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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2

作品名称:龙船调      作者:雷耀常      发布时间:2022-10-28 18:26:54      字数:10187

  第七章上山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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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识青年问题,是一个重大的政治问题,不仅关乎社会稳定,更关乎国家颜色。一场轰轰烈烈的武装斗争之后,几百万“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狂热知识青年,又准备干什么?工厂,被革命跨了;商店,被革命关了;大学,被革命停了;部队,容量有限;家里,供养不起,唯有“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加之美帝国主义和苏修社会帝国主义,一直把改变中国颜色的希望寄托在第三代、四代身上,寄托在没有吃过苦、没有打过仗、没有下过乡、没有坚定政治立场的年轻人身上。伟大领袖毛主席英明决策、高瞻远瞩、放之四海,发出了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按照全国知青办的安排,北京、上海、武汉等大城市将有三千多名知青第一批到夷水县的广大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同时本地区、本县也将有四千多名城市知青分配到夷水县的广大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巴道寒和田瓜儿在省城开了知青工作会,又在地区开知青工作会,最后还在县里开了两天知青工作会,才回到60公社,共计带回来知青五百名,绝大多数是如花似玉的女知青。巴道寒把公社革委会的领导召集起来,研究知青的分配问题。巴道寒一边抽着纸烟一边说,五百名知青,肩不能挑、手不能拿,又不带粮,只有一张会说话、光吃饭的嘴巴,我们怎么分配呢?弄得不好,是一个烫手的萝卜坨,吞进嘴里肠子都会烫几个穿眼。
  县里的知青工作会议期间,新上任的县革委会主任巴道甜把兄弟巴道寒叫到家里,弯着一张肿泡大脸,叼着一支熊猫牌香烟警告说,很多人对你反映不好,见到女人就想打皮绊,不分老幼、不分族戚、不分场合,在猪楼板上也要抓到手打一盘,太不注意影响和自身形象。你是县革委会的副主任呀,兄弟!
  巴道寒吐着白色的烟圈讥笑说,我哪有姐姐的福分呀,晒的都是高级领导干部,一般贫下中农哪上得了姐姐的鸳鸯床?
  巴道甜笑笑说,当年斯诺在延安窑洞采访伟大领袖毛主席时问共产党人找女人干什么,他老人家毫不隐晦地回答,一是解决性问题,二是生养千百万革命后代。共产党人的老祖宗马克思,在日理万机中还给年轻美女燕妮写倾心荡漾的情书。所以,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晒个太阳、打个皮绊,都是正常的,也是符合马克思主义精神范畴的。但是,像你那样就有些过分了,见到女人就管不住自己的裤裆。现在,又给你分配那样多的女知青,一个个长得像水葱子、小白菜、阳雀花,姐姐既怕你犯错误,又怕你伤身体呀。
  巴道寒鄙夷地说,姐姐还好意思说呢,我只嫖一个公社的女人,你却偷一个县的男人,外搭省城、地区的领导干部,真是小巫见大巫、井水比海水呀。
  在中国的封建社会,同样是男女一起晒太阳、打皮绊、打平伙,但是用词却不一样,反映了中国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思想道德观。男人的婚外性行为叫“嫖”,因为主掌夫权、族权、政权的男人给女人票子,也是正当光明的事情;女人的婚外性行为叫“偷”,跟贼人一样,悄悄进屋,悄悄拿钱物,从来不敢面见天日。巴道甜愠怒地说,姐姐就是偷几个男人也是提神养润、鼓劲催力、革命需要。你看古代那些皇妃皇后,谁不养几个面首?谁不弄几个假太监?连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说什么呢?
  巴道寒争辩说,反正姐姐偷得男人,兄弟我就嫖得女人。
  巴道甜甩给他一支香烟说,该嫖你就嫖、该耍你就耍、该晒你就晒,只是在女知青面前注意一点,因为她们是响应毛主席伟大号召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宝贝疙瘩,很多人背景深厚、位高权重。如果被你强奸或者闹出了人命,她们的奶子老汉要敲你娃娃的砂罐呀。
  巴道寒反驳说,姐姐就是不仗义,秘书、司机、警卫、通讯员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娃娃,差不多两三个月轮换一遍,“天天当新娘,夜夜入洞房”,难道我在乡下躲在稻草码子、猪圈背后,耍几个女知青都不行吗?
