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王强住在市内最好的别墅区。郑浩曾关注过这里的房价，每平米五六万万，一栋别墅价值上千万。这里曾是他奋斗的目标，现在看来，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高档别墅区的物业管理确实一流，郑浩跟着其他业主想要混进去，却被门岗拦住了，那保安向他敬礼，请他出示业主卡。
　　郑浩说：“我今天忘带了。”那保安问：“您是多少号的业主？”郑浩随口说：“三十六号。”那保安说：“不好意思先生，三十六号的业主胡总我认识。”郑浩说：“我是胡总的表弟。”那保安笑着说：“先生，胡总也就三十多岁，您看起来四十多了吧。”郑浩说：“我哪里看起来四十多了？我是长得老成。”那保安已经不信他了，说：“如果你真是胡总的表弟，那我问你，你知道胡总结婚了吗？”郑浩说：“当然知道，他结婚的时候还专门请我喝喜酒了呢。”那保安又问：“那你肯定认识胡总的妻子了？”郑浩说：“你这不废话吗？那是我表嫂呢，我怎么能不认识。”那保安笑了起来。郑浩问：“你笑什么？”那保安说：“大哥，您别在这儿忽悠了，赶紧走吧，胡总是个女的。”
　　这下把郑浩给气的，没想到自己做了一二十年的业务，竟然被一个保安给耍了。他本想发怒，但一想不能跟他闹翻了，否则更没办法进去了。他笑着说：“小伙子，干得不错，人也挺机灵的。实话跟你说吧，我打算买一套这里的别墅，就是担心安保问题，今天一看，我是非常满意啊。”那保安上下打量着郑浩，不屑地说：“大哥，您开一辆十几万的车过来，说要买这里的别墅，你自己信吗？您知道这里面的业主都开什么车吗？五十万以下的车压根没有。我劝您啊，下次再想忽悠别墅区的保安，您也多下点功夫，别以为我们没文化就好糊弄。”
　　郑浩觉得这个小伙子是个人才，在这里干保安确实屈才了。如果放在一个月前，他肯定想法把他挖走，好好培养培养，绝对是个做销售的能手，可惜现在他快要死了。
　　他自知只要这个保安站岗，他是进不去别墅区了，便对那保安说：“小伙子，你以为我忽悠你呢？你们这里面的六十六号业主是不是姓王，叫王强？是正桥地产的董事长，我跟你说我跟他是朋友。你今天不让我进，那改天我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大摇大摆进去的。”
　　下午，郑浩提了两提滋补品又过来了。站岗的保安果然换了，保安又让他出示业主卡，他说他是六十六号业主王总的朋友。那保安说：“那更不行了，王总特意交代过，最近过来找他的人一律不见。”
　　郑浩心想，难道王总是怕债主们过来要债吗？看来正桥地产真的不行了。看着这么一大片别墅区，里面住的人都是本市的有钱人，随便认识一个都能能谈成一笔大买卖，但这里那么多有钱人他除了王总谁也不认识，所以他谁也找不了，就只能找王总了。尽管王总的企业看似不行了，但他还是坚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努力总还是有希望的。
　　郑浩对保安说：“你说的我知道，我是跟王总联系过的，他现在不在家里，我是来看望他母亲的。”说着他把手里的滋补品给保安看。保安半信半疑，说给他连线问问。郑浩心里有些紧张，但他还是一脸从容的样子，笑着说：“你连线让我跟阿姨说。”
　　保安连线之后，跟王强的母亲说有客人来看望她，王强的母亲问客人的名字，保安就问郑浩的名字，郑浩说：“你就说我是王总的朋友郑浩。”保安说了，王强的母亲说不认识。
　　郑浩赶忙说：“阿姨，我是小郑啊，咱们见过面的，我跟王总的关系特别好，您平时吃的营养品都是我特意给王总孝敬您的。阿姨，我今天又给您带来了一些特别好的滋补品，要不您跟保安说一声，让我给您送到家里。”
　　王强的母亲说：“小伙子，我看你是搞推销的吧？我跟你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为了挣点昧心钱，总是想尽办法来忽悠我们这些老年人，你说多少老年人的积蓄都被你们这些人给骗完了，你们骗了人家的养老钱还有良心吗？我跟你说，你们这些人就应该被关进大牢里或者送到精神病医院里去。”
　　一通骂过之后，王强的母亲挂断了连线。郑浩被骂的蒙圈了，他愣了一阵，心想，这老太太估计之前被人骗过，要不怎么会如此痛恨推销营养品的人呢。
