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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风波起坦然自若 

作品名称:韩各庄的变迁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2-10-25 10:32:30      字数:5212

  狗子家的老宅院里,种满了各种名样的蔬菜。老房子由于多年没有修缮,显得有些破旧。一群鸡在院子里咯咯地叫着啄食,拴在墙根儿打瞌睡的四眼狗,听到门口有脚步声,警觉地睁开眼睛叫了几声。独自坐在葡萄架下绣花的狗子媳妇,不经意地抬起头,只见韩喜妹走进了院子。
  韩喜妹微笑地打着招呼:“嫂子!”
  狗子媳妇连忙起身说::“喜妹来了,有事儿?”
  韩喜妹说:“我是来跟你借花样儿的。”
  狗子媳妇拉着韩喜妹的手:“走,进屋挑去!”
  说着,狗子媳妇拉着韩喜妹走进了西厢房。她从炕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大厚本本,里面夹着很多花样儿。
  狗子媳妇说:“挑吧!”
  韩喜妹接过那个大厚本子,认真地挑着花样儿。
  狗子媳妇问:“给谁绣呀?”
  韩喜妹说:“还能有谁?郭筱刚呗!”
  狗子媳妇打趣地说:“别是绣鸳鸯枕头吧?”
  韩喜妹说道:“别瞎说!他非要我在他的摄影包上绣朵花,琢磨老半天,也不知道绣朵什么花好,你给出个主意吧!”
  狗子媳妇说:“要叫我说呀,绣上个鸳鸯戏水,比啥都好看。”
  韩喜妹一皱鼻子:“俗不俗!”
  狗子媳妇笑着说:“才不哩!”
  韩喜妹挑了一张彩色仙人掌:“就是它吧!”
  狗子媳妇说:“你就不怕仙人掌浑身是刺,把他扎跑了?”
  韩喜妹一摇脑袋:“不怕!”
  韩喜妹和狗子媳妇走出房间,恰逢狗子手里提着东西,有些跛行地走进院门。
  韩喜妹问:“狗子哥,你的脚怎么啦?”
  狗子媳妇说:“不是脚,是腿。还不是叫你爹给打的!”
  韩喜妹一怔:“不是说……”
  狗子媳妇连忙用手捂住韩喜妹的嘴,悄声地说:“打偏了!”
  韩喜妹心领神会地“噢”了一声。她是个软心肠的姑娘,看见狗子走路一瘸一拐,挺替他难过的。心想,幸亏狗子娶了个好媳妇,虽说日子过得苦一些,可心里不觉得累,只是委屈了狗子媳妇。韩喜妹禁不住往堂屋那边瞅了一眼,便告别了狗子媳妇。
  到了吃饭的钟点,狗子媳妇将简单的饭菜摆上桌,便一屁股坐下来。只见她抓起筷子端起碗,瞅了一眼熬白菜,又把筷子和碗放下了。
  狗子娘瞪了狗子媳妇一眼:“咋了,不爱吃?”
  狗子媳妇也不答话,重新又端起碗抓起筷子,慢慢腾腾地吃着。
  狗子娘问:“狗子呢?”
  狗子媳妇装作没听见,依旧艰难地吃着饭菜。
  狗子娘冲屋外喊:“狗子!狗子!你死哪儿去啦?”
  这时,就听外面传来狗子喊着“来啦!来啦!”接着,便见他端着个大盘子,盘子里摆着一只烧鸡,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堂屋。
  狗子媳妇眼睛一亮:“烧鸡!”
  狗子将那盘烧鸡往桌上一撂,说:“镇上买的!娘,这是我们俩孝敬您的!自打挨了那一顿揍,我才明白人不能不孝顺。”
  狗子娘问:“这烧鸡多少钱买的?”
  狗子说道:“为了跟老娘表表孝心,我借了二十块钱,特意去镇上买的。”
  狗子娘火了:“借钱谁还?”
  狗子媳妇嘟嘟囔囔地说:“狗子又不是没收入,这点自由还没有?”
  狗子娘说:“就这么个过日子,不败家,那才怪哩!”
  狗子急了:“娘,人家好心好意地孝敬你,你就这么不领情?”
  狗子娘瞟了狗子媳妇一眼,怪腔怪调地说:“哼,我是怕你越学越坏,光惦着享受!”