  巴道甜黑着一张磨盘大脸说,姐姐是县委第一书记、革委会主任,是首长,你能够比较吗?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说过,官长骑马、战士走路,是革命的需要,也是工作的需要。你不听姐姐的话,就是不听江青同志的话,不听毛主席的话,就是现行反革命,完全可以拿掉你县革委副主任和60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官帽,当一个净刷刷的贫下中农。我甚至还可以发动革命群众来批斗你、打倒你、关押你,还给你踏上千万只脚,永远不得翻身。
  巴道寒怒火万丈,恨不得把巴道甜撕来吃了。但是,巴道寒晓得,而今眼目下再不是往年的黄历,“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的时期已经过去,而是“抓革命,促生产”的时代。在抓革命的前提下,为的是促进“生产”这个结果,因为全国饥荒像瘟疫一样,处处可见、队队可见,饿死的人一码码、一遍遍,连棺材都没有,挖一个大坑像红苕一样埋了。所以,巴道甜要拿掉他县革委会副主任和60公社革委会主任的职务,像打屁一样,裤儿都不需要脱下来。所以他假装轻慢地说,把我县革委会副主任拿掉也行,反正也是乌龟背个壳、跛子一双脚,没有一点作用,只管得了60公社那一亩三分地。要不,你把我调进县城来,做一个名符其实的县大老爷。
  巴道甜笑着说,你娃儿不要跟姐姐赌气,县革委会副主任的头衔,并不是空挂虚名,而是政治待遇。在一个处处讲政治、时时讲政治的国家里,没有了政治,就没有了生命,更没有了前途。连生命都没有的人,还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呢?有的人为了政治生命,钻天打洞挤进省委委员、中央委员的行业,你能说他们是“吃干饭,屙稀屎;说家话,答野白”吗?你还是早点回去,把这一批知青安排好、管理好、教育好。还有,你那个三陪秘书田瓜儿,人长得漂亮,嘴巴又清甜,也试用了好几年,就把她转为正门妻子,免得人家在背后乱猜测、乱议论。再说,也不方便呀,你们在省里、地区和县里开会,名义上各住一个房间,半夜里穿着短裤悄悄过来过去,要是被别人捉到,怎么说得清楚呢?一辈子漂流浪荡、一生到处打游击,全镇的孩子都长得像你,就是没得一个给你喊老汉。兄弟,未必巴家在你这一代,就这样草草结束吗?
  巴道寒不好意思地说,人家是有男人的,哪能随便转为我的正门妻子呢?再说,人家也不是我的三陪秘书,而是公社革委会委员,准备提拔重用。姐姐,你和樊战国离婚这么多年,应该找个名誉上的固定姐夫,生个孩子、留个期盼。姐姐总不会是石女,生不出孩子吧?
  巴道甜轻轻地叹口气说,不怪别人,应该是姐姐自身问题。人家“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姐姐我是种什么都不长苗苗。姐姐去省城医院检查过,子宫发育不好,说是什么幼稚子宫。
  石女和幼稚子宫是不同的,你说是男人吧,男性的标志又不明显;你说是女人吧,女性的物件又不齐全,是一个典型的阴阳人。巴道寒过去的女人蔡丝丝,就是一个幼稚子宫,不明不白地被他弄死了。
  那是全民大办钢铁失败以后的事情,从四川又来一群讨米嫁汉的女人,大多数被镇上人家领走了,只剩下两个身子瘦得骨头像干柴棍、眼睛掉到粪坑里、嘴巴乌紫像菜叶子的小妹崽,昏厥在勾魂柱下,一个叫梅枝枝,一个叫蔡丝丝。社长樊战球说,小巴,你先挑选一个,剩下那个给税满寿,带回去洗一洗、养一养,也许就成了一个乖巧女人。有一个女人把你套起,就可以安心工作了,免得你一天到晚到处漂流浪荡,到处搭伙借铺,哪像人民公社的一名干部呢?
