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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入狱(2)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9-07 14:48:38      字数:8927

  雪里化和金昊天辞过众人,并骑而去。至半途,雪里化道:“你携玉玺先去皇宫,我去约人。”改道北行。金昊天直驰入城,进了皇宫,由黄门引至议事厅。厅中上座之人,头戴金冠,身罩黄袍,脚乘玉鞋,便是当今天子宋徽宗赵佶。墨眉细眼,朱唇短须,俨然齐整,正是一副风流才子模样,与左首吴乞悍然朴实的雄貌恰然反衬。坐在吴乞对面的是个肥肥胖胖的老者,乍瞧他那笑容可掬之态,却是百官之首,当今天子的太师,大奸相蔡京。在他下首依次是长子蔡攸、名将钟师道、刘延庆。
  金昊天参见过徽宗,将盛有玉玺的铁匣呈在吴乞面前,匣盖已然打开。徽宗一摆手,一个太监端着方盘走上厅来,上置白纸黑字两道盟书。蔡京肥肉抖动,缓缓起身,到徽宗跟前恭然一揖,满面喜色地道:“陛下,金方已无异议。”金昊天凑在吴乞耳畔悄声说道:“数月之前还惧辽如鼠遇猫,迟迟不肯发兵。今见我邦节节胜利,辽势渐衰,便想趁机渔利,盗夺功名。”吴乞微微点头,不动声色。
  徽宗取出玉玺,向吴乞道:“请贵国先盖。”吴乞见盟书送至跟前,也不谦让,拿起玉玺哈了一口,盖了上去。徽宗将玉玺交给蔡京,他笑吟吟地在另一道盟书上也盖了。当下盟书互换,己印彼收。金昊天与蔡京相距咫尺,低声讽道:“贵国兵马一动,将士浴血,阁下自当白捡一番功劳,更得你们圣上器重了。”蔡京愧色不露,只是笑道:“阁下说的极是。”金昊天心中一哼,偏过头去,待他归座,也在吴乞身边坐下,悄悄地道:“走吧。”吴乞颔首,起身道:“祝贵国马到成功,捷克燕京,我们告辞了。”也不等徽宗开口,转身就走,与金昊天一起出厅而去。
  此举可谓无礼至极,钟师道怒形于色,刘延庆则未露丝毫表情。徽宗虽觉尴尬,却没作声,不自然地笑了两笑。蔡京笑颜依旧,向他歌功颂德,说什么来日收复燕云,功盖汉武。徽宗得脱窘境,加之又受了捧,龙颜大悦,问道:“依太师之见,当该如何征辽法?”蔡京道:“钟将军有勇有谋,刘将军平方腊有功,可为正副,督师北上。吾子沉稳,可做监军。臣虽年迈,远征不得,恳请后方调运钱粮物资,以尽绵薄,报效皇恩。”徽宗对这位太师向来言听计从,当即准奏。
  钟师道听说蔡攸为监军,忧意暗起,微感不快。刘延庆心道:“太师你这一调运,自是获利极丰,今岁纵使生辰纲再被劫掉,也不愁没银子做大寿了。”徽宗哪里晓得这些,心悦已极,道:“太师高龄之躯,犹肯不辞辛劳,为国为民之心,朕自体晓,不知要何赏赐?”蔡京道:“臣爵显至斯,皆吾皇所赐,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实在想不到要陛下赏赐什么。”徽宗更悦,道了声“好”,再问蔡攸。蔡京忙向他使颜色,意思是快学我样子。可这蔡攸风流好色,见徽宗身后两个宫娥颇有姿色,心想:“何不趁皇上大喜之际要来。”便即指道:“臣成功归,乞以是赏。”徽宗明知索要宫娥大失礼仪,但今日实不愿扫兴,却又不能当众答应,于是笑而弗责,不置可否,好像是应允了,却又没明说。续问钟刘二人,钟师道直言不要赏赐,刘延庆则学着蔡京唱诺了一番。
