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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作品名称:黄金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9-16 07:50:55      字数:3592

  秦岭山的春天来得迟,去得早。花儿凋谢,绿叶初舒,太阳便撤去温和的面纱,露出她热烈的真容,温度瞬间便升起来。人们像剥蒜似地很快剥掉春妆,换上露胳膊露腿的短衫。来自遥远的太平洋暖流送来一场又一场降雨,山林润泽,大地解去焦渴与干裂。山间的风,扑在脸上,潮湿而黏稠。
  大秦岭山脉,既是中华大地上的一道南北分水岭,也是区分亚热带与暖温带气候的分界线。高大巍峨的山脉阻挡了太平洋暖流继续北上的脚步。秦岭之南,气候温暖湿润,植被丰富,高山之巅,以松、杉类针叶林为主。稍低处,针叶类和柞、橡等木斗科阔叶树木混杂。山间谷地,常绿阔叶乔木和棕榈类亚热带植物遍布。由于降水丰沛,河流如网,谷地的大小河流旁,稻田星罗棋布,著名的创汉室天下的汉中盆地,就是一付小江南的鱼米之乡景色。平处冬春油菜,夏秋稻米。坡台广植柑橘。山四季常绿,水四季奔腾,清流如画。汉中盆地是秦岭南坡典型亚热带气候的缩影。同时也成为北坡关中人就近欣赏小江南美景的最佳去处。春夏交接之时,欣赏金黄遍地的油菜花海,金秋之季,欣赏稻翻金浪,肥鱼跃波。寒冷的冬天,去享受青山绿水温和如春的画卷。秦岭南坡,是秀丽的盛妆女子,而北坡,铁骨铮铮,则是刚毅的男人。
  石根友穿着干干净净的一身夏装,白衬衫扎在皮带里,一身精神,背着化肥编织袋装的行李,出现在程道安面前时,正在大灶上操刀切菜的程道安和坐小马扎上择菜的唐玉梅眼前一亮。石根友的突然来临,唐玉梅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她今天穿一件洋红棉绸单衫,也许是由于老程的日夜滋润,那脸上更光洁、更丰盈。胸部高高挺起,撑起两座小山头。她马上站起身打招呼。一条石磨蓝的牛仔裤紧裹下身,显出她细腰丰臀的苗条身段。脚上穿一双崭新的白色单皮鞋,加上因羞赧而爬上脸的桃花红,乍一看,就是个梅开二度的新嫁娘。相比之下,程道安则显得比以前清瘦了许多。对此,大头曾有一段经典的论述。
  有一天,大头当着他俩的面,问他们:女人结婚前身材苗条,瘦啦吧唧的,结婚后身材越来越粗,到中年,一身肥肉,屁股大得塞箩筐;男人结婚前身材壮实,胳膊腿全是肌肉疙瘩。结婚后慢慢变瘦,到中年,多数都变成皮包骨。你们说,为啥?两人答不出。大头接着说:“我算是想通了。男人和女人结了婚,男人夜夜通过输油管道,把身体营养输送给女人。长此以往,男人肯定变瘦,女人肯定变胖。”唐玉梅听后大窘,把大头的脸按在程道安的腿胯间:“往后叫老程把营养输送给你!”
  “石兄弟,从哪里冒出来的噻?吓了我一跳哟!他先人板板,两个月没见面,你是天天吃人参,咋长成男人花了?”唐玉梅尖声咋呼,拖腔带调,老家话吐得宛转如歌,抑扬顿挫,字字如珠。她借此掩盖与程道安夫妻般同居,见了熟人的慌乱与羞赧。程道安丢下菜刀,跑来接了行李袋子。
  “咋的啦,背着被窝卷子,像是挪窝了?”
  石根友一路问询,找到这里,晒一路,满脸细汗。他一边挥手擦脸,一边回答:“来投奔你。不欢迎啊?”
  “欢迎。就是没拍手噻。我给你泡茶水。”唐玉梅接过话,忙去墙角脸盆洗手,摔着手上的水珠儿,提水瓶找茶杯茶叶泡茶。她手上麻利,脚底飞快,灰头土脸的大灶房,她就像一团飘动的火焰。灶房一分为二。外大间灶台、案子、水缸、蒸笼整齐有序,擦洗得干净整洁。里小间支张床,床头地上一撂纸箱,被子叠放整齐,一个空啤酒瓶挂在防雨布包木头框架的墙上,插一把盛开的蔷薇。浅粉的花儿,散发着淡雅的香气。隔墙小门挂一方淡青色绣鸳鸯戏水的门帘,与外间隔断。虽是陋室,却满室温馨。
  程道安拉着石根友到里间,坐床边。程道安一身上下,灰色衬衣,蓝色裤子,脚上穿着崭新的皮凉鞋,从前那股熏死牛的脚臭没有了,头发理得很短,散发着洗发水的淡香味儿,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三十多岁的男人,只有女人细心打理,才会如此。只是眼窝发青,给人一种久熬夜,没休息好的感觉。那是男女在一起,纵情过度的生理反映,石根友太年轻,还不懂。
  “你不在那干了?”程道安问石根友。
  石根友接过唐玉梅送来的茶水,笑着道:“不干了。”
  “是活儿重干不了,还是嫌挣钱少?”
  “都不是。”
  “一个人在那里,有人欺侮你?”
