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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找小谢

作品名称:樱花祭      作者:桃李春风      发布时间:2022-09-13 23:57:41      字数:5746

  春天已然袅袅婷婷地走来。在路上,尽管时有交迫的饥寒,但这些都不大会影响到陆晓渊的心情。偶尔看到人家屋顶升起的炊烟,他也会想到自己的家。不过,家,对他来说早已经是个符号了,他已不再奢求原生家庭的温暖。相反,他时常会想起何少玮和明阿姨,想起与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有时还会梦见他们,醒来时,不论在哪里,眼角都会噙满泪花。
  离开市郊那家饭店后,陆晓渊顶着夜色一路向西。市区的繁华已渐行渐远。困了时,就靠在树下打个盹,春天的夜已不再寒冷。
  这天,他来到一个小村庄。村庄背靠着一座大山。顺着村庄一条小路往前,逶逶迤迤,不知不觉已经开始上山了。山路崎岖,山下的人家在半山腰种了庄稼,此时,望过去,绿油油、黄灿灿一片。路旁或野草丛生或沟壑纵横,陆晓渊顺着小路来到山顶。
  山顶种着许多柿子树。这个季节,柿子树还未抽出新芽。站在山顶最高处向两边望下去,山坳里横卧着几个村落。陆晓渊坐在一处草垛旁,看见远处天空上云朵自由自在地行走,心头涌起一种强烈的要周游世界的冲动。
  “大哥哥,你在看什么?”忽然,从背后传来问话的声音。陆晓渊回头一看,是两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仔细一看,这俩男孩应该是一对兄弟,眉眼长得相似。
  陆晓渊笑了笑,说:“看云啊。”问他们,“你们到这里做什么?”个头稍猛点的说:“玩。”陆晓渊笑道:“到这里玩——这里有什么好玩的?”男孩指了指山下,道:“我家就住在那里,我们经常来这里玩。”陆晓渊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看下去,是一个极普通的人家的院落。五间平房,土坯墙,就是门楼稍新一点,表层贴了深红色瓷砖。
  陆晓渊看这两个小兄弟煞是可爱,便问:“你们哪个是哥哥?”个头稍矮一点的指了指他的兄弟。陆晓渊想到一路上很少有人与他面对面交流,说真话,今天见了这对小兄弟,便想和他们多说一会儿话,道,“你们今天怎么没去上学?”哥哥说:“今天是星期天。”陆晓渊道:“噢,星期天……”哥哥问:“你不上学了吗?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陆晓渊打趣道:“我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学校上学,今天来这里和你们玩玩。”哥哥疑惑道:“我们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陆晓渊反被他问住了,笑道:“有人打电话给我,他知道你们今天要来这里,让我来与你们玩。”兄弟俩似乎懵了,之后,二人相视一笑。
  哥哥接着又问:“玩什么?”陆晓渊卸下背包,取出短箫,说:“我先给你们吹一首歌吧。”接着就吹奏了郑智化的《星星点灯》。兄弟二人听得入了迷。吹完,陆晓渊问:“怎么样?”兄弟二人说:“真好听。”陆晓渊说:“我肚子饿了。”哥哥说:“到我家吃饭去吧。”陆晓渊笑着说:“我若去了你家,你们让我吃什么呢?”哥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说:“不知道。”二人远远地跑开了。陆晓渊喊住他们,说:“我不去你们家了,你们给我带几个馒头上来,我在这儿等你,好吗?”兄弟二人相互看了看,弟弟回家去拿馒头,哥哥留下来与他说话。不一会儿,弟弟捧着五六个馒头气喘吁吁上来,对陆晓渊说:“我妈说了,吃了馒头想喝水,到我家里去。”陆晓渊答应着,接过馒头吃起来,兄弟二人盯着他看。