　　一天来了两趟都没进去，郑浩还不死心，心想，今天进不去，明天继续过来。
　　第二天，他又来了，这一次他问门岗还招不招保安。门岗说，那你得问我们的保安队长。郑浩让门岗联系了保安队长，保安队长看起来人高马大，眼睛炯炯有神。他打量郑浩几眼问：“是你要来当保安吗？”郑浩说：“是的，你们这还缺人不？”保安队长说：“你这年龄也太大了，我们这里只招二十多岁的，而且必须是退伍军人，你这不符合条件，还是去一般的小区问问吧，兴许还能要你。”
　　等保安队长走了，郑浩对那那门岗说：“小兄弟，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别墅什么样呢，你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看？”门岗说：“要是谁都可以进去，还要我们干啥！”郑浩从兜里掏出二百元钱要塞给门岗。门岗把他的手推开，凶巴巴地说：“我看你是想进别墅区里盗窃吧，我警告你啊，你要再不走的话，我可要喊人把你送派出所了！”
　　郑浩进不去别墅区，只好坐回车里观察，看哪些外人能够进去。快递小哥进不去，他们把快递都放进了大门外的快递柜里，外卖小哥也进不去，他们把外卖送到门卫室就走了，装修工人倒是可以进去，但是需要业主领进去，维修师傅和家政公司的人也能进去，但是需要保安与业主连线确认之后才能进去。观察了大半天，郑浩决定跟家政公司的人一块混进去。
　　当几个保洁员从别墅区里出来，郑浩就在后面跟着他们，等拐了一个路口，郑浩追上去跟一个四十多岁的富态女人说：“妹子，你就是这保洁团队的领导吧？”那富态女人问：“怎么了？”郑浩把她请到一边说：“妹子，你们下次再来做保洁能不能带上我？”那富态女人说：“凭啥带你？一共那么多钱，多你一个我们的钱不就少了？”郑浩说：“妹子，我就是想让你们带我去刚才的别墅区里。”那富态女人说：“那怎么行？我哪里知道你是好人坏人，万一出了事，我们家政公司是要负责任的。”
　　郑浩说：“妹子，实话跟你说吧，我老婆跟我离婚之后，找了个有钱人就住在那个别墅区里，她已经半年不让我见女儿了，我这两个月想女儿想的整夜睡不着觉，不怕你笑话，夜里因为想女儿我都哭了不知多少回了。你说我一个父亲想进去看一眼自己的女儿不算过分吧？但是我前妻死活就不让我进去呀。妹子，我一看您就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哥求你帮帮我吧。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帮的。”说着他拿出二百元钱塞到那富态女人的手里。“这二百你先拿着，等你把我带进去了，我再给你三百，怎么样？”
　　那富态女人犹豫着接了钱问他：“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进去就只想看一眼自己的女儿？”郑浩说：“妹子，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女儿就住在六十六号别墅。”那富态女人说：“好吧，你把电话给我，等下次再去那里做保洁，我提前打电话给你。”
　　郑浩把电话留给了那个富态女人，就回去等通知了。他也不清楚她哪天会通知他过去。不料，第二天就接到了她的电话。为了给王强的母亲留一个好印象，郑浩特意准备两提上好的滋补品。等到了别墅区外，那富态女人就把郑浩的身份证要走了，她说：“大哥，不是我不相信你，我这是以防万一，你身份证在我这里，带你进去我心里才会踏实。”
　　在富态女人的带领下，郑浩终于进了王强的别墅区。进是进去了，但是能不能进到王强家里，郑浩心里就没底了。他从王强的司机那里听说，王强的妻子和女儿都在美国，现在家里只有他和母亲还有一个保姆。他想，万一王强的母亲不让他进屋，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也一定要认准她家的保姆，或许从保姆身上就能找到突破点了呢。
　　郑浩转了半天才找到六十六号别墅。来带别墅前，郑浩调整好了情绪之后，按响了门铃。铃声响了四五声，门开了，开门的是位三四十岁的短发女人。
　　那女人问他：“先生您找谁？”郑浩笑着说：“妹子，你是王总家的保姆吧？”那女人说：“是的，您是王总的朋友？”郑浩说：“对，阿姨在家吗？我今天是特意过来看望她老人家的。”那保姆说：“您稍等，我问一下阿姨。”
