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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76

作品名称:龙船调      作者:雷耀常      发布时间:2022-11-08 17:21:34      字数:11311

  75
  中央政策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各行各业开始全面整顿,先是经济领域,再是教育文化,最后是社会秩序。接着,上面紧急通知,“深挖洞”不许搞了,住在防空洞的社员群众和各类人群必须按期搬出来,不能丢社会主义的丑、晒共产党的羞,否则按反革命分子论处。早先时候,为了“备战备荒为人民”和“提高警惕,准备打仗”,听信林彪的狗屁话,所有人群都搬出瓦房、石房、砖房、泥巴房,住进人工防空洞,或者天然山洞。一些地方为了不给侵略者留下任何物质,竟然下令连房屋都拆毁,实行坚挺的“三光”政策,全部坚壁清野、隐藏山洞,保证不见一个人影、不见一间房屋、不见一缕炊烟,让胆敢来犯的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和台湾国民党反动派饿死渴死冷死,晕头转向找不到回家的路。而今要搬出山洞,重建家园、再起炉灶,社员群众气得大骂天老爷不睁眼睛,雷公合闪光打好人。
  国庆节还没有来,许多人家正在挑砖砌墙、横檩盖瓦,忙得汗流浃背、热火朝天。公社革委会主任向德亨在办公室跷着二扬腿喝酒睡觉,时不时哼几句酸溜溜的土家小调:
  九摸姐的脚呀
  来把丝袜脱呢
  十指圆圆像樱桃
  含在嘴里嚼吔
  含在嘴里嚼吔嘿嘿……
  忽然,两个身背人造革皮包的女人,像发情的母马闯进向德亨的办公室。其中一个粗壮的女人大声舞器地喊叫,向德亨,向德亨!
  向德亨肿着一只猪尿包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来呀,姨妈喝一杯嘛。
  粗壮女人挥着细亮碗一样粗壮的手臂,上前一把夺下他手中的青花瓷酒杯,“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然后歇斯底里地骂着,喝,喝你奶子的人头马尿。
  向德亨仍然麻醉在酒精中,斜着眼睛说,嘿嘿,姨妈地下冒出两个野女人打野食,敢在老子地盘上屙尿放屁,姨妈不去称二两棉花纺一纺,老子是谁吗?姨妈堂堂公社革命委员会的大主任,与林彪反革命集团作殊死搏斗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坚强战士,姨妈连女人和妹崽儿都搭进去了,还怕母夜叉、阎王婆吗?
  粗壮女人飞起一脚踢过去,竟然把向德亨坐的楠木圈椅踢出五六尺,也把向德亨像死猪一样摔在地上。粗壮女人愤怒大骂,老娘是母夜叉,县革委主任冉红姣,还怕你个老太监边眼乌龟吗?来呀,你要扳手劲,还是晒太阳,格老子的,老娘都奉陪到底。
  向德亨躺在地上“哎呦”一声还没有喊完,像草狗打滚一样站起来,在粗壮的冉红姣面前低着头、垂着手细声细语地说,原来是冉红姣呀,不,县革委的冉大主任呀,什么时候和皮面的人晒舒服了太阳,从横水县晒到夷水县来了?
  冉红姣真是粗壮得像外婆家的水缸,从头一直粗到脚板心,全没有了往日的苗条婀娜。她不仅脑壳粗、身板粗、手臂粗、屁股粗、脚杆粗,而且眉毛粗、眼睛粗、鼻子粗、胸脯粗、嘴巴皮粗,同时说话时嗓门粗、声音粗、气息粗、唾沫粗,粗得像打雷,粗得像猫号春。粗壮的冉红姣挥着粗大的手臂说,臭屁少放、闲话少说,叫食堂给老娘弄点吃的,肚皮饿巴背了,脚杆饿断筋了,尿水饿得屙不出来了。
  向德亨鼓一鼓眼屎锅巴、浑泪横流的半边眼睛,忽然兴奋地说,嘿嘿,姨妈真的胆儿比天大,这个年月、这个季节,文化大革命搞得如火如茶、如胶似妻,姨妈还有人敢冒充县革委的冉大主任冉红姣。姨妈世界上哪个龟儿子认不到冉红姣嘛,莫说声音不像,单凭身材也不像。想当年,她和反革命分子、杀人犯巴道寒在夷水县城晒太阳的时候,姨妈那个身段呀,姨妈那个声调呀,姨妈那个酒量呀,姨妈那个风情呀,啧啧啧,姨妈让几万革命军男人相思得夜夜不合眼、日日不思饭。
  冉红姣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领大声斥责,边眼向德亨,用火钳把你眼皮撑起看看,老娘是哪个?几个字都没有读明白,是如火如荼、如胶似漆,而不是如火如茶、如胶似妻。这么多年过去了,猪会变、狗会变、骡子会变,难道人就不会变吗?赶快去给老娘弄吃的来,不然的话,老娘挤了你胯裆的两颗黄豆米。
  向德亨诚惶诚恐地说,主任同志,公社食堂只有我一人吃饭,炊事员抽空回家种自留地去了,晚饭时才回来呀。
  冉红姣很不满地说,去镇上的饭馆。现今允许集体工商户存在,也允许物资一定范围内自由流通,未必这样大一个镇子找不到一家像样的饭馆吗?
