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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66

作品名称:龙船调      作者:雷耀常      发布时间:2022-11-01 19:24:51      字数:1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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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名成分过硬、素质高强、年轻力壮的劳动力被挑选到洞巴山,作为知青的老师,教育他们怎样从事劳动生产,怎样学习土家方言。知青学习土家方言,也许很轻松,比在学校学习俄、英、日、西班牙那些外语要好得多,因为外语不仅有单词,而且还有句式。土家方言只需要记住单词就行了,句式变化很少,像“饭吃我”、“奈得何不我”的倒装句也不多,所以,知青要下力气学习的是劳动生产。要搞好劳动生产,首先要积蓄的是劳动生产力,也就是人们说的力气。一个劳动者,没有一定的劳动能力,嘴巴上说的再多,也是空口说白话,妄议蓝天白云,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六十名农民老师分为茶叶、莼菜、黄连、水稻、苞谷五个组,分别教授劳动和语言课程。秋茶过后,就要开始给老茶树施肥和准备栽种新茶苗,也是一年四季中最苦最累的劳动。先把半尺高的茶垄掏开,施用猪粪牛粪鸦粪鸡粪之后,又得把泥巴复原,同样垒成半尺高的茶行子。一个一等一的男劳动力,一天垒不了几行,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知青,一天到黑有三尺长的茶行子也就不错了。春莼、夏莼、秋蒓采摘之后,也进入一个除草、施肥和准备种新莼阶段,同样是艰辛劳动,整天泡在水田里,双腿肿得像亮柱,腰杆躬成像犁弯。秋天是黄连收获的季节,躬在黄连棚子下,连腰杆都伸不直、屁股都拖不起,更莫说挖老黄连、栽新黄连了。搭谷子也一样,躬着腰杆割谷子,捞在肩上搭谷子,横在肩上挑谷子,没有一点力气的话,只有望到水谷子号哭而已。扳苞谷同样如此,背一个花篮背篓,把苞谷坨揪下来,一个个反手甩进背篓,装满了才背出苞谷地,倒进苞谷挑子,没有一点力气和技术也是不行呀。所以土家人攒言子说“猴子扳苞谷,只得最后一个”,因为其他都掉在地里了。
  第一个倒在茶行里喘息的是徐曼娜,徐曼莎十六岁的妹妹,初中才毕业就跟着姐姐来到60公社上山下乡。徐曼娜像死了一样,长摆摆地躺在茶叶树下,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死了呀,就这样死了呀,活着好痛苦哟。
  和她倒在一起的燕儿飞说,曼娜,我们逃吧。
  徐曼娜说,我们身无半文、双手空空,典型一个无产阶级,怎么逃呢?
  燕儿飞是北京姑娘,刚满十八岁,老汉是一名跌路工人,奶子是一名文工团演员。她闪动着长长的睫毛说,巴道寒不是经常鼓吹“革命战士一张嘴,吃遍天下不得亏;革命战士一双腿,哪里黑了哪里睡”吗?借用过来,活学活用、现炒热卖。
  徐曼娜幻想说,要是有钱就好了,可以在宜昌坐火车。
  燕儿飞得意地说,天下铁路是一家,不分你我还有他。只要报出老汉的名号,还有不让我们上火车的吗?要走的话,也得把带佘珍珠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我的人生信条,怎么能丢下好姐妹不管呢?
  徐曼娜反对说,“艄公多了打翻船,厨子多了锅底穿”,人多了会出事,不能带她走。
  她俩正说着,巴道寒背着双手、抽着纸烟检查工作来了。巴道寒大吼一声,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时,你们躲在茶叶树下睡猫儿觉、歇狗儿气,真是胆大包天、不知羞耻,今天的工分全部扣了,还要写检讨贴在团部,让大家参观受教育。如果你们下次再犯,按破坏生产、损害集体利益的反革命行为论处。
  徐曼娜和燕儿飞吓得双腿不停打颤,心子都差点儿掉在地上。徐曼娜捧着小脸“呜呜”哭着说,我们在家里衣服都没有洗过,饭菜也没有煮过,这样艰苦的劳动,谁干得了?