  巴道寒痞气地笑着说,社长,全国自然灾害这样严重,没得几颗粮食,还是等几年再说吧。
  樊战球严肃地说,先给你批准一百斤粮食,把女人带回去。这是组织安排,也是组织决定。不然你就离开公社,回生产小队参加劳动。
  那时,根据陈伯达《全新的社会,全新的人》的号角文章,按照中央统一部署,全国的乡、镇公所已经改成了人民公社,但巴道寒仍然是一名烧水扫地、打钟送文、无职无权的通讯员,哪敢不听领导的话呢?纵然他一心喜欢齐春芽,暗地勾搭齐豆芽,也只好遵从领导的命令挑选了双眼皮蔡丝丝。经过几个月的喂养,蔡丝丝身体养胖了、脸庞养圆了、精神养足了、性趣也养出来了,但是仍然不是精壮如牛、力气似虎、饥饿像狼的巴道寒的下饭菜。每次晒太阳,她都不停喊叫、汪洋出血、昏死过去……巴道寒只是瞬间想起了蔡丝丝往昔的零星模样,很快想起了向阳花、田瓜儿、李瓶瓶、冉红娇、齐春芽、覃点点她们的风情娇美和勾魂场景。
  巴道甜看见他痴迷的样子便问,你在想什么呢,脑壳都想偏了?赶快回到60公社,安排知青事宜。要做到精神传达不过夜,工作安排不隔日,才是对组织忠诚,对领导忠心。
  巴道寒和田瓜儿连夜赶回60公社,立即召开公社革委会成员扩大会议。会议上,齐春芽瘪嘴望着田瓜儿说,要是我去了,肯定阻止女知青来60公社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公社十几万贫下中农本身就吃不饱,加上一些干校分子消耗,又凭空增添几百张嘴巴,那就是“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呀。毛主席要求我们“闲时吃稀,忙时吃干”,我们闲时忙时都吃稀,孩子饿得几根骨头架,怎么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红色接班人?
  向德亨抽着叶子烟回敬说,姨妈女人见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安排的,姨妈未必巴主任还像水牯牛犁田一样倔犟不耕吗?
  巴道寒也说,毛主席说“政治是统帅,是灵魂,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我们必须讲政治、讲大局,坚决听毛主席的话,坚决执行毛主席的指示。五百城市知青,必须全部彻底安排下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李瓶瓶说,干脆一家分配一个,各自负责算了。
  齐春芽担心说,家里有女人的还好说,相互监督。那些单身汉家庭怎么办?人为地安排个媳妇,肚子搞大了,生出一群小知情,谁来负责呢?
  巴道寒点头说,说得很在理,四百来名女知青,都是水汪汪的年龄,就是萝卜秧插进去,也会长出绿油油的菜苗来呀。
  田瓜儿一巴掌拍在桌上说,干脆送到洞巴山集中管理、隔离管理、军事化管理。
  李瓶瓶反对说,不行,五百人相当一个加强营,一旦闹起事来,其力量是十分可怕的。再说,年轻男女关在洞巴山,一没电灯、二没电影、三没文艺演出,黑天摸地不晓得要搞出多少花名堂出呀。
  向结巴鼓着金鱼眼睛说,不会会会像你嘛,叉起晒晒晒太阳,屁股都晒晒晒黑了。
  李瓶瓶一爪揪住向结巴的鼻子说,晒晒晒你个太阳咀咀。
  会议插诨打科地开了整整一晚上搭一半天,最后巴道寒综合大家意见说,五十七团而今只有两个营,正差一个营的建制。把所有知青送到洞巴山编成第三营,和干校人员统一管理、分散劳动,统一核算、分记工分,集中学习、分别活动。一、二营的干校人员,以建设五七农场为主;三营的知识青年,以建设知青农场为主。大家要树立一个长远思想,知青并不是今年才有,年年也会有、永远都会有。他们只有下农村来接受了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才能招工、当兵、提干、上大学,甚至于恋爱、结婚生孩子。所以,我们贫下中农责任重大、任务艰巨,要有长期接纳的思想准备和心里准备。培养什么样的接班人,传授他们什么样的革命道理,中国的红旗还能打多久,共产主义还能不能实现,都靠我们这些披蓑衣、戴斗笠、扛锄头、牵牛儿的农二哥。
  听了这样的话,大家都兴奋和激动起来,似乎没有几亿农民,中国人早就饿死了,地球也早不运转了。
  巴道寒继续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革命就是滚滚大浪淘沙,沙子一路淘掉,清亮的河水永远向前,最终扑入大海取得革命胜利。经过几年的火热革命和千锤百炼,60公社的领导班子发生了深刻变化,一部分人投降了阶级敌人,一部分人退出了革命阵营,一部分人惨死在革命征途,而剩下的却很少了。但是,60公社的革命要继续下去,中国人民的革命也要进行下去,全世界被压迫、被剥削人民的解放事业更需要继续下去。为了适应新形势,我提议田瓜儿、李瓶瓶增补为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向德乖、齐德成、齐春芽、齐豆芽为公社革委会委员。向德亨仍然为革委会副主任,负责60人民公社的农村工作;田瓜儿兼任五十七团政治委员,和李瓶瓶一起负责洞巴山工作;齐春芽任一营营长,齐豆芽任二营营长,回大海任三营营长、徐曼莎任副营长;向德乖负责民兵武装工作,齐德成负责反特保卫工作。因为覃点点已经疯癫不能理事,免去其五七干校副校长即五十七团副团长和公社革委会委员职务;向阳花被郑全忠杀害,所任各职同时消失。
  齐春芽提意见说,听说政委要有共产党员身份,田瓜儿哪个介绍哪时入党哪里宣誓的呢?
