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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入狱(3)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9-08 08:06:22      字数:5330

  行得一段,忽听一声长嘶,远处小红马挣脱缰绳,欢蹄奔来。朱月心乍见爱物,脸上微见笑容,待它奔到跟前,便将郁高昆置于鞍上,抱了抱它的脖子,说道:“咱们再也不回来啦。”高纯听了,心里极不是滋味,眼看她是要出府而去,忙道:“就葬在我府上吧,外面搜查得紧。”朱月心狠狠瞪了他一眼,自管向前走。高纯料西门中天等人方刚脱困,现在决不敢回来,因此并不怕路上遇到朱子泊,以致谎言拆穿;畏的是万一碰上全藏,倒颇为棘手,本欲以武拦阻,但知这么一来只有更增她的厌恨,于是小心跟随,出了府邸更是加倍留心周遭。
  朱月心径自回家,见到门上封条,一把撕去。高纯待要劝止,她已推门进邸,只得跟入。朱月心回头道:“这是我家,你来做甚?”高纯无言以对,索性缄口,却也不走。朱月心自知赶他不走,自顾来到后园,刨土挖坑。高纯助之,她喝斥了两声,也就由得他。少时坑成,郁高昆入土。
  家虽不大,然屋内桌椅床台,窗外花草树木,无不另她难舍难分,里里外外直瞧至天黑,咬了咬牙,去柴房搬来柴草。高纯见她似乎是要放火,大吃一惊,连忙阻止。朱月心道:“这是我的家,我放火烧了,关你什么事!”高纯道:“大火一起,不免殃及比邻。”朱月心这才作罢,牵马而出,看了最后一眼,便向北行。
  高纯问要去哪里,起先不答,数遍之后方道:“去边关找我爹,又碍你什么事了!”殊不知这短短一句话中包含了多少千难万阻。高纯自然不愿她走,道:“路途艰远,莫说你单身一人未必到得了边关,就算到了也一定见不着你爹。”朱月心懒得理会,当下不发一言,但听他又道,“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家既已被抄,你爹爹纵在边关,只怕也将被捕。”不禁一呆,随即伏鞍痛哭。
  高纯怜意大起,慰道:“师妹,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说这话时,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她的背脊。朱月心陡然惊醒,退了一步,愤恨道:“师兄,你害死师父,我不想再见到你!”翻身上马,正要驰去。高纯心知小红马一旦起蹄,便再也留她不住,纵身一跃,坐在她身后,见背上金丝猴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侧身避过,捏住后颈,提在一边。朱月心掌劈肘撞,要将他击下马去,怎奈背对对方,出手极不方便。高纯纵然单手对敌,数招之间仍然点了她腰间的章门穴,复点哑穴,将她的手握在缰绳上,掉马回向。朱月心既不能动弹,又无法喝喊,羞怒并集。高纯得握纤纤玉手,已然心驰神摇,却也仅此而已。
  忽见远处一高大的人影阔步行来,正是全藏。高纯暗呼糟糕,虽然隔着一条大街,然以全藏目力,纵使黑暗之中,辨出二人身貌亦是轻易之举,情急之下将朱月心搂在怀中,吻其面颊,本是为了不让全藏看到她脸上的泪迹,以免起疑,同时也好教对方不好意思靠近,就此遮掩而过。但香泽微熏,再难抑制,嘴唇和面颊之间原本似贴非贴,陡然一紧,强烈起来,竟尔忘了强敌在伺。全藏见状,果未上前,鼻间重重一哼,大踏步地沿街而去。两人一个心慌意乱,羞愤难当,一个熏熏欲醉,如在梦境,都未察觉。