  巴道寒气愤地说,你们城市人生下来就是小资产阶级思想,“饭来了张口,衣来了伸手;稀粑粑胀了,跟到裤儿流”,是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资产阶级孝子贤孙。
  徐曼娜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我们不是呀,我们不是呀。
  燕儿飞一把扯过徐曼娜,上前一步直面巴道寒说,放屁要响声、说话要负责。你去称二两棉花纺一纺、看一看、比一比,我们谁的阶级成分最硬,谁是革命的领导阶级?
  巴道寒有意奚落地说,我家三代长工、一代讨米,上无一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还不是最彻底的无产阶级吗?
  燕儿飞嘟着薄薄的嘴皮子说,你那算最彻底吗?做长工还有一把锄头,讨米还有一根打狗棍子。我家十八代雇农,上无一顶斗笠、下无一床蓑衣,连扳手、钉锤、老虎钳都是资本家的,比你家穷不?
  巴道寒的嘴巴气得像一朵老木菌子说,再胡搅蛮缠不听党的话,叫武装民兵把你们抓起来关禁闭,饿三天饭、面三天壁,看你们飞蛾扑火飞得多高。
  燕儿飞叉着细小的腰杆说,巴骡子、巴脚猪、巴叫驴、巴纸娃儿,你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呢,还是党的副主席呢,有资格在这里代表党?我怕你是要在洞巴山自立中央、分裂革命,学习张国焘、王明,与伟大领袖毛主席对着干,与无产阶级文化伟大革命对着干呀。
  这时,知青们越聚越多,就连田鹞子和胖大姨一帮五七干校的人也来看热闹,把一块茶叶地围得水泄不通。巴道寒见势不妙,挥动肥胖的手臂歇斯底里地说,这是污蔑,简直就是污蔑,污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你们这些跳梁小丑、牛鬼蛇神,如果不好好改造、洗心革面,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巴道寒才挤出人群,知青们拍手跳脚欢呼起来,胜利啰,我们胜利啰。
  巴道寒气得像骚骡子爬上坡一样喘着粗气,一双拳头捏得“咕咕”叫唤。他从小讨米要饭,凭着一根打狗棍、一只半边碗、一条烂口袋,出夷水、进涪陵,过铜仁、下江陵,无论朱漆大户,还是草根贫家,没有不给他把半碗米的;再吝啬的人家,只要他把泥神道的肉连响在门前一打,就是现饭也要给他半碗。大办钢铁时候,男人在山坡上搭梯修高炉,女人在家里挥汗砸锅敲鼎罐,老人孩子在路上络绎送饭送水,他巴道寒站在高坡上挥着红旗喊着喇叭,“三年赶英国,五年超美国”,谁敢不听他的号召?文化大革命初期,他开展武装斗争,建立革命委员会,几万农民革命军用扁担、打杵、锄把敢攻打县委会,那是何等气派、何等辉煌呀。而今眼目下,几个城市知青来了,竟然敢挑战他的无上权威,与他“铁锤打铁钉,硬碰硬”,简直是“半夜鸡叫,找不到时辰”了。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呀,“知识越多越反动”,贫下中农不读书就耿直得多、听话得多,没有知识分子那样的花花肠子,领导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领导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领导想哪时办就哪时办,领导想高潮来高潮、想低潮来低潮,全看领导的情绪和喜好,哪有丝毫反抗和半点怨言呢?
  城市来的知青,并不知道骡子、脚猪、叫驴、巴纸娃儿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骂人的话,听见洞巴山的贫下中农悄悄称呼他,也跟着称呼起来。其实,巴道寒很在意人们叫他巴骡子、巴脚猪、巴叫驴,只是不喜欢人们叫他巴麻子、巴纸娃儿,因为骡子、脚猪、叫驴都是性能力极强的象征,是一个男人强壮的内在表现。巴道寒还是镇公所通讯员时,一次去生产大队通知开会,正碰见一位老人赶着一头体魄健硕的白猪在前面行走。巴道寒奇怪地问,老人家,把猪赶到哪里放牧呀,为什么不圈养呢?
