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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夫逝妇随

作品名称:山村沧桑      作者:霞中子      发布时间:2022-09-08 09:41:21      字数:4005

  却说桂元公一家土改之前几年是四口人:桂元公、爱莲奶、景春、景春妻。他们家以前在歪党屯买的两亩地,因离吞团太远不便经营早就卖掉了,在吞团他们家没有什么土地,生活主要靠造纱纸和做道公维持,所以划阶级成份时他们家也是贫农的。
  桂元公历来对于土地十分珍惜,老人家对于土地的耕作和种植很用心,他对家人的耕作有严格的要求。然而他儿子景春却不那么上心在意,对父亲的耕作种植要求时有相悖,为此父子不时争吵。
  有一天,父子又为种地的事争吵不休、各不相让,以致愈吵愈烈。景春生性暴躁,以前他也曾与父亲吵过几回了,这都是景春脾气太大的缘故。景春不生气时也很温和,他一旦发火就像雷公一样的凶。
  好多年前有一回,父子吵架,景春被桂元公打了一巴掌,谁知景春竟然暴跳如雷,跑去抓起一把马刀奔来,桂元公见他来势凶险,拔腿就跑。那景春并不罢休,紧追不舍。父子俩相逐在屯里转了一圈,众人惊得不敢相劝。桂元公转回家中,急忙进入书房并将房门反锁起来。景春追到,知其父躲在房中,进门不得,直气得他挥起马刀望门板狠狠一劈,劈出一条长长的裂痕来。
  这一回他突然暴怒起来,随手将一张椅子从窗口扔出去,险些砸中在粪塘边舀水肥的桂元公。桂元公听得头顶风响,急忙闪过,方躲一劫,于是他怒不可遏地骂道:“蛮崽啊蛮崽!如此折寿,你当先死于我也!”。
  谁知桂元公这一句无心的骂语,竟然一语成谶。1950年,景春因脖颈患了“马疔疮”,食之不得,治之不愈,于当年农历六月初四日巳时就病逝了,享阳四十一岁。
  景春是桂元公之独子,他英年逝去,桂元公心中十分悲伤,但性格刚强的桂元公从不人前落泪。从此,他一脸严肃,极少见到他的笑容,他深深后悔他不该那样的咒骂儿子。倒是菩萨心肠的爱莲奶,每当与人谈及景春时她就不停地抹眼泪,因为自从她嫁到吞团给景春当后妈之时起,景春人前人后都是称她“妈妈”,而且平时也像亲妈一样地待她。
  景春去世后一年多,到了1952年。有一天,有一个媒婆来到吞团屯,这媒婆进了桂元公的家。桂元公一看,原来是熟人,人皆称她“娅菊”。当年爱莲奶的前夫张作猷过世了,爱莲成了小寡妇,是“娅菊”介绍爱莲给桂元公的。此外,在景春小的时候,就认“娅菊”的丈夫当“桥外公”(干外公),说来也算是亲戚了。
  桂元公见到“娅菊”忽来,他很高兴,热情地招待了她。吃过饭后,“娅菊”对桂元公说:“我今天来是有一事要对你说的,不过,只怕你不高兴了。”
  桂元公道:“说哪里话来,我怎么会不高兴呢?你尽管说来听听。”
  “高岭乡龙州村拉岜屯,有一位先生姓银,他刚丧偶不久。”“娅菊”说到这里就先停住了。
  桂元公立刻就明白这“娅菊”的来意了,于是道:“你说下去呀,这又怎么样呢?”
  “娅菊”道:“这姓银的老婆生有两个儿子,现在都当兵去了。他老婆去世后,他孤身一人,十分寂寞,便有续弦之意。”
  “哦,续弦是人之常情。”桂元公问道,“他找到合意的人了没有?”
  “没有,正在找呢!”“娅菊”道,“他的熟人认得我,托我为之目测,我就想到你的儿媳了。只怕你舍不得让她出门呢?”
  桂元公沉默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心中很痛苦,不过,当地风俗是不能阻止寡妇再嫁的。桂元公沉吟道:“拉岜屯那地方我知道,还算是平原,地方不错,不过那地方离这里太远了,也不知道那汉子多大岁数,人品如何?”
