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半枚金币藏故事 李姓善人求真相

　　翌日，祥海到他父亲房里，把救治马辰龙一事从头到尾叙述，拿出半枚金币交到他手上，问他认不认得。李善仁拿在手里看了看，满脸不解，说道：“认得，怎么不认得？它不就是我离开岸滩时交给铁头兄弟的合伙凭证吗？怎么会在你手上？”祥海说：“是从那位兄弟衣服口袋里掉出来的，被阿大捡起，要我交给你，说你一定认识此物，说不定他正是父亲要找的人。”
　　“原来如此！”李善仁说，“金币如何在此人身上？莫不是此人到过岸滩，和铁头老大有关系，待他醒来，细细问他。”这时，屋外传来赵大的声音，祥海颇觉奇怪，走出屋子一看真是赵大，喜出望外，将赵大迎入房里，询问他怎么来了广福，去三德里接头情况如何。原来赵大拿了王委员给的纸条，既担心马辰龙的伤势如何了，又欲亲手将纸条转交马辰龙，心急火燎回到车行，简单交代了老蔡几句，就来到花衣街搭乘沈老板家沙船赶来广福。此时见马辰龙尚未苏醒，便告诉祥海已将马辰龙的纸条转交，马辰龙确实就是从岸滩来寻找老爷的，但他到底是谁，待他醒来，一切便会真相大白。说罢，又要搭来时的船回上海，被李善仁叫住问话。
　　李善仁吩咐祥海去上房关照母亲，病人现在只可喂流食，要多备些米面肉汤之类，将祥海支开，李善仁问赵大：“马辰龙到底是谁？”赵大将他的猜测告诉李善仁，李善仁听了略有所思地问，“他怎么会是瘸子？”赵大答：“脚趾缺了两个。”李善仁又问：“是天生的还是后来缺失的？”赵大答：“这个孩儿不知。”李善仁便不再多问，家丑不可外扬，赵大并不知道李家大院曾经的变故，因此打发赵大回上海，心中自有打算。
　　马辰龙服下张老先生的方药，不出三日，人即苏醒。祥海立即拿出赵大捎来的纸条交给马辰龙。马辰龙展开，纸条上写有：组织已知，起义暂停，今后仅与我单线联系。向你致敬，请安心养伤。马辰龙交给祥海付之一炬，脸上露出笑容：“这下我放心了。”
　　马辰龙安心养伤，李家上下精心护理，半个月后，下巴骨肉竟然自行闭合，再数日，竟然可以下床走动。祥海将酒行交给赵大打理，在家里陪护马辰龙已有月余。这一日，与马辰龙闲聊时得知，真如赵大所说，马辰龙原本不姓马，确实姓金，但是四岁前不记事，只模糊记得家乡遭灾，逃难来到岸滩，说起他父亲和铁头大叔冤死岸滩的事就激动起来，头脑涨疼，手捧脸颊痛苦流泪。祥海没见过汉子流泪，见他触动伤心处，说话也不利索，连忙打住，心里有许多话不便再问，也不与父亲说知，不忍触动父亲的痛处，于是将此事暂且搁下。不久，赵大带来口信说，工部局来人检视工地，许多未了事要等他回去处理，祥海便要动身回上海。李善仁见儿子上海和广福两头忙，相亲之事好几次提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嘱咐祥海早日完工，为父静候佳音。祥海欲言又止，临走托付父母，一定要像善待家人一样善待马辰龙。
　　再说李善仁得到祥海给的半枚乾隆金币，立刻叫夫人从箱龛中取出另半枚，两相拼拢，严丝合缝，心中已然明白，也不声张，此时说道：“不用多说，为父自会看顾。”父子两心中各有打算，正所谓各人头顶一爿天，各自怀揣一颗心，日后的事令祥海懊悔不已。
　　祥海走后，天气暴热，李善仁痰火郁积，遇热生风不得发散，引发气喘咳嗽，鼻塞多痰，在房中将养了一个月。这几天吃了张老先生的方药，稍有好转，便将两半枚金币揣在袖里，来到儿子房中。马辰龙因伤未痊愈，脸部还裹着纱布，正躺在床上看报。自马辰龙能够坐起说话，李善仁虽和他同在一屋檐下，也是头一次进他房里。马辰龙见李善仁进屋，连忙起身道谢：“学生给先生增添许多麻烦，先生一家待我如家人，令学生感激万分，先生的大恩大德，学生不知何以为报。”李善仁和颜悦色，咳了两声，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不必挂齿。请问孩子今年贵庚，何方人氏，家中父母可在？”
　　马辰龙道：“回先生，学生随师傅姓马名辰龙，家中父母早逝，实乃孤儿一个，今年虚岁二十有七。”
