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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今日华容(2)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9-20 07:59:20      字数:9760

  次日一早,各部陆续出发。希尹一路抵达鸳鸯泊东岸,日已西垂,倒映湖中,显得格外红大。鸳鸯泊径约二十里,每年春夏两季,数以十万计的鸳鸯自南方飞来这里繁衍栖息,因而得名。眼下诸鸟归巢,湖上除了泛着柔光的涟漪,就只剩下了宁静。
  朱月心凝立湖畔,望着一片祥和的气象,有点想家,想着吉凶未卜父亲,同时也因看不到鸳鸯而抱憾,道:“一只鸳鸯也没有,什么鸳鸯泊,浪得虚名。”身边的朱子泊道:“鸳鸯都很乖的,日落之前都回家了。不像有些人,一玩就玩昏了头,连吃晚饭也忘了。”朱月心立刻转过头来,凶巴巴地道:“你在说我吗!”朱子泊忙道:“我是说我肚子饿了,该回去吃饭了。”
  第二天再来湖畔,老远就可望见湖面上黑压压的一片,规模甚宏。飞翔在空中的也不少,此起彼落。朱月心欢呼雀跃,奔到湖边,蓦然回首,招呼同伴快一点。朱子泊摇了摇头,加快步伐。至时,她已经卷起了裤管,露出嫩藕一般的小腿,然后脱去鞋袜,坐在湖边,将两只白玉似的莲足浸在水里。
  两人并肩坐赏,朱子泊略存戒心,听到身边哗哗的水声,晓得是她在以脚戏水,心头早起了荡漾,目光却始终不敢下移,忽听水声猛烈,只见两道水帘飞落禽群,惊起一片振翅,道:“你老爱欺负人家。”目光依旧向着远方。朱月心道:“我见它们浓情蜜意的,给它们助兴,它们应该过来谢谢我。”朱子泊道:“你这般捣乱法,谁还肯过来。”
  正说着,游过来一只,肥墩墩的,呆头呆脑,毛色却很鲜艳,见两块白白的东西在水里悠来晃去,还道是肥鱼,伸长了脖子张喙去衔。朱月心觉得痒中略带疼痛,双足不断地在水中划弧,其乐融融,得意地道:“看见了吧,谁说没肯过来的。”朱子泊笑道:“人家是单身,有伴侣的才没空理会你呢。”
  朱月心格格一笑,问道:“你说它是雄的还是雌的?”朱子泊道:“雄的。”朱月心道:“不对,我看是雌的。”朱子泊道:“分明是雄的。”朱月心道:“肯定是雌的。你看,红冠翠羽,多漂亮。”朱子泊哈哈大笑:“你以为是人啊,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女的。告诉你,鸳鸯恰恰相反,色泽靓丽的是雄的,毛色暗淡的才是雌的。”朱月心大感失望,愣得片刻道:“这不公平!”朱子泊道:“记住了,以后可不要再贻笑大方了。”朱月心道:“哼,你又不是鸳鸯,得意什么。哎呀!”因忙于争辩,被那雄鸳鸯狠狠地啄了一口,提上脚来,只见左足皮破,微见血星。
  朱子泊闻得痛叫声,视线急收,见她受伤了,戒心立即荡然无存,掏出手绢给予包扎。朱月心欣然受助,还气呼呼地捡起一块泥巴丢那鸳鸯。其实这种微不足道的伤根本就不用包扎,只是如果他什么也不做,就会觉得过意不去,因为以前他对她总是有“难”必援,纵是小题大做,纵然她本人力所能及。