  老人拗着大烟棒,很不在意地说,你娃儿是近视眼吗,没看见这是一头脚猪?
  巴道寒很不理解地问,只听说过牙猪、奶吉尔、母猪、公猪,脚猪是什么猪呢?我人长几十岁,还没听说过呀。
  老人很知识地说,牙猪就是劁了的公猪,奶吉尔就是劁了的母猪,是喂来吃肉的;母猪就是下崽的猪,是不能喂来吃肉的;公猪就是脚猪,专门养来给母猪配种的。
  巴道寒还是不明白地问,公猪就是公猪,叫什么脚猪呢,难道跟人一样取个诨名、绰号吗?
  老人慈祥地笑着说,你想呀,幽会小情人的事情,如果是老爷,肯定坐滑竿;如果是干部,肯定坐小车;如果是职员,肯定骑自行车;再如果是平头百姓,只有一双脚板硬走。我这牲畜呀,没得滑竿、小车、自行车,只能靠四只脚行走几十里约会情人,不叫脚猪还叫什么呢?
  巴道寒大悟脚猪的由来,望文生义地说,要是母猪送上门来,脚猪就可以改为坐猪了。
  老人捋着花白胡须说,你娃儿呀,一看就是个土包子,偷情骂俏的事情,哪有女人把蒸肉扣碗送上门的呢?世间只有藤缠树,没有树缠藤;只有叶护花,没有花护叶。
  巴道寒上前一步盯住脚猪的胯裆说,远看一朵花,近看两个瓜;走拢仔细看,皮球在搓胯。要是可以互换,我愿意做脚猪,让脚猪做通讯员。
  老人拄着大烟杆说,脚猪也不是你想象那样舒服,也很辛苦呀。你再累、再疲软,心情再不舒畅,不完成晒太阳的任务,是走不脱的。有时主人还得咒骂你、饥饿你,甚至鞭打你,哪有人类自由呢?
  巴道寒好奇地问,老人家的脚猪游走几个乡镇?
  老人瘪嘴说,两三个乡镇都顾不过来,还能有几个?
  巴道寒心花怒放地问,一个乡镇多少头母猪?
  老人在脚猪滚圆的屁股上轻轻拍一巴掌说,一个乡镇少的百来头母猪,多的两百多头母猪,都是它的恩爱婆娘呀。
  巴道寒知道,脚猪是珍贵的,也是高尚的,更是发情母猪离开不的。为了健壮体魄、养精蓄锐,传宗接代、繁荣猪业,各级政府都下了红头文件,要求精养脚猪、善养脚猪、高规格喂养脚猪。脚猪们吃的是无污染、无病虫、无残渣、无农药的苞谷饭,颗粒细如河沙,色泽黄如金子,味道香如紫薇;喝的是黄豆合渣汤,或加葱花蒜苗,或加瓜颠菜芯,香飘十里、味道深长,吃得满口钻、胀得肚儿圆,行路脚盘腿、喘气眼打转。巴道寒很羡慕脚猪的生活,扳着拇指计算说,两三个乡镇四五百头母猪,就是“天天做新郎,夜夜入洞房”也顾不过来呀。
  老人笑着说,你算说对了,也算没说对。天天做新郎是对的,一天做几次新郎也是对的,但是夜晚是不入洞房的,因为夜晚寒凉、脚猪疲劳,精力不足、气势不旺,不利于猪业高质量传宗,也不利于母猪怀孕数量……
  巴道寒一路想着遥远往事,一路想着从身边溜走的苗晶晶,不知不觉来到了莼菜田,看见十几名老师正躬背扯野草,而百多名男女知青躺在田埂上,睡的睡瞌睡、打的打蚂蟥、唱的唱语录歌、玩的玩迷藏、追的追兔子。巴道寒气愤地掏出哨子“咀咀”吹起来,挥手高声呼喊,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巴道寒呼喊半天,只有极少数人聚集过来,大多数人仍然坐在田埂上打大腿上的蚂蟥,有的女知青“哇哇”哭起来,让男知青们帮忙“啪啪”拍打,大腿掺得绯红、手板掺得乌筋。巴道寒凶恶呼喊,集合,全体集合!