　　李善仁心里琢磨着说：“比我家海儿大两岁。”又问：“可有小名？”马辰龙答：“学生四岁丧母，九岁丧父，记得生父曾昵称自己小名龢儿，马辰龙的名字是投靠师傅学手艺时才改的。”李善仁一听，马辰龙小名也叫龢儿，内心轰然爆发一场大地震，定了定神，又问马辰龙未改名前姓甚名谁、父母姓氏。马辰龙答道：“记得父亲姓金，后来改姓秦，母亲张氏，因此学生原本姓金。”李善仁说：“姓氏者，统其祖考之所出，怎可改来改去。”又追问他母亲姓氏，哪里人氏？马辰龙答：“学生四岁时，母亲即去世了，父亲也从未说起过，因此学生不知。”李善仁沉思片刻，喃喃而语：“你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又问：“你的脚莫非生来就是瘸的？”马辰龙答：“不是，说来话长，是在纱厂做工时不小心被斧头斩的。”李善仁听了于心不忍，皱起眉头问半枚金币的来历。马辰龙将他记事起家中遭遇细细道来，说家中遭贼，母亲早死，又遇洪灾，父子俩逃难到黄河边，幸得岸滩铁头大叔收留，后来父亲被贼匪杀戮身亡。金币是铁头大叔临死前交给他的，并交代他要往上海寻找李姓善人，因此怀藏此半枚金币，不敢有忘。却对母亲是如何死的不愿提及，只说被贼匪所杀。
　　李善仁听了，“哎呀”一声跌坐在地，将马辰龙吓得不轻，连忙上前搀扶，却因卧床太久，头重脚轻，一时搀扶不动，惊动了前厢房李夫人。李夫人闻讯走来，见李善仁跌倒在地起不来，马辰龙在一旁干着急。李夫人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是一根长凳也搬不动的，连忙呼喊吴妈。吴妈在柴房忙碌，耳背听不见，庭院扫地的牛老四听见了，连忙跑来将李善仁扶在椅子上。李夫人急叫牛老四拿茶来，牛老四奔去下房叫吴妈沏茶。李夫人替李善仁捶背，问：“老爷怎么好端端的跌一跤？”李善仁只喘气不说话，歇了一会要水喝。这时牛老四已将茶端来，李善仁接过，就着壶嘴就要喝。李夫人知道丈夫心中焦急就会拼命喝茶，连忙提醒他“小心烫嘴。”好在吴妈是早就沏好的茶，正待给李善仁送去时，李夫人亲自下厨房来关照吴妈，祥海房里的伤病员已经可以断流食，要吴妈煮些火腿乌鱼汤、海参之类有利创伤愈合的食物，火腿、海参要煮得稀烂才可，食材要早早准备。吴妈也是年岁大了容易忘事，一边应着，一边就忘了给李善仁端茶，及至牛老四端去，茶已半凉。李善仁接过茶壶竟一口喝到底朝天才停，喘过一口气，袖里摸出两半块金币，招呼马辰龙说：“孩子，你过来看。”马辰龙见李善仁拿出两半枚金币，认得其中半枚有红绳的是自己的，说道：“先生，你是？”李善仁激动地说道：“这是光绪三十三年奉天省造的大清库银，是我交给铁头兄弟存此为凭的，我就是铁头老大要你来找的李善仁啊！不过铁头说的一定是李善仁，仁义的仁，而你误解为李姓善人了，所以找不到我。”马辰龙叫了一声“哎呀！”也已领会，立刻下跪谢恩：“学生无知，有眼不识泰山，大恩人就在眼前，容学生拜谢。”李善仁一把拖住：“万万不可，现时民国了，新时代不兴跪拜礼，快快请起！”马辰龙坚持要跪：“我这一跪是替铁头大叔跪的。”继而又跪，“再跪是为感谢救命之恩。”李善仁连忙扶起，说他曾经差赵大回岸滩打探，得知岸滩遭劫，铁头遇难，以为从此不会再见这半枚金币了，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询问马辰龙为何这么多年没来寻访自己？马辰龙将他被马木匠媳妇诬陷，无奈离开马木匠家后的遭遇细细说来。
　　那年，马师母见马辰龙决意离开马家，心中依依不舍，送了他几件木匠家什，不足十岁的马辰龙风餐露宿，便开始了艰辛的流浪人生。他靠着替人做棺材过活，运气好的话，遇上大户人家造房子或婚嫁喜事，需要打家什，便可以三五个月有茅草屋遮风挡雨，吃上荤腥饱饭。遇上农忙季节，他就帮人打杂，割稻打谷插秧喂牲口，样样都做，饱受生活的苦难。两年后，终于来到上海，在周家桥河畔住下。周家桥是三泾浜上的一座小木桥，桥下一条苏州河，往东蜿蜒百里进入黄浦江。这里阡陌连片、河道纵横，田野里散落着稀疏的村庄，宅里和茅草屋、集市与滚地龙交织。马辰龙踏上周家桥地盘，就一阵冷一阵热打起了摆子，再也无法迈步，一头栽倒在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