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小阿毛割草坠悬崖 张氏女饿毙风沙天

　　祥海见了史密斯心中颇有不快，于是微微一笑说：“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呐！”（You're a weasel paying New Year's greetings to chickens）
　　史密斯愣了愣，扬起一边的眉毛说：“No, no, I'm not a wolf. According to your Chinese zodiac, I'm also a chicken. In your Chinese words, you rely on me and I rely on you！”（不，不，我不是狼，按照你们中国人的十二生肖来算，我也是属鸡的，用你们中国的话来说，就是你要靠我，我要靠你）
　　祥海吃一亏长一智，婉转谢绝说：“thank you for your kindness. We'd better build your high-rise building and I'll build my low bungalow！”（谢谢你的好意，还是你建你的高楼大厦，我造我的矮平房吧）
　　史密斯碰了一鼻子灰，见祥海不吃他这一套，耸了耸肩，灰溜溜走了。
　　“See you later，friend！”（后会有期，朋友！）
　　
　　话说林容的遗腹子林阿毛被一贫如洗的张无衣收养，有句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阿毛五岁懂得捡柴，六岁就学会烧火、下地劳作，帮张无衣照料一亩三分薄地。有一天，张无衣上山砍柴，叫阿毛去割些野草来。张无衣不知道，离村庄近的高粱地、玉米地或者豆地里的草，早都被割光了，只有村外岗后河边种着大片的高粱和玉米，由于离村子较远，又隔着一座山岗，没人去那边割草，还有些野草。阿毛初生牛犊不怕虎，怀揣一只馒头爬坡涉水去割草，割了草驮回家，堆在屋后再去割。没想到第二次过岗时，因为一次驮得太多，实在驮不动了，肚子也饿了，就将手中树棍撑住背着的草垛，腾出手要从兜里掏馒头吃。谁想手脚不利索，馒头掏出口袋被草枝挂到，掉到地上。他不能卸下草垛去捡，放下了就背不上，就用脚尖去勾，没够到，馒头反而朝岗下滚去。阿毛连忙弯腰伸腿拦截，没想身体因负重失去平衡，随着草垛一起滚落山岗。阿毛情急之中去抓石缝中的荆棘，荆棘被连根拔起，人随着馒头滚到沟底，不省人事。
　　傍晚时分，张无衣砍柴回家，见阿毛还没回家，问媳妇，媳妇说阿毛回来过一次，放下干草又去岗上，至今未归。张无衣一听，连说“不好”，那是个死人往岗上葬，活人往岗下跳的地方，怕有意外，连忙去岗上找人。爬到岗顶，朝沟底一看，沟底有一团黑影，认得是阿毛身上穿的衣服。张无衣心头一紧，心想果真出事了，连忙下到沟里，找到阿毛，惊见他还活着，只是手指被划破一个口子。赶快将他驮在背上，沿着沟底走了大半夜，才将他背回到家中。仔细查看之下，上上大吉，阿毛身体无大碍，几天后就又下地干活了。
　　
　　没想到阿毛被树枝戳破的指头感染风毒，长出一只疔疮，嵌在肉里，坚硬如钉，十指连心疼，阿毛忍着疼痛下地干活。谁知不久手指开始溃烂，阿毛再也忍不了，疼得在炕上打滚，杀猪般嚎叫。不吃不喝捱了三天，手指却在一天天地溃烂，渐渐血肉模糊。张无衣心急如焚，他没钱给阿毛看病，心想如此烂下去，恐怕整只手都不保，于是和媳妇商量，要将阿毛手指剪了，不然的话，阿毛若有三长二短，张家愧对林容先烈，媳妇点头称是。入夜，张无衣趁阿毛入睡，狠狠心，咬咬牙，用一把剪刀去剪阿毛手指。忙乱之中，没剪到关节，而是剪到了骨头上，皮肉剪开，指头却没剪断。阿毛“唆”地诈尸一般从床板上挺起，怒目而视，欲呼无声。他以为养父母趁半夜要结果自己的性命。
　　张无衣见阿毛披头散发，形容枯槁，不成人样，反倒吓得胆寒心惊，“妈呀”一声扔下剪刀就往屋外跑。他媳妇张氏在门外惊叫起来：“他爹，可不能半途而废，今日不剪掉，孩子的手就废了，到时候性命也保不住。”张无衣回过神来，又转身进屋，对阿毛说：“孩子，忍忍，再剪一刀就好了。”不由分说，扑到床上，抓住阿毛的手，阿毛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养父要剪他的手指，立刻大声惊叫，拼命挣扎。张无衣连忙呼唤张氏来帮忙，张氏扑到阿毛身上，将他死死压住，阿毛气衰力竭，任由张氏压着。张氏不敢稍有懈怠，紧紧抓住他手呼叫张无衣：“他爹，快剪！从关节软骨处剪！”张无衣背过身，将阿毛的手紧紧夹在自己两腿之间，不使他动弹，一手拿剪子，一手摸到阿毛手指关节处，张开剪子咬咬牙便剪。平时用来剪绳索、枝条的剪子已缺口，刀口太钝，形如锯齿，一剪刀下去肉断皮连，痛得阿毛惨叫一声，昏死过去。张无衣一不做，二不休，再剪一刀，剪断皮筋，阿毛的手指头“扑落”掉在地上，血流如注。