  齐豆芽也很是生气,就凭跟着巴道寒到省城开了几天会,脱裤子晒了几天太阳,就当上了政治委员,标准的正团、正处级干部。我们认真工作、拼命工作,变起花样和他晒太阳,连肚脐眼都晒挺转来了,才是一个营级干部。要说勾引男人、伺候男人,田瓜儿还是我的徒弟。所以,齐豆芽也跟着说,是呀,田瓜儿不是共产党员,不能做政治委员。
  向德乖也跟着附和说,违违违反《党章》规定,田瓜儿可以破破破例吗?
  巴道寒吐一个圆圆的烟圈讥笑说,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争得生眉绿眼,毛主席的书读到哪里去了?毛泽东思想的武装,又丢到哪里去了呢?难道你们喝了魂汤吗?一九六八年我们成立农二哥革命军集体入党、战场介绍、炮火宣誓,齐春芽你说是吗?齐豆芽你说是吗?你们也是那时加入中国共产党的。
  齐豆芽和齐春芽对望一眼,心里很不服气。田瓜儿凭什么成为革委会副主任和团政委呢,不就是年轻有几分姿色吗?论嘴巴功夫,论床上功夫,论心计功夫,哪个输哪个赢还不晓得呀。齐豆芽生气地说,还有呢,她们田家为什么屙尿一鼓劲就出两个公社副主任,是她们奶咀上抹了蜜糖,还是裤裆里长有倒钩刺,硬是比他人有吸引力呢?
  巴道寒笑着说,那就把齐春芽补进副主任,加上你男人向德亨,全公社十几万人只有四个副主任,你家就占据了两个。干部职数的配备,主要是看工作需要、革命事业需要。
  齐春芽无话找话说,回大海是哪个郎巴娃儿,徐曼莎又是哪个生疙瘩儿,人还没有来就当营长了?
  郎巴娃儿、生疙瘩儿,都是指没有长大成熟的东西。田瓜儿回答说,两名带队的知青,回大海是上海人,徐曼莎是武汉人。
  巴道寒继续说,为了60人民公社革命事业蓬勃发展的需要,我决定把60公社革委会的总部搬到洞巴山,以便就近指挥革命、靠前开展革命,就像毛主席当年把中国革命中心从井冈山先搬到瑞金再搬到延安最后搬到北京一样。
  齐豆芽不明白地说,诸天才是60公社的指挥中心,洞巴山充其量不过两千人,这不是拈了芝麻丢了黄豆吗?