  向德亨媚笑说,有呀,姨妈各生产小队、大队和人民公社都开办饭店、旅店、商店、杂货店和理发店,增加集体性收入。姨妈馆子开得最好的是郑幺妹的“盐阳女神”,我们去她那里怎么样?
  冉红姣介绍干柴棍一样的女人说,这位是省报记者,省城的才女、名记,也是一名风骚无比、艳阳无比、靠身体写作的女作家,一手好文章,连张春桥、姚文元这些大手笔都赞赏有加。她至今连男朋友都还没耍过,一心一意为事业、为革命。这次专门来采写郑全忠的典型事迹,你要好好招待、全力服务,要让她人满意、身满意、心满意。要是没让她满意的话,我要你陪她睡两个月补偿。
  向德亨领着他们在镇上一边行走,一边瞟着干柴棍女记者说,姨妈如果的话,按照土家人习俗,没有耍过男朋友,也就没有晒过太阳,没有破过瓜儿,姨妈应该还是个闺妹儿,不应该叫女人,只能叫小妹崽儿。姨妈小妹崽儿记者作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干柴棍女记者一脸顽皮地反驳说,我在省城生活了二十七八年,哪天没晒太阳?哪天没在日里行走?除非下雨天没得太阳出来,只能烤白炭火、电炉子。
  向德亨笑笑说,你虽然是妓女出生的名人,住在红楼里、睡在鸳鸯床,和千万个男人晒过太阳,但是没有拿证结婚,年轻时叫小妹儿,年纪大叫老妹儿,反正离不开妹儿范畴。就是老死了,你也不能埋葬在人家祖坟地。
  冉红姣狠狠地刨向德亨一脚,阻止他胡言乱语,然后捏一捏干柴棍女记者同样干瘦的手臂说,你们说的太阳不一样,一个晒在人皮面,一个晒在人里面;一个晒起干锅巴,一个晒得水长流。你们说的名妓也不一样,一个是著名妓女,一个是著名记者,“黄牛角的水牛角,各是各的角”呀。
  干柴棍女记者摇头说,土家人真是稀奇古怪,太阳还能晒到肚子里么?
  冉红姣兴奋地说,晚上让你试试,晒得肚子皮发烫。
  干柴棍女记者笑而不答,瘦巴巴的脸颊上竟然飞来两片羞涩的红晕,干翘翘的屁股也激越抖动起来。忽然她大喊一声,红太阳饭店,好名字,就在这一家。
  向德亨有些犹豫,因为这家饭店里几个人都是他不愿意见到的,一个是给他戴一辈子绿帽子的齐春芽,一个是反对他一辈的反革命狗腿子哑巴齐德成,还有一个是长期跟大伯子哥哥厮混的幺姨妹齐豆芽。向德亨试探性地说,是不是再走几步,前面郑幺妹的盐阳女神饭店更好。
  冉红姣像她晒太阳一样武断地说,就是这家,我看很好,不选了。
  风韵犹存的齐春芽迎出来,颗粒红花夹衣、蓝色直筒长裤、一双青布花鞋、一头包菜黑发,特别是腰杆上还捆着一根彩花的西南卡普围兜,让一张胸脯显得更加丰满生动。看见来客是仇人向德亨,齐春芽惊住三秒钟,但是很快阴转晴起来,因为毕竟跟巴道寒混迹了二十多年,在政治气度上、经济盘算上、肉体享受上以及社会生活交往上,都学到了不少东西,正如土家人说的“要想艺学会,跟着老师睡;要想艺学好,跟着老师搞;要想艺学精,勾住老师心。”齐春芽晓得,跟着向德亨进馆子的人,都是各级干部,不可能是公社社员,于是笑得像蜜糖一样说,里屋坐,里屋坐嘛,几位老师。特别是她说“师”字的时候,咬着白牙,拖着长音,矮着身子,让听者无不神魂颠倒、无法把控。
  向德亨硬着头皮说,姨妈人家是县革委会的主任,还有省城记者,不是修鞋修脚、劁猪宰牛老师,更不是中小学教书老师。馆子里有什么好吃的,姨妈只管给我端出来,然后记录在公社账目上。
