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四眼狗死得其所　

　　孟兆颉翻建的小院终于完工了，院内的建筑，那叫一个典雅别致。院内还特意修了一个小水池，里面种了水草，还养了不少金鱼。尽管韩乐天嘴上不说，心里却着实称赞孟兆颉的眼光和魄力。孟兆颉还别出心裁地给她的小院起了个挺洋气的名字，叫做“蒙娜丽莎田园画廊”。
　　就在蒙娜丽莎田园画廊落成的那一天，孟兆颉特地摆了盛宴，村民和画家们欢聚一堂，就像过年一样热闹。李小满可算是出尽了风头，一曲萨克斯乐曲，把大家都征服了。然而，让孟兆颉深感遗憾的是，几次邀请韩乐天为她的画廊剪彩，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韩乐天之所以不肯去为孟兆颉助兴，因为他看得十分清楚，这种欢乐只不过是个表面现象。别看村民和画家这会儿凑在一块又说又笑，实际上他们是两个不同的群体。长久凑在一块，肯定要发生矛盾，故而他才留着个心眼儿以防不测。
　　果不其然，矛盾很快就出来了。
　　自从狗子和李小满摔跤各有输赢，两人见面就老不服气。可是各自的心里又有些发怵对方，彼此并不想真的较量。他们两人的矛盾，波及到了各自的群体，双方渐渐有些水火不相融了。韩喜妹和狗子媳妇看得一清二楚，一个同情李小满的遭遇，另一个当然向着自己的丈夫。原本两个挺要好的姐妹，彼此也产生了矛盾。
　　李小满也确实令人同情，可以说日子过得非常艰难。积压在手里的画，一张也卖不出去，而手中仅有的一点积蓄也花光了。眼看欠交的租金没有着落，房东二赖子当然不乐意了。狗子因为摔跤时跟李小满结下梁子，便帮着二赖子挖苦李小满。说出来的话，让李小满又气又恨。
　　就在李小满走投无路的时候，韩喜妹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然而，韩喜妹借给李小满的钱，仅仅够他交房租的。这件事，又如何瞒得过狗子媳妇？不过，狗子媳妇毕竟年长一些，每当郭筱刚前来打探韩喜妹是不是偷偷跟李小满好上了，狗子媳妇总是替韩喜妹说话。
　　饿了两天的李小满，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半夜爬到菜地里去偷菜，差点没被狗子家的“四眼”咬着。
　　这天夜里，二赖子家最喜欢的那只芦花母鸡丢了。他转遍了韩各庄，终于在村外的墙角处，发现了芦花鸡的羽毛。
　　“二赖子，这不像是黄鼠狼干的。”狗子本来就跟李小满有过节儿，便撺掇说，“我估摸着李小满的嫌疑最大。走，去村委会告他！”
　　二赖子犹豫不决地说：“可是咱们没有抓到把柄啊！”
　　狗子说：“这丢鸡的事儿，是事实吧！咱们向村委会提供线索，至于是不是李小满干的，叫村委会去调查嘛！”
　　于是乎，狗子和二赖子就愣头愣脑地闯进了村委会，便把丢鸡的事儿，添油加醋地向韩乐天描述了一遍。并且声明，要把这件事吆喝出去，叫全村人都多加小心，不能再让偷鸡贼得逞。
　　韩乐天一听就火了，训斥道：“捉奸有双，捉贼有脏。你们两张臭嘴，能不能搂着点火？我这里巧布天罗地网，就等着贼往里钻，你们却要打草惊蛇。万一惊跑了我的猎物，我饶不了你们！”
　　狗子和二赖子吓得面面相觑，谁也摸不透韩乐天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这天夜里，万籁寂静，撒开的民兵各就各位，他们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只等着偷鸡贼的出现。狗子和二赖子也参加了抓偷鸡贼的行动。真是老天不负苦心人，随着两声狗叫，可疑的人影终于出现了。月光之下，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纠集在一起，咬了一阵子耳朵，便向狗子家摸去。狗子一见几个人影来到他家的门口，便要冲出去抓，却被韩乐天一把扯住了。
　　韩乐天压低声音骂道：“你狗日的吓跑了他们，我抽了你的筋！”
　　狗子这才老老实实地猫在那儿，没敢动地方。
　　此时，狗子家的“四眼”狗，发现了那几个偷鸡贼，汪汪地叫了几声。却被狗子媳妇一声喝斥，不敢再叫了。冷不丁一件棉袄扑过来，蒙住了狗头，几个家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制服了“四眼”狗，抬着就跑。狗子看得清清楚楚，刚要去追，又被韩乐天给拽住了。
　　狗子急了：“他们把我的狗偷跑了，为啥不叫追？”
