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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叛徒(1)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9-02 08:11:53      字数:11938

  众举虽然喊得热闹,却也没有敢妄动刀枪的,突见菱毙二卒,吃惊非小。梁兴忍不住向王彦道:“刚才姓岳的说,他的朋友当中没有以铁菱为暗器的,可见那打菱之人与他素不相识。方才暗器上靶固是炫耀,如今暗器毙人显有相救之意,只苦于势单力薄才发这铁菱邀人相助。人家尚有此心,我们与姓岳的好歹喝过酒的,却这般畏缩。”王彦想了想道:“好吧,大不了回太行山复做强盗。”
  两人言语之时,高纯生怕再有暗器袭来,多伤士卒,上去点了岳飞穴道,亲自押送回营。余化龙又暗打两枚铁菱,均被高纯挥剑挡开,想二人一旦进了营帐便再难施救,愤声唤道:“原来天下武举都只会卖嗓子,实没半点气魄,无异于文弱书生!”单枪匹马驰出人群,直追上去。杨再兴听了,热血沸腾,拍马赶出,唤道:“算我一个!”待王彦、梁兴催马动蹄,已是落后了。
  余化龙先至,左右手同时打出两枚铁菱,旋即抓枪急刺。高纯闻声回头,见三点寒星扑面而来,挥剑斜掠,挡开左边铁菱的同时荡偏来枪,枪头便又将右边那菱拨开。余化龙见他以一化三,暗赞了得,度料难胜,见他忙于应战自己,急呼道:“姓岳的,为何还不寻逃,呆着等死么?!”岳飞经他一喝,如淋倾盆,起了逃念。苦于穴道受制,全身难动,眼见杨再兴即将赶到,却被卫大成截住,王、梁二人也被两员武将缠住。
  众举见有四人挺身而出,有的兵刃相击助威,有的索性放马上前助战。卫大成见势不妙,高喊道:“有敢犯上作乱者,格杀勿论!”他也知道,这些武举一旦动了刀枪便难遏制,这一喝显然是在下镇压令了。但见群兵上涌,刀剑争鸣。原本还勒马观望的武生见状,想局面混乱至此还怕他什么,加之不满已久,登时有一半与官兵动起手来。
  岳飞束手待擒,朱月心看得清楚,此刻见他明明可以趁机寻逃,却呆在当地,芳心一急,也不顾场内险乱,纵身跃下。楚木燃急道:“喂,你疯啦!”他不知她与岳飞相识,且两度受恩,朱子泊却是明白,也要跃下。楚木燃一把抓住:“你也疯了?”朱子泊道:“她去救人,我怎好袖手旁观。”楚木燃奇道:“人家又不认识你们。喔唷,丫头叫那小子飞哥,必是认识的了!”也不松手,拽着朱子泊一起跃下。落地时,他兀自站得稳当,朱子泊被他拉着,反而跌了个踉跄。
  朱月心赶到岳飞身旁,立时有两个官兵上来拿她,左一拳右一腿打发了,急道:“你怎么还不逃!”伸手一拉,见对方张口欲言,并且直挺挺地倒向自己怀里,顿然明白过来,“哎呀,你被点了穴道!是哪里,我帮你解。”岳飞道:“胸口‘玉堂’,背后‘风门’。”朱月心此时认穴已异常准确,将他身子摆正了,照胸一按,落处即为“玉堂”,怎奈功力不及苦练已久的高纯,只觉真气不透,再推“风门”,亦是一般。正自急处,楚木燃和朱子泊赶到。二人之所以来得晚了,是因为受官兵的围困,方得破出重围。楚木燃练的是正宗玄功,虽非深湛绝伦,解穴自是手到擒来。但见他稍作推拿,岳飞便能动弹。当下四人打倒十余名官兵,一起飞身上墙。