  齐春芽没认出冉红姣,一是因为冉红姣身体变化太大,几乎是变了一个摸样,就像钢钎回炉变成了秤砣;二是因为过去见面很少,短短几日相处,冉红姣大多时间和巴道寒关门在床铺上,其他人根本见不着面。齐春芽很乖角地说,我说大清早起来看见喜鹊在屋顶叫唤不停,原来是县里的大主任、县头头要来了。哑巴,在楼上安排一个干部间,靠街边能看夷水风景的。
  干部间就是雅间,一屋一桌、有窗有帘,没人打扰,便于干部们谈论天下大事,运筹政治方略,指挥群众运动。其他为群众大厅,设在一楼,十几桌相连,三教九流、强盗逃犯、社员群众,挤在一起,不分贵贱。一人说话,全厅皆知;一人咳嗽,满屋惊醒;一人放屁,全场闻臭。趁齐春芽炒菜端饭之机,冉红姣叼着纸烟对向德亨说,谈谈郑全忠的情况,这回我们一定要抢在其他县市前面,选树一个全国性的“批林批孔”典型,大扬我夷水人民之威,大树我土家群众之德。
  向德亨哭丧着脸说,姨妈我做了多次工作,脚杆跑细了,嘴巴说破了,姨妈他就是“大门口的罗汉,不开口”呀。
  冉红姣不解地问,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据说他在监狱吃了不少苦头,怎么就不愿站出来血泪控诉和声讨林彪反革命集团和孔老二修正主义集团的法西斯暴行呢?
  向德亨无奈地说,没有坐牢之前,姨妈他也是个激进分子,敢说敢做、敢顶敢闯,是60公社最活跃的年轻人。但是,而今眼目下,姨妈他好像变了一个人,整天不说一句话、不开一张笑脸、不哼一段小曲、不和他人打交道,姨妈唯一的爱好就是去夷水边的勾魂柱下吹咚咚喹,吹得人的心子都要流血了。
  冉红姣向前倾一倾身子问,覃点点呢,她到北京串过联,受到毛主席、江青同志的亲切接见,受林彪反革命集团的蛊惑参加过围攻夷水县委,血战过钟灵山、洞巴山,又被巴道寒强奸,受尽了各种屈辱,也应该站出来话说呀。对于白毛女来说,反映是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的事迹;对于覃点点来说,我们要说的是林彪反革命集团把好人奴役成疯子、毛泽东思想光辉把疯子照耀成好人的故事。
  向德亨摇头说,姨妈她比郑全忠还落后,整天只晓得几分自留地,不会站出来控诉。
  冉红姣生气地说,怎么这些人没有一点政治觉悟和反抗精神呢?难道毛泽东思想的光辉把他们照耀了,仍然麻木不仁、愚昧无知吗?
  干柴棍女记者问,除了这些受林彪反革命集团欺压的人外,公社还有其他人吗?
  向德亨沮丧地说,都是地富反坏右分子,姨妈不是贫下中农和革命群众,比如李瓶瓶、梅枝枝、花春生、税满寿、骆嘎嘎,被巴道寒或长期霸占,或长期奸淫,或长期打压,不能树立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正面典型。
  干柴棍女记者点头说,典型必须要有典型性、代表性、示范性以及强烈的政治性。
  这时,齐春芽端饭上菜来了,仍然满脸春风、满身荡漾。冉红姣很不客气地说,打两斤酒。
  齐春芽低声问,主任要苞谷酒,还是高粱酒?
  冉红姣洋歪歪地问,高脚猪、矮脚猪有区别吗?
  齐春芽继续笑着说,这就跟男人一样,瘦有瘦的味道、胖有胖的滋味,高有高的好处、矮有矮的特色,叫“十里不同天,两人不同味”嘛。
  冉红姣忽然心灵畅快地说,那你说说,同一地方的生产的苞谷酒和高粱酒,有什么不同呢?