　　“快，拿棉花来堵。”张无衣对张氏叫道。
　　张氏这才放开阿毛，起身扯开自己棉衣下摆，从里面扯出一团烂黑棉絮，张无衣拿来裹住阿毛指头，再用布条扎紧。阿毛的手指不再飙血，这才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上。阿毛经此折腾，又在炕上挺了三天三夜，竟然奇迹般从鬼门关回来，不多久又下地干活。张无衣心想，革命军后代命不该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来父子合力，在村外荒郊野岭开垦出一片沙地，种上红薯、花生、高粱米，一家三口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谁知到了民国十一年，阿毛十三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蝗灾，四千里凤阳大地瞬间变成不毛之地，农民为保卫庄稼赤膊上阵，与蝗虫拼死搏杀，然无济于事，因饿死、冻死、热死和死于战火、背井离乡乞讨而成空村、荒村的十之八九。眼见一家人奄奄一息，难以为继，张无衣取出家里仅有的铜钱，叫阿毛到村口集市换些吃的来，一再关照只要菜蔬不要畜肉。阿毛来到集市，集市荒芜凋敝，不要说菜蔬，就是菜叶野草也不见一片一瓣。肉倒是有些，价钱却已从三十文涨价到一百二十文。阿毛只好空手而归，对张无衣道：“太奇怪了，菜蔬不见一片一叶，禽类亦无踪影，唯有畜肉高挂，倒是新鲜。”张无衣说：“这哪里是畜肉，是人肉！”
　　阿毛大吃一惊：“我的妈呀！市场卖人肉？人肉是哪里来的？”
　　张无衣说：“遍地是死尸，遍地就是人肉。现在死尸吃完卖光，恐怕连活人也杀来吃杀来卖了！你见的新鲜肉，恐怕是新死的人肉。”
　　阿毛不信，说道：“杀人不怕官府来抓？”
　　张无衣说：“太平盛世，官府才会抓人，凶年饥岁兵荒马乱，官府自顾不暇，哪里还看得见他影子？前些日子，邻村就已传出，将家里妇人杀了吃食的事，所以我叫你不要买肉，连树皮都啃光了，哪里还有猪羊牛马宰杀卖！”
　　到了晚上，一家人饿得都睡不着，油灯也省了，摸黑枯坐冷坑说话，张氏有气无力地对张无衣说：“现在有钱买不到吃的，孩子都快饿死了，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明日我去岗东娘家看看，拉下面子去求些吃的，拯救孩子要紧。”
　　张氏的娘家算是岗东小康人家，因嫌女婿穷酸，平时从不与女儿家往来。张无衣知道媳妇实在是挨不下去了，才会回娘家求救，因此张无衣将家里所有的铜钱合在一起，交予媳妇，希望媳妇明日能在娘家换得一些吃食。他情知即使拿铜钱去换，她娘家也不一定会接济女儿，但灾情非一天两天会过去，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说不定她娘老子见女儿可怜，善心大发呢！第二天天一亮，张氏就怀揣铜钱出了门，她已三四天粒米未进，妇人家身板本来就薄，紧走慢跑，寒风一吹，还未过岗，即倒毙于土地庙门前，死时将兜里铜钱紧紧拽在手里不放。
　　
　　残阳挂在树梢，天边染成了血色，乌鸦已经出动，扑腾着翅膀发出尖亮的咶噪声在张氏尸体上空盘旋俯冲。张无衣满怀希望等待媳妇回转带来吃的，见媳妇去了一天未回，却听闻鸹声咶咶，恐有意外，叫阿毛在家看门，他出门去察看。山里天黑得早，日头才落山，天空就已黑沉沉了，寒风萧瑟。张无衣顶着风沙走到土地庙前，见庙门前倒伏着一个人，心想不好了，奔到跟前一看，正是自家媳妇张氏。张无衣连忙伸出手指在媳妇鼻孔底下试了试，哪里还有气息，再摸身上，也已冰凉。张无衣扑倒在媳妇身上，呼天抢地哭喊了一会，也只好悲悲戚戚将媳妇背去乱葬岗埋了。情知凤阳不可再留，倘若留下，必定死路一条。回家如此这般与阿毛说知，阿毛欲哭无泪。张无衣趁着还有些力气，收拾起包袱，领着阿毛汇入乞讨大军，往江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