  朱月心道:“马匹和兵器都陷在里头了。”朱子泊道:“人要紧,兵器马匹管他做甚。”岳飞撮唇清哨,一声长嘶应过,人倒处,大宛马驮着沥泉枪冲出,奋蹄一跃,已在墙外。四人先后跃下,朱月心和朱子泊骑上汗血宝马,岳飞和楚木燃骑上大宛马。只见小红马向着大宛马顿蹄咕噜,朱月心笑道:“你们瞧,它在称赞它身手矫健哩!”校场的墙壁虽是临时建的,但比一般障碍自是高了不少,大宛马一跃而过,竟引得同类赠以嘉许。
  本来四人可以一起逃走,却听岳飞道:“天下武举尚陷其中,单我一人脱逃,如何过意得去。”楚木燃“嘿”一声,跃下马来,说道:“你这人畏手畏脚的,全不像个习武之人,我不要和你骑在一起。”说着去牵小红马的缰绳,嘴里兀自嘟哝,“你想死,只管进去好了。”朱子泊道:“这么多举子闹事,我看朝廷是奈何不得的,倒是岳兄杀了小梁王,明摆着是个死罪,万万不可自投罗网,还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岳飞本是心思缜密、通晓大局之人,只因误杀柴桂犯下不赦之罪,一时心慌意乱,经朱子泊提醒,“死罪”二字登时心上一印,抱拳辞道:“承蒙相救,岳某去了。烦请相告周、牛二位。”方要调转马头,只听有人喝道:“大胆刁民,还想走吗?!”原是高纯和卫大成立在墙头。
  二人跳下之后均是一怔,一个心道:“她在这里?看似与姓岳的交好,若是动手抓人,面子上定然过不去。”瞥见楚木燃在旁,晓得不是他的对手,顿起放行之意;一个心想:“这妞儿漂亮得紧,似在哪里见过。”随即记起关帝庙里的情形,忽又念及莫华林一幕,也知这道士不是易与之辈,却又不甘就此放过。
  朱月心认出是高纯,喜出望外,道:“师兄,岳大哥救过我,你放他走吧。”高纯闻其莺语,胸口一荡,心中自嘲:“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虽欲成大事,却也不急于一时。”当下道:“原来是师妹的朋友,那就请便了。”朱月心喜道:“谢谢师兄!”卫大成虽然不甚甘心,但见高纯放行之意已决,自是不敢违抗,见岳飞匆匆一谢,拨马疾驰而去,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咒骂不绝,连祖宗八代都骂上了。不过高纯自幼不知生身父母是谁,更别谈祖宗八代了,任他千咒万骂也没个落处。
  二人跃回墙内,卫大成忍不住道:“难道就这样放过了?”高纯道:“当然不。”牵过两匹马。卫大成道:“原来你是假说不追,其实是怕小娘们不高兴,最终还是要追的。”翻身上马。高纯微现愠色,上马道:“请卫大人嘴巴放干净些。”卫大成一愣,随即笑道:“高大人看来十分在乎你的师妹哟。”
  这两匹马没有越墙的能耐,朝出口奔去。但见门栏紧锁,看门的早已不知去向。卫大成连唤数声,混乱中哪里还有应者,抽刀欲砍。忽见门外人群中钻出两人,一个双锏乱劈,一个双锤猛砸,碗口粗的木杆顿时断了八根,已可容人通过。这二人正是牛皋和马扩,听闻岳飞遭困,便来营救。这么一来,校场外观看的一起往校场内涌挤。偏巧杨蕾心也在门口观战,此刻正和徐锋说话,被人潮一冲,失足跌倒,立时有为乱足踏死之险。徐锋赶紧挺枪一勾,枪钩穿了衣领,提将上来,眼见无可置处,只得将她暂放马上。而高卫二人趁势出了校场,一路撞倒不少无辜。