  齐春芽皮笑肉不笑地说,他哪里是转移革命中心呢,是转移晒太阳中心,看上了那几百名花开花朵的城市女知。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覃点点疯疯癫癫的歌声,唱的是革命样板戏《红色娘子军》段子:
  向前进,向前进
  战士的责任重
  妇女的冤仇深
  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
  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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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点点疯了,彻底疯了。她整天一身灰色打扮,灰军装、灰帽子、灰衣服、灰裤子、灰挎包,只是草鞋是黄色的;身背一顶破旧斗笠,上面写着“中国工农红军”六个红色大字;左臂套一个旧色的“土家女子红卫兵营”袖章,上面签满了红卫兵的名字;腰上捆一根武装带,带上别着一把木制假手枪,枪上还吊一块两尺长的红布,俨然是一名威震四海的中国工农红军琼崖纵队的女战士。她一会儿在街道上踮起脚尖演唱《红色娘子军》,一会儿把自己绑在镇口那棵老槐树下高喊着“打倒反动派”的革命口号,一会儿拔出假手枪挥着手臂呼喊,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前进!常常这时,她后面就跟着一群孩子,也跟着她演唱、呼喊、冲锋,而孩子后面跟着的是郑幺妹,因为她不放心覃点点。
  覃点点的疯癫,并不影响60人民公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继续深入推进,也不影响五百名城市知识青年到洞巴山安家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同时也没人深层次地探讨她疯癫的历史原因和现实根由。更多的人认为,她是恶事做多了,得到天老爷报应,一个平安无事、家家和睦的诸天公社,被覃点点、向阳花两个妖魔鬼怪搅成鸡犬不宁、人人自危的60公社。当然,也有人说是60公社风水出了问题,前有疯子盘三姐,后有产上鬼向阳花,再有疯子覃点点。也有好心人提醒,送到洞巴山五七干校,樊战国有办法治疗,盘三姐的疯癫病不是被他医治好了吗?据说,樊战国的祖传秘方就是情感治疗法,抱着女人晒脚肚子呀。
  覃点点真的跟着几百名城市知青上了洞巴山。知青们在前面扛着红旗,唱着革命歌曲,她就在后面挥着木制手枪、跳着脚尖舞,远远跟着,一直来到洞巴山寨门口。当知青们在五七干校广场整队接受巴道寒训话时,覃点点忽然拿着木制手枪对着他大声喊叫,阶级敌人,消灭阶级敌人。还没等持枪维持秩序的齐德成、向德乖反应过来,她转身朝湖泊方向跑了。
  樊战国和盘三姐立即跟过去,一边追赶一边呼喊,点点,站到起!点点,站到起!
  可是,覃点点不但没有站到起,反而跑得更快,一直到湖边的哨棚才站住,仍然大声呼喊,打倒阶级敌人!打倒反革命分子!
  樊战国和盘三姐不敢再追赶了,再追赶她就会跳进湖泊喂鱼。关键时刻,诗人南岛从哨棚出来,一把抱住了覃点点。樊战国和盘三姐这才飞快追赶过去,把覃点点抓住了。青年诗人南岛说,好端端的一个革命干部,为什么疯癫了?不会是遗传吧,要不是就是吃错了药。
  樊战国摸摸她无神的眼睛说,估计是受了强烈刺激。
  南岛心怀疑虑地问,是什么刺激了她呢?
  樊战国摇头说,不知道。
  盘三姐把覃点点牵到溪水边,给她洗了肮脏脸颊,梳了蓬乱长发,带回五七干校的女子宿舍。可是,覃点点仍然处于极度亢奋中,这里翻翻,那里看看;一会儿跳毛主席的忠字舞,一会儿跳革命样板戏,一会儿跳土家摆手舞;一会儿唱毛主席语录歌,一会儿唱革命现代京剧,一会儿唱土家情歌:
  郎在高坡放早牛
  妹在檐下梳早头
  郎在高坡招一招手
  妹在檐下点一点头……
  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哪里见过女疯子呢,更没有听过乡下情意绵绵的土家情歌。所以,巴道寒的政治训话还没有结束,大家连铺盖卷儿都没有放下,一窝蜂式地跑去看稀奇,跑得最快的要数女知青徐曼娜、燕儿飞、苗晶晶几个人,像飞一样趴在窗子上。其他知青也跟过来,把盘三姐居住的茅草棚子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带队的回大海和徐曼莎两个人还站在广场中间,一动不动地望着主席台上的巴道寒。巴道寒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脸上的大麻子像锅里炒黄豆子,几乎都要蹦出来砸在地上。