  齐春芽是何等的聪明人物呀,自从被向德亨抛弃之后,总没有找到一个翻身的时机,还差点儿被向德亨整熄火。齐春芽更知道,一个女人要想在社会上出人头地,过上幸福日子,必须抓住一个或者一群在政治上有前途的人,眼前这个粗壮女主任就是自己要紧紧抓住的政治稻草。于是,她更加低眉地说,苞谷酒是公社社员生产的,浓度较低,冲力较小,有一点点尾角子味道;高粱酒是知青农场生产的,浓度较高,冲力较大,但是味道纯正口感好。
  冉红姣一巴掌拍在肥肥的大腿上说,老子格杂种的,就是高粱酒。齐春芽同志,你也来跟老娘们一起喝酒。
  向德亨阻拦说,她喝不得酒,就不要上来了。
  冉红姣挥着胖胖的手臂说,毛主席早就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呀。老向,我敢打赌,睡觉时齐春芽一定把你顶到天上,像玩车车灯、打转转锣。老向呀,我们不仅要求女人同房同床顶起半边天,而且还要求女人同桌同凳钻成地下坑坑。你们还是过去的封建思想,还是孔老二“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笑不露齿,行不露体”那一套。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掏心掏肺的无情洗礼,仍然没有一点儿改变,没有一点儿起色和觉悟。女人辛辛苦苦把饭弄好了,只让你们男人上桌子,吃得像生蛋的母鸭、下崽的母猪、爆肚子的母狗,然而女人们呢,躲在灶背后吃你们的残汤剩水。老向,我问你,你是女人生出来的,还是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呢?
  向德亨很恶狠狠地说,齐春芽,姨妈既然县革委的冉主任发话了,也上桌子嘛。
  齐春芽盯住冉红姣胖乎乎的脸盘子观赏半天才惊讶地说,这不是冉主任红姣妹子吗?一天到晚吃的什么山珍海味呀,漂亮得连姐姐都认不出来了。
  冉红姣红着大脸盘子说,哪是漂亮呢,分明是肥胖、臃肿。
  齐春芽笑眯眯地说,我去端个菜,马上陪主任妹子喝两碗。
  干柴棍女记者望着齐春芽远去的背影,心潮荡漾地说,好迷人的身段呀,怪不得巴道寒睡她几十年。
  冉红姣意味深长地说,记者妹子看得上她,就让她陪你耍一晚上。我可是要提醒你呀,要注意方法和节奏,莫把腰杆闪了住进医院,没人写先进事迹材料。
  干柴棍女记者抽着纸烟笑着说,一个两个不用吹,三个四个不得累,七个八个才让人开胃。乡下一名老大嫂,还能把我怎么样呢?
  冉红姣淫荡地笑着说,小妹崽儿就是年轻,这样大的胃口,晚上叫老向找七八个老婆子来,累死你、拖死你。
  向德亨不知道她们说什么,一句也听不懂,只好搓着粗皮手板憨憨地说,只要主任发话,上洞巴山摘月亮、下夷水底摸王八,我在所不辞。
  冉红姣看着上楼来的齐春芽忽然兴奋地说,找到了,就是她。
  干柴棍女记者一头雾水问,你找到什么呢,惊风喝彩的样子?
  冉红姣站起来拉着齐春芽细嫩的手板说,敢于跟林彪反革命集团作殊死搏斗、让孔老二修正主义集团蒙羞、不计个人屈辱的时代女英雄。
  向德亨和干柴棍女记者几乎同声而道,她吗?
  冉红姣习惯地挥手坚定地说,她被巴道寒用一根无形的精神枷锁捆绑在身边二十多年,作为发泄私愤的性工具,侮辱她、摧残她、折磨她、鞭打她、撕咬她、烫伤她,欲哭她无泪、欲喊她无声、欲挣她无力。多少个黑晚,她守望着木格窗子,祈求着太阳出来呀;多少个阴雨,她环顾着石墙屋子,寄望着乌云被东风吹散呀。她哭干了眼泪,流尽了鲜血,受尽了林彪反革命集团在夷水县代理人的各种非人折磨,几乎奄奄一息、命悬一线,仍然初心不改、信念不变。她被关押在铁窗里,眼泪簌簌日夜期盼、低声吟唱:抬头仰望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人民的大救星。