  杨再兴、余化龙、王彦、梁兴在重围中杀来冲去,已有一阵,估计岳飞应已脱险,便即赶奔出口。张俊心想,众举闹事属这四人最凶,于是传令重点擒拿。四人刀枪纵横,飞菱四击,眼看出口将至,斜刺里杀出一队人马,只要将出口堵住,便无法冲出,都焦急起来。杨再兴知道仅凭徐锋和妹妹两人难挡一阵,索性喊道:“我们出不去了,你二人先走吧!”徐锋见身旁即是个营帐,钩镰枪一探,扯下大片,当空一挥,将这一队官兵尽数罩住。四人大喜,拍马冲赶。布头下官兵不辨南北,你推我撞,良久才钻出几个,眼睁睁地望着六人风驰而去。
  五骏急蹄,冽风过耳。余化龙道:“几位闯下弥天大祸,欲投何处?”杨再兴向妹妹道:“事已至此,我们不能再连累旁人,不回朱家府邸了。还请——”转向徐锋,“徐兄弟代为转告,这几日的恩情,当图后报。”余化龙心想,这些都是有本事的人物,当为“天大圣”罗致帐下,亢然道:“实不相瞒,我乃洞庭湖钟相部下,此次进京,名虽赶考,实则结交能人义士。现今朝纲不整,内忧外患,民不聊生。我主钟大圣,胸怀扭转乾坤之志,上顺天意,下应民心,即将掀竿而起。几位不如随我前去投效,干一番大事业!”杨再兴道:“我也不求什么大事业,只想找个安身立命之处。”余化龙见他应允,大喜过望,又邀王、梁二人。二人都是一般的心思,一样落草为寇,还是自己当大王的好,何必寄人篱下,于是婉言谢绝。余化龙连叹可惜。
  出了城门,王彦、梁兴折向东行,徐锋欲返。余化龙道:“小兄弟可是家住京城?”徐锋道:“正是。”余化龙道:“非余某劝你背井离乡,疏远亲人。小兄弟助我等脱逃,官兵都看在眼里,一旦回去,恐遭不测,而且还要祸及家人,不如与我们同去。”徐锋垂首沉思,忽听城内呼声迫至,回首看去,原是追兵到了,终道:“好吧!”余化龙大喜,四人就此向南奔驰,渐渐摆脱了官兵。
  摆脱了追兵,又闻前方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寻到近处,只见岳飞正与高纯和卫大成两人斗得激烈。余化龙连发六枚铁菱,却叫高纯尽数挡开,眼见岳飞以一敌二落在下风,于是道:“大家一起上!”高纯和卫大成见这么多人围攻上来,只得罢手遁去。岳飞纵马上前,言谢不已。余化龙愧然道:“若非我故作炫耀,飞菱上靶,岳兄弟早已连胜两场,第三场便不用比了,也就不至于误杀柴桂,状元得而复失,招来杀身之祸。总之,一切都是我余某的不是,纵然相救,恩难补过,惭愧至极。”岳飞听了,有苦难言,心道:“你害得我好惨!”见对方相邀前往洞庭湖,道:“岳某志在报国,坚决不去落草。”余化龙久劝无效,只得作别,与三人往南而去。
  岳飞只身西行,不到半里,忽见高卫二人再次现身,前后拦住去路,心道:“你们两个倒是百折不挠,非要擒我去要功请赏了。”银枪一横,道:“只管放马过来吧!”卫大成拔刀出鞘,两人斗在一处。高纯正待起剑上助,只听远处有人道:“今天老衲非要收你为徒,行叩拜之礼!”辨出是全藏的声音,喜上心头:“来得正好!”却听另一人哇哇喊道:“凭什么要你这秃驴做她师父,我随便教他几招,也强你百倍!”听出是楚木燃在说话,心想他怎么也来了。
