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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孰叹命数衰

作品名称:大明运祚      作者:徐步      发布时间:2022-10-31 18:36:04      字数:6536

  濠州城被贾鲁大军围困已数十日。未时过半,元军大营里一杆杆旗帜簌簌飘动,除了各哨位站立的军士,鲜见有人来往。中军帐后帐弥漫着一股药味,几员亲兵垂手立在各处,均学泥胎。那张榻上卧着一须发俱白的老叟,面如涂蜡,瘦骨嶙峋,发辫松散。其实,他的年齿仅有五十六岁,乃肩负的重任与沉疴将他煎熬至这副形容。他便是中书左丞贾鲁。
  中书平章月可察儿坐在榻旁,这是一个与贾鲁同年的蒙古人,淡眉细眼,颧骨突出,体格壮如蛮牛,难得他宽慰人时口吻竟这般和柔:
  “友恒①公别说伤怀的话,丞相已着婺州有司寻访丹溪先生朱一贴,算来近日可抵大营。此人极有手段,任何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
  “应称太师了。”贾鲁虚弱地说道,“鲁不畏死,惟怕辜负了太师的提携和信任呀!”
  “友恒公治河、平乱的政绩和军功摆在这里,何言‘辜负’?”
  “这等涓埃,在张贼未作耗之前或可一壮鲁的心气;然,如今不同了!”贾鲁悲眉哀眼道,“虽说圣上信重太师,但这并不能消弭朝中某些人暗怀的中伤歹意,而至正十一年,太师力主更变钞法一事,如今看来实属授人以柄……白莲妖众正是借鲁治水征丁而起事……鲁系汉人,本不得圣上深信,只怕哪一句巧言,这微功当即就变为重罪呀!”
  “呶,”月可察儿摆手道,“友恒公虑患的这些,料脱脱太师能够化解。依我说,你还是安心休养吧。”
  “鲁安不下这颗心呀!濠州贼未破,又反了泰州贼,按这局势,朝廷若不及时遣兵,高邮危矣!高邮一旦失守,太师定将遭到连番质疑,鲁也将再添一罪!”
  “即便高邮失守,其责也不在太师;至于友恒公,又能坐得何罪?”
  “徐州平乱不久,留守兵力无多;我部拥有十万余众,驻于原地不动,这不是罪么?”
  “濠州距离高邮六百里,何况无分兵驰援的军令,与你何关?”
  “攻濠州城获得好成就,或处事外;可如今又是什么结果?濠州城池好生生矗在那里,仅凭零星斩下的数十首级和射杀的千余贼人,难说呀……”
  “贼人依仗城墙固、屯粮足,做了缩脖子乌龟,我等奈何?惟熬到他们粮尽力衰,方可大举攻城,——这也是圣上许可的计议嘛!”
  “上意会变的,”贾鲁摸了摸耳根,叹道,“哈麻的巧舌——”
  “报!紧急军情!”外面突起一声截断贾鲁的后文。月可察儿忙代贾鲁叫道:
  “入内报来!”
  少顷,一员经历走进来,行罢礼,道:“斥候报急,婺州有司奉命前来我大营,不料中途遭贼人伏击,除被害者,其他尽数被执!”
  “什么!”月可察儿噌地立起,“是谁作耗!”
  “依据留下的线索,应是泰州贼所为。”
  “丹溪先生可在其中?”
  “这个,须婺州送达文移来佐证。”
  “还佐什么证!”月可察儿暴怒了,“我这就率兵杀过去,灭了这等反贼!”
  “万万不可!”贾鲁倏尔的高呼带起一阵咳嗽。“假使濠州贼与泰州贼暗中已有交通,公贸然出兵,只恐涉入险地!届时,即便少有损失,也将成为太师肩上的难负之重啊!”
  “左不能右不就,还不得闷煞了!还不得气煞了!”月可察儿恨恨跺脚。“再者,当中或有丹溪先生——他可是来保你命的!”
  “鲁不惜命……”贾鲁硬是爬起来,“公的马兵不多,而鲁麾下多步兵,于机动上其力俨然不足……贼人熟知地利兼备人和,两厢比较,我决不敢以怒用兵呀!”
  “依友恒公之见,我该当如何?”