  说着,狗子娘从盘子里撕下多半只烧鸡,放进了一个空碗里。狗子和狗子媳妇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不明白狗子娘是什么意思。
  狗子娘瞪了他们两人一眼,说:“看啥看?这些留着下顿吃!”
  狗子媳妇气得有心摔筷子不吃了,可她还是忍下了那口气。她心里明镜似的,狗子瘸着一条腿跑去镇上买烧鸡,嘴里说是孝敬老娘,其实还不是为了给她改善伙食。她眼瞅着婆婆端着那碗鸡肉走出了堂屋,便扯下一条鸡腿儿狠狠地咬了一口,动作夸张地咀嚼起来。
  在韩各庄像狗子家这样的困难户,不止一两家。村委会多次开会研究如何落实“发家致富奔小康”,都只停留在口头上。
  韩各庄的地太薄,长不出好庄稼。改革开放了,又没弄起个像样的乡镇企业。眼瞅着人家都在快马加鞭,韩各庄却还在原地打转转儿。韩乐天深深感到,狗子娘满街敲脸盆儿,骂得不是狗子不孝,而是恨韩名庄的村干部太无能啊!乡亲们要是都富起来了,谁还会为几个鸡蛋闹架!
  说句实在话,韩乐天天天都在潜心琢磨,夜夜都在苦思冥想,可就是拿不出个好主意。你说建个奶牛场吧,没有钱办不了事儿;你说建个养猪场吧,还是没有钱办不了事儿。城里头有那么多财主,他们咋就不往韩各庄投资呢?喜妹子说得好,韩各庄在地图上连个点都不是,谁知道有个它呀!如今都时兴炒作,韩乐天也想试一试。可当他把那想法一说出来,韩大海头一个就笑话他。说什么“快拉倒吧,哥哥!你当是影视明星哩,靠吹喇叭、抬轿子,再不就闹点绯闻。”韩乐天当时听罢,也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可细细地一思量,要想引来个肥头大耳的投资商,总要自己先搞出点儿名堂来。
  灯光下,八仙桌子上铺着一张大纸,韩乐天在上面用心地画着什么。
  韩喜妹走进屋来,禁不住扒头看了一眼,问:“老爸,画什么呢?这么专心呀!”
  韩乐天把铅笔往桌上一扔:“他娘的,这铅笔头比锄头还沉!”
  韩喜妹说:“您也曾是个高中毕业生了,怎么连支笔都没用惯?”
  韩乐天说:“你懂个啥?我说得不是这支笔,是心里头的那支笔。咱们韩各庄的蓝图,我咋就画不出来呢?”
  韩喜妹笑着说:“那是该充电啦!”
  韩乐天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你是说这儿?”
  韩喜妹点了点头说:“对着哩,缺什么补什么呗!充足了电,还怕画不出咱们韩各庄的蓝图?”
  韩乐天坐了下来,沉思地点燃了小旱烟袋锅,叭哒叭哒地抽了起来,喃喃自语地说:“人嘛,就该有个理想。有了理想,才能为它奋斗。”
  韩喜妹说:“那我要去学画画,你为什么不让?齐白石的一幅画,能卖好几百万!”
  韩乐天说:“就凭你这个想法,当齐白石不是为了艺术,而是为了赚钱,你那画就学不好。”
  韩喜妹不服气地说道:“我可不追求什么纯粹的艺术!画画不卖钱,叫画画的喝西北风呀!咱们有代沟,不跟你讨论三观。老爸,回头别忘了跟人家狗子哥道个歉!”
  韩乐天说:“打了也就打了,道啥歉?”
  韩喜妹说:“棍子打偏了!”
  说完,韩喜妹抬腿走出了房间。夜幕下的农家院落,十分安静。淡淡的月亮挂在树梢,满天星斗泛着浅蓝色的辰光。这时候,只听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骤然在院门口消失了。接着,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在大黄狗的狂吠中,韩喜妹走过去打开了院门,只见郭筱刚神色有些紧张地走了进来。
  韩喜妹纳闷地问道,“筱刚,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
  郭筱刚问:“昨天,你父亲打人了?”
  韩喜妹说:“打了。”
  郭筱刚又问:“在村委会?”
  韩喜妹说:“对,村委会。”
  郭筱刚问得更急了:“众目睽睽之下?”