  蓦地,四人一马林间现身,除了全藏和楚木燃外,还有朱月心和朱子泊。全藏单掌同斗三人,另一只手将汗血宝马的蹄蹬、尾扫、头撞、嘴咬一下接一下的化去,兀自神定气闲。原来他听说柴桂给人一枪挑死,便即赶往校场。柴桂武学资质如何,他一清二楚,倒不是怜惜这个徒弟,只是按照江湖惯例,弟子被人害死,做师父的自当为之报仇,但路上偏偏碰到了朱月心三人,招她为徒之意复起,立时将为柴桂雪恨一事抛诸脑后,却也没有下重手,只将三人赶逼到此。
  朱月心一见高纯和岳飞,怔了怔道:“师兄,原来你不肯放过他。”高纯一声“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朱月心走到他马前,幽幽一叹,央求道:“我知道师兄你职责所在,可是他是好人,倒是小梁王十分可恶,出手狠辣。师兄,你还是网开一面吧。”高纯心神俱荡,但一瞥见全藏,立即清醒,想拜师之机就在今日,下马间倏然出手,点了她“玉堂”“承满”两穴,令之不能动弹,接着向“玉枕”拍去。朱月心万万没想到他会向自己出手,惊道:“师兄你……”但觉两眼一黑,晕倒在他怀里。
  高纯抱着她倒还是第一次,但感全身微酥,心跳如火,兀自看得沉醉。忽听有人喝道:“喂,你放开她!”猛然惊醒,见是楚木燃指着自己鼻子,心想:“这道士把我待会说的话全告诉了她,岂不误事。”凑过去轻声道:“在下别无他意,只想和道长一起保护她。”他并不知全藏要强收朱月心为徒,楚木燃听了却觉甚合情理,道:“这番僧要强收丫头做徒弟,实在霸道,我们一起揍他!”方一转身,只觉两眼一黑,倒地不醒,原来也是教高纯拍了玉枕穴。
  高纯知他厉害,又在他身上补点了多处穴道,方自上前向全藏道:“大师,我柴师兄为——”一指正与卫大成刀枪相斗的岳飞,“他所害,恳请师父为师兄报仇。”全藏愣了愣,心想他一会儿称自己大师,一会儿称自己师父,又口口声声称柴桂为师兄,十分奇怪,哪里晓得高纯是故意这么颠三倒四,见他话至末处忽然惊慌失措起来,复又道,“大师,弟子刚才所言实在唐突。”更是如坠云雾。高纯见他茫然之色一览无余,这才道,“事到如今,弟……弟子只好照实说了。我与柴少王爷一见如故,更是仰慕大师绝艺。柴少王爷便要我与他一起拜在大师座下,毕生同门。弟子起初不敢当,后见师兄中肯坚决,于是说待禀明了恩师再做决定。不想——”至此声音悲沉,“师兄竟然命丧校场,”转而亢愤,“弟子一定要手刃仇人!”说着上去夹攻岳飞。
  岳飞与卫大成凝神相斗,只知有人前来,并不知来者是谁,还以为是两人的帮手,此刻略占上风。见高纯上来夹击,心道:“不乘胜而退,更待何时。”虚晃一枪,回马便走。高纯赶到,大宛马脚力强健,已奔出数丈。两人自料追不上,只得作罢。这时全藏方才明白过来,待要飞轮追击,见马去如风,人已在百步开外,曲臂收回,忽起一念,纵身扑向高纯,金轮当头砸下。
  高纯大惊失色,更是茫然,举剑一挡,手臂酸麻,震及全身。卫大成也是不明其故,忌惮全藏厉害,不敢上助,看着二人过了十余招,只听“当”的一声,剑被震作两截。全藏哈哈大笑:“老衲昨日就见你量过手段,今再一试,觉得你这个徒弟倒也收得,今晚便去同两位尊师说说看。”他求朱月心不得,见高纯根基不错,又是西域同乡之徒,便有了收为弟子的念头。