  副营长徐曼莎气愤地说,蚂蟥钻进脚肚子,扯又扯不出来、吹也吹不出来,难道让它钻进革命知青的心里,把我们年轻的革命血液吸干吗?
  蚂蟥是水里生长的一种软体寄生虫,细如蚯蚓、短过三寸、溜滑无骨、头尾无异,专吸人和动物血液。如果钻进皮肉,你越往外扯,它越往里钻;就是把它的身子扯断了,仍然往里钻,继续吸血、继续生长,直到把你的血液吸干为止。对于钻进皮肉的蚂蟥,唯一办法就是用手板不停拍打,让血肉把它的头挤压出来。当然,到医院开刀动手术,也可以取出来,但是成本太高,条件有限。蚂蟥的繁殖能力极其旺盛,你碎尸万段,几天可以复活;你火烧成灰,仍然可以复活;你擂打成糊,依然可以复活。唯一灭绝的办法是,用草茎把它屁股挺转来,挂在树上太阳干晒,自然灭亡。所以,土家人总结出蚂蟥“不怕烧,不怕煮,只怕放牛娃儿捅屁股”的经典理论。徐曼莎哭着说,你们这些领导干部整天一支烟、一杯茶、一张报纸,从不下水田,哪晓得我们的辛苦?女孩们的好事来了也没有请假,连田水都染红了。
  巴道寒弯着一张黑脸说,几根蚂蟥咬出一点血,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要是被敌人捉住了,不打也就自招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早就说过,温室里只能培育出好看的花朵,绝对长不出参天大树。你们这些城里娃娃,在乡下改造三代五代了,看有不有一点革命的坚强意志和共产主义的献身精神。
  回大海是上海知青,肥壮墩笃、孔武有力、豪侠义气,父亲是市革委成员,跟北京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怕巴道寒耀武扬威的态度。回大海虽然有十八九岁,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也没有上过生理卫生课,不知道女孩子的好事是什么。所以,他只是回敬巴道寒傲慢的态度说,毛主席早就对我们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难道你还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吗?我们下来锻炼成长,总有一个过程,总有一个学习阶段。毛主席还说,“没有生而知之,只有学而知之”,难道你从娘肚子生下来,就是当公社革委会主任的材料吗?“高尚者最愚昧,低贱着最聪明”,你一天高高在上、脱离群众、狐假虎威、捕风捉影、阳奉阴违,总有一天要被革命群众打翻在地。
  巴道寒屁股上別的一把手枪,真想扯出来朝天放几枪才解恨。但是,他不敢,因为外地知青都是有来头的,毛主席也给他们撑着腰杆,谁敢乱说乱动呢?如果知青们来一个“重上井冈山,革命再造反”,他巴道寒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子;老蛇还阳魂,脱不了皮子”,所以只骂了一句“格老子杂种的”就走了,心里盘算着怎么找机会来收拾这帮无法无天的城市知青。
  巴道寒刚走,齐春芽哼着土家小调来了,看见很多知青在田埂上“啪啪”地拍打脚肚子上的蚂蟥,于是挥手大声说,革命的知情们,去卫生室擦一点碘酒红汞,谨防感染把脚杆锯了,成为一辈子的残废人,怎么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推进下去呢?然后,女知青去我住的团部,每人抓两把香草灰。
  女知青们好奇地问,香草灰是做菜的佐料吗?
  齐春芽笑着说,香草灰不是吃的,是夹在胯裆的。
  男知青们不解地问,为什么亏待我们,不给香草灰消灭蚂蟥?
