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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神奇的金鱼拒绝了

作品名称:良辰美景奈何天      作者:李卫荣      发布时间:2022-11-05 20:36:01      字数:5921

  在东安门下了长途汽车,张晓芳决定先不回单位,立即就去闯出版社找覆膜业务。可是出版社在哪儿?先去闯哪家出版社?张晓芳两眼一抹黑,心里感到茫然无措。信步朝前走去,一眼瞥见路旁有个书亭。买一本自己喜欢的书,书是哪家出版社出的就去闯哪家,就这么近乎占卜似的决定了。
  书亭的买卖很火,窗口挤着一堆人等着交钱拿书。好不容易有个空隙,张晓芳赶紧挤过去,眼睛立刻忙碌起来,《海南红灯区纪实》《蒙冤受难的女人》《京城舞女群》……五花八门,双眼应接不暇。售书员催她:“您快点快点呀!”她犹豫。说真的,这些书她几乎都不喜欢,她喜欢的是纯文学的东西,高雅,隽永,有欣赏和学习的价值。可这些书不用看,从名字就知道是些通俗低级的文学书。她的眼睛看酸了,也找不到一本纯文学的。就不买了吧?她迟迟不决,售书的小姑娘给她扔过来一个白眼:“没钱买过什么穷瘾呀!”
  张晓芳受不了啦,很冲动地指着架子上一本厚厚的书:“就要那本吧!到深圳香港考察,卧铺上得躺好几天,找本厚的能看的时间长一点儿!”她很大声地自言自语,小姑娘的白眼儿立即变成了媚眼,扔过那本书:“看来您是个大学者呀!我这箱子里还有很多新书哪,您可以进屋来选。”
  “不用了!”张晓芳冷冷地甩过一张老头票,小姑娘咂咂嘴,麻利儿找回了八十八元——张晓芳全部的财产。接过书一看名儿,傻眼了——《中老年保健大全》,半点儿文学味儿也没有,心中懊恼得不行。干吗跟一个卖书的赌气呢?花了财产的十分之一买这么本破书!忽然想起去出版社的事,赶紧找一僻静处,翻到版权页,好容易找到出版社,更傻眼了,是上海的。这可倒好,得去上海找业务。“倒霉倒霉真倒霉!”她心里轻轻地骂,就登上了无轨电车,总算不错,换车的地方有家规模很大的书店。往里走的时候,心里问自个儿是碰运气呢,还是有目的地选择某个出版社的书?最后的决定还是碰运气。走到售书的柜台前,对卖书柜台上一位很和气的女同志说:“您给我拿一本最薄最薄的书。”女同志很不解地看看她,还是到书架上拿去了。“喏,这本!四毛钱!”一本书放到面前,她看都没看书名就把钱付了。一直到重新坐上车,她才把那本书的包装纸撕下来——《艾滋病问答》,她心里气得呀,真想从车窗里扔出去。可是到底没扔,而是急急地翻到版权页,屏住呼吸,去寻找出版社的名字。很好,大北出版社。再看地址,嘿,这趟车的终点便是。“天助我也!”张晓芳合上书,心中暗暗祈祷上苍保佑自己此行马到成功。
  下了车,几乎没费劲儿就找到了这家出版社。同样没费劲儿,又在一进楼的拐弯处找到了出版社的出版部。门开着,几个人正坐里面喷云吐雾侃大山,一面娘姥姥地骂着。她没敢打断人家,就在门边像个腊人似的一动不动立着。这样立了一会儿,她终于弄懂了这帮人骂娘骂姥姥的内容了,是嫌出版社连个办公楼都没有,租用人家的房子又挤又贵又受气,不交卫生费不让上厕所,不交食堂管理费不让吃饭。
  张晓芳听出门道来了,房主是国营大单位,想让出版社给个仨瓜俩枣的钱把这所破楼买下算了,出版社又不甘心老在这么个破地方办公,两下就僵持下来。
  “他妈的,这班没法上,咱们干脆回家算了!”一个胖大的男人喊。
  “哥儿们别急呀,听说咱们张总编正在张罗买新的办公大楼呢!”一个瘦瘦的南方口音的中年男子说。
  “得了吧!就张总编那抠劲儿,能舍得花大价钱买好点儿的办公楼?”又是那个胖大的男人。
  “哎哟我说马柯马主任呀,”一个留着长发的小伙子指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南方口音中年男子说,“你他妈手底下有那么多印刷厂覆膜厂装订厂,发动发动他们献计献策献钱嘛!”