  高纯大喜过望,心中波澜起伏,强忍着兴奋黯然道:“只是叫那姓岳的逃了,师兄的仇便难报了。”全藏本不看好柴桂,逃脱了岳飞倒也不甚在意,道:“他是武举,查一下住处不就行了。”高纯道:“这厮闯下大祸,定然不会回去。”全藏道:“那也没办法,只能候机会了。”高纯攒拳道:“只要叫我撞见,决不放过!”全藏念及九位师兄,见他这样,虽知多半是贪慕自己的武功,倒也喜欢。
  两人正说着,忽听卫大成发一声喊:“站住!”原来朱子泊旁睹高纯言行,起初大感惊讶,想他捉拿岳飞是出于职责,怎么和全藏、柴桂也有来往,居然还要拜全藏为师。越听越觉不对,至此隐知三人似是一丘之貉,便偷偷过去抱了朱月心想溜,却被卫大成发现。他一直默不作声,若不是卫大成发这一声喊,高纯倒是把他忘了,现下盘算,今日之事他全看在眼里,自是留不得活口。于是拦住卫大成,向全藏道:“此人和姓岳的来往甚密,既跑了岳飞,便拿他的头来祭奠师兄好了。”全藏道:“正好拿他试试你的武功。”高纯道:“那就有请师父从旁指教了。”走至朱子泊面前,笑道:“看得出,你们两个感情不错,再过几年只怕是拆也拆不开了。不过你不要忘了,你们是同姓,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她年幼无知,你可是个读书人,却怎的这般糊涂。”朱子泊愤然道:“在下深知此事,素来把持……”高纯哪容他说下去,截住道:“为了你们两个将来不至于做出违背伦常之事,坠入万丈深渊,高某今天只有挥义剑,让你们永世相隔了。不知送谁去阴间,让谁留在阳间。喔唷,月心是我的师妹,全藏大师又有意收她为徒,我怎么能送她去阴间呢?还是送你去吧。”说着长剑一递,刺向心窝。
  朱子泊愤哼一声,抽剑对敌,虽知有全藏在旁掠阵,自己是万万逃不掉的,但一见臂上星目幽闭的朱月心,终是不忍放弃,咬牙负隅顽抗。他剑法本就不如对方,再加上扶着个人,更是相形见绌。高纯虽也不想伤着朱月心,但深知对方决不会拿她来挡箭牌,是以发招毫无顾忌,一招比一招凌厉。两人拆到三十招以后,高纯大占上风,朱子泊处于守势,少见还击。
  只见高纯连着虚晃了两剑,突地一记直刺,正是雪阳剑法中的上乘招式。朱子泊避无可避,挡已不及,眼看眉心就要中剑。忽感一片青光面前掠过,将剑带偏,接着只觉背心一紧,足底一空,已教人提至马上,抬头一看,却是梁悔。只见他以青龙刀作铲一抄,将楚木燃置于汗血宝马上。
  全藏并不在乎二人,只不愿朱月心得而复失,一掌探出,凭空遥使回劲。朱子泊抱拿不住,娇躯顿时脱手飞出,叫高纯一个“空中揽月”截下,不由泊急了,下马要去争夺。梁悔一手提刀,拍马催蹄,一手挎住他的胸膛,喝道:“冷静些!逃得性命再作计议!”却觉身后风声紧响,回头见是金轮飞至,迫势已近,单臂抬刀一隔,“当”的一声巨响,全身为之震然,青龙刀几欲脱手。好在两匹神驹脚力健捷,全藏接住金轮再想飞击,人马已在击程之外。
  双骑奔驰一阵,到了一片旷野。梁悔刚才挡那金轮已受得内伤,若不是几日来内功进境勇猛,早已命丧当场,此刻已是手足无力、视线模糊,隐约见地平线上升起几个大帐篷来,心想中原地带怎会有这等居处,难道自己真的不行了,竟尔产生了幻觉,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喷得朱子泊满头都是,旋即落马。