  齐春芽红着脸说,香草灰不是消灭蚂蟥的,是女人好事专用的。
  男女知青都摇头说,土家文化稀奇古怪,让人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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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大海带着受伤的知青去卫生室的时候,忽然看见两个女人的背影,一个丰腴健壮、长发阔背、步履迟缓,一看就是中年女人;一个瘦削单薄、短发细腰、婀娜摆柳,一看就是年轻女子。回大海仔细思量,那年轻女子的背影竟然有些熟悉,谁在这个偏远的土家山寨呢?
  这时,燕儿飞也带着几个受伤的知青来了,他们不是被锄头挖了脚拇指,就是被铲了螺丝骨;不是手板心打起了血泡,就是眼睛被茶树刷伤了皮肉,一个个像残兵败将,跛的跛腿、拄的拄棍、哼的哼腔、流的流泪。燕儿飞老远大声呼喊,回大海,过来帮一下忙。
  回大海虽然过来帮忙搀扶那些受伤的知青,但是一双大眼仍然望着两个女人远去的背影。
  燕儿飞很不满地说,是在打望外星人,还是在打望洞巴山的风景,头颅像青冈树一样回转不过来?
  回大海指着远去女人背影说,我在这里没得亲戚,那个女孩的背影怎么有些熟悉呢?
  燕儿飞玩笑说,是不是你父亲当年在这里播下的革命种子?
  回大海生气地说,我爸妈在组织安排下,以夫妻名义先在东北搞地下工作,后在上海搞地下工作,根本没到这方来。
  燕儿飞用刚刚背熟的土家民歌词回答他,“好久没到这方来,这方凉水长青苔;蹲下身子叭一口,扒开扒开又拢来”,你老爸悄悄做的事情,谁晓得?
  回大海笑着说,倒是你老爸有问题,听说当年他穿裤衩的时候,从湖南过来在这一带闹红军,那女孩说不一定就是你姐姐。
  燕儿飞否认说,老爸没参加红军,倒是大伯参加过红军,但是也不可能呀。
  燕儿飞的大伯叫王求实,因为做地下工作改了姓名,和干豇豆老政委都是贺龙部下,长征结束部队整编时,先在王震三五九旅做营长,后整编为八路军南下二支队,准备与王震率领的南下一支队回合,创建中原革命根据地,因日寇宣布无条件投降,奉命取道东北,成为林彪四野的一员战将。也就是说,燕儿飞的大伯历经了贺龙、彭德怀、林彪三位领导,前两位都成了反革命、阴谋家、卖国贼,被彻底打倒了,只有最后一位领导还高高在上、叱咤风云、呼风唤雨、威震世界,成为中国共产党目前唯一写进党章的接班人。虽然如此,燕儿飞的大伯不善“跳上跳下”运动,虽然“搭上了铺盖”,却“没有发成汗”,至今只是北京军区后勤部的副政委。回大海忽然说,我们在北京串联时,不是碰见过夷水县的土家女子红卫兵营吗,其中一个叫覃点点,一个叫向阳花,不知道她俩现在在哪里?
  燕儿飞笑着说,夷水县这样大,未必这样巧,把她们俩碰见了?
