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农村与城市相比，有它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不在于物质的丰富性上，也不在于它外表的华丽性上。相反，农村的魅力体现在它的内质上，这是与繁华的都市截然不同的地方。农村没有雕琢的媚态，但有自然的纯美，远观有些粗鄙，乍看只是一个莽汉而已，但走进详细的端详，她却是一个花容月貌的纯情姑娘，她有单纯而简单的轮廓，一眼就可以从村子的东头看到西头。她与都市的繁华相比正如粗鄙对精致，开水对咖啡，在繁华上农村永远比不上城市，城市是绚丽多彩和貌美如花的香甜甜的大美人儿，谁都会被她吸引或诱惑，但谁都会觉得她是一种奢靡和欲望，碰过的，感觉舒适，久而久之也便觉出了她的虚荣和浮华，没有真实感和可以依靠的，而且有种难言的压力，且没有多余的空气可以呼吸；没有碰过的，都想着去碰一下，硬是削尖头弓着腰往前挤，挤进去才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她只可远观不属于任何个人。而农村则是一个清纯的姑娘，她又像一个俊男子的身影，但更像一个朴实的村妇，她手中有不太迷人的花儿也有刚刚收获的麦子香，她不太会打扮自己，浓妆淡抹后才看起来像一个美人儿，但是她不需要打扮，她的随和的脾性和芳香的气息是永远令人着迷的，而且她的纯朴就像她的衣着飘逸着梦一般的色彩，她不会诱惑许多人，但是真正的美人都有着她的清纯美貌和善良心地。尽管静雪是农村的女孩子，但她喜欢的是城市。她喜欢城市的衣服、美食和娱乐，可是她本能的意识里对城市却有一种恐惧，她想象的城市与她看到的城市是两个城市。实际上她还是比较喜欢自己的家乡，因为农村简单，城市复杂。
　　林禹和静雪对于城市的感觉有不同之处，但更多的是相同之处。林禹是半个城市人，他对城市的了解比静雪多。他在他们生活学习的这座城市里，在表面上很了解，正如我们了解一个陌生的人往往先从他的外貌开始，同样了解城市也从外观入手。他知道这座城市里星级大酒店有多少家，有几家娱乐场还有学校和政府的所在地。林禹比较喜欢这里的公园。公园里有一条流经这座城市河流，除了河流还有几个人工湖以及喷泉。草地上、花园里有小径。小径上由石子铺砌，有脚底治疗的作用，所以夏秋季节这里有许多游客。除了这些自然景物，这里还有历史文化的遗迹，这也是吸引游人的来访的具有价值的东西。这里对游人是开放的，不用买票。因此这里变成了这座城市唯一值得去游玩休闲的地方，而且还有亭台楼阁。绿色萦绕的树林里有石凳，河流的两边是沙石，座椅是提供给游人休息和观赏景色的。这条河流并不是很宽，站在这里可以望到对面的人影，或者在石桥上走不过几分钟，便可以来回穿越一趟。静雪和林禹课闲休息的时候，经常在这里来玩。静雪喜欢挽着林禹的手，在石桥上，不高的栏杆上伸开另一支胳膊，迎着轻风，快乐地往前走。她的感觉熟悉又陌生，有时她会唱起一支歌，引着河面上的鸽子咕咕地叫。她的歌喉很甜，无论怎样的一首歌曲在她唱出来，都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林禹常常被陶醉，他既沉浸在动听的歌曲当中又陶醉在她夕阳下的整个美丽的影子之中。他宁愿静静地去欣赏静雪蹦跳歌唱的影子，而不愿打扰她，让她从这种梦一般的风趣之中快乐地走下去，因为这时他们忘记了自己；忘记了繁忙；忘记了城市和学校。
　　他们在城市繁忙的人行道上，在繁华的购物场里，或者噪杂的跳舞场上，人影灼灼，车声嗡嗡。安静的地方很少，如果刚来城市会感到不习惯，但时间长了耳朵本能的反应也便消失了，这时你才可以领略到她的美。学校里稍微比外面还好，但是也经不起外面繁华的诱惑。林禹和静雪以及他们的宿舍的，班上没有课时，总爱在街上去转转，即使不想买什么东西也喜欢去看看时尚的衣服。上档次的名牌衣装他们只能远远地看几眼，老板怕他们用手去摸，专门有人在那里看守，进来的是有钱人，他们的眼睛会立刻变了颜色。他们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这座城市的公园，因为这里没有太多金钱的眼睛。
