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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去田各庄覆膜厂

作品名称:良辰美景奈何天      作者:李卫荣      发布时间:2022-11-01 23:16:02      字数:3701

  田各庄的紧西头有一片翠绿翠绿柳树林子,林子里像绒毯一样的草地上,开着很多紫色白色红色的不知名野花,就像技艺高超的绣工把它们织在草地上,整座林子漂亮极了。这是王洪月家的林子,也是他家的坟茔。
  王洪月的母亲杨春花就葬在这座林子里。张晓芳低眉垂目立在一座被萋萋绿草和野花包围的墓前,思绪的闸门大开,回忆像水一样缓缓流出……
  一九六四年的夏天,她作为“四清”工作队队员来到田各庄。全村的群众会上,当别人第一次指着杨春花告诉她,那就是大队书记王耀祖的妻子时,她的眼光凝固在她脸上。天呀,天底下竟然有这么漂亮的人儿,白皙端正的瓜子脸,细细弯弯的眉毛下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高挺的如玉葱般的小鼻子,紧紧闭着的小嘴儿就像被朱笔点上的一点儿红。再一看坐在工作队长旁边的大队书记王耀祖:红黑矮胖,十足屠夫。好编小说的她立刻就有了这样一个情节:月黑风高之夜,王耀祖推开了一户破败小院儿的柴门,悄悄摸进这家姑娘的闺房,强奸了如花似玉战战兢兢像被惊吓的小鸟儿一样姑娘……第二天,村里就响起了唢呐声,美丽的姑娘含泪和肥猪一般的大队书记成亲了,旁边跟着的是与王耀祖如出一辙的同样红黑矮胖的小子——是他的刚刚死去一个月的前妻留下的儿子。凭着这杜撰的情节,她心里十分同情杨春花,十分愿意接近她。她要放个卫星(指查出贪污粮款双千“四不清”干部),通过对大队书记王耀祖的贫下中农媳妇(她的家庭出身是贫农)做工作,让她揭发王耀祖的恶霸行为,“四不清”行为。遗憾的是她的两个目的还没达到,工作队长已宣布王耀祖是好干部,除去应付上边的吃吃喝喝,丝毫没有“四不清”的行为。杨春花在张晓芳面前扯扯自己缝三块大补丁的衣裳大襟:“这件褂子都六七年了,还是进王家门时他给扯的,他有没有贪污我不知道,反正我就知道除去队里按工分分的,他没额外往家拿过一粒米。”
  “那为什么你们的儿子王洪山兜里老揣着零花钱和白面大馒头?瞧他那个胖劲儿,哪儿像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没有粮食和钱堆着能长成那样?”
  杨春花的眼睛红了,“小月!”她唤过一旁玩耍的,当时才有六七岁的王洪月,“你再看看我这个亲生儿子。”张晓芳低头看去,心里一阵心酸:我的妈呀,这哪儿像个六七岁的孩子?细胳膊细腿儿顶个大脑袋,纯粹一个大眼灯笼。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从心里敬重杨春花,和春花也就愈发近乎了。
  有一次,王耀祖去县里开三天会不能回家,她应邀到杨春花家和她做了三宿伴。
  月光如水,洒在她们的一蓝一红紧挨着的被筒上,她觉得自己和杨春花贴得很近,简直就像亲姐妹。于是两人各自敞开了心扉谈自己,她才知道自己的情节并非杜撰,是真的。杨春花深深地爱着一个人,并且已经把姑娘最可宝贵的东西给了那个人。然而王耀祖强行占有了她,扬言如果她不和他结婚,就要把他父女俩赶出田各庄村——因为他的父亲并非本地人,是刚解放时领着她逃荒到这里来的。她屈服了,和心上的人拥抱着痛哭一场就迈进了王耀祖的家门。她的可怜巴巴的老父亲在她出嫁的第三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这段经历除了张晓芳,杨春花没和任何人讲过,村里谁也不知道。张晓芳流下了同情的眼泪,起来就要把她说的写下来,说上报县里公社里,非要把王耀祖拉下马不可。杨春花死死地拽住她苦苦哀求:“你不能写不能写,他老丈人是公社主任,撤谁也不会撤他的。反正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我们娘儿俩就凑乎过吧,洪月长大就好了。”她答应了她,就又躺下来和她继续聊。这回聊的是张晓芳和杨林,杨春花说,“杨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小伙子,你和她很般配,你要抓紧点儿,不然等让别的姑娘抢头里,后悔可就晚了……”直到月亮悄悄从窗格上溜走,两个人也都困倦得不行了,才打着哈欠各自把头缩进了被窝。
  许是因为杨春花的提醒吧,张晓芳果然更加接近了杨林,偷偷地为他补袜子洗衣裳,上乡里或县里送报表总是找个借口要杨林和自己一块儿去……第二年春天,她和他终于在田各庄大队部——一间四面墙上都贴着各种奖状和表格的屋子里定确定了恋爱关系。工作队撤走前,张晓芳特意来看杨春花,留下了自己兜里仅有的四元七角八分,流着泪告诉杨春花:“我和杨林结婚时来请你。”一别二十几年,她再也没见杨春花。因为她和杨林这对有情人始终没成为眷属,她不好意思来见春花姐。“春花姐,我们女人怎么都这么命苦?”她呜咽着,泪珠儿吧哒吧哒掉在脚下的草地上……
  “张晓芳,张晓芳,请马上到书记家来!张晓芳,请马上到书记家来!”微拂的春风把村委会大喇叭里的声音吹进了小树林里,张晓芳一激灵,才想起自己这次田各庄之行不光是来凭吊杨春花的,是来和王洪月商量复膜厂事的。上次临走前王洪月告诉她,村里有一台覆膜机,因为原来跑覆膜业务的人上别处去了,自己村里这台覆膜机闲着,希望张晓芳工作之余能给找点儿业务,或者干脆就辞了职,做田各庄覆膜厂的专职厂长。当时她还没考虑这个,孙影和小刚一疯,她心里把这个问题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我总不能在这里等到停发工资等到走投无路等到发疯吧?我看王洪月说的也是条路子,干脆辞职到田各庄干去,干成功就发了,干不成功再找别的路。这么着,她瞒着单位偷偷给王洪月打个电话把自己想来的意思说了,得到王洪月肯定答复以后,就悄悄来了。
  书记王洪月家宽敞的大客厅中央,摆着一张直径一米多的大圆桌,摆满桌上的是红红绿绿的菜肴。村委会一班人马齐集在这儿,喷云吐雾侃大山,只等张晓芳一来立即入席。好不容易将张晓芳等来,这帮人众星捧月般都站起来,齐齐地叫声“张师傅”,大家便鱼贯入座。
  这帮人里,张晓芳还就跟出纳周祖德熟一点儿。当年她来这儿搞“四清”时,周祖德还是个年轻英俊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白脸大眼睛细高挑的个儿。可现在,满脸的褶子,眼皮松得都挑不起来,眼睛底下还垂着两个大眼袋,细高挑的个儿变得粗壮魁梧。
  “今年才五十出头嘛,咋这么显老哇?”张晓芳问,给周祖德刚刚喝完的空酒杯里斟满酒,“是不是喝酒无度呀?”
