第一六二章 搭救孩子

　　祸事连连，二先生这些日子就是感觉压抑，喘不过气来，烟袋也丢到一边。大哥家一连三条白事，这个家也彻底完了，把秦氏埋到地里，方勇，现在让别人称他秦志远，就和方仁睡了一个床，再也没有地方去了。
　　看着床上睡了一排小孩子，二先生叹息连连，自己六十有五，按说这个家已经不用他操心了，可四下里看看，除了他操心，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银月在这里住了些日子，然后李宏俊亲自上门，接走了，说快过年了，总不能让媳妇在娘家过年，四媳妇还是忙完油坊就回来张罗着做饭，也是够累的。
　　天气越来越冷，立冬后时间不长，下了一点雨，然后就是一场雪，勤劳的人想方设法兑换了麦子种到地里，期待来年收成一点，不至于再过这样穷困的日子。二先生家的地没有种小麦，四媳妇坚持种土豆，二先生也随了她，不作主张。
　　一过了年，又下了场雨，地里返青，似乎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二先生信心百倍，决定带着孩子们，再请一两个短工，把土豆种上。
　　土豆切了块，用草木灰沾了，种在挖好的坑里，孩子们头一次干这样的活，一个个兴奋极了，好像有使不完的劲，连最小的方智都帮着分发种子。
　　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方仁招呼弟弟们吃饭，却不见了方勇，方礼说好像是去了河道，就是小码头那边。
　　四媳妇杜氏也证明是这么一回事，开始以为这孩子要方便，没管那么多，现在才想起来，一直没回来呢。
　　方仁站在河沿上打量，没有人，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没人应。
　　赶快找吧，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说丢就丢了？
　　河边找不着，二先生赶紧催着方仁去家里找，是不是干活累了，不好意思开口，自己先回了家？
　　方仁回到家里，还是没有，回来告诉爷爷，二先生才觉得事情严重了，这么大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了，虽说待他与自己的几个孙子没什么两样，吃的用的都没有区别，过年的时候，银月给的红包也是一样，每人五块钱，可是他心里一直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反正平日里就心事重重。
　　一家人土豆也种不成，都回到家，一打听，还真有收获，一个乡邻说见着方勇了，和铁锁一起去了三河口。
　　怎么好好的就去了三河口？四媳妇把铁锁娘叫来也问不出子丑寅卯，她自从尤氏在河里淹死，就像换了一个人，天天目光呆滞，见人傻笑。
　　原来，方勇是个心事重的孩子，一直觉得自己在二先生家是个外人，虽然和方仁、方义吃得一样，他还是感觉融不进这个家庭。什么原因也说不清，他只知道，小车氏，那个害人精，早前的时候，是生活在这个家里。路过小车氏以前的房子，他从不敢朝里看一眼，匆匆而过，然后恨恨地在地上吐一口吐沫，踏上一脚，这已经是一个孩子对仇人最恶毒的诅咒了。
　　在这个大家庭里，还有一个不安份的孩子，就是铁锁，他倒不是融不进这个家，他是想出去散散心，有些想念他的爹了。原来，从他娘那儿知道，他爹在很远的地方，骑着大洋马……
　　一个想离开这个家把那个害死他娘的女人杀了，一个想出去散散心，两个孩子一拍即合，方勇趁众人干活的空，寻个机会溜回铁锁家，两个约好，一起去了三河口。哪里是医院？哪里是好玩的地方？两个孩子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地方，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东闯西逛，说来也巧，竟逛到了乡公所，遇到准备出门的文遐。