  韩喜妹说:“全村人都看见了。”
  郭筱刚说:“你父亲是村支书,怎么能干这种事儿呢?”
  韩喜妹说:“事出有因嘛!”
  郭筱刚说:“不管是什么原因,那也是违法的呀!”
  韩喜妹说:“打人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郭筱刚说:“镇上闹得满城风雨,连我父亲都知道了。喜妹,我不是吓唬你,这件事情真的闹大了!”
  韩喜妹忽然睁大了眼睛:“真的?那会怎么处理?”
  郭筱刚说道:“我问我父亲了,他不肯跟我说。可看他那神情,处理的轻不了。听说,镇纪委已经插手了。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下来把你爸‘双规’了。弄不好,还要移交给司法部门呐!”
  突然间,传来砰的一声响,恍惚间看见一个人摔倒了。韩喜妹和郭筱刚赶忙奔了过去,只见贾桂花瘫坐在地上,两人连忙把她搀扶起来。原来,偷听他们两人谈话的贾桂花,听说要将韩乐天移交给公安司法部门处理,吓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连窗台上的花盆也给弄到地上摔碎了。韩喜妹和郭筱刚搀扶着贾桂花走进堂屋,韩乐天根本就没有理会,还在闷头不响地描画着韩各庄的前景蓝图。
  韩喜妹大声地叫喊着:“爸!”
  韩乐天随意地抬起头,冷不防瞧见贾桂花那副样子,以为老婆犯了什么病,慌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迭声叫道:“桂花!桂花!你这是咋啦?”
  贾桂花颤巍巍地说:“喜妹她爹,你犯事儿啦!”
  韩乐天问:“犯啥事儿啦?”
  贾桂花忍不住地哭了:“我说狗子娘是鬼难缠,连老支书都拿不住她,你却偏要逞能!这下可倒好,不但老镇长知道了,连法院都要抓你。你说说,你这是何苦呢?”
  韩乐天眉头一皱,把脑袋转向郭筱刚:“听你爹说的?”
  郭筱刚点了点头。
  韩乐天问:“你爹还说啥了?”
  郭筱刚摇摇头,说:“没了,就这些!”
  韩乐天接着问:“没说要判我个啥罪?”
  郭筱刚说:“没有。”
  韩乐天哈哈一笑,说:“这就对了!你爹是镇长,有些话是不能拿回家去说的。就像今晚这个样儿,万一扣你个通风报信的罪过,你岂不是要跟着我吃瓜落儿?”
  郭筱刚说:“叔,我不怕!”
  韩乐天说:“我怕啊!把我弄进去,就已经够冤的了。再搭上个你,那不是更冤啦?”
  韩喜妹着急地说:“爸!都什么节骨眼了,您还说笑话!”
  贾桂花也生气地说:“韩乐天,你就耍贫嘴吧!等叫你坐了班房,别指望我去探监!”
  韩乐天嘿嘿地笑了:“说啥呢?不就是当着大伙的面,给了狗子几棍子吗?叫你们说说,像狗子娘那么个闹法儿,该不该整整她?好啦好啦,跟你们掰哧不清楚!等过两天我腾出工夫,亲自找老镇长说说去。”
  郭筱刚也着急了:“叔,哪还要等您老腾出空儿,明天镇纪委就要下来人了。”
  韩乐天说:“这么机密的事儿你也知道,可见你家老子把保密条例都当手纸擦屁股了。”
  贾桂花急得喊了起来:“爷!你能不能不耍贫呀?”
  韩乐天连忙说道:“好,不贫!不贫!你给我烫一壶酒来,先解解馋。省得我进去了,人家不给喝。”
  贾桂花抹抹眼泪,走出了房间。
  韩乐天问:“筱刚,你不陪我喝两盅?”
  韩喜妹说:“爸,人家筱刚不会喝,明知故问。”
  韩乐天嘿嘿地笑了:“这不是跟他客气客气嘛!他真的要喝,我还不给呐!一会儿开摩托回家,喝醉了咋行?”
  贾桂花端着热水盆走进来,盆里烫着小酒壶。
  韩喜妹说:“筱刚,我送你!”
  郭筱刚:“叔,婶,再见!”
  韩乐天说:“回去别忘了给你爹代个好!”
  郭筱刚答应着:“知道了!”