  这一幕,碰巧为安道全看见。中午两人归营,朱子泊单独被叫去,自然又是一顿好训。不过也算没白去,得到一个消息:管炊事的那个女真老兵决定下午带人去猎杀鸳鸯,作为全军的晚餐。如果味道不错并且人手充足,可能将进行灭绝性的围捕,从而不仅本路人马有足够的肉食来源,而且可以分送其余诸路。
  “这怎么可以呢!”朱月心又气又惊,去和那个老兵理论。那个老兵既不懂汉语,而且十分固执,看来是不肯让步的。于是,她又去找希尹。希尹听后先是一凛,接着就在心中庆幸,若不是礼之所限,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使劲疼爱一番,道:“小姑娘,噢不,平西公主,你这次立大功了!”也不说立的什么功,急令全军禁止猎杀,那位老兵也卸职待罪。朱月心问他,他道:“军机不可泄露。等破敌之后,我必向皇上奏你之功,大加封赏。到时你就知道了。”
  朱月心向来性急,去问朱子泊。朱子泊怎么知道呢,面对不舍的追问,只得赞她和希尹都有着一颗仁慈的心。朱月心瞧他言不由衷的样子,只好去问他干娘。侯吐嫣对女真人可没太多的好感,就只赞她一人。朱月心便又去问她大哥。梁悔苦思冥想了一阵,终于道出了真正的原因:“这里人迹罕至,却是辽兵来时必经,见到血染湖畔,即可推知有伏兵。那我们所有的布置不就都落空了。”
  朱月心虽然没能再次受到夸奖,但得满湖的鸳鸯太平无险,高兴异常,下午要朱子泊再陪她一起去游湖。朱子泊刚受过训斥,推辞不去。朱月心死拖硬拽,他只好骗说先去解手,暗服巴豆,拉下稀来。朱月心无奈,让侯吐嫣、陈勾、梁悔陪她。侯吐嫣道:“他不去了才来找我们,他去的话就嫌我们碍手碍脚了是不是?”朱月心受不得羞,一个人去了。日落才回来,已成了个落汤鸡,显然是下水与禽共戏过了,并且叽叽呱呱地说个没完,直说了一个晚上。原来她发现,鸳鸯白首偕老的千古佳话实属大谬,略带愤怒地称亲眼观察到雄鸳鸯在与雌鸳鸯共欢之后扬长而去,而且确切的时间是每当雌鸳鸯产下蛋来。
  这种言论虽然不至于大逆不道,但毕竟还是伤了很多人的心,像侯吐嫣和陈勾这样将鸳鸯绣在枕头上的夫妻,汉人中比比皆是,因而遭到了除了朱子泊以外所有人的反对。他们要她拿出证据来,于是她决定明天带他们去瞧个究竟。可是希尹当晚传下令来,自明日起任何人不得擅出山岭,违令者斩,原因大家都知道,辽兵随时将至。
  朱月心因为无法及时展现她那有力的证据而郁郁不乐。朱子泊对她道:“人言不足恤。”朱月心问什么是人言不足恤。朱子泊说是王安石所言,意思是只要你是对的,随别人怎么认为好了,由此念及改革家的另两名言:“天变不足畏”和“祖宗不足法”。他不禁想到,同姓不婚也是祖宗之律,是不是应该不折不扣地效法,怎么熙宁变法王安石没把这条给改了。当然,这仅仅是一闪即过的念头,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