  梁悔醒来时,即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瞧着自己,认出是小苍山落水为己所救,之后赠马相谢的吴璟茜。两人眼波一撞,同时低下头去,俱感羞涩。吴璟茜更是涨红了脸,慌了一阵方才想起唤道:“叔爷,梁少壮醒了。”话音甫落,帐帘掀起,走进一老一少。老的是女真马贩子吴乞,少的却是朱子泊。原来吴乞久居漠北,住惯了帐篷,见城外原野平旷,便不去住客栈,在此搭几个帐篷安顿。
  朱子泊替他搭了脉象,说道:“梁兄似无大碍,我先回城报讯去。”梁悔道:“好。我没什么,调息一下便可,你快快去吧。”见吴璟茜端了一碗参汤过来,纤纤玉指拈住了调羹,心想岂能要她来喂,道:“我自己来。”抢过参汤一口喝干了。吴乞笑道:“梁少壮想必是个豪量之人。”梁悔回笑道:“改日伤势痊愈,当与老伯一较高下。”吴乞哈哈大笑,携着吴璟茜出去了。
  梁悔调息一阵,恢复了不少,想解开楚木燃的穴道,却是不能,便去帐外求助吴乞。吴乞道:“老夫虽然会些拳脚,于此却一窍不通。”说着进了另一个帐篷,携出一名女子,道:“或许她能行。”梁悔不认得是雪里冰,但想姑且看他能否,于是随入。只见她出指速点,便听楚木燃道:“哎哟!怎么这么凉?”雪里兵抿嘴笑道:“若换了我大哥,只一点便可将你全身冻住。”楚木燃“喔唷”一声道:“那我岂不变成了冻肉,永远坏不掉了。”引得周围的人都郎声大笑。
  此时日已偏西,朱子泊骑着小红马进城,不回住处,先去寻安道全,却不在家,又去了金大坚住处,也不见在;比至萧让处,见大门紧闭,上面叉着两张封条,不由一凛。再往皇甫瑞住处,门上竟也贴着封条,更是惴惴难安,回到住宅,急步直入,想只有先与董辰绢说了。忽听客厅内传来议声,数公孙不败和金大坚的声音最为突出,当下赶至厅上,只见不仅二人在座,还有安道全、凌振、董辰绢,龙门诸道中除了楚木燃、东方求苦和金昊天外也都在场,却无萧皇二人身影,心道:“果真出事了!”
  众人一见到他,个个脸色有恙,目光现异。突然,金大坚暴怒而起,张臂向他扑去。朱子泊骇异胜过惊奇,怯退三步。金大坚一次扑空,二次紧随。董辰绢蓦地起身,一枪拄地,一枪横过,将他逼退,说道:“他未必是恶意的,多半只是一时糊涂。”朱子泊见他眼角含泪,似乎遇上了什么悲痛之事,不明所以。忽然发觉杨再兴、杨蕾心、徐锋、花耀都已不知去向,朱月心自是叫全藏和高纯捉去了,梁悔尚在城外帐篷内养伤,眼下止己一人回来,倒显得十分突出。
  就在这时,两人先后进得厅来。一个是乐和,说道:“皇甫兄误入白虎节堂,被抓了!”一个是樊瑞,说道:“花夫人,令郎确实校场被捕。明日午时三刻,将同萧兄、皇甫兄以及另外十二名被捕武举一起在菜市口斩首。”董辰绢本已站起,面色刷白,听到这里两臂一软,跌倒在地。两人上去搀扶时,瞥见朱子泊,一个愤然一哼,一个竖眉瞪眼。
  只听安道全严声问道:“那张考题呢?”朱子泊正在想:“原来董阿姨悲痛是因为花耀被捕。”待听到安道全的问话,心下纳罕:“考试已毕,考题天下皆知,还会有什么用处?”道:“师父稍候,待我去房中寻来。”金大坚冷笑一声:“只怕早就没了。”朱子泊道:“弟子好久未曾见到,可能是没了。不过请等弟子前去细细搜来,或许找得到。”刚一转身,就听凌振喝道:“站住!你想逃走吗?”不由打了个寒战,如坠云雾,回身道:“这……这是什么话?”
