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傍晚时分，矿上来了一辆面包车。车门一打开，从车里下来了几个人。一位个头不高的瘦猴男人第一个进了办公室，只见他一脸的霸气，朝着我质问：“你，你是干嘛的，看样子是管事的吧？”接着他把大拇指往后一挑趾高气扬地说，“给你小子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公司里的李副经理。你，你还楞着干嘛？还不赶快去泡些茶，拿些水果招待我们的李副经理，真是的，呆头呆脑的，都是些啥人煞！”
　　李副经理我听叔叔说过，他充其量只是公司里的副经理，主管我们矿上的安全，可以毫不掩饰地说，啥实权都没有。真正有实权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公司里的于主任，另外一个就是那个看我横竖不顺眼的朱经理。我对那瘦猴不屑一顾道：“哦，原来是李副经理来了，有啥事吗？我叔叔到公司开会还没有回来呢。假如有事的话，我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怎么样？不然，你自己打电话也行啊。”
　　那瘦猴顿时不悦，对我横鼻子竖眼道：“你是矿上的什么人啊？你小子话里话外的，怎么听起来带着刺呢？叫你倒个茶削几个苹果，难道就没有人教过你？”
　　我懒得搭理他，只是为了待客之道，然后把库房门打开，进去拿了半脸盆苹果往办公室桌子上一放道：“都来吃吧，味道挺好的。”
　　“哎呦唉，这，这洗也不洗，叫我们怎么吃啊？真是的！”那瘦猴朝着我咋呼。
　　“你没有长手啊，自己想吃就去洗呗，我又没有拦着你。墙角那里不是有水龙头嘛，洗去吧。”我阴阳怪气不客气道。
　　“你，你，好哇你，你等着……”他手指着我语无伦次，结结巴巴。
　　李副经理说：“好了好了，不就是洗个苹果嘛，没必要抬杠。都是自家哥们儿嘛，何必较真呢。一回生二回熟，来来来，我来洗。”他把苹果端到水龙头下面去冲洗。我急忙过去把苹果盆抢了过来，扫了一眼那个瘦猴撇嘴道：“李副经理也没有你老道，连洗个苹果都要喝五吆六的，切！得瑟给谁看呢？好了，洗干净了，都过来吃吧。”我把苹果往办公桌上一放说，“你们吃着苹果等我叔叔吧，我还要到井口上面去看看，失陪了。”
　　走出了办公室，隐约听到那瘦猴依然在辱骂我：“什么鸡巴玩艺儿，连伺候个人都不会。真他娘的活见鬼啦，这个怪锤子从哪里招来的？死杠筋！”
　　李副经理小声说：“你就消停点吧，可能你们还不知道他是谁吧？我早就听说了，他可是李老板的亲侄子，人送绰号西山狼！他恶贯满盈，臭名远扬，称霸一方呢。经常带领着一大群地痞流氓，寻衅滋事，打架斗殴都几进宫了。你小子的皮子痒了是不是？还想和他过过招啊，就凭你，你就省省吧！”
　　瘦猴顿时气馁了，惊呼道：“啊呀妈呀！早有耳闻，原来就是他呀！怪不得呢，大伙瞅瞅他那双恶狠狠的眼神，一脸的杀气……”
　　“哈哈哈，于科长，认怂了吧？”
　　傍晚时分，叔叔和朱经理回到了矿上。叔叔撇嘴笑着对我说：“你小子怎么搞得嘛，得罪了一大批人。听李副经理给我打电话说，你小子对他们不理不睬的，啥意思啊，他们哪里惹你了？”
　　朱经理站在我的背后，对我一脸的冷若冰霜。
　　我愤然道：“谁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一下车就吼着说要检查什么工作，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要吃苹果，我把苹果给他们端过来，那个瘦猴说话还那个冲，说我没有给他们洗，自己没长手嘛，啥玩艺！”
　　“那也不能那么没有礼貌呀，来的都是客嘛。以前那个陈瞎子当管理员的时候，看看人家是咋处理上下级关系的。只要见到领导来了，点头哈腰，摇头摆尾，笑脸相迎，跟汉奸狗腿子一样。你小子以后也要好好学学人家陈瞎子，不学乖巧点儿能行吗？”