  等一切结束了再和这帮顽固的家伙争辩不迟,朱月心睡梦中这样想道,可是次日早晨就彻底失望了。闻着依稀尚存的腥味飘散在空气里,望着插着箭的死鸳鸯漂浮在略带殷红的湖面上,还有那满地的狼藉,坑灶、焦柴、带血的羽毛、散碎的骨骸,鸳鸯泊再也不会有鸳鸯来栖息了,至少今年不会再有了,她这样伤心地想着,并且流着泪,悔恨自己睡得太沉,连辽兵的铁蹄声都没听到。朱子泊为了安慰她,道:“你不是说鸳鸯很无情吗,那是它们应得的惩罚。”朱月心呜咽道:“可是该死的是雄鸳鸯呀!”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捶他的膀子,仿佛他就是一只该死的雄鸳鸯。
  湖畔是无数的尸体和悲伤的眼泪,连那个女真老兵也为如此美食落入敌人之口而不胜惋惜。而趾高气昂的契丹人在饱餐一顿之后正昂首挺胸地朝野狐岭进发,旗帜鲜明,盔甲锃亮,枪尖闪着精光。试问一个屡战屡败的国度,她的士兵又如何会有这等饱满的士气?看看金盔金甲、锦袍玉带,马面戴着银罩,佩刀镶着珠宝的天祚就知道了。这位不可一世的孤家寡人始终以辽室为正统,对于初出荒蛮的女真人向来都是歧视、鄙薄和不屑一顾,就算每战必败也不曾怀疑过自己的看法。他就是惯于用他的孤傲和短见来影响着他的将帅和士卒,虽不能及至他们的内心和斗志,至少也得迫使他们的神色和外表与他本人保持得如出一辙,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这次西夏出兵了,这次金在南边有后顾之忧,这次情况不同以往,这次或许有胜望。将帅和士兵是这样想的,毕竟契丹也不是一个甘为亡国奴的民族。在女真铁蹄节节迫近下,斗志和士气比起以往,这次是空前的,但还不足以恢复到耶律德光的那个遥远年代,就是比起耶律洪基时也还存在着明显的差距。道宗皇帝可以派人到西夏命梁太后喝下亲赐的毒酒,而令十六岁的李乾顺登基,可现在的天祚只能向李乾顺求援。
  有了援助怕什么,天祚在长城下与阿骨打直面相对。敌人突然有了准备,说什么也得考虑一下了,可他却抽刀指骂,继而挥刀攻城,得到的回答就是流失和滚石。死尸相藉,他应该考虑一下了,却顽固地认为只要李良辅及时赶到,活捉阿骨打都没问题。到下午战局都没丝毫起色,他应该考虑一下了,却派一百名最勇敢的步卒钻进了烽火台,以求智取,结果全部葬送在事先埋下火药的炼狱中。城上的斡里不高兴地命人在烽火台顶支起大锅,天祚以为他们要造饭,发动突袭,大约冲在最前面的五十人被浇下来的沸水烫死。
  申牌时分,一支千人队被兀术所率的斧头兵砍断了云梯,跌死两百。其余八百在损失一半的代价下终于冲上了城头,但最终还是为斡里不的长刀兵聚歼。之后,辽兵在金兵伤亡过半和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屡有突破,但都未能形成气候,自己的伤亡也将近一万。日落西山,阿骨打见己方阵脚松动,即令鸣响号角,岭上旋即出现无数旗帜。天祚谎了,急令撤退。此时辽兵尚余将近四万,却被岭后杀出的五千女真兵赶得犹如丧家之犬,一路丢弃的粮草辎重不计其数,骑兵在这个时候终于派上了用场——逃跑。