  干柴棍女记者拍着干瘦的手板说,演讲的标题叫《一个土家女人的血泪控诉》,很有煽动性。
  76
  牛皮纸糊贴的木格窗子才微微发白,山林的鸟儿才“唧唧”呼唤,圈栏的公鸡还在“咕咕”啼叫,齐春芽正做着美丽灿烂并且销魂夺魄的春梦:她正在夷水洗澡,一条红嘴鲤鱼从远处游来,直接吮吸她赤裸的身子,让她酥痒难忍、呻吟煎熬、骨肉融化周身无力。她顺势躺在柔软的沙滩上,让鱼头钻得更深入一些,让鱼嘴添得更宽阔一些,让鱼尾摆得更欢快更有力一些。在齐春芽荡漾的呻吟和身子柔曼的扭摆中,温婉的鱼嘴竟然变成了凶猛的狗嘴,窄小的鱼舌也变成了宽长的狗舌,一直吮舔到她溜圆的肚脐眼,吮舔到她厚实的屁股墩,吮舔到她红润的子宫最深处。齐春芽快活到了顶点,酥软到了极致,安逸到了死的边缘生的起点,忽然一声“嗯咿呀儿吔”的奋力尖叫,双腿猛地夹紧,双手用力环抱,竟然抱住一颗披头散发的人头。这时,她才梦醒过来,起身细看,胯裆紧紧夹住的竟然是干柴棍记者的头。于是,她想起了昨天晚上羞涩的一幕,也是极其动人的一幕。
  向德亨把几个酒碗倒满说,姨妈你们不开始我要开始,上等的高粱酒不喝,可惜了。说着,他喝了一口酒,捞了一筷子菜。
  土家人待客很讲究,除了菜肴的丰盛程度有区别外,喝酒的工具也不相同。一般客人,喝酒用玻璃杯、陶瓷杯、细亮碗、木质碗,喝完又倒、倒完又喝,反正换酒不换杯碗。但是,尊贵客人得用土碗,一碗一口、一口一碗,碗碗见底、碗碗砸地,即为搭碗酒,或叫摔碗酒、甩甩酒、砸碗酒、过碗酒。因为土碗不值钱,黄泥巴烧制,几分钱一个,摔烂了也不心疼,甩起来也很豪侠。要是把玻璃酒杯或者景德镇的细亮碗甩在地上,真是可惜,无故浪费,这样温饱难顾的年月,就是干部家庭也不会那样蛮拼呀。
  冉红姣是那种从来不服输的人,也是爱惹事生非的人。她端起土酒碗扯开粗大的喉咙说,老向,不能只喝一口,要喝一口清,喝个碗底朝天、肚皮巴地。
  向德亨是个拖疲沓人、慢性子人、喝闷酒人,慢慢喝、慢慢晕,一天喝到黑、一晚喝到亮,可以喝上三四斤白酒。可是,像这样喝急酒,一口一碗、一碗一口,只怕两碗都得肚皮巴地、翻肠倒肚。看见冉红姣的霸蛮模样,向德亨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只好寡噜噜地望着她不敢做声,就像犯错误的孩子望着手拿马鞭的老师一样,全身不住筛糠,双眼惊恐不定。
  冉红姣一把掌拍在桌上吼着,裤裆里长雀儿蛋没有?要是没长的话,你娃娃就莫上桌子;要是长了的话,你就站起来一口给老娘吞了。
  齐春芽羞愧地低头一言不发,因为向德亨裤裆里有不有雀儿蛋,她最清楚;有好大的雀儿蛋,她更清楚。是男人都有血性,是女人都有媚骨,只是看在什么场合,碰到什么事情。向德亨瞄一眼齐春芽,跳起来睁大半边眼睛说,姨妈“该死卵朝天,不死好过年”,要干就干、要摔就摔,谁怕野舅母子、假幺姨妹呢?说完一口而尽,“啪”的一声把土碗搭在地上,破碎的碗片四处飞溅,在板壁上碰得“啪啪”直响。
  冉红姣也朝天一口把浓烈的高粱酒吞了,把一滴酒不剩的黄泥巴土碗甩在地上吼叫,格杂种老子的,安逸爽快呀。
  干柴棍女记者也端着黄泥巴酒碗笑吟吟地望着风韵犹存的齐春芽,一言不发、一气不出,只是用修长菲薄的红舌不停地舔着干瘦的嘴唇,似乎那上面巴满了蜜糖,永远也舔不完、舔不够。齐春芽脸儿红红的地站着,也端着酒碗深情地望着干柴棍女记者,欲笑不笑、欲喝不喝,风情万种、柔媚无骨。干柴棍女记者忽然劲从脚底冒、热向胆边生,一口吞了高粱酒,也把酒碗“啪”的一声狠狠地甩在地上。
  想起和巴道寒在一起喝酒戏耍的美妙情景,齐春芽闭着一双大眼把高粱酒吞了,并且“嗨”的一声把黄泥巴土碗狠狠地甩在干柴棍女记者酒碗碎片的皮面,就像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狠狠地压在下面不停地捣腾一样,很有些胜利者的兴奋。
  冉红姣抓过一坛酒说,好事成双,我们再吞一碗。