  “也不是。”
  “那是啥?”程道安满脸关切之情,一问到底。
  石根友才不情不愿道出真情:“矿部安排我当保安。活儿轻松,吃在矿部小灶。民工们到我值班的夜里,都下手偷老板矿石。我拦不住,告诉矿部人,我又不忍心。拿人家的工资,不能给人尽职,心里不安。眼不见心不烦,我不干了。”
  “你可真够傻的!别人打破头都抢不到的好事,你还不干。他们偷,你收提成,谁敢得罪你?不用出力,大把挣钱,皆大欢喜呀!老板的钱多得银行放不下,偷他几袋矿算啥。”程道安好一顿数落。唐玉梅接过话:“你也别怪石兄弟,石兄弟对人实诚噻。人穷志不穷,挣钱要挣得心安理得,不挣昧心钱。我看石兄弟做得不错。再说了,你当保安监守自盗,有一天让老板晓得了,咋个交待呀。”
  “只有嫂子理解我。”石根友说。
  唐玉梅再次脸红:“莫乱叫,哪个是你嫂子哟。”
  “你跟老程在一起,多幸福。明明是我嫂子,还遮掩啥。”
  唐玉梅一边收拾菜,一边叹息说:“我们这日子,过了今日没明日,哪个晓得能不能过下去?我也想通了,人活一辈子,几十年光景,莫亏待自家。今日有酒今日醉,不管明日喝凉水。走不到一起,我也对得起老程。”
  程道安大口吸着烟,仰头盯着屋顶,好像屋顶有什么特别吸引他,而他又难以看懂的东西。石根友隐瞒了另一个原因,那原因充满罪恶感,只能埋在他心里,烂在他心里。风骚的柳叶毫无顾忌,缠得他既害怕又心烦。她是工头的女人,纸里包不住火。总有一天,工头会觉察的。李老三心狠手辣,已废了汉中的小伙子。为柳叶这般的女人搭上身家性命,不值!斩断这段孽缘的办法,只有躲开她,躲得远远的。石根友昨天辞职,晚上结清了工资。早饭过后,柳叶疯张地跟李老三坐拉矿卡车下山,石根友才告别老张和小吴,匆匆离开坑口。李光波没看到他离开。他想,他会理解的。柳叶留给他的,不是没有美好的东西,她让他品尝到了作为男人的愉悦,她的身体对任何男人,都有吸引力。石根友并不因她的过去而厌恶她。相反,孤独时,他也想她,但是,别人用金钱拢络到身边,极爱虚荣的女人,石根友再明白不过,不是个安于贫穷、安于平淡生活的人,两人志不同道不合。
  “你是想来找活儿干,还是想回家?”
  “找活儿干。回家咋办,没挣到多少钱,回去也没法过。马上快夏收了,家里连收带种,要一大笔钱。”石根友回答。
  程道安说:“我下午去跟工头说,可能差不多。你今儿歇一天,吃过午饭,我带你去看大头。”
  “大头没跟你在一起?”上次两人去看他,明明说是在同一处干活。石根友记得很清楚,大头说他在坑口修补架子车。
  “大洋马留住他了。前一阵,大洋马男人死了,你不知道?”
  石根友不是个爱打听闲事的人,他从何菊花两口子烧死后再没去过老碾房,当然不知道。
  “中午了,我得做饭。你睡一觉,下午去看大头,我再给你讲。”
  程道安所在的坑口,在南金沟中段半山腰上。规模不大,所有民工加起来,不过三十几人。坑口的位置选在一个山洼里,两排彩条防雨布工棚和机房几乎隐藏在高大浓密的树林之中。废石渣倾倒在坑口外的陡坡上,形成一道渣石的瀑布,砸毁了沿线的树木,从远处看,是青山肌肤上的一块牛皮癣。没有简易公路通坑口,所有生产、生活物资全靠人力背上坑口。当初开坑口的发电机、空压机等设备,也是由民工们抬上山的。四五十人抬一台大机器,几十人在前头拉牵绳。传着口令,叫着号子,蔚为壮观。极像山民们抬丧的场面。开采出来的金矿石咋运下山?坑口外的小场地上,安装一架双线的凌空索道,直达山下大路边。矿石出坑口,倒在一只大铁斗里,松开滑轮,满斗矿石在林梢飞奔而下。双线索道各挂一大铁斗,两斗间由固定在坑口地面的滑轮与一根钢丝绳相连。下山的满斗矿石,自然下滑的重力将空斗拽上山。两只铁斗一上一下,循环往复,仅需山上有一人控制铁斗下索道的速度。山下的矿石场,矿石堆上立一根木杆。下来的铁斗,底部有一根突出的横栓,碰在木杆上,铁斗底打开,矿石漏空。空斗上到坑口,操控索道的人将铁斗底关牢,打上栓。整个运输过程,不需要动力。
  架条索道比修条公路简单省钱,秦岭山开金矿坑口的老板,只要坑口选在半山以上,多采用索道运输法。仅南金沟,两旁山上的钢缆索道不少于三十条。密集、甚至高低交叉的凌空索道是金矿区的独特风景,那是聪明的人类在山间林梢之上织出的蛛网。只是人类要捕获的猎物不是飞鸟昆虫,而是贵金属黄金。面对矿石中含量极低的黄金,人有时不免产生奇思妙想。假如地球的岩层中,铁的含量与黄金含量差不多,铁与黄金,哪个更珍贵?黄金在工业领域的用途似乎可以忽略不计,它的装饰价值掩盖了它的实用价值。与钢铁相比,钢铁是工业巨人生存的粮食,黄金只是其讨好女人的胭脂水粉。然而,自人类进入有阶级的文明社会,对胭脂水粉般的黄金,从未停止攫取的步伐。黄金的金红,渗透着人类穷奢极欲的血腥和永远无法满足的贪欲。它是人类的贪欲捧上金字塔顶端的物质,与其实际用途极不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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