  雪里东一马当先,青龙刀挥处,斩下一员辽将。完颜颖新就在他身旁,马鞭一卷,也卷下一员辽将,拖到近处,一剑刺死。萧弘见天祚身边已无人护卫,赶紧向他那边冲。完颜颖新又是一鞭子挥出,缠住了天祚的腿。萧弘纵身离鞍,跃到天祚身后,抓住了鞭子,一股浑厚的内力沿传过去,若是传到身上,完颜颖新至少断下一臂。亏得天祚心慌意乱,以宝刀斩断了鞭子,反将自己虎口震裂,刀也失落在地。
  雪里东瞧出萧弘武功高强,心想反正尚有五路伏兵等着他们,还是完颜颖新的性命要紧,遂弃舍了二人,只拣兵丁砍杀。完颜颖新一来受他阻挠,二来断了鞭子,虽满载而归,仍埋怨不休。雪里东将宝刀送她,她才喜笑颜开,接过后却道:“我又不使刀的,送给父皇去。”
  没了追赶,三万五千辽兵拖沓而行,入燕子城时已是深更。本拟大肆劫掠一番,却见人去城空,颇感失望,士气更落,唯一能令他们自相拔刀的只剩下简陋而有限的房舍。上了年纪的天祚住的当然是城内最好的屋宇,是以疲惫不堪的他一躺下,对于麾下各部因争夺住所带来的伤亡也懒得理会了。可刚一合眼,就听到炮声和骚乱声四方踏至,紧随而来的是火光和焦臭。
  没有萧弘,他已葬身火海,现虽得以突破雪里西的堵截,胡子和眉毛差不多都没了,锦袍也已破败不堪,活似一面战败的旗帜,率领着二万残军执火夜行。忽见灯火通明的野狐岭上升起一颗红星,指向西南,问道:“此甚名堂?”萧弘道:“出城时就有一颗,是绿的,然后就出现了伏兵。”天祚大骇,急令速行。但辽兵所经早在算计之中,岭上阿骨打又望得清楚,令旗所指,不断地有烟花弹射出。不消多时,就见雪里北引一队人马自东北方向杀来。天祚虽然势众,却哪里敢战,引军西遁。
  逃至河边,焦头烂额的士兵争相卸甲,或洗刷豪饮,或仰天卧躺。天祚下马掬水,萧弘劝道:“陛下请速上鞍,整顿人马,否则女真突至,我等皆溃不成军。”天祚不听,待见野狐岭那边又有烟花升起,方令整顿。但此刻士卒皆懒,一时难以召齐。雪里南引兵赶到,天祚只得舍却步卒,带着五千亲卫骑兵仓皇北去。
  行三十余里,人困马乏。萧弘谏曰:“熄灭火把,岭上金蛮便不可见。”天祚怒道:“没了火把,我等身在敌境,直如瞎子!”萧弘再谏,天祚道:“伏兵已尽,阿骨打计穷矣。”没走多少里,逢余睹军。
  当年萧奉先谗言文妃欲立子晋王而废天祚,天祚遂斩文妃。耶律余睹是文妃的妹夫,深怕祸及己身,只好叛辽降金。此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余睹厉声高骂。天祚不敢支声,待他声落,乞求道:“此皆萧奉先构陷,朕受蒙蔽以致失察,今深悔不已,早已斩之。望念故主之谊,令朕西还。”余睹亢然道:“昏君听着,晋王若尚在,可独放你一人走。现晋王已为你所害,萧奉先虽死犹不能抵!”
  这时雪里南领兵追来,两下夹击,天祚得萧弘拼死力保,只剩千骑突围西去。耶律余睹虽未擒下仇人,但得大杀一阵,十分快意,笑问雪里南:“你可是前来抢我功劳的?”雪里南道:“天祚若让那些汉人擒去,岂非大折我女真将帅的威信。非追到他不可!”说完,拨马驰赶。
  天祚逃至鸳鸯泊,云中溃败为娄室、余睹追击一幕眼前浮现,生怕还有伏兵,不敢停留。走里许,遇三岔路口。忽听一声炮响,喊声震天。天祚吓得魂不附体,险些落马。萧弘道:“陛下勿惊,可带半数取道左边。让其余的执火把走右边那道,引开敌军。”天祚至此方纳其言。