  向德亨已经迷迷糊糊,哪有反抗之力呢?再说,喝酒本来就有五个层级五重天,他已经达到了第四层,即将达到最高层,连语言思维都没有,哪有力气说话呢?60公社人按照喝酒状态,一般划分为五个层级、五个阶段。第一层为半推半就,也就是开始倒酒,假装喝不得,拉拉扯扯不放手,或者只喝一点点,或者跟周围的酒友比多少,眼睛鼓得像牛眼睛,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第二层为来者不拒,因为几碗酒下了肚家坝,酒关节打通了,酒路子捅开了,酒瘾子惹发了,往往连酒碗都不看,自始至终只有几句话,倒倒倒就是,酒嘛哪个水嘛,上头眼眼进去,下头眼眼出来,一路畅通无阻。第三层为五抢六夺,酒喝得差不多了,酒分子开始像生孩子一样发作了,大脑开始兴奋起来,手脚开始张狂起来,要把酒瓶子夺过来发言,表达自己的思想主张,在边边角角到处找喝酒的理由,不是姑爷妻侄娃儿舅舅的外侄、就是表叔内侄舅老倌的妹夫,不是同学的同学的幺姨妹、就是老乡的老乡的堂哥哥,反正一条要倒酒喝酒。第四层为无话可说,因为酒喝醉了也喝饱了,肚儿胀圆了也胀挺了,酒力发登堂发过头了,全身无力、头昏眼花、舌头打卷、四肢瘫痪,大多数人靠在桌子或者墙壁一言不发,也无言可发,像灰孙子一样默默无闻、呆若木鸡。第五层为死去活来,基本上跟死了或者正在弹命求生一样,要么躺在地上像死猪没有一点气息,要么趴在厕所把肠子呕出来,如果第二天能过醒过来,算是到阴曹地府赶一回转角场又回来了;如果没有醒过来,算是被阎王看中做了贴身酒倌或者净坛使者。向德亨迷迷糊糊端起酒碗,才吞下去半碗,“轰”的一声倒在地上,“呜呜呜”地响起了暴烈而疯狂的鼾声,还兼搭夜鸟一样“嘎嘎”地锉牙声。
  冉红姣把酒碗狠狠地甩在地上不满地说,两把柴就炖熟了,两碗酒就趴下了,一点战斗力都没有,还能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吗?
  齐春芽晕红着俊俏的脸儿打圆场说,他就是一只死老鼠、纸老虎,事情还没有开始就软了,灶孔还没有烧火就趴了,没有一点用处。
  正索然无趣时,哑巴齐德成和齐豆芽听到响声进来了。看到齐德成发达的胸肌、粗壮的腿胯、硕大的屁股,冉红姣宽阔的背心立即穿过一阵热流,肥壮的裤裆立即泛起一阵酥痒,就是她粗大的喉咙也像被乌梢蛇紧紧缠住一样。她像公鸭看见久违的母鸭一样“哈哈”叫唤起来,兄弟,来陪老姐姐吞一碗。
  齐德成“嘿嘿”笑着,一句话也不说。还是姐姐齐春芽聪明伶俐,立即解释说,主任,对不起呀,他是个只会做不会说的哑巴,绰号闷口罗汉。茶壶煮汤圆,有货倒不出来,空有一身水牯牛力气,就是没得水田犁耙。
  冉红姣脸上荡漾着水仙花一样的红晕说,有什么全部装在肚子里,这样的兄弟才保守秘密,这样的同志才信得过。说着把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喝的一碗酒递了过去。
  齐德成也不客气,因为他在巴道寒身边养成了一种良好品质,那就是一个下属,领导叫你看你就看、领导叫你舔你就舔、领导叫你摸你就摸、领导叫你喝你就喝、领导叫你杀人放火你就杀人放火,因为你是领导的影子、领导的爪牙、领导一路走一路耀武扬威的保护神。所以,齐德成双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并把酒碗“啪”的一声甩在地上。
  冉红姣一把抓住他粗大的手掌欢快地说,革命的好兄弟过来,和革命的姐姐来个大联合,喝个交杯酒。
  干柴棍女记者也看着青春美艳的齐豆芽不转眼睛,喉咙“咕咕”响着、舌尖“嚯嚯”弹着,恨不得一把抱在怀里狠狠地咬一口。齐春芽笑盈盈地说,这是我家小妹子,叫齐豆芽。