  “好主意好主意!”立即有好几个人随声附和。
  马柯摇摇头:“这些厂家不容易,业务员们为要点儿活都跑断了腿,在咱面前低三下四的,哪儿忍心再给人家出难题。”
  “别他妈假正经了,人家好多出版社都跟他们要钱呢!”又是大胖子。
  叫马柯的人张嘴要说什么,忽听楼道里有人喊去总编室开会,一帮人便骂骂咧咧地散了。马柯对胖大男人说:“给请个假,就说我血压又上来了。”
  “遵命,马大主任。”
  屋里的马柯见众人走了,便似有无限心事的样子长长地叹口气,转身趴桌子上睡了。
  张晓芳不想再等下去了,轻轻地走到马柯身边:“马主任,我找您有事。”刚才伫立门口的片刻,她已经决定了采取迂回进攻的策略,绝对不能张口就要业务。
  马柯抬起惺忪的睡眼。“我……我……”他困惑地盯着张晓芳,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么一个美丽的妇人。
  “我是天龙信息公司下属一个覆膜厂的厂长,今天来找您想谈点儿业务。”她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这位弱不禁风愁容满面的男子,想不出在这么好的单位做出版部主任的人还有什么愁事。
  马柯很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们有自己固定的厂家,不想再发展新的业务单位了。”
  张晓芳嫣然一笑(这一笑是很有魅力的):“我不是来找活,是来推销房子的。”
  “推销房子?”这个敏感的话题立即使马柯来了兴趣,“什么地方?价格如何?”
  “有关房子的材料都在公司。如果贵社有诚意的话,最好能请张总编到我们单位去看看。”
  “张总编?买房子?您咋什么都知道哇!莫不是有眼线安插我们这里吧?”马柯半开玩笑地问。
  张晓芳又是一笑:“这叫干什么吆喝什么,因为我们想搞房地产业务,就当然要更多地掌握这方面的信息喽!何况买卖做成了,贵社还会给我们覆膜厂帮大忙呢!”
  “一箭双雕的计划呀!”马柯说,就给张晓芳倒了杯茶,让她坐这里等会儿,自己还真的颠儿颠儿跑出找头儿去了。没一会儿,马柯领着一个矮胖的老头儿进来,向张晓芳介绍:“我们的总编张仲凯。”
  “张先生,您好。”张晓芳很得体地握了握总编的手,介绍自己,“信息公司覆膜厂厂长,张晓芳。”然后便单刀直入正题,“听说贵单位要买房,我单位受人委托,正在帮助卖一处房产。总经理差我来请您去公司看看资料,如有意思,再去看实物,商谈价格。”
  总编不信任的眼光上下审视着面前的这位端庄漂亮的中年妇人:“该不是为了要覆膜活来诳我们吧?”口气是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根本不顾及张晓芳的自尊心。
  张晓芳真想拂袖而去,不理这个官架十足而又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可今儿个,她硬是把气儿咽回去,忍住了。人家领导说得不对吗?自个儿不就是为了覆膜业务才想出房子这么一事来巴结人家,讨好人家吗?既如此,我何不直说,倒省得藏藏拽拽让人家心里没底,反而办不成事。打定主意,张晓芳朝张总编嫣然一笑:“您的眼光很敏锐,我是有您说的这方面意图。但不是来诳您,是真正有这么一回事。其实即便您不给我们覆膜的业务,办成房子的交易不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吗?”