  金大坚道:“安兄,你说这小子是性子耿直,去将那张考题交了,并非有意害得萧兄弟入狱,那么现在也该承认呀。如此装聋作哑,当初显然是不怀好意的了!”安道全僵硬地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公孙不败霍然站起,厉声道:“不须我等动手,你自行了断吧!”朱子泊越听越糊涂,越听越惊骇,现见竟要自己了断,面色惨白,已没有心思再去想今天这个局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吐嫣见公孙不败解下佩剑,忙道:“等一下!”转问朱子泊,“月心一直都和你在一起,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她人呢?!”楚木燃是偷偷溜出来的,诸道都不知他们是三个人在一起,是故没有问及。朱子泊虽知情由,但此刻恍惚茫然,竟是难以措词。侯吐嫣花容变色,厉声叱道:“还我女儿来!”抢过公孙不败手里的剑,应声出鞘,指向他的咽喉。
  眼看就要命毙剑下,一道金影掠来,原是那金丝猴飞跃而至,在剑面上一踏,锐锋偏过,落地后两臂挥舞,竭力啼叫,好像要说什么,但畜生怎说得出人语。饶是南长生也不能领会其意,只道它和朱子泊感情甚好才不忍见之命丧剑下,当下厉声道:“畜生让开!”起身上前,以杖驱赶。
  猴子跳得几下,破窗而去。侯吐嫣一时激愤,经此一缓,冷静下来,只将剑抵住他的胸膛,逼问朱月心下落。朱子泊此刻也已清醒大半,心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其间必定大含蹊跷,是以大家对自己误会颇深,倘若告以实情,也未必能信,要想述说高纯劣迹,更不会当是真的,然若不说实话,又能说什么呢,思来想去间听侯吐嫣已厉叱了数声,心下一横:“无论你们相信与否,我只管照实说便是。你们一定要杀我,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我已父母双亡,与其独留世上,不如去黄泉见爹娘。”正待开口,想起自己遭此冤情,不问个明白就死了,泉下父母问及,又当如何回答,这么一来又不想死了,却也没个万全之策,当真是口若含胆,凄苦难以名状。
  忽听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远及近,金丝猴骑着小红马闯进厅来。奔至身旁,猴啼马嘶。朱子泊心中一亮:“留得青山在,自有清白时。”飞身上马,勒向厅门。公孙不败和侯吐嫣同叫一声“休走”,剑刺掌探。朱子泊如何对付得了他二人,眼看就要中招,小红马尾巴一长,将剑和掌一起拂开。二人再要发招,目标已至厅外,鞭长莫及。
  董辰绢长枪飞赶,金大坚刻刀追击。二人各量生平绝技,满以为定可伤马留人,眼见即将中的,哪知一道金光掠过,刀枪齐落。光芒尽处,竟是个高大藏僧。众人大都识得是全藏,却纳罕他为何偏偏在此时此地现身。只见全藏将落未落,翻掌后拍。不识者固然不明所以,认识他的都道是要掌毙朱子泊,不禁惊心一荡,但见他背身发掌,明明够不到人,满腹疑团瞬间闪过,待见落处竟是马臀,再听他口喊一声:“快走!”不认识他的还是纳闷,认识的可就越发觉得离奇了。龙门诸道晓得强敌到了,个个长剑在握,哪料对方身子一纵,竟然不战而去,不由得不目瞪口呆。
  朱子泊也是倍感疑惑,心想敌我分明,对方怎么出手相救,忽地恍然:“叛师通敌,绑架月心,我已是百口莫辩!”此念一起,顿时思如乱潮,漫无边际,各种深疑奇虑涌上心头:“全藏渴求月心为徒很多人都知道,我与月心自小一起长大。这番事起,他们定会以为我是深怕自己与月心同姓,将来不得连理,所以与全藏合谋将月心掳了去。唉,枉我明晓礼法,素来把持甚紧,虽然以往对她关心备至,也是出于寻常友谊,并无丝毫越轨想法,可是现在于众人心目中定是成了个包藏祸心的卑鄙恶徒了。……不对不对,我若无丝毫越轨之念,现又为何会闪出这般想法,必是早就存此邪心了,只不过自己也不太清楚罢了……”胡思乱想了一通,路过一家客栈,略感安慰,“周兄必尚未走,我总算还有个栖身之处。”当下一边进店上楼,一边心想,“牛兄或许也没走,正好告诉他们岳大哥已经平安脱险。”敲门许久,不见有应,心口渐凉,见有个小二托着盘子上来,尚存一丝侥幸,向他打听周三畏和牛皋的消息。
  小二一见是他,立刻满面堆笑,贺道:“恭喜高中!周状元已经去了,相公怎还留在这里?”朱子泊一怔,随即明白周三畏中了状元,自己也中了,却不知中的是什么,也不询问,正待再问牛皋下落,只见十几个公差进得店来。那为首的目光抬处,显是看见了二人,旋即喝道:“莫叫他跑了!”小二一凛,心想自己犯什么罪了,竟要这么多公差来拿,吓得愣在当地。他自然不会想到公差会去拿一个刚刚高中之人,此刻定是来拿自己,不想对方上楼之后于己竟是不瞧一眼,挥索向朱子泊颈上套去,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窥题作弊。皇上已经下诏,罢去你探花头衔,下入大牢,听候审讯!”