  “该困的继续困,该上报的及时上报,该担罪的……”贾鲁颓然倒下,长吐一气,不再吭声。
  与此同时,守在濠州城里的朱元璋也得到消息,正同汤和、耿君用等人谈论。大家呈一溜儿蹲在田畦上,望着那片荒芜农田,听朱元璋道出见地。
  “老徐和炳文干得太好!”他脸上并无一分喜色,“从中也可推测出,贾鲁老狗命不久矣!好呀,只要这条老狗无力狂吠咬人,鞑子不论是围是攻,俺们都撑得住!对了,叫炳文将那位丹溪先生放了吧,只一样,定要让他抵死相信,是张九四遣人截杀的这队元狗!”
  耿君用紧着道:“俺一准叫他办妥当。”
  “叫他们先好生猫在钟离,时机一到,俺便亲自去请他们来军中,做个建功立业的奇男子!”顿了顿,朱元璋续道,“之前俺旁听了两道谍报,其一,张九四欲取高邮;其二,鞑子计议汇兵剿灭那个天完皇帝徐寿辉,——俺们的好时机就要来临了!”
  有个姓耿名再成的后生道:“什么好时机?朱爷是否详细分解分解?”
  “无须详细分解,你只去想:一方即将用兵;一方招呼他赶紧用兵;一方用兵无功,”朱元璋掰着手指头道,“一旦鞑子兵力不足,会怎样调度?”
  耿再成脱口道:“用无功之兵来补。”
  “着呀!如是结果,对俺们来说算不算好时机?”
  “当然算!”耿再成咧开大嘴笑了,又问,“俺们该趁机干些什么?”
  “略定远,谋滁州。小兄弟认为俺这个打算如何?”
  “好得紧!”耿再成拍掌道,“呆在这濠州城里也太憋闷!什么好物什、好脸色都得先赔给那几个人,也不知受了多少鸟气!朱爷带领俺们另打下一片天地吧,什么定远、滁州,爽性将天下取来,那该多受用!”
  朱元璋哈哈大笑:“那你好生跟着俺,俺们便同心戮力爽性取了这天下,叫你连同子孙万代受用无穷!如何?”
  “好得紧!好得紧!”
  这厢正说得兴奋,一骑扬尘驰来,鞍上之人远远喊道:“朱公子!大公子唤你即刻回帅府商议要务!”
  大公子指的是郭子兴次子郭天叙;郭子兴的长子在攻打濠州城一役中战死,故郭天叙如今为长。然而,见传信人的口吻毫无恭敬可言,这些钟离乡里竞相阴下脸色。汤和第一个立起,便要戟指而去;朱元璋忙起身挡住他,冲那人道:
  “你代俺回话,俺这就赶过去!”
  耿君用斜眼瞅着那一骑掉转马头得得远去,沉声道:“商议要务,也应是郭大帅遣人来请;这其中怕有机巧!”
  “俺也怀抱此疑呀!”朱元璋沉吟少顷,“有什么机巧,亲临便知晓了。诸位兄弟切记:无论情形如何,断不可冒失行事!”
  朱元璋嘱咐罢,寻坐骑翻身上鞍,向郭子兴的临时帅府而来。帅府周遭一向不许闲人走动,门外不见一员守卫,几根拴马桩皆空荡荡,看光景倒像一座于仓皇中丢弃的衙门。朱元璋不禁忐忑,跃下坐骑,把缰绳拴到某根桩子上,迟疑片刻,咚咚有声走进去:大堂也空荡无人,兀自诧异间,忽起一阵阵靴子响,随后从二堂及堂门外忽剌剌涌入一众亲兵,不由分说将他掀翻在地,复五花大绑。
  “你等——”他回过神来决眦厉喝,“竖子怎敢冒犯俺!”
  “竖子住口!”郭天叙剑眉生寒、虎目含怒,气势汹汹走过来。“似你这等忘恩负义的宵小也敢斥他人为竖子!”
  朱元璋暗自平定心愤,问:“你这般待俺,乃父帅的意思?”
  “你再也莫称‘父帅’了!”郭天叙骂道,“猪狗不如的东西,少腌臜俺郭氏的声誉!”
  “郭大公子!”朱元璋难以制怒了,“你便仗势辱俺,那也要有个由头!”