　　韩乐天骂道：“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一条狗算个屁！”
　　几个家伙把“四眼”狗拖到了村外的小树林，又七手八脚地将它吊到了树上灌凉水。狗拼命地挣扎着，渐渐被绳子勒得快没了声音。尾随而来的民兵，把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狗子再也忍不住了，就要冲过去救他的狗。不想韩乐天一腿扫过去，闹得狗子摔了个“狗吃屎”。没容狗子爬起来，韩大海等人便将他按住，并用毛巾堵住了他的嘴。狗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眼”狗断了气，而且还被剥了皮，心疼得喊不出声音，两只眼睛直刷刷地流眼泪。狗子恨得直跺脚，韩乐天怕他闹出声音，硬是把他摁在了地上。
　　小树林里升起了篝火，支起了大锅，炖起了狗肉。原来，李小满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因为狗子诬陷他偷了芦花鸡，这才动了报复狗子的心眼儿。就在李小满一伙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韩乐天带领着一群民兵出现了。狗子大骂着扑向李小满，两人顿时滚成了一堆，韩大海等人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拉开。李小满一伙人，被押进了村委会。狗子又要跟李小满拼命，被韩乐天喝斥住了。
　　“住手！”韩乐天说道，“这里是村委会，看你们哪个敢撒野？他吃了你的狗肉，他要付出代价。你打坏了他的胳膊腿儿，你要负法律责任。”
　　狗子实在难咽下这口气，急得嚎啕大哭起来，非要跟李小满玩命不可。
　　狗子媳妇说：“不给个说法，我就上访，告到中央去！”
　　韩乐天说：“瞧瞧给你能的！一条狗的事儿，我就给你解决了，还用得着你上中央去丢人现眼？”
　　狗子媳妇说：“你当真给我们做主？”
　　韩乐天说：“当官不替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李小满一伙人偷鸡摸狗，被当场抓了“现行”，很快就在韩各庄传开了，村民们纷纷要求召开全体村民大会。就数狗子娘闹得最凶，她又敲着破脸盆，走街串巷地号召村民行动起来，声讨李小满一伙的“滔天罪行”。眼见得村里闹得像开了锅的玉米粥似的，韩乐天偷偷跑到没人的地方叭嗒着小旱烟袋锅。
　　“乐天大哥，”韩大海找到韩乐天问，“下一步咱该怎么办？”
　　韩乐天说：“平日里，这些个画家，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今天栽在咱们的手里，不逼着他们吐吐血，那才叫便宜了他们！”
　　韩大海的脑袋瓜转不过弯来，以为要狠宰一下李小满一伙人，便掐着指头算计着要多少赔偿才解恨。
　　却说孟兆颉闻听李小满一伙人闯了祸，便去找欧阳鹤龄商量对策。欧阳鹤龄恨铁不成钢，气得直大骂李小满。眼睁睁干了件违法的事，除了叫他们蹲几天班房，还能有什么办法？孟兆颉看得可比欧阳鹤龄远，认为蹲几天班房是小事儿，若叫人家赶出韩各庄，那脸可就丢大啦！孟兆颉为了保全画家的面子，她赶紧去找韩乐天替李小满一伙人说好话。
　　“孟画家，”韩乐天说道，“嘴馋了，说句话，我韩乐天拿钱给他买，谁叫我是村支书呢？可他们吃掉的芦花母鸡，那可是人家等着抠蛋卖钱的宝贝疙瘩。尤其那条看家狗，就跟狗子的亲兄弟一个样儿。你把它宰了，狗子能不跟你玩命？”
　　孟兆颉通情达理地说道：“韩支书说得满在理儿！谁要是把我的贝贝宰了炖狗肉吃，我非得闹上法庭不可。唉，我也恼恨李小满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却也同情他的人生遭遇，更爱惜他是个人才。韩支书，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愿意替李小满一伙人偿还鸡和狗的损失费，你就给他们一次改过的机会好不好？”
　　“好吧！”这正对韩乐天的心思，于是便顺水推舟地说，“孟画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就去做做村民的工作，争取得到大家的原谅。”
　　孟兆颉见事情有了转机，自然也非常高兴，说：“那让韩支书费心啦！”