  陆晓渊吃了两个馒头,说:“到你家里喝口水吧。”兄弟二人应着,陆晓渊随他们下了山。一进院门,陆晓渊就看见院里有一个羊棚,里面有几只羊。进了堂屋,男孩的母亲正埋头踩缝纫机。男孩道:“他来了,他要喝水。”男孩母亲抬起头看了看陆晓渊,笑说:“坐吧。”陆晓渊不知说些什么好,坐在床边。男孩的母亲倒了一瓢开水,放在桌子上,向陆晓渊说:“凉一凉。”陆晓渊道了一声谢,男孩的母亲仍坐在缝纫机前,继续做活。
  陆晓渊喝了水,要走。男孩的母亲说了一句:“等等。”边说边掀开门帘去了另一个屋。一会儿,她提着一袋麻花出来,递给陆晓渊。陆晓渊十分感激,接过来,连说“谢谢、谢谢”,便离开了。
  离开男孩家后,陆晓渊没再上山,一路向西去了。展眼春天将尽,走在路上,有时还会很热。中午时,陆晓渊就脱了外套,塞进背包,只留一件T恤在外。所到之处,路人逐渐换上了春夏装,花花绿绿,装点着这个美好的季节。前面不知是何去处,只见街道宽阔,两侧是林立的高楼,行人匆匆。陆晓渊沿着街边向前走着,前方有一家旅店,大门口竖着一个牌子,有“洗车住宿”四字。此时,陆晓渊很是疲惫,坐在一家店门口歇息。这家店离那旅店不足五百米,他决定今晚就到那里借宿,不知道老板肯不肯留他。
  天黑了,街道两边亮起了灯。陆晓渊来到这家旅店大门前,站在门口往里看。偌大的院内有一个大水池正在蓄水。他想,如果今晚能在这里住下,顺便把外套洗一洗……该多好。这时,从大门后探出一条黑狗,冲陆晓渊“汪汪”直叫,陆晓渊忙往后退了几步。过了一会儿,从一间小屋内走出一个中年人,那人喝住狗,陆晓渊往门前近了几步,问道:“在你这里住一夜要多少钱?”那人道:“免费!”陆晓渊有点不相信,以为他在开玩笑,或者他不是老板。便说:“我进去问一问老板。”那人道:“我就是老板,有什么只问我好了。”陆晓渊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便说:“我没钱了,能不能在你这里住一夜?”谁知,这老板是个痛快人,说:“行,住下吧。我这里没钱也能住。”说着将他带至院内,往楼上指了指,说:“挂门帘的房间都能住,里面有被子。只是有一点,别乱动里面的东西。”陆晓渊第一次遇见这么好的老板,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欢喜。便连说两句谢,上了楼。
  他一连看了两三个房间。房间宽大,都是多人间,就随意走进一个。遇到这么好的老板,他不好意思再挑下去了。于是,就卸下背包,关上门,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太疲倦了。
  ……
  陆晓渊睁开眼睛时,已是翌日上午。他使劲地伸展了四肢,舒服极了。迷迷糊糊,他听见楼下有叫卖棉花糖的小贩,他猛一下坐起来,穿好衣服,见房间门后有一个盆架,盆架上放着一个空脸盆。他拿着脸盆下楼,彻彻底底洗了一下手脸、胳膊,然后又把外套洗了一下,晾在楼梯口。房间里有电视,是坏的。陆晓渊坐在床上,一直想老板会不会今天就赶他走——如果赶他走,今晚又住哪里……越想脑子越乱,他不停地在房间里徘徊。站在窗前,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与别人原来不同。别人都能有饭吃,有地方睡觉,自己为什么不能?想到这里,他愈恨自己的父母……到了中午时分,老板仍没有上楼来,他心想,今晚又可以在这里好好睡一夜了。只是此刻,他感到饥饿。但是又不愿下楼……
  陆晓渊在这个旅馆住了三天,脚也不怎么疼了,老板果然分文未提。第四天早上,老板上得楼来,对陆晓渊说:“你已住了三四天了,该走了吧。”陆晓渊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告谢了老板,遂离开那家旅馆。
  ?