  “你朝俺讨要由头?”郭天叙冷笑着对亲兵们道,“听见了么,他朝俺讨要由头!”转冲朱元璋喝道,“你吃了俺家的粮,住了俺家的房,娶了俺家的人,不寻思报恩,反拥戴他人称王道寡,你说,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
  “凭你这般狭窄胸襟也配跟俺论这一桩!”朱元璋奋力挣扎,叫道,“你将此事报给父帅,由他老人家定夺!”
  “嘴脸!”郭天叙狠啐一口,“你以为曾救过俺父帅,想依靠这桩求下恩典?哼哼,俺这里正有个疑团待你解答!你说,当日大伙都不知俺父帅被孙德崖绑了去,为何偏你知晓得清清楚楚?这是不是你跟彭大、孙德崖一道耍出的迷魂阵!”
  “俺跟你真没什么好说的!”
  “那好,你就将这些算计留在肚子里焖烂吧!”郭天叙一挥手,“将他押去马棚,不许给一滴水、一粒米,多早渴死、饿死算完!”
  朱元璋自知,与郭天叙再怎样争辩也得不出结果,或恐激至他丢了心智,反坏了自家的性命!于是,他包羞忍耻任由亲兵们推搡,被押到后院马棚,顺从地坐到一隅,暗思对策。
  不仅郭子兴丝毫不知郭天叙所为,张天祐、郭天爵一等也不知此情,更别说郭家的女流之辈了。还是翌日傍晚,朱元璋的妻子马氏无意间听闻变故,好在一个妇道人家竟能做到不动声色,自挑一盏气死风灯寻到后院。马氏那眉目生得端庄而不失清秀,与长相格格不入的是这身量,肩宽胯阔,高出寻常女子一头,最显眼的却属那双大脚,踏在地上近似打夯。也属郭天叙疏忽,今晚当值亲兵均为朱元璋以前的下级,因之她并未受阻。
  斯时,朱元璋已饿得眼冒金星,尚在闭目想象一盘盘鲜鱼肥肉,忽听外头有人说话:
  “拜见小姐。”
  “俺哪是小姐,俺是你们看守的那个罪人的婆娘。”
  “切莫这样说!朱公子一向对俺们关照有加,若非大公子严令在此,俺们……”
  “俺能进去探望他么?”
  “你请。”
  马氏迎着一股刺鼻臊气走过来,不等出声,朱元璋先睁开眼帘问道:
  “带吃的了?”
  “带了。”马氏回头看一眼,解扣揭开外衣,从怀里掏出两个热气腾腾的馍馍,呵气抽气递过去。“来得急,顺手从锅里取了两个,没其他好吃食,官人将就用些。”
  朱元璋接过就咬一口,直烫得嘴唇火辣生疼,忙不迭以掌做扇。耳听马氏柔声道:
  “莫急,慢慢用。”
  “你呀,”朱元璋迟到地在脸上挂了关心颜色,盯向马氏胸怀,颤声问,“烫坏没有?”
  “不碍事。”马氏在他身前蹲下来。“你吹凉了再用。”
  朱元璋连连点头,一毕吹气,一毕咬嚼吞咽,把两个馍馍装到肚里,苦楚地滚动几下喉头,叫道:“水来!”
  一员亲兵奔来,解下腰际的水囊,哈腰送到朱元璋手里;他咬开木塞,咕咚咚牛饮一气,翻怪眼瞪走亲兵,没头没尾迸出一句:
  “看见这情状,你该明白俺为何不在你肚子里播种了吧?”
  马氏愣一愣,未现分毫羞色,垂头自顾思忖。
  “你寻思什么?”
  “俺……”马氏蹙眉抬眼道,“俺在寻思叩请父帅——”
  “别,”朱元璋摇头,“在他们面前,你顶好装扮不知情。”
  马氏倾身抓住朱元璋的双肩:“俺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遭罪!”
  “当然不能。”朱元璋趁势把她揽在怀里,附耳细语一番。“这般可消解此劫。”
  “能成?”马氏仰头直视朱元璋半晌,郑重点头道,“俺听你的!”