　　“切！要学你学去，我天生就不是那块材料。”我死犟道。
　　朱经理冷冷道：“那我问问你，你到底属于哪种材料呢？”
　　我也冷冷回应他：“不管啥材料，让咱去当哈巴狗，咱可不会。假如有机会的话嘛，让俺去当绿林好汉那还差不多。”
　　“绿林好汉，啥意思啊？难道还要让你帮我们去打家劫舍不成？”朱经理依然咄咄逼人，对我不依不饶。
　　我叔叔说：“朱经理你不知道，这小子在西山简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黑老大，整天打架斗殴，惹事生非，都快把俺哥哥嫂嫂气死了。”
　　“喔，原来是这样，你们王家咋就出了这么个怪锤子呢？照这么说，他确实还是块材料。”朱经理的脸色由阴转晴。
　　他俩进了办公室里，在里面叽咕了好一阵子，不大会儿又都上了车。叔叔临上车前把我拉到一旁小声嘱咐道：“今后对李副经理和那群赖呱子嘛，可以不搭理他们。但是呢，毕竟他是主管咱们矿上安全的。所以呢，吃点儿喝点儿那都不是个事。你小子以后要少耍性子，婆婆妈妈的少来。男子汉大丈夫没点肚量可办不了大事。他们以后再来矿上了，只要他们不对你横鼻子竖眼，你就见风使舵，该如何处理对待，你不傻吧？总不能老让我掰着手指头教你做人做事吧？你不知道，刚才朱经理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夸奖了你，说将来有可能用得着你小子的地方呢。”
　　“是嘛？怎么会呢，他啥意思啊？”我纳闷了。
　　叔叔搂着我的肩膀耳语道：“你不知道，矿上这块肥肉谁都想啃上一口，包括今天吼你的那个瘦猴。他只不过是个煤检科的科长，手下满共才有三个娘们儿，还高傲自大，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他经常朝着我大呼小叫：‘嗨嗨！王老二，你他娘的大口吃肉，咱爷们儿啥时候能混口汤喝啊？’你说说看，他算老几啊？也敢蹬鼻子上脸进来分杯羹，他算哪根葱啊！今天你小子算是个无头苍蝇胡飞乱撞的，竟然撞上了彩头，把他个小瘪三整治了一下，他都快成精了。整得好！就这样整！朱经理也是这个意思，刚才想当面夸你，但碍于面子，他毕竟是个经理嘛。前段时间他不太了解你，有些过节误会罢了，总不能当着你的面又那样表扬你吧？明白了吧臭小子？”
　　“原来是这样。你们刚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去吗？”
　　“小声点儿，你不要再嚷嚷了。记住了，这可是重大机密。咱俩既然是亲爷们儿，瞒着你也不是个事。给你小子漏个底吧，朱经理，我，还有拣煤队的申队长，再加上司机三宝，我们四个人今天晚上要到乌鲁木齐去喝酒跳舞。你的主要任务呢，就是死死盯住办公室里的电话机。第一要随时掌握井下生产安全的情况，第二就是要注意朱经理的老婆，她万一打电话过来询问朱经理到哪里去了，你就说刚刚走，到拣煤队去检查工作了，记住了没有？一定要说去捡煤队了，千万别说错喔。”
　　“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让我睁着眼睛说瞎话嘛。不过我不傻，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绝对服从你的命令，一点麻达都不会有的。骗人最简单了，谁不会呀。据我分析，你们肯定不只是去喝酒跳舞吧？肯定还要去泡马子打炮眼吧？”
　　“小声点儿，”叔叔一把捂住我的嘴巴，“嗨呀！你小子怎么连这点行情都知道呀。好了好了，既然啥都瞒不住你了，你就好好盯着电话机，我们走了。有啥情况立马给我打电话，千万别搞忘了哈。”
　　我搡了他一把道：“走你的路吧，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他们走后，我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办公室门前，翘着二郎腿抽着香烟，品尝着爽口的茉莉花茶。此时，夜空中那盘月亮很大很圆，悠然自得地悬挂在博格达之巅。