  徽宗喜诗好画,见伐辽之事已定,便要回宫享福去。蔡京启奏道:“最近梁山余寇滋扰不断,幸赖皇上洪福齐天,高都监智擒力剿,降妖伏魔,终得杜绝于微,保我京都子民续享太平。只是妖魔在狱,如何处置法,望吾皇明示。”徽宗道:“噢,太师说的是作弊一事。朕不是已经批过了吗?所涉之人一律斩首,余者不罪。”蔡京道:“吾皇英明仁厚,但这些贼子乃一丘之貉,同伙被捕,竟然举巢出动,劫了法场。”徽宗略感震惊,似乎不信,道:“是吗?朕怎么不知道?”蔡京道:“今天刚发生的。”徽宗有些气恼,说道:“朕念他们征方腊有功,广赐厚赏,他们居然还是要造反!”蔡京道:“这些贼子贼心难去,哪里体会得到皇上的一片仁爱之心。”徽宗皱了皱眉头,问道:“都捉到了么?”蔡京道:“捉到些个,却也跑了几个,正等着吾皇发落。”徽宗想了想道:“都斩了吧。”蔡京道:“斩首示众,只怕又要变生事节。依臣之见,还是让他们都不声不响地死在狱中。”徽宗回宫心切,道:“都依太师。”
  蔡京坐矫回府,到了府邸,见门口高纯恭恭敬敬地站着,似已侯了许久,心道:“竖子心痴至斯。”随即有了主意,掀起窗帘,露出脸来。高纯请安礼敬,不在话下,才及正题。蔡京笑道:“老夫原是要替你说的,可是后来想想,你虽然捕寇有功,要坐上你父亲的位置却还嫌不够,须好好捞取一番资历。”高纯心下微恼:“老匹夫收了我许多财礼,这当儿却来借口推委。”念及对方是本朝元老,得罪不起,耐着性子道:“还请恩相明示。”蔡京道:“老夫没有什么好明示的,你不妨去拜访拜访钟、刘两位将军。”高纯心想:“拜访他二人做甚?”宋朝重文轻武,武官势力远不及文官,让他去拜访两个武将,自是令他百般纳罕。蔡京瞧他神色茫然,又道:“宋辽要开战了,他两位奉命统帅三军,可有得辛苦啦。你一身武艺,帮他们分担分担,将来总有好处的。”高纯顿时恍然,心道:“原来是指点我去疆场立功!”赶紧连连拜谢。他身子尚且躬着,轿子已经自他跟前晃过,进府去了。殊不知蔡京同党众多,太尉要职岂会甘送与他,要他疆场立功是假,实借辽人之手以除之。
  高纯怀喜而归,到了家门口,见全藏站在那里,看样子是来者不善。他来到对方跟前,暗藏戒备。全藏道:“她在哪里,你可要‘知无不言’喔。”高纯笑道:“就在我府上。”全藏脸上喜色一闪而过,又道:“‘言无不尽’,还请说得具体明白些。”高纯道:“说明白了,法王立时毙我于掌底,再去找她,是也不是?”全藏被他说中心事,脸上肌肉微微一颤,道:“阁下如此度人,未免太小觑老衲了。”高纯道:“我哪里敢小觑法王,只是怕法王求徒心切,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师妹若没有在下劝慰开导,法王纵然见着,也不能令之甘心拜师。她若知道我死于你手,伤心欲绝,只怕更要恨你一辈子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倘若我当真为你而死,你会伤心吗?就算会,也不能像刚才那么哭得死去活来吧?”