  朱元璋对郭子兴有所了解:其人始终着力壮大一己之势,对外人、包括他这个所谓的女婿素来不废提防;其人虽好侠重义,却认为他人的侠义多属虚假,——仅凭这两样,马氏纵说尽天下触心动情之言,只怕结果也会相反!因之,他另有计议,让郭子兴自主解此禁锢。
  数月以来,郭子兴为元廷重兵围城及遭受的侮辱,一直惶恐不安兼郁郁寡欢。他许久未过问濠州城内红巾军的事务,除了借酒消磨,惟关心己部的兵员是否安好,粮饷是否充足。今日,将挂巳牌他才起榻洗漱,恹恹用了碗米粥,迈出门槛散步消食,循檐廊走出几步,忽听转角有人交谈,只听入两句,便蹑脚贴墙,着意窥听下去。
  “……宰羊赏酒,那叫一个热闹!孙大帅乐得,可劲谢天、谢地、谢俺们郭大帅!”
  “关郭大帅什么事?”
  “俺也不知。听他们说,他笑俺们郭大帅自填深壕、自毁厚墙……至于什么意思,恕俺蠢笨,实在想不出。”
  “郭大帅何时填壕毁墙来着,或是孙大帅的醉话吧!”
  “嗯,也许是吃醉了。”
  趋于闲聊的几句话由郭子兴听来就似霹雳!他脊梁骨绷硬,双膝颤抖,直勾勾盯着一根木柱呆了半晌,猛一挥拳,转身快步奔走,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前摇后晃稳住脚跟,续而径直走到木几前,大力一拍,叫道:
  “遣人!唤张天祐、郭天叙——朱元璋速速来见!”
  亲兵们不敢怠慢,分路奔走,各去传达帅令。郭天叙离得近,第一个赶至,见父亲那副神色,战战兢兢垂手立一晌,迟疑着走上前,搀扶郭子兴落了座,试探问道:
  “父帅是否遇到了烦恼事?”
  “何止烦恼!或恐——你且收声莫扰俺思忖,待你阿舅和国瑞过来,再论此事!”
  “那姓朱的……”
  郭子兴听声不对,蓦地瞪来,沉声道:“姓朱的?你说,你都做了什么?”
  “姓朱的吃俺家的却朝外拐胳膊肘,”郭天叙一硬头皮,“今已被儿子拿下,囚在后院马棚!”
  “什么!”郭子兴登时三尸神暴跳,抄起只茶盏要投掷,僵了片刻,狠狠摔在地砖上,伴着四迸的碎瓷片,噌地立起。“原是你这逆子暗里加害于俺!”
  郭天叙顾不上脚下的瓷片,咕咚顿膝,俯首道:“儿子怎会!儿子怎会哪!”
  “你呀,”郭子兴心稍软遂被怒火烘硬,喝道,“且说,国瑞如何碍了你的眼!”
  “他怀有异心……他和孙德崖暗中勾连!”郭天叙抬头道,“那时节你被孙德崖偷偷绑了去,阿舅和俺们都不知晓,偏他头一个清楚得紧,——你看,这多明显!仍有,他鼓动彭大和赵均用称王,希图以此获得高官厚禄,其心可诛啊!”
  郭子兴自抑怒气,沉吟半晌,吁口长气,问:“你说,鼓动彭、赵二人称王,是哪个告诉你的?”
  “全濠州城的人都知,哪还用谁家告诉儿子!以王令节制各营军令也非十天半月了,父帅仍未听闻?”
  “俺问你的是,哪个告诉你国瑞鼓动那二人称王!”
  “许多人都这么说……”
  听儿子口吻陡变,郭子兴更认实自己的怀疑,叫道:“许多人?是孙德崖的人吧!”
  “父帅是说……”
  “彭大、赵均用想称王道寡,这还须旁人鼓动么?你说,俺不想称王,还是孙德崖、邵荣他们几块料没想过称王?称王容易,难的是你得长着那颗脑袋持久地抱牢这个王!你欲持久抱牢这个王,就须越多拥戴你的干将之器,并极力削损跟你争王者的干将之器,——嘿,眼前你恰在为他人干这一桩,你说你可恶不可恶!”
  “儿子……父帅为何不疑他跟孙德崖早已暗中勾连?”
  “谁?”郭子兴俄顷自省,“勾连个屁!你提出了‘高官厚禄’四字;如今国瑞可得高官?可赚厚禄?无非是给他们跑腿传令罢了!国瑞为何甘心做他人的腿子,你可曾想过?”
  “儿子愚钝……为何?”
  “你果真愚钝!对这座城池,鞑子也攻打了几回,也死伤了上千余红军,但其间用过俺们一兵一卒么?损了俺们一弓一箭么?想想吧!想想什么叫‘被人利用’!想想什么叫‘亲者痛仇者快’!”郭子兴不容儿子开口,喝道,“在军中逮拿人岂是你敢擅自做主的!为何不上报俺这个元帅?企图篡夺你老子的兵权么?”
