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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七章 探监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2-11-02 11:29:43      字数:4082

  门外“呯呯”的敲击声让二先生慌张起来,这年头日子没法过,征兵、征粮、补捐、收税……日、顽、国、匪……各方势力都与老百姓过不去。春上以来,粮食已经没了,一家子指望吃点麦麸、豆饼,杂些荠菜、七七菜,好不容易盼到土豆收获,堆满院子的土豆带来了全家人的希望,四媳妇指望着一部分打粉子,再在地窖里储存一些,充当秋收前的口粮,现在这点口粮实在不敢让更多的人知道。
  敲击声越来越响,一家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还是四媳妇拿了主意,是福不是祸,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小车氏,一脸倦色,衣着破旧,全不是以前俊俏的样子。大家见是她,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离开固家时,风光无限,现在怎么如此落魄?可一想,这年头不落魄的能有几人?!
  虽说她已经不是固家人,总算是亲戚一场,大媳妇、四媳妇招呼着坐了,端了水喝下,才慢慢道明来意。她是从文桐的防区来的,那天受到袭击,她和一帮军官太太慌作一团,最后还是她有见识,带着几个太太躲到山林里,直到山下没了动静才下山,寻找自己的男人,在山路上东找西找,一不小心,听得脚下一声响,把脚崴了,顿时疼得头上出汗,等她明白过来,哪里还有他人的影子?!太太们早已作鸟兽散,只好打听着一瘸一拐向南,寻找文耿,到了兰陵,才知道文耿根本没来,而是带着人追击敌人了,她只好又拐了回来,听说文耿在文桐的防区,厚着脸皮也要寻来,见了理想,才知道文耿已经走了,不知道去向。
  理想把小车氏来的消息报告给文桐,满心的不高兴,文桐犯了难,这个人怎么处理呢?留下肯定不行,送走,没合适的地方,这样的乱世,草草打发等于要了她的命,他想来想去,对理想道:“固庄”。
  小车氏就回了固庄,并捎来文桐一个口信,黄先生被捕了,凶多吉少,请二先生以劝降的名义探监,看看黄先生最后有什么话要转达。
  原来,在永功的酒席结束的当晚,李世营的队伍就兵分两路,朝边联县委驻地袭来,一路由李宏俊带领,一路由文遐带领。按李世营的意思,这份功劳一定要是文遐的才行,他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立功心切,也算是对永功的一个安慰,便让他偷袭共产党县委驻地费县与兰山县交界处的南漫溪,据可靠情报,共产党的县委临时驻地就在这里,他们正在此宣传抗战、扩充队伍,打就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李宏俊的队伍在东漫溪负责接应,明摆着就是让文遐立功。
  可文遐的运气实在不好,他们队伍到达南漫溪的当天,黄尧卿带着崔明桂一行十几个人刚搬到东漫溪,开了一晚上的会,刚要进入梦乡,可巧,这个地方正是宏俊接应的位置。
  南漫溪一响枪声,东漫溪也就惊动了,黄书记带着崔明桂等人草草收拾,带着队伍准备绕过北漫溪向西撤离,与文桐的队伍汇合,这在这时,与宏俊的队伍遭遇了,双方打了起来。见对方人少,宏俊不着急,也没打算抓着大鱼,让手下悠着打,双方各有死伤,黄书记人马急于撤退,并不恋战,宏俊的人马顺利进入一个大院子,在东厢房的一个火盆处发现大量未燃尽的文件,手下道:“团长,这是共产党大官的办公地点,你看,有这么多文件。”
  看到地上的灰烬,宏俊咬咬牙,心中狂喜:“追!”
  追到山后,抓住了一个戴眼镜的干部模样的人,他就是黄尧卿。
  听说黄先生被捕,二先生心里不好受,正如文桐所言,凶多吉少,自己目前的能力想救出他来怕是不可能,去探望一下也是份内之事。
  一边想办法联系银月,一边让大媳妇安顿小车氏,小车氏见二先生家破败的房舍,堆满院的土豆,和似笑非笑的尤氏、杜氏,皱皱眉头,婉言相谢,出门走了。
  见小车氏不愿意留下,二先生也不强求,他现在操心的是想方设法探监。
  在三河口布店,二先生问银月:“黄先生会被杀吗?”银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指定是凶多吉少。一直等到晚上,见了李宏俊,这个探监的想法让李宏俊大吃一惊,共产党的县委书记被自己抓捕,自己的岳父竟然要去探监,真是滑天下之在稽,宏俊摇起了头:“做不到,此人关在沂州监狱,不是三河口,那里日本人说了算。再说,此人是共产党的大干部,怎么会轻易让别人探视?”他对这事本不支持,因此也不积极。
  见宏俊也没有好办法,二先生不再强求,随口说道:“我只是去探视一下,又不是托人情把他放了,我这人不是共产党,也不是国民党,就是一个小老百姓,权当看望一位多年的老朋友。说不定,还能帮你们说道说道,万一帮成了,也比关在里面强。”
  一听这话,宏俊两眼放光,他脑子转得快,黄尧卿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以前是红军的政委,在油坊和二先生就相识,是不是以前两个人有什么密切的关系呢?要是能从二先生嘴里问出一二三来,也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现在,听说黄尧卿在监狱里一言不发,态度十分坚决,连川本也奈何不了他,要是能从二先生这边打开突破口,或者做通工作,为我所用,岂不又立新功?