  “好厉害的嘴巴!”总编赞赏的目光看着她,“我说张女士,难道您对要出售的那栋小楼就一点也不了解吗?如果您能在这儿先给我简单介绍一下,也好让我心里有个谱,万一与我们所想象的相差太远,也就不必再去贵公司了。”
  这还真有点儿把张晓芳难住了。所谓的卖房子的事是她灵机一动临时编出来,心里对这件事没一点儿底。但是也不能说她完全是胡编,因为她知道孙影疯了以后,那幢别人委托她出售的小楼还没找到买主,资料就在公司经理的手里,若把张总编哄到公司看看资料再和经理谈谈,就有一半成功的希望。可他非要我先口头介绍,这……张晓芳用手指头轻轻敲着额头,使劲儿回忆着孙影说过的好些话,特别是与小楼有关的话。到了给她想起来了,记得有回孙影在屋里涂唇膏,那味好怪好怪,她就问孙影:“涂上这样有怪味的唇膏你吃饭不感到恶心吗?”孙影很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您可真是老土,这是美国最好最好的唇膏,那种味是为了保护牙齿特意设计的,高精尖的技术。这一盒唇膏就一百美元,相当我们好几个月工资呢!”她听了直点儿咂舌,就问孙影:“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买唇膏呀?”她就告诉她是那位委托她卖房的人从美国给寄来的。这家人很阔,这栋两层一千多平米使用面积的小楼是特意为回国有个住处盖的,眼下人家同时在国内的几个城市都置办了产业。因为不喜欢这栋小楼的格局,所以才想卖掉的。楼房在闹市区,想买的人很多,人家是因为上次回国被她丈夫医好了多年的偏头疼病,为感激她丈夫,这套房子才让她丈夫卖,为的是让她丈夫挣点儿佣金。
  张晓芳便把孙影说的话云山雾罩添油加醋向张总编介绍了一遍,效果很好,总编还没表态,一旁的马柯沉不住气了:“这座小楼地理位置这么好,总编您快跟张厂长去看看吧!”
  “可我这儿正开着会——”总编也有点儿心动。
  “咱社里那么多头儿,您不在别人可以主持嘛!可是房子要不赶快买下,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我的张总呀,您没听人家刚才讲要买的人很多嘛!要是因为个会,这么好的小楼让人家抢先一步,您会后悔一辈子的。”
  张总编没再说什么,就抓起电话要车,可能司机的态度不够积极吧,总编就发火了:“打不起火来?告诉你小子,十分钟之内不把车开过来,耽误了买房子大事,我炒你鱿鱼!”说罢“啪”地放下电话,冲张晓芳招手,“走!我们到门口去等!”
  果然,刚刚走出楼门,“嗤”的一声,一辆紫红色桑塔纳就停在面前,司机下来招呼总编,又给打开车门。两人坐了进去,总编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几张印满字的公文纸,旁若无人地小声读起来。
  一旁的张晓芳感到十分扫兴,本来想趁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与总编套套磁,一是为了覆膜厂的业务,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将来出书。她正在写一本自传体的长篇小说,要是跟张总编混熟了,就在大北出版社出版不错,这个出版社挺有名的。可张总编这副高傲目中无人的样子(亦或是忙)使她无法开口。唉,她在心中叹口气,把脑袋往靠背上一靠,悠忽忽地做起梦来。
  张晓芳梦见经理给了她一大沓子钱,说是“你的房地产生意做成了,张总编支票都给了,这些钱是奖励你的”。张晓芳乐坏了,抱过钱就往家跑,她要找李明商量,这笔钱能不能换来她的自由,也就是离婚。当然得让她带走女儿玲玲了,没有女儿她活不下去。可是家太远了,都歇好几回了还没看见村北的那条大马路呢。一辆小卧车忽然停在她面前:“上车吧!”车门打开,司机竟是杨林。她就坐进去了,好家伙,敢情车里装的都是杨林写的书,诗集,小说集,报告文学集……她问他带这么多书干什么,杨林说去参加国际诺贝尔文学奖评比大会,他被提名了。她为杨林高兴,也为自己忧伤。当年在大学里谁都说他们未来是一对文坛上比翼双飞的作家,她也深信。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既没能成为他的妻子,也没能成为一个作家,不过只是发了几个微不足道的短篇而已。她竟抑制不住伤心的眼泪,呜呜地哭了。杨林就一手搂住她,说:“你不要哭,和李明离了婚,咱们马上结婚,我帮你把这些年的损失补回来,咱们一定要做比翼双飞的作家。”车一颠,杨林吓得赶紧把搂着她的那只手抽回来去扶方向盘……她醒了,方知自己刚才是南柯一梦,身边坐着的是已经谢顶的张总编。摸摸眼睛,潮湿湿的,梦中真哭了。张晓芳诚恐诚惶地看一眼张总编,老头儿的嘴唇一张一翕还在读得津津有味,肯定不知道自己做梦哭了。心稍稍定了下来,往外瞧瞧,车已经拐进了方街,单位租用的那栋白楼就在面前。
  张晓芳没敢把张总编直接领进经理室。因为这事太唐突了,经理肯定没准备。她也没敢领进商情部,怕郑天民把买卖给搅黄了。自打上回她把那张合同“丢”了以后,老头儿对她特别不满,刚刚升任商情部主任的头一天,他就在会上含沙射影地把张晓芳骂了一顿:“我们这种单位可不认学历。你学历再高,脑瓜儿再好使,做不成买卖挣不着钱也是笨蛋一只,白薯一个。”屋里的人(包括郑天民)都没张晓芳学历高,当然是说她喽!也正是这位新部长上任伊始的哇啦哇啦叫唤,才促使张晓芳去了一趟田各庄。只要那边稍有点儿眉目,立即就辞职。在这个鬼公司里又在这个鬼顶头上司的手下,她得不着什么好。自己单拉出一摊,让他们看看我这个学历高的人是不是笨蛋,是不是白薯?