  苗晶晶大声呼喊,师长,我们的覃师长。
  可是,屋里人根本听不见喊声,只听见像麻雀一样“叽叽咋咋”的吵闹。
  樊战国站在屋檐下拼命劝说,可是几百名知青仍然不走。这时,巴道寒带着武装民兵过来大声吼叫,知青们都回去,都回去。营连排长们把他们统统带走,以排为区域、班为单位,按照事先指定的位置居住。
  知青们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和五七干校劳改者的管理模式基本一样。知青们都是单身,思想单纯、意志漂浮,需要的是贫下中农再教育和在火热的革命大熔炉煅烧。所以,他们十人一班、三十二人一排、九十九一连,住集体宿舍,睡木板通铺,吹号起床、吹号吃饭、吹号集合、吹号出工,一切用号声指挥。干校的劳改者却不一样,是分等次的,一等像老政委、樊战国重点监控人物,居住茅草棚子,单人单间、防止串通,防止发展地下组织蒙蔽他人,有人重点看守,晚上还要写交代材料;二等像田鹞子、胖大嫂、南岛、厅长、处长一般人物,居住土墙房子,两三人居住一室,相互监督、相互教育、相互提高;三等像算命先生诸葛黑、端公老师花春申、接生婆子石幺娘、说媒婆子甘仙姑、跳神婆子骆嘎嘎、赶尸匠令狐理以及覃维修等一般人物,没有重大案情和重大影响,居住老吊脚楼,十人一室,出入自由、活动自便。当然,知青们来了,原来的敲钟指挥也改成了军号传令。知青们被带走后,巴道寒指挥武装民兵,要把覃点点这个疯子赶走,不能让她混迹在革命圣地洞巴山。
  覃点点躲在樊战国身后,瑟瑟发抖,一点气息都不敢出。樊战国叉着粗壮的腰杆愤怒说,资产阶级都讲人道主义,我们革命者不能讲人道主义,难道伟大的无产阶级比反动的资产阶级都不如吗?当年我们和国民党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毛主席还制定《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许虐待俘虏;日本鬼子让我们国破家亡、父死子亡、妻离子散,聂荣臻还收留他们遗留在战场上的孤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赫赫功臣覃点点,就不能受到你们的一点优待吗?
  巴道寒强硬地说,不行,对阶级敌人的同情,就是对革命者的背叛。
  樊战国也隐隐约约听到覃点点疯癫原因的说法,但是没有证据,不好得出科学结论。现在,巴道寒步步逼近、寸寸争锋,只好使出杀手锏说,是不是你心中有鬼,把覃点点赶下山去,好杀人灭口?你就不怕60公社的覃氏家族把你惹祸的根根剁了喂狗吗?
  巴道寒一时语塞,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心中很无底气地说,哪个舅子想杀人灭口?
  樊战国反败为胜地说,那你就别让她走,我们好好把她的疯癫病治一治。到时候让她揭露事情真相,找出疯癫根源。
  巴道寒用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香烟,满脸讥讽说,樊战国你以为自己是治疗疯癫病的高手吗?其实革命群众早就知道,你靠的是玩弄女人纯真情感。或者说,用资产阶级的色情手段、采花大盗的卑鄙伎俩,俘虏无知女人。你用花言巧语和肉体行径治理好了盘三姐的疯癫病,就一定能治理好覃点点的疯癫病吗?呸,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呀。你如果真是把她的疯癫病治理好了,我手板心上挖土灶,给你熬油茶汤。
  看着巴道寒远去的背影,樊战国自信地说,要得,你等着瞧吧。
  在盘三姐居住的院坝,覃点点手舞足蹈起来,继续无忧无虑地演唱毛主席的语录歌:
  凡是敌人反对的
  我们就要拥护
  凡是敌人拥护的
  我们就要反对
  反对反对反对
  拥护拥护拥护……
  樊战国坐在长凳上,看着覃点点的疯癫摸样,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是怎么疯癫的呢?难道真是人们所说,因为巴道寒?巴道寒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在白虎洞的时候,覃点点拼命反抗说,你干什么呀?你是公社革委会主任,这样对待革命同志,是犯罪呀。
  巴道寒厚颜无耻地说,我这是在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旗手江青同志的号召,造就千百万革命事业的红色接班人。现在,我身体力行地给你上一堂生动而且感人的无产阶级性爱教育课,让你们这些革命的女娃开开眼见、长长见识,尽早成长起来、成熟起来,从一个羞羞答答的女娃,蜕变成一名敢说敢当敢搞的姑娘客;从一个游离不定的社会普通成员,蜕变成一名坚强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
