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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紫衣男孩与潼关火车站

作品名称:樱花祭      作者:桃李春风      发布时间:2022-09-17 22:21:18      字数:5166

  陆晓渊在王世琛心理咨询中心待了一月有余。这天,王世琛对陆晓渊说,他要回村里住几天,不一定什么时候进城,并劝陆晓渊回家。陆晓渊仍是不肯。无奈之下,王世琛说,可以先让陆晓渊的父母来,向他道歉,领他回家。陆晓渊还是不同意。王世琛见陆晓渊这般态度,犯了难。原本计划这天回村里,可陆晓渊思想工作这块一直是个难题,所以,他只好改变计划,准备继续做陆晓渊的思想工作。
  就在这天晚上,陆晓渊趁王世琛去厨房,一个人悄悄离开了。下得楼来,穿过桥头公园,走过泠河桥,离开了王世琛,离开了F城。
  这年秋天,陆晓渊流落到一个名叫渡口的小镇。此小镇位于A省最南端,西邻黄河,与G省隔河相望。
  不知什么时候,陆晓渊手里提着一个绿色编织袋,编织袋里装着十几个矿泉水瓶子。此时,他经过一片枣林,林中有哗啦啦的溪水流淌。他上前去洗了一下脸,靠着一棵枣树坐下来,头顶是凄冷的月光。
  清晰地记得,昨天也是捡了十几个矿泉水瓶子,卖给了废品收购站。价格是一个瓶子一毛钱,他用换来的钱买了两个馒头。今天,他沿着铁路边继续捡瓶子,感觉比昨天多几个。他合计着,天黑之前将这些瓶子卖掉,买几个馒头垫补一下肚子,谁知绕到了这里。这一带杳无人烟,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没看见有废品收购站……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拎着编织袋走出枣林。
  前面好像有人烟,因为他看到了灯火。此时,已是夜晚八九点。走着走着,他便看到了一条大路和路边依稀的人家。来到大路上,陆晓渊发现路边多是一些商店、修理铺等小门面房。他判断,这里大概是一个村庄或镇吧,附近应该有废品收购站。迎面走来一个人,他上前去问,那人指给他,往东五百米就有一家废品收购站。
  陆晓渊照路人的指点,找到了那家废品收购站。与大多收购站一样,这家废品收购站地处偏僻,两间低矮破旧的房屋,院墙也是有一处没一处的,两扇用旧铁丝和废弃木料缠绕起来的门上,挂着一把大大的铁锁。
  陆晓渊走进院内。院内灯火通明,老板正在给人家过秤。陆晓渊便在一旁站了一会儿。老板娘收起账本,陆晓渊道:“你这里矿泉水瓶怎么收?”老板娘说:“一毛一个。”陆晓渊将编织袋里的瓶子统统倒出来,老板娘数了数,一共二十三个。陆晓渊说:“算二十个吧,看你们也不容易。”老板娘说:“算二十五个吧,这么晚了,到屋里喝口水吧。”陆晓渊说:“不用了,我还要赶路呢。”老板娘从包里取出两块五,递给陆晓渊。陆晓渊接过钱,道了一声谢,走出这家废品收购站。
  走了一千多米,他看见路边有一家馍铺。在那里买了两块钱的馍,一共六个馒头。
  又不知走了多远,他看见路边一小屋亮着灯,他想喝水。
  这是一个专收落果的营销点,一对年轻夫妻看守。陆晓渊站在门口往里看,只见地上摆十几桶矿泉水和几十袋苹果。听说要喝水,女主人十分热情,给他倒了半缸子矿泉水,又让他进来坐下。陆晓渊刚落座,男主人回来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晓渊,默不作声。陆晓渊喝了水,女主人又给了他几个苹果,告诉他“前面不远就是渡口了”。陆晓渊谢过他们,手捧着苹果,上路去了。
  终于来到了渡口镇。此时已是深夜一点多。早就听说渡口这个地方特殊,站在黄河大桥上看风景可以一览黄河雄浑大气的风采。陆晓渊记得,上小学时就学过关于描写黄河的课文,长大后,才渐渐懂得,为什么说黄河哺育了华夏民族,是这个民族共同的精神信仰。此时,陆晓渊已顾不得疲倦,顶着月色一路向西,他要去黄河大桥上看黄河,要把黄河奔腾不息的气势装进自己的胸膛,也是给自己打气。身旁,依然有行驶的车辆和岸边远远近近的灯火。
  如此激情澎湃的夜晚,或许是无眠的。
  终于来到了大桥桥头,有一辆公交车远远地从桥的那头驶来。
  陆晓渊向前走了数十步,黄河现出了它的原貌。果然,浩浩荡荡,一望无垠。月色下,更显其沧桑与厚重。陆晓渊边走边驻足,一直到桥的中央。