　　不料想话音一落，狗子和二赖子闯进了村委会办公室。两人在门外，把韩乐天和孟兆颉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两个人觉得有村委会给他们撑腰，便来了个狮子大张口。二赖子会算计，跟孟兆颉玩开了“鸡生蛋、蛋孚鸡”的游戏。雪球越滚越大，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算来算去，竟不知道自己到底养得是一只鸡，还是一只凤凰。狗子的要求更邪乎，别看“四眼”是只土狗，看门却是把好手。没了它，说不定哪天家里就进了贼，把你偷个净光。这样大的损失，他李小满赔得起吗？狗子后来装出很慷慨的样子，那笔倾家荡产的账就不算了。只要拿贝贝来充数，也就不跟李小满他们一般见识了。
　　孟兆颉听罢，真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老农民算起账来，竟比城里的生意人还“精明”。甭说一只鸡的天价她听着邪乎，牵走她的贝贝去抵债，筒直比黄世仁他姥姥还不说理。眼看谈判陷入了僵局。
　　韩乐天说话了：“你们两个平时笨得不如一头猪，这会儿怎么比猴还精？孟画家菩萨心肠，一手托两家，都是为了大家好，你们怎么好意思敲开了她的竹杠？鸡肉多少钱一斤，狗肉多少钱一斤，都有市场价。谁要是敢跟孟画家狮子大张口，看我怎么收拾他！”
　　孟兆颉听了，觉得韩乐天这个人太通情达理了，不免心生敬佩之心。而狗子和二赖子的心里，难免落差太大，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好伤心。
　　这时候，狗子娘敲着破脸盆，引来了一帮瞧热闹的人。冷不丁还有谁可着嗓子吆喝两声，使村委会的气氛更加紧张了。欧阳鹤龄见事情越闹越大，也带着一帮画家来到了村委会。到了这般时候，李小满一伙才晓得乡下人的厉害，后悔不该干偷鸡摸狗的勾当。韩乐天见村委会大院里的人越聚越多，他蹲在椅子上，叭哒叭哒地一个劲抽烟，皱着眉头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韩乐天一把抓起来，听出电话里是老婆贾桂花的声音，却露出一副直说好话的样子，对着话筒乱打叉：“张所长，我是韩乐天，他们偷鸡摸狗的事，镇上都知道啦？嘻嘻，张所长，这点小事，我们自己就解决了。……好，好，解决不了，我马上就交给你们！”说着，叭地一声挂上了电话，转身对孟兆颉用商量的口吻说：“孟画家，这个事要是叫警察一插手，性质可就严重了。”
　　欧阳鹤龄说：“韩支书，咱们都是痛快人，你拿个章程吧！”
　　韩乐天装出非常为难的样子说：“你们都是明白人，法不责众啊！一个狗子，一个二赖子，我放个屁，他们不敢说是臭的。可如今全村人都给惹火了，你叫我咋整？”
　　孟兆颉说：“韩支书，你也别为难，不管你拿出个什么主意，大家都听你的就是了。”
　　韩乐天见火候已到，故意狠了狠心说：“既然你们这么瞧得起我，我就胡乱出个主意吧！狗子家的狗，二赖子家的鸡，你们按市场价的三倍赔他们，这个主我替他们做了。他们是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
　　一群画家们闻听，高兴地直拍巴掌。
　　韩乐天的话头一转：“可要紧的不是他们俩，而是如何平息民愤。你们看这样好不好，为了安抚村民，你们就象征性地涨点房租。然后我再贴个告示，就说你们接受了我提出的约法三章：从今往后，不准光膀子穿裤头在村子里招摇过市；不准拖欠房租拿老乡取乐；不准偷鸡摸狗破坏乡村公约。”
　　韩乐天的如意算盘，乐坏了那些村民。欧阳鹤龄等人听到院子里响起了一片鼓掌声，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孟兆颉交了鸡狗钱，带着李小满一伙人走了。欧阳鹤龄带着那帮子艺术家紧随其后，少不了臭骂那几个偷鸡摸狗的家伙。
　　韩大海这会儿才醒过味儿来，由不得冲韩乐天直翘大拇指叫着：“牛！牛！牛！乐天大哥，这主意你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韩乐天哈哈一笑：“纯属偶然！纯属偶然！”
　　二赖子拿了三倍的鸡钱，兴高采烈地走了。狗子却蹲在地上直抹眼泪，那条“四眼”狗岂是拿钱就能顶上的？
　　韩乐天一巴掌拍在狗子的脑袋上：“别小家子气！牺牲了一条狗，却换来了全村人的利益，那狗就是死得其所。赶明儿叫村委会追认它为烈士狗，发个奖状挂你家大门口！”
　　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