  这天晚上,陆晓渊走下铁路来到一家农舍。这家农舍建在荒郊野外,背靠一条高速路。农舍的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妻,种植两个蔬菜大棚,还散养着几十只家鸡。陆晓渊原想前去问个路,顺便讨一口水喝,谁知在门口遭到狗咬。这对夫妻都是好人,听到狗叫忙出来看。陆晓渊站在路边大声喊话,女主人告诉他,前面是个村庄。又端出一碗米汤,送至陆晓渊手里。陆晓渊喝完米汤,道了声谢,往前去了。
  走着走着,便看见道路边上有了人家。走了几十米远,他看见路边一户人家的门敞开着,院里也有灯光,就进去了。
  他掀开门帘走到屋内,看见两个女人正在说笑。
  “你好,给两个馒头吃吧。路过这里,肚子饿了。”陆晓渊站在门槛内,说。
  女人看了看陆晓渊,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抱孩子的女人说:“我这里没馒头。”陆晓渊道:“一个也行。”女人低头弄奶嘴。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男人,听说是要馒头吃,便向陆晓渊说:“随我来。”陆晓渊跟着他走到屋外,那男人从一间豆腐坊挖出一把豆腐渣,捧与陆晓渊。陆晓渊见那白花花的一片,还滴着水,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院子。他一口气跑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心跳加速,额头上渗出汗珠,才慢慢停下来。回头看时,那户人家、那个村庄已被他甩出好远好远……
  前方有灯火,他艰难地向前迈着步子。灯火越来越近,陆晓渊这才看清前面是一个夜市,夜市旁边有一个公园。
  他闻到一股香气,是从夜市上一家烧烤摊上飘来的。陆晓渊走过烧烤摊,看见许多青年男女围坐在一张张桌边兴奋地吃着烧烤、喝着啤酒、聊着天,好不惬意。再往前走,是两家卖水果的。陆晓渊在其中一个水果摊前站住了,老板忙上来搭话,陆晓渊默默走开。他来到公园里的一个长亭下面,坐在石凳上,仰望着夜空。初夏的夜空,繁星点点。
  不知什么时候,他听到一阵轻微的音乐。原来是几对男女在公园入口处的小广场上跳舞。
  ……
  大约十一点左右,音乐停了,老板们陆续收摊。
  等到最后一个人离开后,陆晓渊来到刚才摆水果的地方,看见地上扔着两个烂梨。他捡起来,用手擦了擦,啃起来。啃完后,他向前走了两步,发现几米外的草丛里滚着个菠萝,他上前去捡。这是一个完整的大个的菠萝,一阵阵饥饿感像饿虎一样扑来,一时不知道怎样下口。最后,他用牙齿一点一点啃掉外皮,啃掉一点皮吃一点果肉。吃完后,他隐隐觉得嘴唇疼,用手一摸,嘴唇流了血。他一边用手背轻轻擦着血,一边又来到长亭下面。四周静寂无人,他靠着石柱坐下来。
  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从公园前的大道上驶过。
  陆晓渊坐到深夜,实在困得不行了,便找一处草坪,侧卧在草坪上。近处人家窗口已熄灭了最后一盏灯,此时万籁俱寂。这时,他感到身子下面凉飕飕的,只得又挣扎着坐起,来回寻找着可以睡觉的地方。忽然,一个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昨夜他听人说,附近有个村子名叫东阳村,他想起了小谢。那年在精神病院住着的时候,小谢与他住同一个病房,两人关系还不错。他清楚地记得,小谢曾对他说,他的家就住在东阳村。如果没弄错,小谢的家应该就在这附近。
  他决定去找小谢。
  可是眼下这个夜怎样捱过?他仍在公园里四处寻找能够睡觉的地方,竟找不到一处。这时,他想,倒不如此刻就走,早一点到或许就会少受一点累。可是往哪个方向走呢?想来想去,他决定试试运气。于是,他拍了拍身上的脏东西,绕过公园,朝南去了。
  披着夜色,他走了一程又一程。前面有个丁字路口,向右拐,他看到一个指示牌,上面果然写有“东阳村”三个字,他兴奋不已。就这样,他按照箭头所指方向一步一步往东阳村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陆晓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石砾堆里。他揭开身上一条脏兮兮的棉被,坐起来。看看四周,是一堆又一堆的石砾。原来,昨夜他经过这个采砾场,困得实在是招架不住了,便走进采砾场,躺在石砾堆里睡着了。来上夜班的一个老工人半夜吃饭时看见了他,见他蜷缩着身体,只当是个流浪汉,顺手捡了条破棉被盖在他身上……陆晓渊站起来,只觉得脚板疼得厉害,不能再走半步。脱下鞋子一看,发现脚趾上磨出了血泡,脓血浸透袜子,右脚脚底已起了一层皮。