　　过了片刻，那保姆让他进去。郑浩走进别墅，顿时被里面的装饰震撼到了。客厅里清一色的新古典家具，看起来奢华而不张扬，古典而又显高贵。一位满头银发、气质优雅的老太太坐在客厅的实木沙发里。
　　“阿姨，您好。”郑浩把两提滋补品交给了保姆。老太太请他坐下，并让保姆倒茶，然后问郑浩：“你是我强儿的朋友？”郑浩说：“是的，阿姨，王总这几年生意没少照顾我。所以我一直想过来看望您老人家，但是王总就是不肯，今天总算见到您了。”老太太问：“您贵姓啊？”郑浩说：“阿姨，我叫郑浩，您喊我小郑就行。”老太太迟疑着说：“郑浩，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郑浩突然想起来，前两天门岗连线时曾向老太太报过他的名字，他怕老太太想起来，又把他当成可恶的营养品推销员，赶忙说：“阿姨，我这名字很普通，叫的人也不少，之前我上网查过，全国叫郑浩的有上千人呢。”老太太说：“也是，中国重名的人太多了。”
　　保姆把茶水送来放到郑浩身前，郑浩谢了她，然后问候老太太：“阿姨，我看您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您的身体一定很好了。”老太太笑着说：“我的身体还行，不过岁数大了，免不了有些毛病，最近就经常失眠。”郑浩说：“您要是失眠的话，我明天给您送些酸枣仁百合茶和冻干的红枣银耳莲子羹，喝了能安神助眠。”老太太说：“小郑，你还懂这些？”郑浩说：“阿姨，我可是有国家级营养师资格证的。我跟您不谦虚的说啊，我也是半个营养学专家呢。”老太太来了兴趣说：“太好了，那我倒是要多跟你请教请教了。”
　　郑浩干了十五六年的营养品销售，可以说积累了丰富的养生学知识，特别是针对老年人以及亚健康人群，经常有哪些问题，该吃什么营养品进行食疗，哪些产品搭配效果更佳，多长时间能够见效，这些理论加实践的相关知识他是熟记于心、张口自来。
　　那天下午，郑浩讲起自己的专业知识来滔滔不绝，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她特意让保姆拿来笔和纸，时不时提出问题并记录郑浩的解答。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王强回来了，见到郑浩坐在自己家里正跟母亲聊的甚欢，气得想要骂人，但是在母亲面前他又不敢发飙。他先向母亲问好，然后对郑浩说：“老弟，你本事不小啊，我家里你都能进来。”郑浩笑着说：“王总，您平时对我很照顾，我今天是特意过来看望阿姨的。”老太太说：“强儿，小郑知识很渊博啊，今天下午给我讲了一下午的养生知识，我觉得比那些养生专家讲的都好。你这个朋友交的不错，我很喜欢。”
　　王强瞪了郑浩一眼，心里恨不得踹他两脚，但嘴里却回答母亲说：“是的，小郑确实不错，像他这样的人我还真是少见。”郑浩说：“多谢王总夸奖。”王强说：“小郑，你看天都黑了，你要不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老太太说：“对，小郑，晚上吃了饭再走吧。”郑浩说：“那多不好意思。”王强咬着牙说：“你还会不好意思？”郑浩说：“那我还是走吧。”他跟老太太挥手告别说：“阿姨，您的电话我已经记下了，下次我再过来看您啊。”老太太还有点不舍，说：“好的，小郑，你来了打我电话就行，你以后可要常来啊。”郑浩看着王强说：“阿姨，我肯定常来，我可喜欢跟您聊天了。”
　　本来王强是要让保姆送他出门的，听他这么一说，心想这家伙真是一个难缠的鬼。本来公司的事情就够让他焦躁的了，家里要是再被这个家伙搅乱了，那岂不是后方不稳了嘛！他决定亲自送他出门，一定要让他断了再来的念想。
　　等出了别墅，王强拉着郑浩走了一二百米，停下来黑着脸说：“小子，你胆够肥的呀，卖东西都卖到我家里来了。”郑浩说：“王总，这您可错怪我了，我是给老太太送东西的，我哪里卖东西了？”王强说：“我真他妈想抽你两个耳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警告你啊，你今后如果再敢来我家里，我保证让你到医院里躺着。”郑浩说：“王总，我在医院里也可以跟阿姨电话聊天的。”王强踹了他一脚，骂道：“你他妈就是个无赖。”