  张晓芳把总编引进接待室,沏上茶点上烟,说声“您等等,我去找经理”,就关上门,一溜小跑来到经理室。
  经理正在打电话,跟张晓芳说:“您坐下说吧,不影响我打电话。”因为杨林的缘故,他对张晓芳还算客气。张晓芳就把自己鼓动大北出版社张总编来公司买楼的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说大北出版社现在的办公楼非常破旧,还是租一家国营单位的,人家想让他们把楼买下来,张总编嫌楼房太破不想买,对方就处处挤兑出版社,还放出风说出版社再不买他们就租给别人家了。搞得出版社几位领导人心惶惶,担心被人家赶出来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了。“因此,我认为出版社买房很有诚意,是刚需,建议您可以适当把价钱往上提提,咱公司可以多赚点儿。”张晓芳最后的建议十足的傻帽儿,她就知道往上提价让公司多赚点儿钱了,怎么就没想到提价可能会吓跑他好不容易哄骗来的张总编?张总编被吓跑了,买房子的事就泡汤了,她梦寐以求的创收提成也就成黄瓜菜了。
  经理很兴奋,撂下电话说:“先不打了,我赶快拜见张总编。他在接待室吧?”又让张晓芳在屋里帮他等个电话,开抽屉拿出一沓资料就急匆匆出去了。
  随着“叭”的一声门响,屋里就剩下张晓芳一个人。她的眼睛被靠北墙放着的那张桌子上硕大长方形的鱼缸吸引住了,走过去,看见两条硕大的红色金鱼在缸里摇头摆尾或上或下地游着,那样子很是悠然自得。大学毕业时,某诗刊到海南岛开笔会,在此诗刊发表过好几首诗歌的杨林在邀请之列,并且可以带家属。刚好离去东北报到还有几天的工夫,“家属”张晓芳便跟随杨林坐船去了趟海南岛。那个夜晚,即将分离的(杨林分配在本市)一对情侣睡不着觉,就挽手来到甲板上,俩人扶着船舷眺望着浪涛翻滚的大海,不知怎么就谈起普希金的童话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杨林问张晓芳:“假如咱们今晚看到那条神奇的金鱼,你会向金鱼提什么要求?”张晓芳说:“我不要钱不要房子,和你在一起就满足了。”她又问杨林,“你呢?”杨林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把将张晓芳揽在怀里,嘴唇贴在她的唇上。只可惜俩人别说没遇上那条神奇的金鱼,连一条普通的鱼也没看见,满眼尽是波涛汹涌茫茫无际的黑色大海。
  今天,两条金鱼在她眼前的鱼缸里自由自在地游着,如果它们是有灵性的,如果它们说张晓芳我们能满足你一个要求,那么她的要求应该是什么呢?还是和杨林在一起?她摇摇头否定了。不,金鱼呀,我的要求很简单很实惠,就是让这幢小楼买卖成功,我能提两万块钱,能继续把生活支撑去,要是再多点儿就把女儿玲玲接到身边……
  门“咣当”一声打开了,经理气嘟嘟进来,对张晓芳说:“您可以走了,卖楼的事黄了!”
  “咋黄了?没有一点儿挽回的余地吗?”她像一只被狂风暴雨从天上掀到地上的鸟儿,忍着被摔痛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问经理。
  “还价太低,奸商!”经理狠狠地说。
  张晓芳不敢再问了,说了声“经理您该吃饭了”,就悄悄走出经理室,溜回自己的办公室。刚坐到椅子上,就发现桌上的钢笔水瓶底下压个纸条,上面有郑天民写的字:“你的朋友杨林来过,你的丈夫和姐姐姐夫也来过。”
  “我的妈呀!”她神经质地大叫一声,瘫倒在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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