  高纯亲吻一阵,移正了要去香她的樱唇,才见清泪泉涌,赶紧直起身子,一边整衣一边连声告罪。见她两腮晕红,说不尽的娇美明艳,却也掩不去那带着委屈的怒色,低头莫敢正视,歉疚之下解开她的穴道,哪知迎来的却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刮子。慌忙解释道:“刚才全藏那恶僧正巧路过,若非如此,只怕他要向我们发难。”朱月心哪里相信,当胸一掌将他打下马去。
  高纯望着驰入夜幕的红马倩影,茫然若失,坐在地上忘了起身。忽觉蹄声远而复近,待见一人一骑去而复还,又是惊喜又是诧异,道:“师妹,你不走了么?”朱月心抹泪伸手,道:“把猴子还我!”高纯这才想起左手还捏着个猴子,起身到她马前,正待要还,心念忽转:“她得了猴子,再也不会回来了!”臂伸半途,忽地收回,一个跟斗跃在她身后,如先前一般点了章门穴,却不点哑穴,道:“我决不许你走,你爱骂我什么便骂好了,咱们回府去。”朱月心本欲高声痛骂,见他毫不在意,想骂亦无用,再者早已心疲力乏,便不作声。高纯一手提猴,一手握她的手,按辔徐行,途见一家酒店尚未打烊,要了些将猴子灌醉了,腾出左手,得握两手。
  朱月心穴道受制,一路上只有任他摆布,奈何不得,心中已有了计较,忽道:“你要我回去可以,须依我一件事。”要知她纵然大吵大嚷不肯,高纯最终也还是将她带回府上,饶是如此,仍盼她亲口应允,便不算自己用强,立即道:“什么事?一定依你。”朱月心道:“料来要你自行将头砍下祭奠师父,你是万万不肯的。”高纯一怔,心想这个自然依不得,只有苦笑。朱月心接着道,“我只想去狱中见子泊最后一面。”说着泪水涔涔而下,久未见答,又道,“怎么,凭你还不能把我带进牢去?”高纯带她入狱,自非难事,然而他并未抓着朱子泊,本事再大也不能凭空生出一个来,好不为难。过了一会说道:“他由皇上亲审,任何人见不得。不过,公孙道长他们倒可以教你一见。”朱月心见他隔了许久才作回答,已知所言非实,随即想到朱子泊说不定并没给抓住,暗暗欢喜,却不愿再入其府,便道:“好,我要见公孙道长他们。”高纯想这有何难,也自欢喜,一口答应。
  铁门森然,一班牢头堆笑哈腰,如见财神福星,恭敬至极。高纯既不愿声张,吩咐不许通报管营、差拨,也不想进这阴森之地,将朱月心穴道解了,两个牢头引她一人前去,料也生不出什么事来,自在门外叉手立等。
  三人方去,有个牢头脑子转得快,立即搬来凳子,用袖子抹去尘埃。第二、第三个赶紧效仿,奔去泡茶,却是各自行事,两不相知。待一齐出来,才知已非独创,彼此心中诋骂,脚下却不慢,同时端到高纯跟前,谁都没争得先。高纯见瓷质粗糙,料非好茶,但刚才烈斗奔波,口舌早干,闻得茶香,不由生津,想这等所在难免如此,随手抄过一碗,豪饮而尽。空手的盈盈得意,还端着的暗怀怨恨,眼瞪同伴。高纯瞥见二人神色,心中冷笑,教两个都空了手,二人这才欢喜地退在一旁。哪知他既已解渴,再喝这第二碗即觉味涩难吞,小沾一口,便不再饮,只托在手里。远处二人的神情复又大相径庭起来。
  凳子半暖暖,茶水温尚,只见先前去的那两个牢头急急惶惶地奔了回来。其中一个道:“不好了大人,那小妞抢了钥匙要劫狱!”高纯勃然大怒,摔了茶碗,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满口是血,掉下颗牙来。原来“小妞”二字虽非下流脏词,但出于该人之口,必觉有轻侮之意,加之今日诸事不顺,早已烦恼不堪,这才出手。打过之后,匆匆欲入,想起不识路径,回头喝道:“带路!”那牢头心中有怨,嘴上哪里敢言,捂着腮帮子上去引路。京城大牢守备何等森严,高纯倒不是怕走了犯人,道:“她若少了一根头发,我再打掉你一枚犬齿!少两根,打两枚!”