  回大海说,我们去找巴团长,他是县革委会副主任,领导全县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肯定知道情况。
  燕儿飞和回大海立即跑到团部去找巴道寒,他正和徐曼莎谈话。当时太阳已经偏西,懒洋洋地照着山岭,照着山岭上一排排瓦屋房、茅草房,照着知青们懵懂的心海、意识。巴道寒叼着纸烟说,毛主席说“革命不论出身,重在自己表现”,你娘老子虽然是掏粪工人,行业没有选择好呀。这个行业本来是最光荣的,但是叛徒刘少奇不该插一腿,在北京接见时传祥,不仅让他倒了大霉,而且整个掏粪界也跟着倒大霉,霉得臭不可闻,霉得像大粪。
  徐曼莎一边听一边想,的确是这样,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可以选择,为什么要选择又臭又脏的掏粪工呢?过去在学校读书时,同学们总是远远地捏着鼻子说,臭呀臭呀,掏粪工的女儿来了,让开点让开点。就是学校排演文艺节目,也是让她演美女毒蛇、美女特务、美女坏分子,重来没有扮演过女英雄。
  巴道寒继续教导说,社会主义讲的是贴政治标签,如果标签一贴,就上纲上线价值无限了;资本主义讲的是贴经济标签,有什么价格贴什么标签,一切向钱看、一切讲市场。而今眼目下,掏粪行业是最反动的,因为有刘少奇这张最大最黑最反动的政治标签,走到哪里都像瘟神一样,人人避而远之;也像洞巴山过去的红毛棒老二,个个得以唾骂。
  徐曼莎越听越伤心、越听越六神无主、越听越前途渺茫,竟然捧着俊俏的脸儿“呜呜”哭起来。
  巴道寒色眯眯地望着她心旌荡漾地说,出身是我们自己无法选择的,但是道路是我们自己可以选择的。走什么样的道路、做什么样的人,完全靠我们自己。现在,已经给了你机会,让你担任副营长,是我亲自点将呀。
  徐曼莎抬起泪眼说,谢谢巴主任,谢谢组织。
  政治作秀,也就是60公社人说的搞花唿哨,是任何一个心存私欲的领导干部喜欢干的事情。原来的京剧团,才刚刚组建起来,没有排练一次,没有演出一场,更没有晒一回太阳,就被军方团长给解散了,气得巴道寒三天三夜无法睡觉。现而今,巴道寒又想利用下乡知青,建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把城里那些漂亮的小女娃集中起来,一来宣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丰硕成果,成为仕途上捞取资本的政治工具;二来饱眼福心福性福,成为自己随喊随到、随要随叫的娱乐工具。巴道寒笑眯眯地说,我们准备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你兼任宣传队队长,演员主要在你们三营挑选,利用晚上时间,排练节目、演出节目、鼓动群众,深化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丰硕成果。但是,不给工分,不给报酬,只讲奉献。
  徐曼莎在学校就是文艺活跃分子,唱歌跳舞、吹拉扮相,都很有基础,所以高兴地说,要得呀,只要能为党和人民做事,处处宣传毛泽东思想,就是我们的无尚光荣。如果开口闭口谈工分、讲报酬,就是资产阶级的物资刺激,资产阶级的享乐主义。
  巴道寒心怀鬼胎地说,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要以女知青为主,五十人为限,最好是长得漂亮的姑娘,五官端庄、肩背光亮、胸脯丰满、条子周正、屁股溜圆、大腿修长,才吸引观众眼球,才能达到宣传效果。常言“演员一张脸,看得不转眼;演员一张胸,看得血蹦蹦;演员一双手,看得眼勾勾;演员一双腿,看得流口水”,很有道理呀。
  徐曼莎怕他再胡乱说下去,打断他的话说,男演员也要一些,表演的需要。这样,才能让节目更加丰富多彩。
  巴道寒意淫着她修长的大腿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除了演唱革命现代京剧外,还可以演唱毛主席的语录歌、三句半、快板书、竹连响、群口相声、二人小品、土家新民歌等等。反正一条,都要旧瓶装新酒、醋罐装酱油,一切表演形式和表演内容,都要反应毛泽东思想这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革命真理。
