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八章 活埋

　　虽说没有扣下二先生，永功多少有些遗憾，但当二先生和黄书记所有谈话被原封不动传到李世营和文遐父子耳朵里，三个人愣了，一个老汉和一个共产党的大干部在监狱里谈了一天孔夫子的中庸之道，这怎么可能？
　　“其中定有奥秘，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隐语含在里面？”永功捻着新蓄的山羊胡，若有所思，他一直以诸葛亮自居，喜欢故作高深，现在在李世营眼里已经是一刻也离不开的高参，就差让李大旅长给配上羽毛扇和四轮素车了。
　　“操蛋，会有什么隐语？”李世营不同意他的观点，“就一个老头子，二先生那样的，早年念过几天私塾，觉得识几个字，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强，故意穷酸罢了，别想多了，文遐，我看不等了，杀吧，不杀不足以震慑，再说，川本也早已失去耐心，同意我们活埋的意见，弄到河边，动静大一点，故意给老百姓看看，与我们为敌是什么结局。不过，这次文遐我警告你，不能出一点纰漏，防止被劫了法场，这阵子你运气有些背，多增加一点兵力，你的不够，让宏俊也上，不能让煮熟的鸭子再飞了。不过，宏俊这孩子现在表面上没什么，私下里总觉得有些不正常，文遐站在我身后，没感觉，他站在我身后，后背发凉！好了，眼下顾不得这些，先办了共产党大干部再说。”
　　为了达到震慑效果，地点真选在了河边，黄书记浑身是伤，上下衣服没了原来的颜色，头发垂到前额下，挡住了半个脸。押到沂河边上，李世营坐在一顶大太阳伞下，他得意地看着黄书记道：“老黄，我说你几句，何苦呢？我听说你也是有学问的人，如果与我们合作，乡长、局长，县长，还有团长，由你挑。一辈子荣华富贵。你也算是共产党的大干部，县委书记，最少和县长平起平坐吧？你看看你穿的，放在三河口桥头，与叫花子没两样，哈哈。”
　　黄尧卿冷笑一声：“你那样的荣华富贵我们共产党人不稀罕。”
　　“那好，不喜欢富贵，总不应该找死吧？不与我们合作，凭你的学问，用你们书生的话说，衣食无忧，何必呢？”
　　“你要问我何必呢，我可以回答你，是因为你们这些侵略者和卖国求荣的狗汉奸，没有你们，我们中华民族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犁田而食的美好国度，日本人攻占了我们东北，我们的华北，现在，又占了我们小半个中国，更可恨的是一些厚颜无耻之人，以侵略者当祖宗……”
　　李世营脸上挂不住了，大喝一声：“够了，最后问你一句，投降还是不投降。”
　　空气凝固了，黄书记淡定地看看四下里的群众，大声说：“同胞们，日本人快完蛋了，国际反法西斯同盟在太平洋、东南亚取得了决定性胜利，越是在最后关头，越是需要咱们中国人团结起来，勇敢起来，振作起来，和这帮侵略者及其狗腿子、汉奸卖国贼作斗争，那样，我们才能过上我们希望的生活。”
　　“好了，别喊口号了，没用。现在死的是你，再美好的生活与你已经没有关系。”李世营厉声道。
　　“死在这里我很自豪，沂水长，蒙山高，我为了这片土地而死，我很高兴。请开始，汉奸们，开枪吧。”黄书记拼命想举起手，手上的铁镣太重了，他瘦弱的身体已经支撑不起。
　　李世营摆摆手，一群伪军凑了上来，手里拎着铁锹。李世营道：“今天换个死法，不枪毙，我要活埋了你，兄弟们，动手，快点挖。”
　　伪军们摆开架势，开始挖坑。这个坑其实早已挖好，有一人多深，像老百姓的井筒子，只不过略大一些，现在，伪军们为了装装样子，又沿着边挖了起来，整个坑一下子成了漏斗形。
　　看看深坑，李世营得意地笑道：“我这也是跟人家学的，不是什么新玩艺，五十一军，你们的友军，八六三团的张本枝，去年的时候，活埋了你们的大干部、鲁南军委书记赵镈，他们能做得，我也能做得，大家都看好了，与日本皇军为难，就是这个下场。”
　　大坑很快挖好了，伪军们把黄尧卿拉到坑边，黄尧卿看看土坑，冷笑道：“这坑还不够深，记着，我就是被活埋，也要站着死。”
　　“挖，再挖！”李世营已经被黄尧卿的气势吓倒，没好气地嚷嚷。
　　伪军们又象征性地挖了几锹。把黄尧卿推到坑里。黄尧卿艰难地站了起来，迎着从头上落下来沙土大声呼喊：“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人民万岁，中华民族民岁！”