  二人穿门过廊,走的不多,曲折不少。到了事发处,狱卒雍塞,不能再前。高纯喝开一条路,挤将进去,见公孙不败、安道全、皇甫瑞、凌振四人守在门口,与众狱卒相持,转目再望,朱月心竟也在铁窗之下。道:“我许你探监,你却趁机劫狱,殊不知这里守卫重重,如何能够得手,没的送了性命,还不快出来。”他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失了威严,怎能如先前一般软语温存,因此口气略重了些。
  朱月心起初劫狱是真,打倒看守夺了钥匙,启开牢门。四人不知她怎生了进来的,原以为必有后应,岂知狱卒蜂拥而至,久战无援,只得退进牢房,仗着门窄苦守。管营率狱卒攻得一阵,见四人虽戴着刑具,却凭地利打伤了不少,左右无计,只牢牢把住,不叫冲出,双方各取守势,就此势僵。朱月心见状,晓得无法逃脱,原来早有打算,劫狱不成便自入狱,强过被他带回府上,此刻应道:“这里很好,我干嘛要出来!”说着把钥匙掼了出来。众狱卒都哑然失笑。
  管营见她小孩心性,又似与高纯甚熟,想必是劫狱闹着玩的,在高纯耳边嘀咕了几句,意思是既然犯人没跑掉,此事决不追究就此罢了。高纯欲待好言劝她回府,碍于众眸在观,便道:“如此最好,你们都下去吧,我自会处理。”管营遣散众人,朱月心不肯出来,不好锁门,怕四人再要越狱,留下十余人守着。高纯见管营去了,将那十余狱卒尽数谴走。四人知他有备无患,也没再妄动。
  高纯劝道:“师妹,这里又脏又暗,还是跟我回去吧。”凌振是火暴脾气,骂道:“你是什么鸟东西,要她跟你回去!”高纯不理,只向朱月心说话。朱月心道:“你府上比这里干净么?”高纯道:“如何不比这里干净?”朱月心道:“你府上都是血!”高纯道:“哦,都已抹净了。”朱月心道:“都是师父的血,永远也抹不净!”见四人神色讶异,将郁高昆之死详细说了,讲至悲愤伤心处,不禁泪流满面。高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几次想进去拉她出来,都被公孙不败挡在门外,说道:“在这里贫道杀你不易,但也容不得你撒野猖狂!你大可去调兵遣将来对付我们,可要想带她走,除非我们四个都先死了!”朱月心接道:“你想带我走,除非我也死了!”高纯束手无策,暗悔不该带她来。
  此后五人自顾讲谈,不再理他。高纯几次插话,都无落处,听安道全说起花耀叛敌一事,道:“那日小苍山围剿,就是这小子告的密。关帝庙的那次,也是他来报于我的。”为的是能引起对方注意,五人素虽然略有所动,毕竟过往之事,何况已成阶下之囚,仍然不作理睬。过了一会,朱月心抱出怀里兀自沉睡的金丝猴,轻轻拍抚,怜道:“小猴儿,我以前都错怪你了。”那天关胜为全藏追击,重伤栖于关帝庙内,花耀骑小红马携金丝猴去通知安道全等前来救治,却先去了高纯处。高纯发兵来拿关胜,这猴儿颇有灵性,都瞧在眼里,虽不能言,至此之后只要遇上高花二人,不是张牙舞爪就是龇目咧嘴。朱月心当时不明所以,只道畜生野性难驯,现今得知真相,猜到了情由,甚是疼惜,复觉歉然。
  高纯如木桩似的孤独立站,不免狼狈,忽见那被打掉牙的牢头匆匆跑来,禀报道:“不好了,这次真的有人来劫狱了!势不小,不像是闹着玩的。”心想区区几个毛贼何足道哉,倒是解了尴尬,叫他把牢门锁了,问道:“来人都何等模样?”牢头道:“夜里漆黑,看不清楚。好像都是道士,还有道姑,都厉害得紧,管营大人都打他们不过。”高纯心下一凛:“来得好快!”问道,“冲进来了么?”牢头道:“都在门外厮杀,不曾闯将进来。”高纯略一沉思,说道:“这是调虎离山。你去传令,只管用弓箭手逼住,不许出去厮杀。已经出去的便不用理会,只管关了大门死守。偏门如何走法?”牢头指明了路,高纯道:“分一半来增援。”径自往偏门而去。途遇一队往正门去的,问知是守偏门的,不禁大怒:“尔等责系所在,管别处做甚!”统统喝了回去。