  徐曼莎笑着说,文艺讲求政治、宣传政治、突出政治,我当然知道呀。
  巴道寒假装严肃地说,“政治第一,思想领先”,“政治是统帅,是灵魂,是一切革命工作的生命线”,这是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必须坚持的基本原则。一句话,“一心一意跟着党,革命路上亮桑桑;句句都听毛主席,革命旗子打到底。”
  徐曼莎绞着修长的手指说,我一定听毛主席的话、听党的话,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红色接班人。
  巴道寒还是用过去那一套老理论说,听我们基层干部的话,就是听毛主席的话;跟着我们基层干部走,就是跟着共产党走。
  徐曼莎嘴角轻轻地蠕动一下,脸上两个溜圆的酒窝迷人的荡漾起来,就像两颗熟透而且香气扑鼻的相思豆,整个屋子都跟着光亮起来,让巴道寒的心旌也荡漾起来。徐曼莎看见巴道寒的麻子脸涨红得像猪尿包,不敢再看下去了,只好低头用鼻孔轻轻地“嗯”一声。
  在生活里,女人的发声有五种,表现不同的心情,一是喉音,二是牙音,三是唇音,四是鼻音,五是肢体音。一般说来,喉音比较粗犷粗野,表现一种兴奋张扬的心情,比如唱歌、演讲、骂人;牙音比较愤怒急促,表现一种愤怒到极点的心情,比如生气、憎恨、悲伤;唇音比较正常平和,生活中时刻使用,表现一种坦荡无遮的心情,比如陈述、交谈、指令、请求;鼻音比较柔蜜温馨,表现一种感动服贴的心情,多半用在女人被男人征服的场合;肢体音比较落拓模糊,表现一种模棱两可的心情,比如摇头、摆手、勾拇指、眨眼睛以及相互摩擦等等。再者,女人的鼻孔“嗯”音也有区别,一拍鼻音,温柔低迷、乱心乱意;两拍鼻音,娇美任性、勾魂落魄;如果慢拖三四拍鼻音,撒娇卖嗲、磁美无骨,就是钢铁浇注的男人,也会激动得当场散架。刚才,徐曼莎的鼻音还没有拖拍,就差点儿让巴道寒尿裤子。
  徐曼莎是老三届知青,年龄比较大,所以该长的地方都长丰满了,该熟的地方也都熟透了,该摸的地方也都能够摸了。巴道寒站起来吞着满嘴的口水说,你现在是副营长、文艺宣传队队长,直接由团革委领导,只要听党的话、听我的话,就会抛弃家庭屈辱和个人自卑,不断进步、不断革命、疯狂成长、前途无限。你就是想成为五七团革委会和60人民公社革委会领导成员,也是“赖干娘的包包菜,小菜一碟。”
  徐曼莎闭着眼睛不敢再回答,连嗯也不敢嗯,作为一个成熟的女孩,似乎可以预知巴道寒走过来即将发生的惊骇故事,吓得汗水一颗一颗地沁湿了绿衣衫。
  巴道寒叉开粗大巴掌正要往徐曼莎风情的脸巴摸过去,燕儿飞和回大海在屋外大声叫喊,报告!
  徐曼莎的脸颊竟然羞红起来,起身羞愧地说,我得回去,亲戚来了。
  巴道寒从姐姐巴道甜那里知道,在农村里,女人们把经期叫作例假或者好事,因为经期可以按照规定,照例放三天假休息,或者安排比较轻松的劳动。但是,文化大革命后,60公社年轻的女人们也浪漫起来、文化起来,把经期叫作好事。谁先这样叫呢,而今没有进行确切考证,因为文化大革命的运动太多了,没有专项考证时间和考证班子。不过,自从城里的知青来了以后,这种传统叫法受到严重挑战,在浪漫的基础上更加浪漫,把经期叫亲戚,或者大姨妈妈,或者二姨婆婆,或者三姨嘎嘎,让自以为浪漫到家的60公社的女人们“一丈二的和尚,摸不到脑壳”,因为人家是大城市下来的有文化的知识青年呀。巴道寒有些讨好卖乖地说,亲戚来了的话,你回去招呼呀,晚上把你家亲戚带到团部招待所住宿。
  徐曼莎红着俊俏的脸儿说,我家亲戚不住招待所。
  巴道寒疑惑地问,不住招待所,打钉子挂起吗?
  徐曼莎埋头悄声说,住在阴间。
  巴道寒莫名其妙地问,未必你家亲戚是死人变的吗?
  旁边的燕儿飞“噗嗤”一笑说,亲戚就是女孩的例假、好事。
  此时此刻,齐春芽屋里挤满女知青,向她讨要香草灰。香草,是一种生长在阳坡的草本植物,细长秀美、苍翠欲滴,风吹摇动、飘香百步,可以入药入菜入味。土家女子用来熬汤洗刷身子,烧灰做成月经袋。徐曼娜拿着一条白纱布袋子瘪嘴说,这样粗一条袋子,像块蒸熟了的发糕,夹在胯裆怎么走路?