  “这个你放心,”“娅菊”道,“人四十五六岁,人品是好的,我已向我的熟人详细了解过了的。虽说离这吞团远,但离高岭街比较近,况且她若嫁到那儿去。就不再经常走这条路了,再远些也是无妨的。”
  “言之有理,这门亲事是蛮好的。不过我得先与家人商量商量才行。虽说我们舍不得也无法阻拦,但还得问问儿媳愿不愿意,我们总不能逼她出门啊。你先回去吧,过几天回话于你。”桂元公道。
  “娅菊”回去后,桂元公将此事交给爱莲奶,由她跟儿媳妇说去。
  景春妻心里也很痛苦,同时也很矛盾。她自从嫁来吞团之后,虽说原来婆媳关系不算好,但景春一直很疼爱于她。景春妈过世之后,来了后妈爱莲,这后妈却对她很好。她本想在吞团为两老养老送终,但又一想,虽说养老送终是做儿媳的应尽的义务,但这后妈也只比自已大几岁而已,若再改嫁是略可放心的。另外,自己的子女都夭折了,在这个家里,每当想起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就悲伤于怀,倒不如换个环境看看,也许能够分散一些心中的忧郁,心里也能轻松些。她这样想之后,就决定答应了这门亲事。她对爱莲奶道:“这样的大事,全凭公公婆婆做主了。”
  爱莲奶道:“阿公的主意是让你去另造第二轮世界,怕你不理解,所以让我来跟你谈谈的,况你青春未晚,再造第二世界还来得及的。若运气好,又生他一男半女,你的晚年就有依靠了。你如若也有此意,我就去跟阿公说,然后派人去回那老婆子的话,双方按规矩办了此事才好。”
  苏氏听了此话,感动得落下泪来,抽泣道:“我的命不好,如今才成了这个样子,妈妈你说的很有道理,儿媳我都听从就是了。恕我这儿媳的不孝,来生再来报答了。”说完又抹起泪来。
  就这样,银家和桂元公双方按地方习俗,完成了这门亲事的一切程序,依吉日良辰,苏氏就跟随来接亲的人,到新夫家过日子去了。
  再说龙州村拉岜屯也是个大屯子,离“都金公路”不远。苏氏改嫁到了拉岜屯银家之后,屯子里的那些妇女们见这位新娘长的标致,虽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而且面相善良,所以对她都很有好感,都喜欢跟她做朋友。
  “都金公路”两旁都种了桉树,这些路树延绵不绝,看不到头尾。秋天一到,落叶纷纷。
  平原地区最缺的是柴火了,公路附近的人家一般都有捡落叶当柴烧的习惯,他们各家各户都备有一条用于捡拾落叶的铁签子。签子是用钢线做成的,长约三尺,筷子粗细,一头圆环状,一头尖锥状。人们手拿环状一头,每当见到地上的落叶,他们就用锥状一头去截它,使它被穿在签子上。随着被截穿的叶子越来越多,叶子就一片片往上端移动,最终占满了整条签子而形成一大串。
  秋天的夜晚,冷风吹了一夜,公路边的落叶到处都是。屯里那些妇女或儿童们,天未大亮就拿着几条签子出门,趁着太阳还不太猛,就都争着去捡那些落叶了。
  屯子里的那些妇女,每天都去邀苏氏与她们一起去捡落叶,这是他们的习惯了。
  苏氏自从改嫁拉岜屯之后,她终日郁郁寡欢,虽然她的丈夫老银待她也不错;虽然每天跟着伙伴们去捡树叶也有暂时的开心;虽然偶尔也跟着伙伴们笑一笑。当她独处的时候,她总是愁眉不展,她怎么也忘不掉在吞团二十多年的生活;怎么也忘不掉曾经有过的孩子和过去的丈夫。在这个新的屯子里,她总觉得好像生活在恍忽而陌生的梦中。在拉岜她才过了七八个月的光景,但她总觉得像是过了好多年了。
  她好不容易熬到了年关,今天是腊月廿三了,他忘不了以往在吞团时,每年的这一天,桂元公举行隆重的祭祖仪式的情景。她正在沉思,忽记得吞团的人家,除十分困难的家庭外,每年都有杀猪过年的习俗。于是,她对老银说:“当家的,快过年了,家中又没有大猪杀,过年的肉怎么办呢?”