  可那五百骑兵岂甘送死,饥伤交迫之下对萧耶二人恨之入骨,悉数投降,并向希尹指明二人所去。希尹笑道:“三处尽有伏兵,此皆虚势耳。”原来三岔路口之前地势平旷,不易围剿,而三条岔道俱为羊肠,两边都是高崖峭壁,虽然兵分三处,却能尽成一夫当道百夫莫过之势。
  天祚未见追兵,狼狈缓行。黎明时分,只见一队人马横在道口。耶律延禧仰天长叹:“阿骨打善兵,朕命休矣!”萧弘见为首那将提的正是本邦三宝之一的龙牙刀,不禁破口大骂。梁悔听声音耳熟,问道:“前方何人?”萧弘道:“管汝何事!”盘算先制敌将再图通过,拍马急冲,蓦地离鞍,人到掌出。
  梁悔挥刀望空斩去,萧弘顺势按住刀面,一股浑厚的内力沿刀传下。梁悔不曾见过这等武功,骇异之下催力相抗,因功力不及,前握的左手登时震出血来,脱离了刀杆,紧接着右手也被震开,宝刀落地。萧弘就势下落,掌奔其面。梁悔使不动左手,抬右掌打一招“碧龙吐翠”迎下。萧弘因要生擒他,这一掌只使了三成力道,竟不能将他震下马来,为之一愕,心想女真军中除了雪里化和金昊天,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再要发力,两掌已离,空中翻一个斗子落在马前,伸掌按向马面。
  他本拟毙马擒人,曙光入岭,已然瞧清眼前之人就是少林寺下为自己所救的那个少年,不禁一喜,掌心落处,掌力改和,缓缓输过马身。赤兔马身有异感,焦躁起来,欲摔头摆脱,却动弹不得,欲奋蹄踢蹬,也抬不起腿来,发出“嗬呼”的喘声,而那股阴柔之力已悄然传至鞍下。梁悔陡觉胯下有异,高高跃起。萧弘已无伤他之意,自也不愿伤他的坐骑,但那股力道若无从泄处,势必反激回来伤了自己。但听崩响数声,马鞍高高弹起,碎裂成七八块。梁悔在革絮纷飞中落下,稳站当地,赤兔则被萧弘掌力震退丈余。
  两人对立,梁悔虽然在少林寺下的客栈内见过他一面,但此刻对方一身戎装,血污尽染,脸也被烟熏得黑黑的,又瞎了一只眼睛,无论如何是认不出来了。只听萧弘道:“献谱者,可还记得在下?”梁悔看着眼前这个独目人,记忆瞬间清晰,道:“你就是蒙面人?”萧弘道:“不错,正是为兄。庄上一别,半岁有余,贤弟的乌兰掌练得怎么样了?”梁悔不好意思说一点也没学,道:“尚不甚精湛。”萧弘道:“贤弟刚才好俊的功夫呀。”梁悔忙道:“那不是乌兰掌。”
  萧弘自忖不曾在战场上露过脸,金人中鲜有识者,于是依旧诈作汉人,问道:“贤弟怎在女真营中,莫非也是给朝廷逼得无路可投?”巧然言中,梁悔道:“确如兄所言。”萧弘道:“愚兄为朝廷缉捕得紧,不忍连累庄主,只得北走辽邦效力。不想今日落到这个地步,”拾起龙牙刀递去,“就请贤弟取我首级,报效恩主吧。只是恳请念在旧日情谊,放我主上一条生路。”
  那是以退为进,梁悔受他救命之恩,安忍恩将仇报,道:“兄切勿这么说。”想了想又道,“悔愿独放兄一人走。”萧弘心头一动:“我若就此走了,”暗望天祚一眼,“皇上岂会不揭我的底。”道:“恳求贤弟斩我一人,换此诸多性命?”梁悔很是为难,道:“兄乃汉人,一身绝技,何苦为契丹人效死?”萧弘道:“滴水之恩,涌泉以报。贤弟深明此理,如何小视了为兄?”