  齐春芽笑着说,香草灰不仅可以吸水吸血,还可以驱寒治病。据说,对女人月经不调、性欲冷谈、阴道炎症,都有很好的治疗作用。
  佘珍珠眨巴这一双大眼问,齐营长,是不是哟,你胯裆夹了一辈子香草灰,现在还有那方面的要求吗?
  齐春芽红着脸说,“磨盘不是锥的,豆腐不是吹的”,我四十多岁的女人,夜夜都有那方面的强烈冲撞,个把两个男人只是当打个牙祭、塞个牙缝。
  全国物资贫乏,生活不保,哪有女人专用的月经纸,哪里找卫生巾、卫生裤、卫生带呢?条件好的家庭买死人用的火纸,用了便丢,一次性消费;一般家庭买棉花缝制卫生袋,用了洗,洗了再用;条件差的家庭只能用烂布巾,烂布巾吸不了多少经血,经常顺着大腿滴落。佘珍珠接过话说,我长期用的是手巾帕,月经完了水洗,水洗干净了揩嘴巴。
  齐春芽很内行地说,你用手摸你自己裤裆,保证硬壳壳的;你再趴起闻一盘,保证一股烂鱼臭。
  许多女知青摸一把说,真的呢,像竹笋壳,捏起稀里哗啦响。
  齐春芽很幸福地说,那是因为城里人的手巾帕、洗脸帕、棉花袋吸不干净经血,流在裤裆,集成血锅巴。如果时间长了,不但影响生殖器发育、出现性趣冷淡,而且还会产生月痂痨、败血症、阴道炎、宫颈糜烂,严重地还会影响生育。
  女知青把齐春芽团团围住,像听天书一样津津有味地听着。过去在学校,老师从来没有上过生理卫生课,更不涉及男人女人的事情。如果问人是从哪里来的呢?女老师总是一句话“从腋下钻出来的”搪塞,其他不再说。在家里,妈妈更不敢谈生命的起源,只是把一根手巾帕或者洗脸帕递过来说,胯裆里流血,给我好好夹起,不要流在裤裆,肥皂金贵得狠,要票才买得回来呀。
  齐春芽继续神飞色舞地说,你们城里女人比我们乡下人吃得好、耍得好、穿得好,为什么没有乡下女人生育能力强呢?我问你们,城里一个女人,最多生几个孩子?
  一个上海知青说,我们哪里一般只生一两个,很多是独苗苗,一胎生了再也生不出来。
  一个北京知青说,我们那里一般只生两三个,生了也生不出来,不知道什么原因。
  一个武汉知青说,我们那里喝长江上游的纯净水,繁殖能力强一些,我见到最多的是五个孩子。
  齐春芽笑着说,你那武汉哪是喝的纯净水嘛,都是恩施、宜昌、万州、重庆排泄的人尿、马粪、猪屎,再加上女人的洗胯水。我们连夷水都不喝,全是喝刚刚出孔的冒水,没得一点污染,没得一点渣滓。当然,这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使用盐阳女神发明的香草灰夹胯裆,让女人该长的地方疯狂长,该香的地方喷喷香。我调查过,60公社最能干的女人生十八胎,胎胎成活、个个不缺,有好几个都是县里的局长、科长呀。
  大家吓得目瞪口呆,一个女人一生能生下十八个孩子,简直是神女。于是有人问,齐营长,你天天夹盐阳女神的香草灰,生几个娃?
  齐春芽一边给大家发香草灰口袋一边凄楚地说,出产多少粮食不光看土地肥瘦,还要看种子良莠。女人再能生,男人夜夜放空炮,或者空炮都放不出来,有什么用呢?
  女知青们轻轻“哦”一声说,原来齐营长的男人是个宫廷太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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