　　周末，还是夏季的时候。林禹和静雪在公园里游玩时，他们碰到了素萍和俊郎。他们彼此找了一个比较安静没有人的地方快乐度着他们的人生。他们幽会结束后在回来的途中，林禹和静雪商量着，想在这里打工赚些钱。
　　“雪，上次俊郎的叔叔介绍你到电视台做节目，你那一期的节目做得好极了。”
　　“我上台的时候很紧张，差点说错了词，幸亏王导在一旁提示才没有出错。我下台之后王导教训我在台上一定要镇静自若，既是说错了，也不能紧张。”
　　“你在咱们学校的舞台上表演了很多次，紧张应该是没有啊。不过我的确在电视机前为你有点紧张，我们宿舍的都和我一起看，他们说你表演的太棒了。”
　　“林禹，你现在看我漂亮吗？”静雪挽着林禹的胳膊故意娇声地说。
　　林禹扭过头，笑着做了一个鬼脸说：“我要把你吃了，你这白雪公主，我现在是长牙的大灰狼，啊啊，我要吃了你美丽的公主！”他说着两手搂着静雪的肩膀，摆弄起来。
　　静雪眨着眼睛双手拉着林禹，边笑边说：“大灰狼呀！来呀，快来吃我，我就在你眼前！”林禹双手扶着静雪的脸庞，笑着说：“哦哦……我要吃了你！”
　　他们戏耍着，突然有辆黑色的奔驰驶来，在他们旁边停下。车门开了，出来一双“蜘蛛王”，黑色的闪亮和这辆车的颜色的光泽正好相配，迎面一阵香喷喷的香水味，很浓，从车里往外飘。原来这人是王导，他今天的着装和那天在电视台后台演播室的着装有很大的区别，至少他今天的依着是迎接贵宾的气派。同时车里还有一位戴着太阳镜，着装性感的时髦女人。女人取下眼镜，他们惊呆了。这张脸他们再也熟悉不过了，是定格在他们过去某段记忆中的印象。她眼睛的睫毛很长，烫着长发，看到静雪和林禹她也感到惊奇。
　　“怎么是你，真巧……”她神气地看着静雪，眼神掉到了鼻子上。她伸脚走下车，鞋跟像两根红色细长的筷子钉在了地上。
　　“真巧！”静雪看着她的长睫毛，平声问道。
　　“你们认识？我就不介绍了，这位帅哥是谁？”王导眼睛看着静雪。静雪说：“是我男朋友。”
　　林禹微笑着向王导握手问好，然后他们来到一个酒吧。
　　“高静雪，你上次和王导合作愉快吧！”那性感的女人扭捏作态地说，“你歌喉很美我很喜欢！”静雪听到后感到一阵别扭。她是静雪的同学，人长得美个子又高，天生是块做模特的料，可惜这块料用错了地方，她们都是学校里的校花。演唱会、歌咏比赛、文艺节目，她们是合作的伙伴。自从有辆豪华轿车停在她们楼下，她整个人也就变了。这位性感女郎是静雪的排挡程海璇，她们现在不再是搭档了，但是她们即将又进行新的合作。程海璇自从和这辆车结识之后，她在这所学校里也便和流言一样变得沸沸扬扬起来。她成了男生消遣内容，有时甚至很难听，不堪入耳。她说过她希望找一个有钱的主，现在她实现了，但她又变成了另一种金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一个放下一切追求金钱的她，是他们学校的内容之一。金钱使他们的价值贬值，使他们丢掉了一切，丢掉了感情、朋友和家人；她们大声喊着我要嫁给有钱人；他们抛弃了人生的一切美好，走出了人伦道德的底线，站在那儿想成为时代的一道永久的景观——与金钱共眠；金钱锁住了他们的理想和自由，锁住了他们的灵魂，锁住了他们的躯体成为现代的奴隶。
　　王导看了程海璇一眼，脸上的气色像块伤疤，盖在他脸上显眼地暴露了出来。林禹喝了一口咖啡，望着王导的眼睛说：“王老板，上次多谢你，静雪才有机会上电视。”静雪好像对林禹的话不满意，她羞羞答答地勉强向王导说了声谢谢。王导要求和静雪跳一支舞，他伸出手邀请静雪。静雪和王导跳了一曲舞。程海璇脸上露出不高兴的样子，林禹清楚地看到。他和她坐着，出自一种陌生感，他们都缄默着。林禹的心里虽然很复杂，但是他想法还是太简单幼稚了。一曲舞结束了，王导和静雪走出舞场，两人嘴里呼着粗气。
　　“如果你们想找工作就来找我，我会帮助你们。”王导对林禹和静雪说，其实他的话是说给静雪的。
　　林禹和静雪告别了王导，程海璇继续坐进她的小轿车，去享受着她的青春所换来的生活。