  全藏见他有些出神,哪里晓得他的心思,道:“你告诉我她现在何处,叫老衲放个心,总没错吧?”高纯道:“我看法王还是不知的好。她现在对你可没什么好感,你得知她所在,必定忍不住去偷偷瞧她。万一给她发现,她还道是我故意安排的,岂不糟糕?”全藏道:“那你劝她要劝到几时?”高纯笑道:“她想通了,也就是我毙于法王掌底之时。咳,还是慢慢劝,别太急。”全藏又被他道破心事,既恼且愧,强压怒火道:“我杀了你,她恨我一辈子,我干嘛杀你!”高纯道:“法王偷偷将我宰了,只说是仇家所为,有谁知道来着。她为了替我报仇,自然练功倍勤,称了你的心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假如我当真为仇家所杀,你会为我报仇吗?”
  全藏平日自负智计过人,没想到在这件事上遇上他师兄妹两个却处处受制,哼得一声,问道:“依你当怎样?”高纯道:“在下只管劝她,她何时想通,可不是在下说了算的。不过在下事务繁忙,最近宋辽又要开战,更加忙得难以抽身。法王若能助我一臂,在下有了空闲,也可尽力而为。”全藏心想:“好啊,老衲已助你多次,你忙没帮上,眼下却又要将老衲呼来唤去!”
  高纯又道:“法王若实在等不及了,不妨传我几招功夫,我再转传师妹,也是个法儿。”全藏虽知他是趁机攫取自己的功夫,但想这样也好,朱月心纵然不肯拜师,得了自己的真传,便与拜师无甚二致,大不了不叫“师父”罢了,正要答应,念头忽转:“待那女娃得了老衲的真传,这叛逆岂不也与老衲不相上下了,到时如何替我那同乡清理门户?但若不等功夫传尽便宰了这叛逆,那女娃自是不能尽得老衲真传了。何况我将这叛逆杀了,那女娃不知我是她的授业恩师,功夫却已然不差,反过来要杀我给这叛逆报仇,”思及此处,凉意上涌,“岂不又是个弑师逆徒。可她不知我是她师父,纵使将我杀了,又怎能算是叛逆。”他素忌同室操戈,此刻虽是一番推想,仍不由胆战心惊。但他实在是迫不及待了,盘算先传他们些粗浅的入门功夫,待传绝学自是若干年之后的事,其间大可相机行事,于是道:“好吧,自明天起,你每日清晨来大相国寺找我就是。”
  高纯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大喜过望,为了能让对方尽心传授武功,当即跪下,行起拜师礼仪,说什么授业即是恩师。全藏心想:“我若推托,他必疑我,处处提防。不如将计就计,从此以真相待。待两人艺成,那已是十几年乃至数十年之后的事了。届时他自然满心当我是倾囊相授,纵然功夫已不在我之下,然设计除之,师徒之间少了猜忌,自非难事。”想到了这里不禁暗暗得意,忽然一凛:“徒弟弑师纵是大逆不道,做师父的暗害徒弟,也是大大的不该了。”他虽想到本门大忌,但既已决心为郁高昆清理门户,自然要想方设法自我开脱。好在他善于思辨,自圆其说倒也难他不倒,心道:“他拜我做师父,我嘴上不说,心里却不肯,便算他这几个头白磕了。”
  两人也不进府,就在门口大刺刺地行拜师礼仪,路人瞧来都觉有趣。忽听远处有人喊道:“大师傅,你的信!”只见一僧沿途奔来,二人都识得是大相国寺里的僧人。原来全藏居处便是大相国寺,他能住在大相国寺里,都是小梁王的缘故,若非宗派不同,恐怕已经当上住持了。只见那僧人奔到跟前,惊慌失措地交过信件,道:“阿弥陀佛,有人向……向大师挑……挑战!”全藏看过来信,喃喃道:“那寒玉剑是他的?”依脸上神色,似乎有些后悔昨天贸然抢剑,出了会神,匆匆别过,与那僧人一道回寺去了。