  韩喜妹和郭筱刚双双走出了堂屋。
  贾桂花是个麻利人,两个菜很快就炒好了。炕头上摆着小炕桌,韩乐天与贾桂花面对面盘腿而坐。韩乐天喝一盅,贾桂花就给他斟一盅。韩乐天喝得有滋有味儿,贾桂花却愁眉苦脸的。
  韩乐天说:“瞧瞧把你愁的,不就是个批评教育嘛,还能把我怎么着?”
  贾桂花说:“筱刚说得明明白白,不但要把你‘双规’了,还要移交给司法部门。”
  韩乐天说:“小孩子的话,没轻没重,你不能认真。‘双规’的都是些啥人?我一不贪污,二不受贿,三不搞破鞋。‘双规’我没有道理嘛!”
  贾桂花说:“你甭给我吃定心丸!”
  韩乐天笑着说道:“不是我给你吃定心丸,是我没犯叫你不定心的罪。狗子我是打了,那不过是吓唬吓唬狗子娘,叫她以后别老折腾狗子。我明明是在保护狗子,才使出了这么个苦肉计。其实,就连苦肉计它也不是。周瑜打黄盖,那可是真打。我打狗子,那是虚张声势,屁股上垫着棉垫儿呐!虽说不小心打偏了一棍子,那也是冥冥之中有只手,故意拉偏了。谁叫他也有不孝顺的时候呢?跟党走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党是最通情达理的?”
  贾桂花说:“照你这么一说,你就没事啦?”
  韩乐天啧啧嘴:“本来就没事嘛!”
  贾桂花说:“那好,我信你的!酒还烫不烫啦?”
  韩乐天说:“话说开了,心里也就舒坦了,是不是?”
  贾桂花说:“嗯!”
  韩乐天说:“那就再烫一壶呗?”
  贾桂花白了韩乐天一眼:“你呀!屎盆子扣到了头上,也没忘了骗吃骗喝!”
  韩乐天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他心中有数,决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没有这么点把握,他也不敢当众棒打狗子了。
  月光下,郭筱刚推着摩托车已然来到了村口,韩喜妹跟在旁边。
  “喜妹,郭筱刚说道,“你爸这个人真不简单!趟着事儿,这么能沉住气。”
  韩喜妹说:“有几个像你那么小心眼儿的?”
  郭筱刚说:“喜妹,我真的非常佩服你爸爸。换上一个人,听说自己要被双规,甚至还要吃官司,早吓得脸儿都黄了。瞧瞧你爸,没事儿!”
  韩喜妹说:“我爸呀,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天生就是这么个脾气。你佩服佩服倒是可以,可要想学他,还真不容易。”
  郭筱刚说:“听我爸说,你父亲过去是坦克兵,到哪儿都是横冲直撞,没遮没挡的。”
  韩喜妹笑了,说:,你还不如说他是推土机呐!”
  郭筱刚突然问:“喜妹,你在乡下过得惯吗?”
  韩喜妹说:“土生土长的,怎么过不惯?不过,在城里上‘寄读’时的光景,挺叫我留恋的。可惜啊,高考落榜,没能圆了大学梦。”
  郭筱刚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不怕苦读流大汗,誓死攻克清华园。”
  韩喜妹说:“改主意了!”
  郭筱刚一怔:“改主意了?”
  韩喜妹说:“把清华园改成工艺美院了。”
  郭筱刚惊讶地说:“啊?你怎么说变就变呀?”
  韩喜妹不以为然地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郭筱刚了解韩喜妹的脾气,你越是跟她争论,她就越是犟。于是便骑上了摩托车,发动了引擎。
  韩喜妹说:“筱刚,回家留个心眼儿,看看他们打算怎么处理我爸?”
  郭筱刚说:“放心吧!你就是不嘱咐,我也会留意的。哎,我那个摄影包,什么时候绣好?”
  韩喜妹说:“这会儿心乱着呐,过两天再说。”
  郭筱刚说:“好吧,那我走了。”
  韩喜妹点点头:“嗯,走吧!”
  郭筱刚说:“不给来个香香?”
  韩喜妹推了郭筱刚一推:“快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郭筱刚摆摆手:“拜拜!”
  说着,郭筱刚的脚厎下一踩油门,摩托车疾驰而去了。韩喜妹瞅着郭筱刚渐行渐远,这才转身往回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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