  60公社的瓦房虽然古老,大多数只有一楼一底,跟原始的吊脚楼一样,一楼开店开门市,方便顾客;二楼住宿住人,干爽清静,安全卫生。红太阳饭店也一样,一楼是伙房、开水房、保管室、群众饭厅,二楼大多数是住宿房,有少量的干部吃饭房、娱乐房。不知道谁最先提议,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在乡村夜晚的蛙声中,在向德亨时而舒缓时而急促的鼾声中,粗壮的冉红姣和粗壮的齐德成、干柴棍女记者和柔媚的齐春芽、齐豆芽自由组合了酒友,先是面对面地站着喝,接着是手拉手地挽着喝,再接着是胸对胸地靠着喝,最后是嘴对嘴地啃着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齐春芽不见了冉红姣和齐德成,疑狐之时,醉眼蒙眬的干柴棍女记者双手抱着醉眼蒙眬的齐豆芽和齐春芽进了房间。齐豆芽挣扎说,你搞什么呀,我们都是女人。
  干柴棍女记者一边宽衣解带一边猴急地说,男人能做的事,我们女人照样能做;男人不能做的事,我们女人还是能做,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事实和基本规律。人类开始的母系社会,就是女人当家,女人当部落首领,也就是女王女皇。
  齐春芽万分佩服地说,女记者模样风流动人,思想水平也高超勾人呀。
  干柴棍女记者笑盈盈地说,我没有这样高尚的思想,是江青同志革命思想教育的结果。因为她时刻跟随在毛主席身边,才有这样的历史认识高度和现实政治先觉,做当代革命的文化旗手和精神领袖。
  自从田瓜儿、李瓶瓶一批女人被巴道寒拿下之后,特别是徐曼娜、苗晶晶一帮下乡知青来了以后,齐春芽、齐豆芽姐妹就很少和巴道寒睡觉晒太阳。即使想偷偷睡一回、晒一次,也没人奋勇献身、自我牺牲,因为她们是公社革委会主任圈点过的女人,是典型的社娘社后,跟皇妃皇后一样,打了记、盖了印、画了押。然而今天,省城的女记者,和自己一样缺钉钉差零件的人物,竟然要她姐妹一起晒太阳,既让人兴奋不已,又让人渴望激越,更让人莫名其妙不知所措。所以,姐妹二人呆呆站着,看干柴棍女记者怎样下手。
  干柴棍女记者到底是“倒拐子上长毛,一把老手”,三下五除二把齐春芽和齐豆芽剥成一个尽米米,端着煤油灯把她们从头到脚、从胸到背看了个遍,然后用土家语大叫一声,好姜妇的两个女人,大的比小的丰腴,小的比大的精致;肥的比瘦的伤胃,瘦的比肥的味长。
  齐春芽忽然想起60公社私下议论的“鸡奸犯”,一把蒙住肥圆的屁股说,脏死了,丑死了,不要不要呀。
  干柴棍女记者端着煤油灯贪婪地欣赏着她们细软的腰肢说,这叫同性念,外国人时兴这个,一不怕怀孕,二不怕离婚,三不怕风言风语,好处多得很。你没看见现在城市里的女孩男孩,有几个耍朋友结婚?大多数喂猫牵狗,有的还喂养老鼠、雀鸟,比同性恋还要方便。这叫社会发展,也叫社会进步。
  齐豆芽瘪嘴说,有什么稀奇古怪呢,不就是在生活中找个乐趣找个伙伴吗?
  干柴棍女记者嬉笑说,对,找性伙伴。
  世界就是这样,同性相斥,异性相吸。齐春芽和齐豆芽赤身裸体地站在干柴棍女记者面前,还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她们认为女人的裸体是给男人看的,那沟沟、那坎坎、那平原、那草丛,都是给能男人带来快乐的。齐春芽正在设想猫猫或狗狗的情景,只见干柴棍女记者像一头雄性长颈鹿,猛地先将她按在床铺上,再将齐豆芽也按在床铺上……
  忽然,楼下有人吵闹,找向主任,找向德亨主任评理断事。
  齐春芽生气地跑下楼,红太阳饭店的大门却紧紧闩着。她正要大骂砍脑壳死的齐德成,太阳晒屁股了还蒙头睡觉,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才苦笑地说一声“我兄弟真是金刚钻投胎,战斗力强悍呀。”她几步跨过去,拽开大门,提着抵门杠愤怒说,你几爷子饭吃多了铺睡反了起来早了皮子痒了,到我这里来闹事吗?我们早离婚了,向德亨几时跑到这里来睡过觉呢?是不是想败坏我萝卜白菜一样光亮的名声呢?