  高纯得意回府,洗澡换衣,然后亲手做了几个小菜,并酒饭一起放在托盘里,进到己房,闩上了门。他左手托盘,伸右手按在床头,吐劲一推,床应声移位,墙角处露出个洞口;铁板盖着,上有插销,于是足尖推开插销,挑起铁板,纵身跃入,原来是个地下穴室。穴室里布置倒也井然,桌椅床柜一应俱全,只是四壁粗糙,显然原先并非是个卧室,乃仓促改造而成。
  桌边伏着一人,红衣倩影,枕臂而睡。青丝瀑洒,遮住了半张俏脸,另半张衬在晕晕烛光下,更见娇媚可爱,端的我见犹怜。只是眼圈微红,脸色苍白,玉容略显憔悴。高纯轻轻放下托盘,将酒和菜肴端在桌上,之后便静静地坐等,见她眼角尚且湿润,一边怔望一边在想:“师妹哭劲倒足,我出去了那么久,她刚刚才停哭。唉,倘若现在我坐在死牢里,她会哭得这么伤心吗?”胡思乱想之下,时间过得便快,不知不觉朱月心已悠悠转醒,见他在旁,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高纯见她醒了,连忙盛了满满一碗饭递过去,道:“饿了吧?”朱月心确实饿了,可就是吃不下饭,举筷扒了两口,再无食意,忽见酒壶在旁,抓过便饮。高纯早料到她悲泣后必定食欲不振,因此备了一壶酒给她开胃,但见她连杯子也不用,这等豪饮法,顷刻间一壶佳酿入腹大半,赶紧夺下,道:“先吃饭,再喝剩下的半壶。”朱月心既没回抢也没动筷,眼泪汪汪地坐着出神。高纯道:“那日你罚我做菜,我不会,让师弟代了,现在我学会了这几个菜,定是做得不好,我去吩咐下人做。”朱月心听到“师弟”二字,知所指就是朱子泊,泪水滴答滴答都落在饭里,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高纯道:“我已经尽可能地上下打点了,可是盗窃考题、闹校场、劫法场,这些都是死罪,我实在没别的法子了。”朱月心登时伏案痛哭。
  高纯左劝右劝都不成,出了穴室,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个麻袋,袋中有物挣扎不停,发出兹兹地叫声,袋口一开,一只金丝猴蹿了出来,扑向高纯。高纯闪身避过,捏了后颈,道:“师妹你看,这是什么?”朱月心抬头见是心爱之物,张手就要。高纯扔给她,她接了紧紧抱住,目显怜意,问道:“师兄你哪里找来的?”高纯道:“你家已经被抄了,这猴儿和那匹红马都被我要了回来。”说着一叹,“人救不了,只救得两个畜生,我当真没用。”朱月心本来很是感激,听他这么自责,又觉歉然,勉强一笑:“谢谢你,师兄。”
  高纯忙了大半天,能得她一笑一谢,说不尽的喜悦,道:“你一个人在这里闷得慌,有它陪你我就放心了。”朱月心趁势道:“那我可以出去看看小马么?”高纯立现峻色:“不行,现在外面到处在捕人,你一出去不是自投罗网么。”朱月心央求道:“现在天已经黑了,我不出府就是。”高纯还是不允:“我府上人来人往,耳目众多,危险不亚于大街小巷,只有这里最安全。”顿了顿又道,“你干娘还有几位道长没有落网,必是逃到偏僻的地方去了。等风声过了,我们可以去找他们。如果你现在被捕去砍了,你干娘得知了,岂不伤心。还有你爹现在军中,你这么去送死,对得起他吗?”朱月心被他说得渐渐低下了头,依她平时的性儿,定会想什么法子出去,譬如偷袭高纯将他点倒。但现在事态严重,眼前这位师兄是唯一的依靠,加之又对他感激,不敢也不好意思违拗。