  覃点点奋力抓撕着他的大麻子脸说,我不是向阳花,你找错人了。
  巴道寒一边撕扯她的衣服一边教导说,常言说得好,“要进步,睡干部;要提拔,裤儿剐;提得块,上门来;提得早,主动搞;提得高,天天泡。”
  覃点点一边反抗一边咒骂,你是个反革命分子、老流氓,没得好下场。
  巴道寒忍住脸上的疼痛在黑暗中说,下场好不好,到死的时候再说,现在只要我们耍得安逸、耍得开心、耍得情投意合就行了。你和向阳花从北京串连回来,我就开始魂不守舍、茶饭难食、春梦连连。现在,向阳花已经死了,你就是我最亲密的革命同志和生死战友。
  覃点点虽然精疲力竭,但是仍然拼命反抗,因为她的身子只属于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属于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或许属于监狱里的郑全忠。所以她大声呼喊,我要告发你,我要揭发你,你强奸革命同志,你玷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神圣。
  巴道寒大口许愿说,只要依从我,你就是公社皇后,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想打倒谁,就可以打倒谁。你爹、你幺姨、你覃氏家族的人都不再是坏分子,也不再受到批斗。我还可以把你推荐为全国“五好战士”,去北京再见毛主席、林彪同志和江青同志。
  覃点点至死不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忽然想起两个人,于是嘶声竭力哭喊,郑全忠救命呀,回大海救命呀。
  巴道寒一拳打在她发丝蓬乱的头上,顿时,覃点点昏死过去了。巴道寒赤身裸体地坐在地上喘息阵痛之后,点燃火把,认真审视了一遍覃点点半裸不裸、要遮不遮像樱桃一样红润透亮、红润钻心的身子,心里的欲火再一次像火山一样迸发出来,让他瞬间变成了一只凶残无比的野兽。他把燃烧的火把插在高高的洞壁上,然后把覃点点零乱的衣服裤子全部扒光,让覃点点周身绚烂的红色全部亮出来,欣赏够了、眼福足了,然后才垫上一层油墨浓烈的《夷水日报》,像老虎盘剥惊吓过度的羊羔一样,慢慢地盘剥昏迷中的覃点点。
  洞壁的火把“噼噼啪啪”的燃烧声,是她无力地叹息吗?
  洞里的泉水“叮咚叮咚”的嘀嗒声,是她无奈地呻吟吗?
  洞外的野花蓬蓬勃勃的怒放声,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吗?
  巴道寒畅快淋漓发泄之后,竟然兴奋不已、激情万分。在60公社,甚至在整个夷水县,他巴道寒都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者、革命成果的最大受益者。于是,他把《夷水日报》卷成一个笔筒,沾上覃点点下身的鲜血,在插着火把那块巨大的石壁上,龙飞凤舞地题写下“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准备打仗”几行蝌蚪大字,最后还落下“巴道寒”三个小字,然后才拔下洞壁上的火把转身走了。
  覃点点不知道是什么时间醒过来的,更不知道是怎么爬出来的。她在多次昏死、苏醒之后,四处寻找生命的一缕光线。因为有了光线,就有了天地;有了光线,就有了生命。忽然,一缕如丝线的光亮在黑暗深处隐隐约约传来,给了她求生的希望,给了她求生的方向,也给了她求生的力量。她迎着那缕光亮爬呀爬呀,细嫩的双手划破了,透红的身子爬破了,终于爬出了洞口,见到了傍晚的满天乌云和在凉风中颤抖的野花野草,还有那些似乎在低泣的树木。但是,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回家的路,忘记了脑海中的所有人和事,当然也忘记了痛苦和羞辱。她赤身裸体靠在洞口的岩石上,喘息一阵后觉得应该行走,应该离开这里,应该找到自己的同类。在漫无目的地流浪中,她终于想起了北京,想起了天安门广场如海洋般荡漾的红卫兵,想起了毛主席的语录歌和江青同志的样板戏,原来她就是白毛女,山洞里走出来的喜儿呀。于是,她一边捞野花野草,一边赤脚跳跃,一边凄婉演唱: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爹爹出门去躲账整七那个天
  三十晚上那个还没回还
  大婶给了玉胶子面
  我盼我爹爹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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