  看了一会儿黄河,他从桥上返回,回到渡口。此时,这个黄河岸边的小镇已经安然入睡。街灯依然亮着,照出他踽踽独行的影子。走了没多远,他看见前面有一个丁字路口,路中心是一片宽阔的草坪。他来到这片草坪上,坐下来,取出箫管,吹了一首歌谣。
  ……
  不知什么时候,他醒来,发现自己是被一阵刺耳的车笛声惊醒的。还没有来得及回头,那辆车已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此时,天微微亮。不知昨夜是怎样睡着的,只记得夜里醒了好几次,这个季节的天气,陡然有些凉了。
  他揉揉眼睛,发现箫管掉在了草丛里。他慌忙捡起,塞进背包,一步一步走出草坪。路边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门面,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在一家店铺的屋檐下停下来。夜色正浓,他看见有一只凳子放在门外,还有一张脏兮兮的桌子。于是,他拿了凳子坐下来,将桌子上的油污擦了擦,然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过了十几分钟,他感觉到身边暖烘烘的,原来,桌子边有个泥炉,他没看见。连日的行走已使他筋疲力尽,加之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所以,此时的他几近憔悴。
  睡不着,他只有将凳子挪了挪,坐在炉边烤火。
  接下来的几天,他便在渡口镇上流浪。实在熬不过去了,就捡些矿泉水瓶子卖掉,买两个馒头吃。晚上,又辗转几个地方,仍希望能有一个避风之处、一张床和一条棉被。可是他始终没有找到。空荡荡的街面上,除了路灯,再找不到别的东西。就这样,在不停地寻找和徘徊中,新的一天降临了……这天晚上,他来到黄河边一家酒店内——这家酒店是渡口镇唯一一家星级酒店。此时已是夜九点多,酒店要打烊了,员工们准备吃饭。
  他走了进去,站在一旁怯生生地说:“你们好,能不能给口饭吃?”两个女员工正在舀饭,便顺手给他舀了一碗面条。他接过,狼吞虎咽。这时候,只见一个身着紫色衣袖的男孩端着一大盆炒馍花从里面出来。陆晓渊吃完面条,发现那个男孩静静地看着他。男孩问:“还要吗?”陆晓渊不好意思再开口,可是肚子还饿,便说:“还要。”那男孩又给他盛了一碗馍花,说:“这是我们的员工餐,你吃多少都行。”陆晓渊接过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口一口吃了下去。末了,他向他们道了一声“谢谢”,然后走出酒店。
  当陆晓渊第二次踏上黄河大桥的时候,时令已进入深秋。
  这次,他的目标是挺进G省。他终于能够体验一回周游世界的感觉了,G省是第一站。说到G省,就不得不说它的历史。在华夏民族的文化记忆中,G省所占的比重是最大的。历史从遥远的上古走来,大秦,这个民族最具标志性的第一个封建王朝正是在G省建都,及至后来出现的繁华一时的大唐王朝,亦在G省留下了光辉的印迹。直到今天,还为人们津津乐道……再走几步,他就要跨进G省疆域了,回望黄河,深秋的月亮将柔和慈悲的光芒洒向河面,历史的远与近,脚步的大与小,天地的广与宽……一切似乎都在辩证中找到了答案。G省之旅,即将开启,这是陆晓渊对自己梦想的第一次超越。
  这里是潼关。G省黄河边一个县级小城,与A省的渡口镇隔河相望。
  举目四望,夜幕下的潼关一片安详。陆晓渊记得,上学时读过的一首与潼关相关的元·散曲作品《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作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如今再读这支散曲,一种历史的苍凉感瞬间涌上心头。
  眼前灯火点点,几处商店和旅店的门静静地敞开着。
  陆晓渊上前借宿。这是一家普通的家庭式旅店,进门楼三五步,便是一个宽阔的庭院。
  “一个人来吗?”陆晓渊走进亮着灯的屋内,老板问。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是的。”陆晓渊淡淡地说,“没钱了,能不能在你这里住一夜?”