  “岳父大人,慢走,慢走,我想想办法。”李宏俊严肃起来,说话也认真了许多。
  他先向李世营汇报,李世营自然请教永功,永功听了双手赞成,他想得更远:一箭双雕之计,劝降更好,劝不成,就给二先生安一个莫须有罪,他的儿子是八路的司令,抓进去,多少弄几个钱是真的,再不济,也吓唬一下他,上次被文杼吓得半死,永功现在还怀恨在心。李世营报告给川本,听说能劝降共产党的大干部,川本十分高兴。
  二先生顺利进入监狱,这里是他常来的地方,故地重游,感慨万千。见到黄先生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浑身是伤不说,头发老长,一看就好久没理了,整个人瘦脱了形,要不是听声音,不敢说他就是黄先生。
  “黄先生,你怎么就进了这里?”二先生满是惋惜,发自内心。
  这次,黄尧卿带着县里的干部在南北漫溪一带筹粮,一边宣传党的政策,这里是几方交界处,相对比较安全。在这里,黄尧卿像变了一个人,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说实话,让他指挥打仗真是赶鸭子上架,难为他了,但是,从事宣传和发动群众,扩充队伍,征集粮食,他很在行,手下又配了两员大将,一是县长王大明,二是军事部长崔明桂,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
  受益于他们的努力付出,文桐队伍发展很快,人数达到一千多人,上报到一一五师,给了一个团的建制,名称还是支队和游击队,但是已经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
  南漫溪响起枪声,住在地主大院的黄尧卿紧急集合队伍,一面布下掩护人员,准备向山后撤退,黄尧卿和王大明带着群众和工作人员在前,崔明桂在后,跑到山坡上时,崔明桂突然大叫起来,说有一份名单,上边都是各村积极分子,在征粮和动员新兵入伍时对我们帮助很大,不份名单不能落到敌人手里。
  他此时手里抱着大把的文件,汗如雨下,非要回去拿回那份名单。
  黄尧卿阻止了他,自己决定回去。
  就这样,黄书记与追击的宏俊的队伍相遇了。
  见到二先生,黄书记一样是惊愕不已,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看望他,而且是是二先生,笑道:“我看老先生身体也不如从前,要是治世,这个时候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奈何我中华民族遭此苦难,百姓无一人不受罪。”
  二先生陪着叹息。
  黄书记突然笑了:“您老不会是来劝我的吧?这些日子我可见了不少说客。”
  二先生窘迫了,忙解释道:“我不懂你们的信仰,我就是一个小百姓,但是,好人坏人我能分得清,我来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老朋友看望一下,毕竟咱们以前见过几次面,我对黄先生的学识可是佩服得很,别无他意。要说有什么想法,就是我来之前,文桐捎话,让我询问先生,是否有要事需要传达。”
  听了这话,黄书记叹息一声:“我已身陷囹圄,没有什么想法,也没有什么需要通过老先生传达的东西,二先生能来看望我,我很感激。二先生高风亮节自与他人不同,固氏一门,有大先生视死如归,有二先生宽厚仁慈,固庄百姓之福。如果来交流一下学问,或者谈一谈友情,我很高兴,其他无论代表哪一个,我不便于相告,请老先生理解。”他见二先生不懂得党的纪律,对地下工作也没一点经验,张口就说明来意,不想因为自己害了二先生全家,因此急忙拒绝。
  听了黄先生赞扬,二先生不好意思了,他关切地问道:“黄先生身体如何,他们让你受了不少罪吧?我以前在这里待过,知道这里人的手段。”
  黄书记没有回答,只是好奇地问:“二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你为何为中庸二字如此用心?”
  提到中庸二字,二先生叹息起来,是啊,自己一生为人,别无所求,就求一个中庸,现在被永功逼得中庸二字也不可得,那天,当着永功的面,自己扯碎了中庸那幅中堂,自己是认定主意,再不信这中庸了,自己苦笑道:“再不信中庸二字,我想开了,人与我斗,我与人斗,除了不敢与天斗,与地斗,我老汉横竖一条命,哪个也不怕。”
  门外一片云飘过,牢内暗了下来,黄先生叹息一声:“其实,老先生误会了,中庸没有错,孔夫子的中庸并不是和稀泥,不是忍让,中庸就是中和,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宇宙的本来状态,庸既是最高的大道境界,也是处理问题的最正确的思想方法,信奉中庸没有错。”
  二先生很是奇怪:“你们这党那党,也信奉中庸吗?你们不是叫什么……一个大胡子传的党吗?”
  “哈哈,老先生又误会了,我们的党信仰马克思主义,但是,我们不反对中庸,同样,中庸也不反对马克思主义。好了,我们还是谈论中庸,中庸讲究多元,讲究包容,我们的民族就是一个包容的民族,我们不反对外国人来我们国家,大唐盛世,日本人来了很多,传下很多佳话,但是,敌人我们不欢迎,他们拿着屠刀来了,我们要坚决与他们作斗争,就是这个道理,中庸不反对斗争,斗争的目的也是为了中和。”
  二先生若有所悟,但是,有些地方还是不太明白,问道:“日本人如果败了,你们会不会回到从前,还要打下去?”
  “有可能,一切都有可能,但是,如果真能实现中庸,就打不起来,因为不能实现中和,才可能发生战争。这个道理与道家所说的阴阳平衡是一个道理。所以,老先生,中庸没有错。”
  二先生感叹良久,佩服黄先生的学问,感叹世道不好,这样的人竟然在监狱里。门外宏俊进来了,大声嚷嚷:“好了,好了,岳父大人,你也真有意思,让你来劝一劝黄先生,可不是让你们论道的,回吧,回吧,不然,永功一会来了,留下你,想回也回不了了。实话告诉你,我得到的小道消息,他想留下你,敲几个钱呢!你老人家不要让我为难,快走,快走。黄先生,我也好言相劝,阳关大道你不走,非要走独木桥,谁也救不了你,听说,河边已经挖了坑,等着活埋你呢,用你们有学问的人说的话,请好自为之。”
  黄先生冷笑一声:“我进来了,就没打算活着,至于怎么死,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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