　　黎明时分，我被叔叔他们几个归来的动静惊醒了。叔叔见我一副困乏的样子，撇嘴笑道：“你们瞅瞅俺侄子的怂样子，瞌睡了吧？好可怜的娃呀。辛苦你小子了，快到床上睡觉去吧。”随之又搂住我的肩膀小声问道：“怎么样，朱经理的老婆没来电话查岗吧？井下还安全正常吧？”
　　我说：“一切正常，都没有打电话过来。”
　　“那就好，睡去吧。”叔叔推了我一把道。
　　司机二宝说：“嗨吆，睡啥睡。来煞来煞，打麻将打麻将，彩头放大点儿，刺激一下就不瞌睡了。”
　　朱经理撇嘴道：“二宝，你小子脑子有病吧？都啥时候了还要打麻将，你个大傻逼，还不赶快把老子送回家去啊。臭小子，傻啦八叽的。”
　　“喔哟哟哟，我差点儿把这茬儿搞忘了，哥哥家里还有一位慈禧太后再候着呢。”二宝吐了吐舌头，立马出去发动车。
　　他们走后，叔叔似乎意犹未尽，没有一丁点儿睡意，他吃着苹果对我说：“侄儿子，你可能不知道，也没有见过那些场面。目前这个社会啊，有钱那就是大爷。可笑死我了，你还不知道吧，那个骚情货申队长，你认识他不？”
　　我盯着叔叔说：“咋不认识他呢，他长得虎背熊腰，身材魁梧，既帅气又洒脱。他怎么了，他才不傻呢。”
　　“他不傻谁傻？舞厅里有一个贼漂亮的女舞伴，看模样只有十七八岁，那个美，那个性感！整个舞厅里的彩头几乎都被她一个人霸占了。当时就把申队长迷得颠三倒四，眼睛都瞪直了，他就凑过去勾搭。你猜咋地，那女孩说啥也不当他的炮手。把他小逼开的急的抓耳挠腮直跳高高。后来你猜咋地，他要女孩每陪跳一支舞，他就给她三百块钱小费，三只舞曲下来差不多一千块钱啦！你说说看，难道他还不傻吗？”
　　“那样呀，那确实不怎么精明。不过呢，我怎么有点儿不太相信呢，这世面上漂亮的美女多了去，多数都是图钱财的。难道说，歌舞厅里还有那么纯真的女孩？据分析，肯定是个情场高手，故意拿捏着调小申子的胃口。待是我，一毛不拔也能把她搞定。”
　　叔叔撇嘴道：“哟哟哟，空口白牙尽吹大牛，你还没有去过那种场合呢，就那么肯定？没去过瞎吹什么，吹牛不上税啊？你肯定没有见过，那霓虹灯光闪烁着，天旋地转的；那惊心动魄的舞曲，吭起，吭起，吭吭起……嘿嘿嘿，攒劲极了，谁能扛得住？”
　　“不打自招，看来你们都去泡马子了？”我顿时睡意全无，干脆坐起来点了一支香烟吸着。
　　叔叔一脸的坏笑：“嘿嘿嘿，爷们兜里有钞票，用红头开路，啥样的马子挂不到，那还是个事吗？那么多的炮手三陪女，个个都他娘的年轻漂亮，那眼睛珠子瞪得就跟猫头鹰一样，贼亮贼亮的。”
　　“哈哈，挺好玩呢是吗？二叔你也找三陪女了？”
　　“他们都找了。我除外，绝对没有找，一个人在走廊里呆着抽烟。嘿嘿嘿，你还不相信，我真的没找，你小子瞪我干嘛？臭小子，我就是找了也不能告诉你吧，你小子万一犯浑了透露给你婶婶和曹云凤咋办？到时候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不说算秋，我才懒得管你们那些咸淡事呢。就你那个怂老婆，长那么难看不说，脸上还长着一撮黑毛，恶心死了。当初你和她处对相的时候我都恶心她。听曹云凤说，去年你们开的那个煤矿就是因为她无事生非，才倒闭了……”
　　叔叔突然变脸吼道：“都是那个甘肃洋芋蛋就是多事，不管啥话都敢往外面胡乱放屁，真他娘的烦死人了！”
　　“算了算了，看来呀，你就是个怕老婆的囊怂货，曹云凤并没有说错什么呀？再者说，她嘴巴虽然没个把门的，但多数都是大实话吧？我觉得你要是娶曹云凤做我的婶婶嘛，我举双手赞成。不过那些都是淡话，都有两个孩子了，还来得及吗？”我傻笑着。
　　“你个生瓜蛋子懂什么呀？无论如何，你婶婶对我们这个家庭来说，那可是大大的功臣，毕竟为我们王家生儿育女了嘛。她曹云凤再好，给我们王家生过一男半女吗？连这点基本道理都搞不懂，你小子还叽叽歪歪个啥！”
　　我被呛住了，竟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