  蜡烛尽了一支又一支,两人东说西扯,高纯一直舍不得离去。忽听天花板上“咚咚咚”三记响声,似是有人在敲打。高纯心想,门是闩着的,谁那么大胆敢闯到自己房间里来,敲地板又是做什么,莫不是全藏,正当疑惑,又听“哗啦,哗啦”两声,好像是在摔杯子,不由起了三分火气,心想这人如此撒野,太过放肆,道:“师妹稍候,我去看看。”他飞身跳出穴室,果见一地的碎瓷,再看那不速之客,顿时惊呆了,这人竟是郁高昆。
  郁高昆那日茫然而去,只是暂时神智失常,事后想想,就是要回西域,也得亲手杀了这奸徒给妹妹报仇,于是就潜进府来。他在府上住了数月,路径甚熟,寻找自己徒弟的卧室最是容易不过,发现房门里锁,自门缝向里张望,再运功细听动静,似乎是没人,很觉奇怪。以剑悄悄割断门闩,进得室来,自然就发现了穴室的入口。他不敢贸然轻进,俯在地上辨听,二人所言尽收耳底,纵然于真实情况不甚了了,亦知高纯话里掺假,正打算下去一剑毙了。但朱月心在旁,倘若携为人质,事情就棘手了,于是又敲地板又甩杯盘,虽然方法不甚聪明,总算还是将他引了上来。
  郁高昆本就拙于言辞,又怕朱月心也跟着上来,为免添麻烦,也不与搭话,挺剑就刺。高纯当然明白他为什么兵刃相加,心知辩解也是无用,因而两人立刻就针尖对麦芒地战开了。只因郁高昆剑法远在对方之上,加之又是师父,徒弟的剑术尽数了然,是故第二招上手已稳占上风,第三招即是致命一击。
  本来郁高昆三五招之内就可令对方横尸剑下,不料刹那间屋内又多三人,心想纵是剑声引来援手,也不会如此之快,却哪里晓得是刚才敲地摔杯所致。莫英俊、仇峻锋两人的武功虽都不及他一半,毕竟耳灵,以为是高纯发怒,匆匆赶来。第三个灰衣道士,名曰郭京,是二道挚友,剑法甚庸,但四剑敌一人,攻防转换之间,形势顿易。
  郁高昆依势相持下去,落败的必是自己无疑,将心一横,向高纯连发数剑,拼得性命不要也非将此人击毙不可。但莫、仇二人保护高纯之心胜于取他性命,连连进招相佐,是以未能得逞,便本着攻敌之最弱,趁二人忙于替高纯解围之际,剑锋突转,向郭京连施狠手。郭京招架不住,步步连退,忽觉足底一空,坠入身后穴室。郁高昆虽然没能将对方击毙,但知穴室必然不浅,否则朱月心刚才定会跟在高纯后面一起上来,料这郭京武功平平,也决计攀不上来,这敌之最弱当算是除却了,转而对付眼前三人。休看郭京平庸,少他一人,双方倒也勉强持了个均势。
  高纯不愿久斗,叹一声“罢了”,倒剑刺向自己咽喉。这一来变起仓促,郁高昆始料不及,也许是尚念一丝师徒情分,虽然此行专程前来取他性命,但见他欲自行了断,却也不忍袖手任之,当下挺剑前递,将近颈之剑挑在一旁。高纯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自尽,趁郁高昆招式已老,又是近在咫尺之际,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腰间。郁高昆下盘虚浮,立时向后倒去,见莫、仇二人双剑紧随而至,低头闪身都已无法施展,起剑隔挡也只能挡开一柄剑,就势蹬地,一退再退,眼看两点寒星面前一闪,随即远去,乃是二人剑至末途,势尽而收。他正当庆幸死里逃生,复恨高纯狡诈,忽觉身子猛地一沉,已经坠了下去。