  此时正值清早,一个工人走来问他是干什么的,陆晓渊说是找朋友。那人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上这里找朋友?你朋友是干什么的?”陆晓渊见那人长得呲牙咧嘴,不像是好人,慌忙从被子上扯下一块棉絮,擦了擦脚上的血,趿拉着鞋一瘸一拐走出采砾场。
  走出采砾场,陆晓渊只觉得脚上像被浇了滚油一样疼。他想到,是因为昨夜走得太急了,中间没有歇息。他强忍着疼痛来到一棵树下,抓起一把树叶,将树叶垫在鞋里面,然后脱下袜子,将脚上的伤仔细擦了一遍,靠着树坐了一会儿。路上有了行人,他穿上鞋,向前走去。一路上,他向路人打听,路人指给他说,东阳村就在前面。好不容易来到了东阳村,在村口,他遇见一位年轻人,便上前打了一个招呼,问:“这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小谢的?”那年轻人道:“这村里姓谢的多了,哪一个小谢?”陆晓渊道:“我也不太清楚他到底叫什么,之前我们认识。”那年轻人道:“你再到村中心问一问,这是个大村子,恐怕一时不好找。”陆晓渊谢过,往前去了。他来到一个小超市这里,向老板打听。老板说他也不知道。陆晓渊解释说:“前几年他住过精神病院……”这样一说,老板一下子清楚了,走出门往前指了指,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底往东拐,第二家开小卖部的就是。”陆晓渊道过谢,照老板所指方向去了。
  这是一户普通人家,临着大路,三间西房是门面房。陆晓渊从那门里进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男人坐在柜台内对账。陆晓渊道:“你好,请问这里是小谢的家吗?”这时,一个中年妇女笑着从里面一个小屋走出来,看了看陆晓渊,说:“你是小谢的朋友?”陆晓渊道:“是的。”中年妇女愣了一下,说:“噢,我想起来了,那年我去S城精神病院看小谢的时候,好像见过你……怪不得有点面熟。”陆晓渊知道小谢曾是S城精神病院的一个老病号,和他一样,也前后住了好几次。此时,他已记不得眼前这个大姐了,只记得与小谢住在一起最近一次是在去年。陆晓渊笑了笑,问小谢在不在家。大姐笑说:“在。”一边望着陆晓渊叹息:“多好的一个孩子,看瘦成啥样了……”又听说他是一路走着来的,便将他让进屋内,往脸盆里掺了点热水,让他洗了一下脸。原来,这大姐正是小谢的姐姐,那戴眼镜的男人是小谢的姐夫。
  陆晓渊洗了脸,坐在床边。小谢的姐夫拿来两个馒头和一包榨菜,说:“先吃点馒头,就点榨菜。”陆晓渊接过,心里充满感激。这时,小谢推开后门走进来,见是他,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陆晓渊打趣道:“想你了……其实是流浪到这里,顺便看看你。”小谢道:“好好在家待着,又跑出来做什么。”陆晓渊连连叹息,不想再说什么,便问小谢的近况。小谢笑道:“我比过去好多了,但还在吃药。”
  陆晓渊在小谢家吃了一顿午饭。饭后,小谢的奶奶——一个八十多岁的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向陆晓渊说:“你年龄小,得了这样的病,就要好好吃药。病好了,将来说个媳妇。”陆晓渊听了这话,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不禁悲从中来。这世界上唯一真正疼过他的人已不在人世了,他不禁落下泪来……
  这里,陆晓渊问小谢道:“我刚一进门,原以为那戴眼镜的是你爸,看上去那么面老。”小谢解释:“他是我姐夫。我爸妈常年在外做生意,我又经常不在家,店里的生意只有交给我姐和我姐夫照管了。”日已西斜,陆晓渊见小谢也没有留他的意思,也不好再说什么。小谢见他的脚已磨破,给了他两双袜子,一起穿在脚上,可减少痛感。最后劝他,“还是回家去吧,我觉得你的病还没好……”陆晓渊淡淡一笑:“家,我是不回去了,这一辈子都不回去了。”小谢不言语,说要骑摩托把他送出村子。就这样,陆晓渊坐着小谢的摩托车,来到一个高速路口。陆晓渊下了摩托车,小谢又给了他五十块钱,建议他回家。陆晓渊接过钱,不吭声。就这样,陆晓渊告别了小谢,一路向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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