　　“我总感觉俊郎的叔叔有点不对劲，我们不要和他接触！”林禹说。他们回到学校，在校园的门口遇到了十方和宋小军。他们手里拿着几本刚从图书馆里借的书。静雪没有理会林禹说的话，她不高兴地说：“我们去图书馆看书！”林禹见静雪无缘无故地生气，他也感到一阵郁闷。他们俩人都彼此静默着。坐在自修室里，翻看着借来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他们眼睛盯着书却各自想着心思。
　　“静雪，静雪……”声音很小，从他们后面传过来。静雪不乐意地转过头去，看见是素萍。她在图书馆还书，在自修室来找她的同学，正好遇到了静雪。
　　素萍和俊郎在校外租了房子，他们整天待在一处，静雪很少见到他们，只有偶然她们才会见到。她们俩以前的关系，由于有了男朋友她们之间也便有了距离。
　　“啊，怎么很久不见你了，你在外面快活着，都忘记了我们！”静雪看着素萍疲倦的眼睛。她的眼睛旁边带上了黑眼圈，面色有些沧桑，看起来很憔悴的样子。
　　素萍听到“快活”很敏感，她的脸色在说话时显得有点羞愧。她说：“你和林禹还好吧！”
　　素萍说着，林禹问：“俊郎在哪儿我有事找他？”他说着把书合上，对静着雪嬉皮笑脸的，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们没有什么事，两人彼此之间只是静默，原因是他们不应该遇到王导和程海璇，更不应该应他的约。林禹认为静雪不应该和王导跳舞，静雪认为林禹应该在什么时候都应该呵护着她。林禹站起身看着静雪手里比划着什么，素萍站在一旁疑惑地看着。其实谁也不懂，只有静雪明白。然后，林禹伸出手拉着静雪，静雪会心地笑了。
　　他们走出图书馆，素萍告诉林禹，俊郎在睡懒觉。她请静雪和林禹去他们那儿吃晚饭。
　　这时候，闻天教授在他的书房里忙完手头的东西。他坐在沙发上，端着茶，一口一口地品尝着。他忙了几个星期，连茶的滋味都忘了。他喜欢喝茶，对咖啡不太感兴趣。他感到累了，喝茶就会帮助消解疲劳。最近，他的眼睛出了一点毛病，年轻时眼睛好，没戴过眼镜，老了视力渐渐不好，看书时需要戴上了老花镜。他感到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他怕自己老了，但力不存心已经告诉自己老了。他拿过报纸仔细地瞧了瞧头版的新闻，这是他数十年如一日养成的习惯，同样这也是他的一个坏习惯——一拿起报纸就忘记吃早饭。老伴经常嘴里念叨着给他说起，他说以后一定改，但改了一辈子一开始工作就是“饭来张口”。
　　他喝了一会儿茶，又跑到了书房。似乎有件重要的事记起了。厚厚的稿纸堆在书桌的一角，上面画满了他潦草的钢笔字。旁边放着一张全家福，像框上落满了灰尘，他本来很爱干净，书房里的卫生是他自己打扫，但是一忙他就忘了。书桌在靠阳台的地方，书桌后面是摆放整齐的书架，这些书是他这辈子最值钱的东西，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从《诗经》到《荷马史诗》，他收藏了不少书。有的书是他学生的时候买的，到现在书页都发黄了，飘逸出一阵阵书香。他在稿纸里翻了半天，没找到又到抽屉了找。最后在文件夹里面找到了，这是他的工作日程表，他看了一下，仔细地想：新历九月一号XX大学讲座。
　　他的讲座以及所有的工作日程都写在了这张纸上。九月一号正好是后天，这次他要讲的是《中国现代历史下的人文现状研究》。他把演讲稿和相关的资料都装进了文件包。最后他才算真正地忙完。老伴去儿子家了，儿媳妇怀孕了，她去照顾了。现在只剩他一个人在家，他打开电视看了一会老年频道。回想起，上周他和张主任的谈话，他感到很欣慰，以前张主任总爱跟他唱反调。
　　最后，他决定出去散会儿心。锁上门准备出去，忽然张主任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
　　“老闻出去呀？我有事找你，我是急着赶过来因为明天就要用。”闻天开了门，他们在客厅里坐下。张主任又接着说，“这是系上临时安排的，说中教委要来人作报告，具体由我们系操办。”
　　闻天听过之后开玩笑说：“这次看来我们的张主任要高升了，提前祝贺你！”