　　文遐注意这两个孩子已经很久了，自己有皇军的任务在身，每三个月送五个孩子到亲善学校，正愁每个月都完不成，现在送上门了，还能让他们逃出手心吗？在他的口里，亲善学校实在好，有饭吃，天天大米饭、白馒头，还让读书学习。对于读书学习，两个孩子没什么兴趣，对大米饭、白馒头可是早就流口水了。
　　听了这个消息，二先生一屁股坐在地上，杜氏忙拉他起来，勉强在门墩上坐下来，头上已经是满头大汗，这可是塌天大祸，两个娃娃没了大人，像小鸟一样寄居在这里，勉强算是能遮风挡雨，没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
　　银月安慰爹：“急也没用，看看我让宏俊想想办法，能不能把两个孩子弄出来。都不要担心，日本人现在让孩子在里面读书，不至于害了他们吧？”
　　一家人的希望都在银月身上，二先生感慨，当初差点断了和李家的亲事，现在，幸亏有这门亲事，不然，在三河口想救出个人来怕是难呢！一边想一边埋怨自己没用，要是大哥活着，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过了几天，银月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方勇和铁锁进了日本人的亲善学校，是文遐亲自送进去的。
　　亲善学校是什么东西，大家都不明白，但是知道进了日本的手里，再也没有好结果。二先生愁得在院子里打转转，文宝不在家，铁锁娘半憨半傻；文耿不在家，秦氏一命呜呼，两家子各撇下一根苗，现在还落到日本人手里。
　　如何救？二先生和杜氏一筹莫展，宏俊那边的消息越来越不利，听说日本人三个月一期，向日本输送劳工人员，凡亲善学校的孩子，有一技之长都用轮船发到日本，实在学不通的，就到东北出苦力，挖煤、修铁路、伐木头……都没有好下场。
　　三个月，只有三个月的期限，二先生问银月：“文耿在哪？”
　　“不知道。”
　　“文桐有没有办法？”
　　“不知道。”
　　银月真的拿不出办法，文耿在第三专区不假，现在听说也只是一个团参谋长，杜招贤回去后，对他多有打压。文桐的队伍重新占了大青山，发展也很快，但是，要他带着队伍来解救两个孩子不现实。
　　“那只有找文宝了？”二先生闷头来了一句，两方都不能帮忙，铁锁是文宝的独苗，不找他找谁？
　　这天晚上，几匹马来到固庄，头一个跳下来的就是文宝，他的后边是李骋、三牛几个。听说儿子被日本人弄走了，他一时也等不及，快马奔回固庄，李骋、三牛不放心，也在后边追了过来。
　　听了情况，李骋分析道：“不能硬攻，咱们几条枪夺两个孩子就是虎口夺羊，得打听一下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要紧的是打听他们目前有没有危险，然后打听下一步他们的打算。”
　　听了这话，二先生暗自佩服，土匪也有能人呀，自己这两天被愁坏了，一点思路也没有，人家来了几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他点点头：“我找人打听。”
　　打听消息，银月和李宏俊责无旁贷，很快消息传来，下个月，也就是二月份，就要把这批孩子送到日本，听说各地战事很紧，日本国内急缺劳动力，现在只要是两条腿，就是瞎子、聋子也一并发了去。
　　按以前的方式，运送孩子的交通工具是先用汽车送到火车站，火车运到青岛，然后轮船送到日本。
　　“就在三河口到火车站这一段动手。”李骋把马鞭一甩。
　　这天很快到来，消息越来越准确，这批孩子乘坐两辆大汽车，从亲善学校送到火车站，押送人员不太多，只有一个鬼子中队，然后是伪军一个中队。三十余人，鬼子中队骑摩托车，伪军步行。
　　李骋带着三牛察看了地形，确定在祊河桥动手，这地方地势不开阔，便于伏击，二是救了人后，向西沿祊河北向西撤离，那里树木茂盛，便于隐藏。只要能躲过日本人第一拨攻击，就可以骑马撤到大山里，无论是文桐的防区，还是文耿的防区都好办。