  比至偏门,哪见半条人影。众卒嘴上无言,心里都在嘲他。高纯岂有不觉,却想:“正门墙高门厚,料必无恙。”正要退去,忽见黑幕里闪出一点碧光,竟似狼眼。众卒皆惊,以为是鬼。只听一片残叫之声,倒了不少。高纯挥剑挡下几枚怪异暗器,已觉虎口酸震,晓得强敌到了,虽有惧意,却也因此挽回了颜面,喝令放箭回射。
  此处门窄道狭,众狱卒又都畏缩在里头,更是展不开来,墙高难攀,亦无法自上面放射,因而飞失零星寥落,不甚密集。蔷薇客舞起一轮红光,不多时冲到近前,劈倒数人。高纯不敢正撄其锋,取过一副弓箭退在旁边,待他进得深了,三指拈弦,扯满了正要暗算,但听有人喝道:“休放冷箭!”见是朱子泊执剑援到,却尚在远处,蔷薇客是劲敌,本来大可先射蔷薇客再射他,怎奈一想到朱月心便嫉火充膺,竟尔弃近就远,舍重务轻,向他射去。夜幕流失,难以辨认。朱子泊功力尚浅,隔挡不利,正中肩头。
  高纯听到“哎哟”一声,晓得着了,叫一队人出去擒拿。狱卒畏强欺弱,巴不得如此,蔷薇客身边登时去了不少。然此安彼危,幸得还有一个梁悔,拳打掌劈,解了他的围困,自己却深陷其中。高纯再搭一箭,向蔷薇客射去。蔷薇客正当刀左拳右,各拒来敌,一腿也已踢出,独脚支身,移动不得,听到弦响,知射箭之人非比寻常,暗呼:“吾命休矣!”却感背心一紧,已为人提起,落下时见那人黑布罩首,只余一对眸子露着精光。想起雪里化所言,今晚别有强援,料必就是此人了。
  那人一身夜行衣,黑影闪入人群,犹如鬼魅,片刻间解了梁悔之围。四人并力一处,势如破竹,直杀到门口。高纯大惊,忙令一边关门一边加紧放箭。梁悔正欲抢入,那黑衣人连忙拽住了,说道:“对方请君入瓮,不可深入。”原来这偏门虽然临着一条狭窄的死胡同,但进去之后则别有一番空旷所在,弓箭手三面展开,箭如飞蝗,那时再将铁门闭了,入者便如瓮中之鳖。黑衣人未曾预先来过,不知此节,但所虑非差。于是四人只在门外冲杀,待狱卒都退了,关起了大门,又是敲打又是喝喊,好闹一阵,这才离去。
  高纯听外面忽然渐渐寂静,门缝里张望,见都去了,十分纳罕,怕是诱敌之计,不敢马上开门,等了许久,才叫人出去察看。回来报说全没了踪影,犹不放心,命令严守不殆,只带一人引往正门。没走多少曲折,见一处铁门半掩,锁已断落,问道:“这条廊子通往何处?”那狱卒道:“回大人,这廊子通别个牢房。”高纯又问:“可有出路?”那狱卒道:“没有出口,是死路。”高纯稍宽,却见他忽然神色慌张起来,道:“你恐慌什么?”那狱卒道:“那……那边有……有个牢房,墙壁破了……个洞,通外面胡……”高纯不待他说完,勃然变色,喝道:“何不早些补了!”那狱卒浑身颤抖不止,说道:“前日坏的,不及补上。不过,大……大人放心,那牢房门是锁着的。”高纯骂道:“混账,此门既破,彼早破矣!”四处呼喊,不见有应,原来此刻狱卒大都分集于正偏二门,忙叫他去偏门要人手,独自赶往正门。经朱月心囚处,见锁断门敞,人俱杳然,不禁手足僵冷,呆在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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