  “到街上去买呗!”老银说,“高岭街上有的是肉,只怕你没有多钱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苏氏道:“我的旧家年年杀猪过年,搞很多腊肉的。我想过两天去吞团一趟,跟旧家公买过年的肉吧。”
  老银道:“去高岭街买不就行了吗?何必舍近求远,何必到那么老远的地方去,路又不好走。”
  苏氏解释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公养的猪喂的是玉米粉和红薯藤,那种猪肉又香又肥又有份量,街上卖的来路不明,那些猪大多是喂谷糠、烂菜叶和不三不四的东西,肉不肥不香,含水又多,甚至是病猪死猪你也不知道,还是去老家要的放心。”
  “那就随便你了。”老银道,“那你就快去快回,不要在那儿过夜哦,年关到了,家中一大堆的活儿。”
  腊月廿五日,苏氏到了吞团屯,吞团人家都还没有杀年猪。苏氏在此生活了二十多年,她知道一般杀年猪是除夕前三天左右,没杀那么早的。
  桂元公、爱莲奶见儿媳来了,悲喜交集。京道妈和京道见苏氏来了,也觉得高兴。虽然过去京道妈与景春有些过节,但毕竟是一家子的人,如今景春不在了,他妻子离开了这个家,到老远的地方去另造世界,这想起来也觉凄凉,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不经丧夫之痛是无法体会个中的凄楚。
  桂元公知道儿媳的来意,但时过中午了,杀猪来不及了,他只好劝苏氏住一晚,明早再杀猪取肉。苏氏久别于故家,正想在此住上一晚,好与后妈爱莲说说她新夫家乡的一切情况。
  京道妈今年也养得一头年猪,重约一百一二十斤,虽不那么肥,也没那么大,但杀来过年还是可以的,她也决定明天杀年猪。
  第二天,桂元公和京道妈两家都在杀年猪,苏氏跟桂元公买了十五斤肉,桂元公又送她五斤,京道妈也送她三斤。此外,两家又额外送些“龙棒”(猪血灌肠)和一些熟肉,苏氏感激不尽。吃过午饭,苏氏就挑着肉返回拉岜屯去了。
  苏氏回到家,老银不悦道:“都说了,不要在那儿过夜,你为何不听我的话儿呢?”苏氏便将家公第二天才杀猪的情况说了,可那老银还是闷闷不乐,苏氏觉得这老银不信任自己,心中亦是不乐。
  时光一点点地流逝,苏氏在这拉岜屯过日子,依然开心不起来。她来到拉岜屯己一年多了,心中的郁结只增不减。
  眼见得中秋节就要到了,此时的苏氏更是郁郁寡欢,终日打不起精神来。这一天的夜晚,苏氏一反常态,晚饭后她就开始点灯轧棉花,都夜间子时了,她还在轧棉,到了凌晨四点,灯还是亮着,轧棉机还在“叽哦叽哦”的响着。
  第二天清晨,相约去检树叶的那帮妇女朋友们在屯口左等右等,总是不见苏氏前来会合,往常她都是准时的啊!今天是怎么啦?大家都觉得奇怪。
  壮家人的风俗,老夫老妻都是分房睡觉的,老银一大早就下地干活去了,他不知道苏氏今天没去捡树叶。
  那帮女友们猜测,苏氏大概是病了。当她们检树叶回来的时候,就一同拐过老银的家去探望苏氏。
  当她们走进苏氏的卧室时,只见床铺下着蚊帐,床前的地上整齐地摆着一双拖鞋,室内静悄悄地。
  当她们掀开蚊帐时,只见苏氏整齐地盖着被子,静静地平躺着,好像是在沉睡,但是她一点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女友们十分诧异,都上床去摸摸她的脸,啊!天呀!脸早就冰凉了。她们掀起她的被子看,她穿着整整齐齐,身体已经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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