  “父帅——”
  “张将爷到!”
  一听张天祐临至,郭子兴抢上前用力拽起儿子,低声道:“就莫再拿你的愚钝丢俺的脸面了!”话音刚落,张天祐大步走进来,迎面问道:
  “姊夫急着唤俺过来是不是为了孙德崖那条老狗?”
  郭子兴猝然一诧:“孙德崖怎的?”
  “俺听营里的孩儿说,孙德崖夸口,要叫你当一回吃黄连的哑巴,并自断臂膀!”
  “你长着耳朵吧?”郭子兴丢给儿子一句,转看向一脸不解的张天祐,“请你过来正是说这一桩!你放心,俺这里没黄连,也当不成这回哑巴!至于臂膀,他孙德崖定将亲眼目睹,俺不仅不会自断,还会多生出六条八条,好歹叫他长长见识!”说罢,再不管张天祐和郭天叙是何表情,径自离去。
  他呼哧哧直奔后院,频施粗暴将一员员躬腰行礼的亲兵推开,高呼:
  “国瑞!国瑞!……”他恨生生指了指一匹受惊嘶鸣的枣红马,吓得这匹马扑簌着长睫毛不停捯四蹄。“国瑞何在!”
  “父帅!俺在这里!”
  他循声走去,仅朝那座马棚里扫一眼,立刻肝如火灶:朱元璋抱膝蜷坐一隅,须发蓬乱,袍子上沾草料染马粪,哪成样子!
  “这是俺的好女婿,你等怎敢!”他转身怒叱,“这比辱俺更甚!你等该死!”
  亲兵们慌不迭下跪,由一人求告:“小卒们奉大公子之令,大帅明鉴!”
  “该死!都该死!”郭子兴边叫骂边奔入马棚,俯身来搀朱元璋。
  “万万不可!”朱元璋连连摆手,“孩儿身上太腌臜,岂敢污染父帅!”
  “还计较这些!”郭子兴使力扶起朱元璋,叹道,“叫你受委屈了!怪就怪天叙这傻小子,险些中了孙德崖的圈套!可恨!”
  朱元璋心如明镜,嘴上却说:“孩儿也正犯疑惑,可幸父帅洞察秋毫。”
  “这人太坏!”郭子兴咬牙切齿道,“你说,俺们能饶他么?决计不能!”
  “父帅,眼下鞑子依然兵临城下,俺们断不可生起内乱哪!”
  “欲生内乱的正是他孙德崖!”郭子兴气不打一处来,“不剪灭他,早晚要出大事!”
  “父帅且忍上一时,待濠州城解围后再做计议。”
  “哎!爽性将俺憋闷死算了!”郭子兴吹胡子搓掌,半晌又道,“你去沐浴,晚上俺设宴给你压惊!”
  朱元璋抱拳恭送郭子兴离去,直起腰整一整革带的工夫,已被十几员亲兵围住,他们眉目并不凶恶,但个个手扶刀柄,架势俨然无善可言。少顷,几员亲兵闪出个缺口,郭天叙阴恻恻走过来,抬掌扇忽几下,嘿嘿发笑。
  “大公子仍有见教?”
  “姓朱的,朱公子,”郭天叙阴阳怪气道,“即便俺父帅偏向善待你,奈何俺在这里,料你这命数决不会高于一员百夫长!你呀——好生夹着尾巴做人吧!”
  “俺信大公子这一卦灵验,但那句劝言嘛,元璋惟‘完璧归赵’了。”
  “嘿!你们听,这人抵死不改乖张!姓朱的,莫忘了你吃的是——”
  “大公子无须提醒!”朱元璋截断郭天叙的下文,似笑非笑道,“俺会还上一宗,恰可做救命粮,届时大公子顶好拒用一粒,以免日后频繁被人提醒!告辞!”他潦草一抱拳,径直走起来,视面前的人墙若无物;而那些亲兵纷纷和着他迈步,后退,再后退。
  
  注:
  ①友恒,乃贾鲁的字。古人自称常以名;称他人则用字、号、官职、爵位等,本书力求符合当时,故而在无介绍字、号等的章节中,加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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