  这时,老板娘挽着头发从里屋走出来,看了看他,问:“你是哪里人?”陆晓渊道:“A省人。”老板娘道:“河那边的……你来潼关做什么?”陆晓渊道:“流浪。”老板娘便与老板商量:“既是A省来的,就让他住下吧。”老板不言语,只点了点头。老板娘从窗台上拿了钥匙,道,“随我来吧。”陆晓渊说了声谢谢,随老板娘上了二楼。
  偌大的房间里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张床。陆晓渊在最里面靠窗的一张床上坐下来。他打量了一下房间,房间的墙壁上挂着六幅不同时期拍摄的以潼关古城为题材的摄影作品。陆晓渊将背包放在床头,出去洗了一下,回来后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电视,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翌日醒来,窗外是一片明亮的世界。远远地,可以看见黄河大桥上稀稀拉拉通行的车辆。陆晓渊穿好衣服,洗漱了,还未下至院子,便看见老板娘站在楼下,问:“准备去哪里?”陆晓渊道:“到外面走走。”老板娘笑道:“昨夜我到楼上看你,你已睡着了,忘了关门。这里地广人稀,虽说来往客人不多,但到底须留个心才是。东西丢了事小,若出了什么大事,可就不好说了。”陆晓渊笑道:“这个我明白。我夜里睡得沉,谢谢姐姐提醒。”说着,下了楼,来至门外,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竟感到身心俱疲。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复又回到院里。老板娘手执一把喷壶在那里浇花。问道:“你饿不饿?”陆晓渊道:“饿。”老板娘道:“我给你买几个馒头去。”说着放下喷壶,径自走出去了。一会儿,只见她提着几个馒头走进院来,说,“这是几个馒头,你拿去吃。若要喝水,一楼屋内就有开水。”陆晓渊接过馒头,说了声“谢谢姐姐”,就上楼了。大约至下午两三点,他还想在这里住一夜,就下了楼,到了老板屋内。说:“今晚我能不能再住一夜,明天就走。”老板娘似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了。于是,这天晚上,陆晓渊又在这家旅馆住了一夜,直至次日离开。
  且说次日正午,陆晓渊起了床。仔细洗了一下手脸后,背着背包准备离开房间。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样走,应该给“姐姐”留点什么。于是,他回过身来,将自己盖过的那床被子叠整齐,将床单抹平。他想把这里当做自己永远的怀念。
  下得楼来,陆晓渊到了姐姐住的屋,说:“姐姐,我要走了。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多的方便。”老板娘笑道:“不要这么说。”说着给了他五块钱。道,“在门口坐车,两块钱就到潼关县城了。那里不比我们这里,那里工作好找,你去吧。”陆晓渊道:“谢谢姐姐,我知道了。”于是,他告别了这个善良的姐姐,一路跟着一辆开往潼关县城的班车往潼关县城方向去了……
  不知走了多远,当陆晓渊再次回头时,那家旅馆已消失在视野内……
  一抹斜阳,西风残照。
  一辆又一辆的车陆陆续续从他身边驶过。一个人走在路上,陆晓渊很少感到过孤独。他相信,在这样一个充满诗意的季节,步行去远方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来往的车辆,他从来都认为,那是别人选择的生活,与他无干。几年的流浪生涯已经锤炼了他一直走下去的坚定的气魄。有时候,看到别人一拨又一拨上下车时,他偶尔也会想起自己读书时的情景,每逢周末,他都会与挚友魏鹏程一起搭乘客车回家……然而,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变成了记忆。
  走在这条路上,山重水复。他似乎感觉到了历史上这里的苍凉,以及唐末群情激昂的叛乱。这个民族,从来不缺少歌舞升平,有多少红颜、将士、谋臣、王孙公子到头来无法逃脱的是将个人的命运如数交还给当朝者,这是历史的光荣,还是个人的悲哀?
  夜色苍茫。
  他来到了一个有人烟的地方——一个类似于集贸市场的场所。
  “今天是八月十五,称二斤月饼回去。”一个女人在跟另一个女人说。
  陆晓渊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现实。他抬起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原来,今天是中秋节。
  人烟渐渐稀少,夜色开始加深。身边两侧是突兀的山岭和依稀可辨的村庄。脚下的路随山势曲折起伏,明月时隐时现。
  不知何时,他绕出了大山,眼前是一条陡坡,坡上灯火辉煌,那里应该就是潼关县城了。
  身边的沼泽地里,有白鸟飞起。遥远的夜空里,月亮独自沉默。
  终于来到了潼关县城。此时,潼关县城的大街小巷里,已看不到行人和车辆。在这样一个月圆之夜,所有的人都早早回家团聚了,空荡荡的街面上,轻轻回荡着这个异乡少年沉重的步履。沿着路边往上走,他来到了潼关火车站。
  这是一个很小的车站。由于年代久远,站前两根柱子上的图案花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青灰。刚才似乎转了两条街,竟没发现一处可以栖身的地方。火车站就在眼前,他打算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他蜷缩着身子,坐在柱子后面。遥远的夜空里,月亮在彩云间徘徊。坐了很久很久,他似乎快要睡着了……
  一辆出租车从右侧的一条路上驶过来,在火车站前面停下了。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个年龄大约比他大六七岁的青年。
  出租车调头远去了,青年向他走来。
  “冷吗?”青年走到他眼前,手扶着柱子单膝蹲下,望着他问。
  “冷。”陆晓渊用迷离的眼神望着他。中秋的月色洒下来,青年的眸子皎白而有神。
  “兄弟,跟我走吧,咱俩一起到G北做生意。”青年望着他,诚恳地说。
  陆晓渊望着他,陷入沉默。
  “今天手气不好,打牌输了好几局,老婆骂我,我才跑出来的。”青年望着他说。
  “你是哪里人?”陆晓渊望着他,开口问。
  “请不要这样问我。你肯定没见过我,是老天冥定的安排,让我来见你。”青年望着他,说。
  陆晓渊望着他,再次陷入沉默。
  青年起身,掏出二十块钱给陆晓渊,说:“你先到下面吃一点饭去。”
  陆晓渊站起,接过那二十块钱,最后一次望了青年一眼,然后默默地离开了火车站。
  不知走了多远,陆晓渊再次回头时,车站前月色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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