  郁高昆落入穴室,尚未及地,见朱月心气鼓鼓地坐在一旁,郭京横倒在地,似是跌得不轻。又仿佛诚心要给自己当垫背,心想这灰衣道士就算功夫再差劲,也不可能这么一跌就跌得不省人事。原来朱月心听上面金鸣交加,知是高纯与人搏斗,急欲相助,却攀不上去,只能在洞口下倾听动静。郭京突然坠下,险些给压了,见他面生,道是他伙同别人围攻她师兄,当即一顿饱揍。论武功,郭京未必输于她,只是浑没想到穴室里还有个人,又是跌倒在地,因此没有防备,既然先受了拳脚,再欲还手,已然无力,只有挨揍的份。
  郁高昆盘算,这人务须先行除去,否则上面三人进得穴室,又成四对一的局面,不待身子着地,剑刺其胸。岂知郭京刚才为了少吃拳头,便即倒地装死,本想等朱月心放松警惕时来个出其不意。此刻正要发难,却见郁高昆坠了下来,心想这再好不过了,与其一剑刺死那丫头,不如转刺他,纵使不能一击毙命,起码可以令之重伤。这当儿,两人都想着如何击毙对方,却不曾料到对方同时也在想着击毙自己,等到人近剑出时,各自一凛,赶紧回剑护住前胸。刹那间,两柄青锋抵在一起。由于郁高昆坠势甚急,整个身子都压在郭京身上,两人胸脯贴胸脯,两口剑交叉在胸脯之间,因此都受了极重的砍伤,鲜血体间流出。郭京以掌推剑,更是被削去了四根指头。
  两人同是身受重伤,但情势却迥然各异。莫、仇二道紧跟着跃下,郁高昆只有带伤苦斗。朱月心陡然遇见师父,却是处于险境,纵是欢喜也只一闪即过,随手操起一张凳子就要上前相助,却被郭京拦住。他方才吃亏全是因为猝不及防,此刻仗着手中利剑,虽然伤不了对方,阻她仍是绰绰有余。朱月心援救不得,急得直喊高纯。她以为这三个道士追杀她师父,师父一路逃到这里,高纯刚才是在助师父御敌,喊得几声不见有应,甚是怨恼,忽然想道:“上面肯定还有其它敌人缠住了师兄,不知厉害不厉害。”念及此处,转而又担心起来。其实高纯迟迟不下来,确实有其道理。他见郁高昆落入穴室,势必与朱月心相遇,心中按捺不住地害怕,是以不敢进去。此时他正思考着同时面对二人的时候应当说些什么,可是想来想去,始终没有一个万全之言。
  郭京四跟断指汩汩冒血,越来越痛,对方又有猴子为助,焦盼结束恶斗,便大声呼唤高纯。朱月心见状,诧异万分。上面高纯听了,内心更是忐忑:“她怀疑我了没有?我是否应该下去?嗯,倘若我不下去,师父终是会与她说的,只有下去,方可见机行事。”虽然想到了此节,仍是踌躇难决,便是向前迈一步的勇气也没有。
  郭京实在忍痛不住,看准朱月心一脚踢来,不避不挡,硬生生地受了,就势飞落在墙角,倒地装死。这种装死法拙劣至极,若不是朱月心急于去救师父,早就识破。仇峻锋恰巧看见,立起鄙夷,若不是此刻战斗得紧,定要出言讥讽。
  郭京缩在墙角里,背身向里,一边用手绢将左手伤口扎紧,一边暗中观察形势,见莫仇二人本来大占上风,给朱月心从旁一搅和,立时变得缩手缩脚起来,心道:“嘿嘿,运气好的话,待会四人打到我这里,我出其不意地给他来上一剑,岂非比这般苦苦地缠斗省事得多。”其实二人原也可占得些许优势,只因想到高纯将此女软禁于己房密室,自不能轻易伤她半根毫毛,是以出手时略有忌惮。
  仇峻锋早已瞧见郭京装死的举动,心想他既然尚有出手之力,不如将斗阵慢慢引将过去,除非他愚笨至极,否则定会起剑偷袭,多半能够得手,便不用再这么苦斗下去。但莫英俊并不知其心思,自也不能明言,仅凭一人之力要引动四人一猴所组成的斗阵,着实不易。郭京此刻一动不动,眼见四人忽近忽远,一颗心也跟着倏起倏落。