  梁悔心头一震:“滴水之恩,涌泉以报。唉,你救我一命是滴水之恩,我放了你们不过数百滴水罢了,岂足涌泉。”当下振臂一挥,“走吧!”契丹人大喜,却见女真兵个个刀拔弩张,不肯退开。梁悔喝道:“都闪开了,回去我自会向陛下请罪!”女真兵凝立半晌,又闻数喝,缓缓散向两旁。契丹人喜出望外,鱼贯而过。
  萧弘目送一行人远去,方才还刀上马,心想:“竖子过半载掌力便有此雄浑,所习必为一门高深掌法,不知日后造诣如何。倘若在我之上,其已投效阿骨打,当为后患。不如令之半途而废,改习震源掌,最多与我比肩。”沉思片刻道:“愚兄刚才与贤弟拼得一掌,发觉贤弟所学乃一门浅薄掌法。初时进境勇猛,上层境界则远不及其它高深武功。贤弟资质甚高,勿再为此技徒耗光阴。若能专注于乌兰掌,日后造诣当远在为兄之上。话尽于此,贤弟保重。今后,”故作长叹,“你我是敌非友了。”
  梁悔欲言,见他已策马急去,心中思绪起伏:“蒙面兄非泛泛之辈,所言当该不差,可是降龙十八掌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怎会是浅薄掌法?”过了一会,自言自语道:“是了,少林七十二绝技之间毕竟也有深浅之别。或许降龙十八掌确实不是一门绝顶上乘的武功,在蒙面兄这样的前辈高人眼中自是过于浅薄了。”由此念及萧弘的那番赞词:“我资质甚高,若能专注于乌兰掌,日后造诣当远在蒙面兄之上!”
  就在他振奋之际,雪里南率部赶到,问天祚可曾经过。其实他追来之前已经希尹指点,只是见梁悔未曾擒得一兵一卒,一路上也没见有厮杀的痕迹,不免起疑,心中暗骂:“这个‘萨满’,怕我抢了他功劳,居然骗我!”
  梁悔心里藏不下话,道:“是我放了天祚。”雪里南先是一傻,随即惊叫起来,接着大声埋怨,最后才问原因。梁悔道:“契丹人中有我一个故友,所以放之过去。”雪里南先是一怔,随即夸他义气,接着庆幸天祚总算没落入汉人之手,最后才想到自己追。
  没行多远,他忽然念道:“我何必去追。这小子放跑了天祚,一个契丹崽也没逮到,皇上肯定大怒。皇上一怒,势必降罪,说不定就不把公主许给他了。我把天祚捉回来,万一皇上气消了,从轻发落,或许还把公主许给他。我吃力不讨好做什么。”
  梁悔回命交差,希尹面色阴沉,过了好久才道:“你自己去向皇上请罪吧。”侯吐嫣忧虑万分地问道:“临阵放走敌将,是不是按律当斩?”希尹无奈地点了点头,道:“不过你们是汉宾,或许可以不追究。”楚木燃叫嚣起来:“或许,哼!我们是来帮忙的,擒那狗皇帝是情义,不擒那狗皇帝是道理。阿骨打老儿凭什么管我们!”希尹大怒,若不是涵养好,若不是早知他口无遮拦,若不是看在一旁雪里冰的分上,早先将他办了。侯吐嫣忙叫南长生、陈勾二人合力将他夹了出去。
  朱月心道:“大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好歹把天……天什么的抓了再说嘛。”侯吐嫣顿足道:“要是辽兵走我这里就好了。”雪里冰道:“我去跟我哥说,让他也给求个情,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嗯,还是把公主叫来。”转身出帐找楚木燃去了。朱子泊道:“我看最好的办法还是负荆请罪。”希尹道:“对,对!学那个廉颇,负荆请罪。我读你们汉史,发现有不少事就是因此化解的。”
  阿骨打板着一张铁青的脸注视着上身赤裸、背负荆条的梁悔,他竟然把梦寐以擒的天祚给放跑了,打心里真想将他砍了,可毕竟是客,又是未来的女婿,“大刀驸马”刚封了一个多月,难道就要当众砍了,不是有失威信吗?可若从轻,军纪不就坏了,倍失威信。罪也不是,不罪也不是,左右两难。
  希尹求情,雪里冰求情,雪里北求情,雪里东求情,金昊天求情、智明求情,斡里不和兀术因为妹妹的婚约也在求情。但雪里西没有明确表示,雪里南更没有任何求情的意思。这两人倒还罢了,最重要的是粘罕,可他一直面色严沉,似乎不赞成坏了军纪。
  阿骨打先散众人,单独问他,希望他赞成从轻,否则两下僵持,事情就不好收场了。可他却道:“陛下以为,我们南争燕云靠的是他们还是军纪?”阿骨打道:“但我们将来还要对付西夏,朕不想失了汉人的心。”粘罕道:“辽亡,西夏还会和我们作对吗?难道陛下以为西夏人比南人好欺负?”阿骨打道:“你是说我们将来终究要以汉人为敌的。”粘罕道:“陛下难道没有正统河山的雄心?”