  “张师傅您不知道,周大叔可不是喝酒喝老的,是想媳妇想老的!”王洪月搭茬了,“您大概不知道吧,周大婶儿去美国了!”
  “周大婶儿?是不是马淑兰呀?”
  “对呀对呀!人家的爹从台湾到美国,现在成大老板了!周大婶儿是当接班人去了!”
  张晓芳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一个漂亮文静瘦弱的姑娘——当年的马淑兰。
  据说马淑兰的大地主父亲解放前跟蒋介石逃到台湾去了,扔下她和妈妈在家里空顶着地主帽子。“四清”的时候,贫农儿子周祖德正在和地主女儿马淑兰谈恋爱,因为周祖德父亲坚决反对儿子和解放前他给扛长活的东家闺女结婚,两人至今都二十七八岁了,仍然没结婚。工作队进村前周祖德的父亲死了,办完六十(人死后六十天要办酒席)两人就去领结婚证,但当时工作队已经进村了,要领证必须经工作队同意开证明,才能到公社领结婚证。工作队当然不可能给开这张证明——周祖德是村里唯一高中毕业生,工作队打算培养他入党,将来做田各庄大队的接班人。分管青妇工作的张晓芳虽然很同情这对农村男女,可是没有队长的同意她哪儿敢开这张证明?而且在工作队长的授意下,还得违心地和周祖德谈话,说工作队正在考虑他的入党提干问题,他必须站稳无产阶级立场,和马淑兰划清界限。周祖德倒也干脆:“我吃秤砣死心了,党不入干部不当,就是要和马淑兰结婚。”说这话没三天,周祖德就和马淑兰领了结婚书,证明是张晓芳悄悄开的,为这事她挨了队长的严厉批评。
  “老周,想当初我给你们这对可没少设置障碍。这么多年还恨我吧?”张晓芳给周祖德的碟儿里夹一块鱿鱼卷。
  周祖德摇摇头,说:“张师傅我知道当年为了那张证明你没少挨领导批评,感激还来不及呢,哪能恨你呢!其实呀,还不如当初听工作队的了,也不至于落到今日形只单影跟打光棍儿差不多呀!”
  “今日?今日怎么了?是马淑兰抛弃了你?”
  “张师傅,这您可冤枉人家大婶儿了。大婶儿走时哭着喊着让大叔一块儿去,可大叔就是不去,说那话才噎人哪!”王洪月站起来,清清嗓子,故意儿把声儿憋得粗粗的,“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嘛,我堂堂的中国人才不腆着脸子上外国继承人家的财产呢!”
  王洪月的表演逗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连旁边管端饭上菜的周淑芹都笑了,食指指点着丈夫:“你呀,甭尽出大叔的洋相,日后大婶儿回来了就是美籍华人,少不得你还得求大婶投个资办个厂什么的,到时候大叔能帮你?”
  一句话提醒了张晓芳,自己此行不就是为那个覆膜厂来的吗?正好村干部都在这儿,何不当着大家面说说此事,该签协议的签协议,该落实的落实?她就把自己的打算讲了出来,说:“我现在是走投无路又来咱村了,如果大家愿意接受我搞这个覆膜厂的话,有什么条件尽可以讲,都说好了,咱们再签订个合同什么的。你看呢,洪月书记?”
  片刻的沉静,王洪月忽然一拍桌子:“张师傅,我的张姨,您讲哪儿去了?什么谈条件,签协议呀,咱们农民哪儿有那么多弯弯肠子呀?一句话,您只要让覆膜机转起来,我们就让您富起来。伙计们,你们说是不?”
  “就是嘛,没那么多事。张师傅您只要使覆膜厂活起来,您就能富!”大伙也都附和。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饭毕,张晓芳由书记王洪月陪同又去覆膜厂看了看,了解了解情况。当晚,张晓芳便宿在王洪月的家里。躺在杨春花生前睡过的席梦思床上,望着墙上镜框里杨春花凄苦的笑容,辗转反侧,思绪万千,直到院里的公鸡第一声啼叫,她才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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