　　“你又开我的玩笑，同时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你的这项学术成果和教育改革建设方案引起了好多学者注意，他们都纷纷要求你做一次讲座。”张主任严肃地说，几十年的老面空和腔调，使他无论走在那让人觉得都很难受，同时他也因此而苦恼过。
　　他们两人忙完正经事，然后闲聊起来。这是闻天和张主任的唯一的一次真正的交流。闻天拿过两杯茶，两人边聊，边品着。像品人生一样，慢慢地谈着，从他们小时侯到长大结婚，在由给儿女操心到他们现在。人生和生活的荒诞，以及自己的感慨。
　　他们说着说着回想起他们的老朋友，不管是同龄的、年轻的还是已经过世的。他们都不自觉地老泪纵横，对未来的憧憬就如同他们落下的泪。“老闻呀，你都快要抱孙子了！”张主任活泼地说。
　　“你的小儿子就是咱们系上的张禄？”闻天问，张主任感觉到他这个儿子真让他丢脸，他带有一丝惭愧的表情，向闻天点头。他说：“孩子不成器呀！”闻天安慰他说：“现在的孩子都这样，令人头疼！孩子大了之后就会自然明白。”
　　张主任摇着头说：“唉，他上次和别人打架，这次和一个女学生……”闻天安慰他说：“没事，年轻人就是这样，等他们大了就不会这样了。”
　　午饭的时候，张主任和闻天这对冤家坐到了一起吃饭。他们自己动手，做了各自喜欢的菜。在粲桌上他们激动地说了许多话，特别是张主任。他说起他小时侯是怎样的捣蛋和霸道，怎样把人家的牛偷去买了，又没有被主家发现，最后他良心发现，又偷偷地把牛赎回给了那人；最后，他又说文化大革命时他是如何使坏整人，说着他满脸泪水，不可收拾。闻天很纳闷，张主任竟然会给他说这些话，这些话也让他想起许多他童年的往事以及他这一辈子的奋斗的辛酸。他拿来两瓶白酒，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喝着，酒喝完了他们也醉了。醉了之后两人又开始争吵，他们的话题在家庭琐事上更上了一层，他们争吵的是学术问题，是有关农村和城市的问题是教育的问题，最后两人先是哭一阵，后又是哈哈大笑，直到他们不醒人世时才静下来，这时天已经黑透。
　　城市里没有黑夜，星星也偷着乐，因为这里灯火辉煌，彻夜不眠。张主任和闻天教授终于睡着了，他们躺在床上横七竖八的，像他们想象当中的那样潇洒地喝倒了一回，睡着了什么也不想。张主任自从闻天大病一场之后，便从心底里接纳了这位学识渊博的人，尽管他小肚饥肠、喜欢玩弄权力但是他还是有学识的受过教育的。学校里面，除过李书记是他的顶头上司之外，他没有在乎其他人，包括院长。李书记是他的老搭档，他们自从进入这个学校关系一直特好，十几年了，无论是工作上还生活上他们都相互照应着，有利益一块沾，有处分一块罚。他们在这所学校可谓是沆瀣一气。近年来老教师退休，来的都是一些没有经验的青年人，他们既没有学术成果有没有渊博的知识，只凭一张文凭很难服众，再说由于高校放低硕博的门槛，靠一张高文凭吃饭的人太多，这也造成了人才的浪费。年轻人就是多一份力气，他们肯吃苦耐劳，从基层干起，这也是一个好的现象，只是这文凭确实有点掉价与他们从事的职业相差甚远。因此，闻天教授在这所学校里有一定的价值，有些事学校领导非找他不行。
　　静雪和林禹没有去素萍那儿。尽管他们今天闹了一点小矛盾，但是后来也和解了。他们在学校里的自修室里看了一会儿书，天就黑了。
　　静静的夜像美人飘起的秀发，给人美的感受。这也是静雪喜欢的，她常常会在这样的夜里，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有时她睡不着了就会一个人偷偷地来到阳台欣赏夜色，她会看着月亮和月亮说话，也许她的声音小得月亮根本听不见，但她还是那样像面对一个熟悉的老朋友一样，把她的心思烦恼说给它听。有些时候月亮好像听懂了她，朝她微微一笑。这天晚上，月色很美但静雪的心里隐隐漂浮着对她来说一个天大的秘密，她不知道怎么办，她感到在她身上将会发生不祥的事，这种危险已经向她靠近，使她的心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