  穴室内剑光霍霍,久无衰弱的迹象。上面高纯已渐渐静下心来,终于向前迈了两步,却仍不敢跃入,只引颈窥望。不料一见之下惊喜即涌,原来郭京此时忽然挺剑自郁高昆背心刺入,被他看个正着,当即想也不想,纵身跃了下去。
  他身未落地,已然后悔,这一跃显是十分的冒失,郁高昆纵使利刃穿身,却也未必立时就死,倘若临死之前见到了自己,说些不利的话出来,岂不都教朱月心听了去。
  他双脚落实,略微恍惚了一下,便即暗暗庆幸,瞧郁高昆趴倒在血泊之中,未吭一声,想必已经死透,再瞧朱月心,连珠似地朝三道投掷杯盘。三人虽未给杯盘打中,却溅了一身油腻,兀自只躲避不还手。
  他努力定了定神,想道:“我怎么与师妹说才好呢?”听她冲自己喊道:“师兄,他们杀了师父!”更是难以措词。这倒也罢了,那郭京朝他笑嘻嘻地倒剑一礼,说道:“这厮好生了得,我们三个也拿他不住。不料公子金身甫降,贫道便碰巧刺了他一剑,实在侥幸。托福,托福。”此言既颇有邀功之意,而且恭维至极,直教他哭笑不得,偷偷向朱月心一瞥,见她脸上已起惊疑之色。
  他恨不得将这灰衣道士千刀万剐,至少也得狠狠地惩罚一顿,怎奈郭京非己手下,更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即使是训斥两句也无论如何不能为之,于是只有隐忍不发,但恼形于色自是难免。其时宋徽宗极力倡道,自称教主道君皇帝,“黄冠道流,亦滥朝品”。郭京其它本事没有,最擅长的便是拍马奉承,平日在皇帝身边周旋得多了,刚才所言多半也是秉性使然。
  莫、仇二人见郭京讨了个没趣,揣摸不透高纯心思,便不敢轻易开口,都想与其在这里多惹油腻,不如走开的好,当下互使眼色,双双跃出穴室。但也不能一走了之,出去之后立即叫人来清理。郭京还想和高纯寒暄,却听对方没好气地道:“道长光临敝府,在下事务缠身,有失远迎。这里阴暗脏乱,有损道长清性,请往客厅喝茶去吧!”郭京心道:“我哪里得罪你了?难道马屁拍在马脚上了?”悻悻而去。
  朱月心见几个家丁要去搬郁高昆尸体,厉声叱道:“别碰我师父!”提拳冲上前去。高纯连忙将她拦下,道:“师妹,师父已经死了!”朱月心叱道:“那我们给他报仇没,杀了那三个臭道士!”高纯一时想不到什么好说的,只是叫她冷静。金丝猴先去扑高纯,但记着他厉害,一扑不中便去抓那两个家丁。家丁见这猴儿凶悍异常,抛下尸体便要逃走。金丝猴等二人梯子上到一半,在下面猛踹了两下,登时梯倒人落。家丁大怒,爬起来要去捉猴子。高纯厉声喝退,转而又向朱月心道:“师妹,你把这顽猴收了吧。”
  朱月心收起金丝猴,肃然问道:“师兄,你和这些道士究竟什么关系?”高纯支吾难答。朱月心再问,“师父之死可是与你有关?”话音既梗又厉。高纯忙道:“师妹你莫瞎猜!”朱月心见他神色慌张,又问:“我干娘还有子泊他们倒地怎样了?”高纯知她怀疑起先前所说,决心撒谎撒到底,道:“除了公孙道长、安道全、皇甫瑞、凌振,还有二师弟被擒,其余的都已脱险而去。”朱月心抹去泪水,搭起梯子,将郁高昆负在肩上,欲待出室。高纯道:“你到哪里去?”朱月心叱道:“我去将师父葬了,关你什么事!”高纯道:“外面危险。”伸手想拦,见她悲怒尽集于色,却又不敢,便紧紧跟在后头,不住地劝止。朱月心哪里理会,直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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