  找向德亨主任评理断事的不是别人,而是满身泥巴的郑幺妹、李瓶儿、田枣儿。当然,还围许多社员群众和学生娃儿,跟着来看热闹。现今眼目下,学生娃儿跟着张铁生大哥、黄帅姐姐扯旗“反潮流”了,老师和家长管都不敢管,课也不愿上、作业也不愿做、家庭劳动也不愿干,整天甩着一双小手到处玩耍,到处看热闹、惹是非。借着这样的架势,郑幺妹瘪嘴说,镇上镇下、街坊邻居,莫要捏到鼻子糊弄猫儿,明明有人看见向主任带着两个女人昨天进了你家门,一直没有出来。
  齐春芽一巴掌拍在大胯上说,拐搭火嘛,向德亨那个砍脑壳死的肯定死了。
  向德亨躺在桌子下,没有一点鼾声,没有一声哼叫,长摆摆像死了的肥猪一样。有人说,这个舅子肯定死了;还有人说,死了也要得,都是长期以来酒精考验的领导干部,埋葬在地下只怕千年不会腐烂,你们没看见他周身上下都被苞谷酒、高粱酒浸泡着呀。
  齐春芽哭着说,你个短命砍脑壳挨枪挨炮死的向德亨,没得一点良心呀,专门跑来害我是不是呀。你要死嘛也去别的家门口呀,我们一辈子虽然同屋不同房、同房不同床、同床不挨胸膛,也是夫妻几十年的苦命嘛。
  郑幺妹蹲下身用手背试一试说,还没有掉气呀,流什么猫尿狗尿嘛,端一盆水来。
  齐春芽四处张望说,楼上哪有水呢,只有一盆昨天晚上的洗脚水。
  郑幺妹恶狠狠地说,救命如救火、救火如救命,这个时候了,就是一盆尿也要端来。
  要说是尿,洗脚盆里真的装有尿。镇上人大多住楼房,猪牛圈茅屎坑大多在一楼,起夜的人偷懒难得点灯下楼,就在夜壶、粪桶里方便。齐春芽、齐豆芽慵懒,也爱讲究,不喜欢用黑黢的土罐夜壶,更不喜欢用高耸的木板粪桶,只喜欢用洗脚盆。上床洗脚,半夜起来屙尿,天亮端出去,方便干净。昨晚上齐豆芽、干柴棍女记者和她起夜屙尿两三次,把洗脚盆装得满满荡荡,只差一拇指就泄出来。齐春芽皱着鼻子把洗脚盆端过来说,怎么做呢?
  郑幺妹捏着向德亨肥大的嘴巴说,往嘴巴里倒呀。
  齐春芽“哗”的一声倒出半盆,大多数流在楼板上,只有少数倒进了向德亨的嘴巴。向德亨的手脚似乎哆嗦了几下,向人们表示他真没有死,应该可以救命回来。
  郑幺妹又捏着他湿漉肥大的嘴巴说,再倒,再倒呀。
  一个男人接过齐春芽手中的洗脚盆高高扬起,很有经验地往向德亨的嘴巴倒灌,开始像一根细细的麻线,接着像一股粗粗的油柱,最后像一片宽宽的泉水。向德亨开始轻轻地蠕动着嘴巴,接着“嚯嚯”地张开喉咙,最后搅动肝肠坐起来大喊“好喝呀,什么酒,再来两碗。”
  郑幺妹气愤地说,向主任快点清醒过来,状告李瓶瓶、田枣儿,扯了我屋前屋后的四季豆、峨眉豆、黄瓜、南瓜。
  李瓶瓶得理不饶人地说,我是阉割资本主义尾巴,执行中央政策。
  郑幺妹毫不示弱地说,阉割你屁股上的狗尾巴,哪来的中央政策?
  李瓶瓶振振有词地说,我家里来了一群四川讨米要饭的亲戚,他们那里早就阉割了,一家不剩、一户不漏,一条资本主义尾巴看不见。
  周围的群众也愤怒地说,放你奶子的粗粗屁,好端端的瓜果蔬菜,长得水淋淋的、嫩颠颠的,为什么要阉割呢?
  这时,干柴棍女记者也拉着齐豆芽出来,望着社员群众说,她们说的没错,中央早就开始阉割资本主义尾巴了,《人民日报》和中央广播电台早就刊播了,只是省革委的老主任思想右倾保守,还想继续走资本主义老路,所以一直没有传达下来。
  向德亨狠狠地拍着脑袋说,姨妈又拐哒火嘛,公社有线广播断线几个月没开播,姨妈广播员也走了,《人民日报》《红旗》堆了一大码,没人阅读、没处传达,这些政策还不晓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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