  阿骨打心头剧震,复又黯然,心想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要入归黄土,哪里还有和宋廷为敌的工夫,能在有生之年彻底灭辽,或者夺取燕云十六州,就已经感谢上苍了,恨恨地说了三声“天不假年”。弄得粘罕莫名其妙,连忙解释道:“朕为时无多,只希望儿女都不要因为朕而留下什么遗憾。”
  纵敌一案久悬未决,阿骨打想等娄室、挞懒、蒲家奴回来征求三人的意见,只要一致同意从轻,便可顺水推舟。哪知三日且过,没有半点消息。到了第四天,雪里化忽然来到军中。阿骨打暗忖:“他若赞成,朕即从轻。”没等询问,雪里化先奏道:“陛下,请速回师。宋军惨败。”
  “那么快!”阿骨打既惊且喜,复又庆幸,惊的是宋军竟如此不堪一击,喜的是瓜分燕云有望,庆幸的是已经打败了耶律延禧,否则耶律淳东来夹击,将陷被动。忙问战况,雪里化道:“钟师道兵进白沟,辛兴宗兵趋范村,却非为战,意在迫降,妄图不战而胜。耶律淳假装表示议和,但不投降,以此佯争,暗地里调遣兵马。钟师道无备,于兰沟甸遭到突袭,退至白沟再败,闻辛兴宗亦在范村为耶律大石所败,只得退保雄州。”
  阿骨打喃喃地道:“耶律淳击溃宋军,若兵出古北馆,北安州危矣。北安若失,大定危矣。”遂将梁悔纵敌一事押后,命粘罕领一万人马前往兴化增援辞不失,雪里南和雪里西将兵五千进驻燕子城等候娄室三军,自带其余星夜赶往缙山与斜也会师。粘罕心下叹道:“皇上将我分调,复又使未表态者不随,从轻之意已坚。唉,此些汉人虽于破辽小益,却终将碍我南进。今日不治,必为他日患!”
  至儒州,雪里冰带着还竹公主一路南来。朱月心拍手道:“大哥有救啦!”恰为阿骨打听见,心想女儿来了梁悔定然杀之不得,无须再因此犯愁,倒也轻松,佯装怒道:“尔等汉人都是小心眼。朕见诸卿求情,早萌赦意,你们却将朕的女儿大老远地带到这里来,让她辛苦,是何道理!”朱月心脑子转得快,道:“完颜姐姐一个人闷得慌,来到这里既可与陛下团圆,还可以见到心上人,辛苦一点值啊。”阿骨打和颜大笑:“有你在旁说话解闷,朕之烦恼皆一扫而空!”朱月心问:“陛下刚刚打了大胜仗,还有什么烦恼?”阿骨打叹了一口气,不置回答。
  完颜璟茜早扑进了父亲怀中,哭诉道:“父皇,听说你要将无悔哥哥斩首!”两人相互依偎时,梁悔曾道:“吾名虽悔,此情无悔。”由是称“无悔哥哥”。朱月心一旁呵呵笑道:“无悔哥哥,好好听哟!”阿骨打抚着女儿的头道:“谁说的,为父可从来没说要将他斩首,只是想着如何令他将功赎罪。”
  完颜璟茜噙泪而望,满脸的疑惑之色。阿骨打道:“你不信为父?不妨去问你妹妹。”完颜璟茜凄然道:“父皇虽然嘴上没说要斩无悔哥,心里却曾想过。父皇一直举棋不定,可见并未以他为重。”阿骨打很不自然,道:“哪里。为父向来很器重他的,不是连龙牙刀也赠给他了?”完颜璟茜垂首无语,心中惆怅挥之不去。