　　郑浩拍了拍屁股笑着说：“王总，我怎么是无赖呢。你顶多说我忠于我的客户，对我的上帝不离不弃。”王强无语了，他说：“我在生意场上混了几十年，见过的人就像海里的鱼、河里的虾，像你这种脸皮厚的玩意我还是第一次见呢。”郑浩说：“多谢王总夸奖。既然您对我评价如此罕见，那今年的团购能定下来了吧？”王强说：“定个屁。我还到处筹钱呢，哪里有钱买你们公司的东西。”郑浩说：“您也不差这点钱吧？”王强说：“这样吧，看你这么不要脸的份上，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呢，有一笔一千万的借款，四五年了，一直要不回来，你如果能要回来呢，我不但要你二百万的产品，还直接给你二百万，怎么样？”
　　郑浩激动地说：“王总，此话当真？”王强说：“我王强从来说一不二。但是你也别高兴太早了，欠我钱的人叫赵志豪，表面上是个建材市场的老板，背后却是一帮黑势力的老大，我拖了很多人都没把钱要回来。这事你要考虑清楚，你要真去找他要债，弄不好就会把小命搭进去了。”郑浩迟疑了片刻说：“王总，您把那个赵志豪的电话和住址给我吧。”王强说：“你真想清楚了？”郑浩说：“富贵险中求嘛！这个世界上哪有白捡的钱啊！管他黑不黑呢，我只管去试试，说不定就能给您要回来了呢。”
　　王强有点佩服他的勇气了，说：“老弟，你真是个人才，如果你真能把钱给我要回来，我聘你当我们公司的营销老总。”郑浩笑着说：“王总，我这人没那么贪心，只要您说话算话，能把您承诺的二百万给我，我就对您千恩万谢了。”王强把赵志豪的电话和他建材市场的地址发给了郑浩，说：“明天我把他当年签的借据也拍照发给你，免得他不认账。”临别时，王强又嘱咐郑浩说：“老弟，这钱能要就要，不能要你也别硬来，千万别把你的命搭进去了。”
　　郑浩谢了王强，离开了别墅区。回去路上，郑浩心想，如果换做以前，这种危险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干的，但如今他也没什么惧怕的了。反正快要死的人了，管他赵志豪黑不黑呢，他再黑最多也不过把他给弄死，被他弄死也没什么，就当自己提前解脱了。如果他弄不死自己，自己一定让他把这一千万给吐出来，事情办成之后拿到二百万，自己家人的生活也就有了保障，这不正是自己期望的嘛。
　　想着自己很可能就要被赵志豪给弄死了，郑浩忽然想起他的母亲来了。他的母亲一直教育他一定要远离那些危险的人，而现在他却要主动招惹这类人了，如果母亲知道了，她一定会替他担惊受怕的。算起来已经有十多天没有给母亲打过电话了，这一刻，他特别想听听母亲的声音，想跟母亲说几句话。
　　他拨通了姐姐的电话，姐姐问他下班了吗？郑浩说下班了，他又问姐夫的病情怎么样了，姐姐说，已经做了手术出院了。他说再给姐姐打两万块钱过去，姐姐不肯要，还说等她有了钱，一定把之前的那两万还给他，郑浩说不用还了。姐姐说那不行，这钱一定是要还的。郑浩不想再说钱的事，就问母亲在不在，姐姐让母亲接了电话。
　　“浩子，你下班到家了吗？”母亲的声音有点虚弱。“妈……”郑浩叫了一声，眼睛就湿了。“我还在路上呢。妈，您最近身体好吗？”母亲说：“好，我挺好的。你姐照顾着我，你就别操心了。李娜和孩子都挺好吧？”“都挺好的。妈，我想这两天回去一趟，大半年没回去了，想您了。”母亲说：“别来回跑了，也快过年了，还是过年再回来吧。你下了班也早点回家，多帮李娜带带孩子，做点家务，你妈这些年没给你们帮上忙，真是苦了李娜了。”郑浩说：“妈，您照顾好自己就行，就别为我们操心了。”母亲又说：“浩子，你今年已经四十了，以后酒能少喝就少喝吧，妈不在身边，你也得照顾好自己。”
　　郑浩的泪涌了出来，他笑着说：“妈，时间过得好快啊，一转眼我就四十了。想起小时候的事，就感觉像昨天似的。特别是您包的饺子真好吃啊，有天梦里吃到了，早上一醒来，口水把枕头都流湿了。”母亲说：“过年回来吧，到时候我再做给你吃。”
　　“好，过年回去，真想明天就过年……”
　　郑浩挂了电话，在寒冷的夜里想着他的母亲，想着自己就要死了，想着过年很可能就回不去了，想着再也吃不到母亲亲手包的饺子了，想着母亲包好了饺子，坐在家里盼着他回来，却等到儿子死去的噩耗……
　　想着想着，郑浩泪如雨下，呼呼啦啦地砸在地上。他边走边哭，在城市的街道上，他像个迷失的孩子，再也回不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