　　一大早李骋他们就把人分布到大桥两侧，这天也是巧合，三河口逢大集，桥头上人头攒动。三牛把枪用衣服包了，斜倚在桥栏上，这地方他很熟悉，小的时候就跟着师父到处给人家办菜，这里是必经之地。
　　北边河沿上二喜举举礼帽，这是暗号，说明发现了目标。
　　果然，两辆车沿着大路向南移动，因为桥上人很多，车辆走得很慢，日本人的摩托车走得快，已经过了桥头，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在这一带没有什么危险。日本人在前边过去，然后大车在中间，最后边是伪军。赶集的乡民挤来挤去，已经把他们分隔开来。
　　李骋提着手枪，背过身子对文宝道：“千算万算还有一事没算明白，两辆车，这两个孩子在哪辆车上呢？”
　　是啊，如果方勇在前，铁锁在后，两辆车都得打，如果都在后，或者都在前，先打哪一辆？
　　“都打。”李骋小声说，“车上拉的都是中国人的孩子，救哪一个都是救，对不对？”
　　文宝现在已经没了主意，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焦虑之中，听了大当家的话点点头，是呀，谁的孩子不是孩子呢？
　　“打起来以后，你找铁锁，我不认识他，我想办法找方勇，方勇你认识吗？”
　　“我也认不清了，我在家的时候，他还是小孩子，现在个子应该比我还要高了吧。”
　　车辆挨了过来，日本人摩托车已经到了南边，离大汽车有几十步远，中间隔了黑压压的人群。李骋抽出枪，朝前边车的驾驶楼打了一枪，玻璃当场碎了。
　　听到枪声，李骋的人马都开起火来，押运的伪军乱作一团，桥上的老百姓听到枪声也挤来挤去，不知道朝哪里跑更安全，李骋见前边的大汽车没有停的意思，跳上踏板，一手抓着反光镜，一手举起枪朝驾驶员开了一枪，正打在驾驶员的肩膀上，他虽受伤，却没有停车的意思，开着车一路狂奔，路上撞了人也在所不惜。李骋刚要开第二枪，驾驶员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李骋从车上摔了下来。
　　后边的伪军乱过一阵，清醒过来，朝李骋这边开起火来。
　　文宝跑到后边那辆上，那辆车已经被三牛的大刀砍裂轮胎，一头拱在桥栏上，再也动弹不得。
　　“方勇，哪个是方勇？铁锁，铁锁，我是你爹。”车身一斜，车上的孩子挤成一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三牛跳上车大声吆喝：“跳车，跳，我们是救你们的。”
　　孩子们才明白过来，都沿着车厢朝下跳，三牛指挥着孩子们沿着桥西侧向北逃跑，那边二喜带着人接应，下了桥沿着祊河沿向西狂奔。
　　这边李骋从地上爬了起来，举起枪向伪军打了几枪，再打枪没了动静，他明白没有子弹了，对文宝道：“撤，不要恋战，等日本人返回来我们就走不脱了。”
　　文宝点头。
　　快到桥头的时候，李骋觉得腿上一冷，然后又是一下，他两条腿顿时站不住了。
　　文宝低头一看，李骋的两侧大腿处血如泉涌，他高声道：“大当家的，我背着你。”多亏李骋个子短小，文宝使出吃奶的劲，把李骋托在肩上，沿河沿跑了起来。
　　孩子们跑得也很快，向西不远就进入一片树林，李骋拍打文宝：“放下我，看看救的孩子里面有没有铁锁和方勇？”
　　文宝这才想起来，放下李骋，冲孩子们叫道：“铁锁！铁锁。”
　　没人应声。
　　“方勇？有没有方勇？”文宝一阵失落，费这么大劲，劫下一辆车，如果救的孩子没有方勇、铁锁，他不敢想下去。
　　又问了一遍，一个瘦瘦的孩子道：“我不叫方勇，我叫秦志远。”
　　文宝看了他一眼，感觉有文耿的模样，又仔细打量一下问：“你爹是不是文耿？”
　　那孩子点点头。
　　“铁锁在哪？”文宝红着眼，大声问。
　　“铁锁在前边那辆车，我们不在一辆车上。”方勇道。
　　河沿上传来枪声，李骋对三牛道：“肯定是日本鬼子来了，快撤，铁锁的事以后再说。”
　　他们沿树林朝西，文宝把李骋扶上马，他已经骑不住，三牛跳上马，把李骋抱在怀里，大声说：“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