  这时有快马来报,呈上书信:“知皇兄大捷归至,复闻南蛮纵放天祚,喜中掺忧,叹惋不已。今南朝初败,燕云在望,希以军心为重,勿以女为念。弟斜也叩上。”阿骨打看完旋即皱眉,心想必是粘罕告之,叹道:“诸见不一,事复繁矣。”朱月心道:“怎么,陛下您又有烦恼啦?”阿骨打道:“又有人不赞成从轻发落你大哥。”朱月心不悦道:“陛下您可是一国之主,该自己拿主意呀。”阿骨打苦笑道:“你不懂的。”
  金初,典章草创,余风旧习尚未彻改。阿骨打虽为皇帝之身,但在众女真人眼中不过是所有勃极烈中最大的一个“都勃极烈”。凡遇大事,诸勃极烈的意见犹为重要。倘若仅少数大臣赞成之事,多数勃极烈极力反对,皇帝也只能依照勃极烈们的意思。这便是“勃极烈辅政制”,直到金熙宗推行汉制,皇帝始有至上的权力。
  眼下希尹、雪里化、金昊天、斡里不、兀术都非勃极烈,位在斜也、粘罕之下,而智明初封,雪里北、雪里东尚幼,所言都及不过二人的分量,阿骨打顿陷烦闷。大军到了缙山,斜也信件又至,称已兵趋居庸关,这使他在众汉人面前甚为难堪,忙谴人追告缓进。却又有书信来到,是粘罕和辞不失的联奏,要他速斩梁悔。阿骨打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叫雪里化亲往都城会宁,请诸勃极烈之首完颜吴乞买表态。
  回讯未至,自居庸关以东传来消息:北辽天锡皇帝耶律淳病故,其妃萧氏听政。阿骨打顿陷忧虑,一则担心宋廷趁丧发兵,二则猜测斜也、粘罕等人可能会以此迫己杀梁悔而后进兵。果然不出所料,次日粘罕亲自带着斜也、辞不失和自己的三道奏折前来军中,都是以泣血上承的口气要求起兵攻打燕云,并斩梁悔以定军心。
  当晚,阿骨打迫于无奈,升帐议斩,却久传不至,得知已走,盛怒之下拍案道:“如此小朕,不斩亦斩!”令完颜昂带五百骑速追。粘罕见他去了,道:“还竹公主通的风讯,两位公主亲自护送,完颜昂如何追得回来。”阿骨打解下佩刀交于兀术道:“彼若抗命,除你两个妹妹之外,悉数就斩。”粘罕待兀术去后,又向阿骨打进言:“兀术年少,血气方刚,恐也放过。”阿骨打遂令斡里不率千骑前往。
  后兀术得知粘罕之言,又因他不顾妹妹婚约一心斩杀梁悔,由是恨极。二人矛盾自此开始,愈来愈深。到了金熙宗时,粘罕权重,严重妨碍熙宗推行汉制。兀术趁势同熙宗合谋,封粘罕为晋王,任太保、尚书令,实则以相位削他兵权,继而罪诛其亲党,致使忧愤而死。陈王希尹与粘罕亲密,虽然极力赞成汉化,亦为兀术所恶。一次二人酒后口角,兀术向熙宗谗言。熙宗一时失察,不念其方平挞懒谋反之功,毅然诛斩希尹及其二子。事后反悔,追谥贞宪。其时,兀术已官至都元帅,封越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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