　　口号传得很远，因为这时一切都静止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一声不吭，在沂河边枪杀犯人，枪毙共产党，以前经常遇到，活埋人这还是头一回，他们深深被震撼了。
　　土已经埋到黄尧卿的胸口处，他全身的血液被压迫到上半身，两眼狠狠地瞪着李世营。
　　“停。”李世营从椅子上站起来，得意地问：“临死还有什么话说？”
　　“我……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好儿孙……把……老子……埋了……”黄尧卿一辈子中规中矩，说话有板有眼，临死却想拿李世营开开心，艰难地吐出这些话，就没了呼吸。
　　李世营被气得身子一撅，差点倒在地上：“不埋了，想让我当你的孝子贤孙，没门，就这样放着，让他露着脑袋看看，这世道还能等来他希望的生活吧。”
　　伪军们都撤了，看热闹的也渐渐散去，人群里只剩下浑身颤抖的二先生，被文朴架着。二先生垂着脑袋，一路上嘟囔不停：“简直畜生不如，杀就杀了，变着花样折磨人。”
　　到了晚上，刚吃了一口土豆，二先生突然叫着文朴：“套车，拿两把铁锹。”
　　文朴站在门框处没动弹：“爹，你又折腾啥？咱家的马、牛都没了，套什么车呢？你忘了，白天去三河口，还是我推着独轮车带你去的。”这个青年在家里种地是好手，这两年几次被征伕，身体已经非常魁梧，和文杞有些相似，不仔细看，真以为是文杞呢！他现在是家里的主力，除了平时帮着家里出伕，就是帮着爹和大嫂、四嫂种地，家里还有三十亩地，一年多少有些收成，一家子老老少少指望着呢。
　　二先生这才明白，家里已经养不起牛马了，只剩下一辆破车扔在院子里，风吹日晒，腐朽不堪。没有车怎么办？他抬头看看院子，对文朴道：“把你大嫂、四嫂叫来，注意，不要惊醒了孩子们。”
　　文朴不知爹什么意思，忙小心翼翼把两个嫂子叫来。
　　这阵子，大媳妇尤氏老了许多，两鬓花白，身子又瘦又弱，喘气也感觉困难，杜氏也老了不少，但是精神看上去还行。两个儿媳妇静静地看着公公。
　　二先生咳嗽一声，这是他说话前的准备，小声道：“黄先生死了，死得很惨，他毕竟和咱们家文桐是一伙的，现在还在河边，被土埋了一多半，这个该死的李世营，你说你杀人就杀吧，还要这样折腾，埋就埋了，埋了一半，留下一半让野狗吃吗？李世营不得好死。咳，我想着，朋友一场，把他的尸体收来，找个地方偷偷埋了，也算是对得起黄先生和文桐，你们说呢？”
　　听说是这样的事，把两个儿媳妇吓了一跳，文朴直接跳到院子里，又闪身跑了进来，他感觉院子里更让人感到害怕。
　　“爹，你真敢想，不说吓人不吓人，单就你去收拾那个人的尸体，也是官府不同意的，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文朴不同意。
　　二先生踢他一脚，却踢到空气：“没出息，你懂什么？那个人是你二哥的领导，是个好人，万一，哪一天，你二哥也落到这个地步，也让野狗啃了去？”
　　大媳妇点点头，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男人没有好结果，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想到自己男人，哭了起来，对公公道：“去，咱去。”
　　四媳妇当然同意，父子媳妇四口，悄悄出了门，四媳妇推了一辆独轮车，文朴推了一辆，向三河口而来。
　　几只野狗正围着黄书记的上半身转转，他的脸已经有几步啃伤，二先生不敢打灯笼，凑近了一看，叹气道：“李世营造孽。”
　　四人手忙脚乱，挖坑取土，费了老大的劲才把黄书记的尸体弄出来，他还是笔直地站着，手上脚上还戴着镣铐。
　　文朴和两个嫂子铲土把坑填满，又为了掩饰，起了一个小坟头，然后把黄书记搬到一辆独轮车上，用绳子固定，像以前推口袋一般。看到直挺挺的黄先生，文朴不敢推，四媳妇道：“我来吧。”她把套绳套在肩上，前边大媳妇拉了一根绳，文朴推了二先生，悄悄返回。
　　在油坊那边，当年埋葬吕先生的地方，悄悄挖了一个坑，把黄书记埋了，然后把土整平，不到近处根本看不出来，上边一点记号也没留。
　　二先生让文朴先回，自己坐在那了发了一阵呆，站起来，走了几步，有些不放心，又从河边一棵树步起，量了量到树的距离，才自言自语道：“黄先生，抱歉，不能给你留坟，临时只好这样了，你的坟离那棵树二十六步，您也替我记着点，老了，容易忘！黄先生，要是你们的主义将来得了天下，再给你修整坟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