  套索围颈,顿感凉意。朱子泊心头一醒:“师父下狱定是因为那张考题了,而我现在遭捕也必是因为它了,可是它又怎么会落到别人手里?”便是这短暂的思考,原本可以将这十几个公差打得落花流水,夺路而逃,现已被捆得严严实实,手脚难动。小二看着公差们按脊摁首将他押下了楼,脸上惊异难去,不自禁地道:“他作弊?”愣了半晌,忽然叹道,“把我们京城人的脸都丢尽了!”
  出店时,猴马拒不放行。猴子身手敏捷,足可敌二。宝马更是以一当十,尾如拂尘蹄如槌,神勇无比。公差们畏其声势,退回店内,在店堂上绕了两个圈子,又退到楼上,从另一边楼梯下来。小红马跑来跑去,两头阻挡,堂上桌凳撞倒不少,一半毁于蹄下,所损杯盘更是不计其数。公差们别无它计,由四人分把梯口,撞击兵刃,咋呼乱叫,作为虚兵,其余的押着朱子泊进了一间客房,结绳越窗先下大半,再将他抛下,由下面的结臂网接住,方得脱困。
  朱子泊看这去向,知是通往京城大牢的,虽然心中无愧,却也怕遇着熟人,反盼尽快到达。走得一程,忽听前面吹吹打打,甚是喜庆,举目望去,见十字路口处拥得不少人,陡然间退向两旁,夹道而侯。吹打声渐响,不消多时,一人高冠红衣,全身挂彩,骑马抱拳而过,四面应礼。瞧这人满面春风,赫然便是今科状元周三畏了。朱子泊又是喜悦又是黯然,着实盼着上去道贺,可一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却又怯于上前,殊不知这时即便他想去,公差岂肯容他一介囚徒搅了迎状元的佳局。只觉腰颈同时一痛,原是两个公差突然使劲,按着他转走僻道。
  耳听欢天喜地的吹打声渐渐远去,眼见京城大牢步步迫近,围墙高筑,大门紧逼,森然透戾,宛如一个人间地狱,虽然尚远,怖气已将人压得几欲窒息。朱子泊只感到颈上套索越来越紧,仿佛魔爪在扼,打个冷战的同时回首一望,胡同竟是如此之深,活似一条通向阴间的鬼道。其实这京城大狱隶属开封府,正门就是开封府的府门,虽然肃威迫人,却无阴森之气,眼下四人自偏门而入,一路走来,自然大不一样。几个公差出入惯了,倒不觉怎么骇惧。
  忽听一人遥遥唤道:“喂,回来!”声音轻柔婉转,微含愠意,竟是女声。朱子泊回头见是楚木燃一路奔将进来,戴着一副光灿雪白的手套,顿时如遇救星,呼道:“楚道长!”可是楚木燃并未听到,奔了一会,离他尚远,驻足回头,喊道:“你答应让我玩一天,我便出来!”公差心想,这条阴森恐怖的死胡同居然还会有人闯进来。其中一个厉声催叱道:“走!看什么看!”朱子泊明白,一旦入狱,万事具休,又喊了一声。这次楚木燃听到了,一见是他,笑逐颜开,疾至跟前,脱下手套塞进他怀里,拍了拍道:“代我藏好了!”一个公差呵斥道:“疯道士,快滚开!”楚木燃听有陌生人骂他,当然是指着鼻子奉还。那公差大怒,举手便打,自是讨不到好处,反挨了一拳两脚,伤重不起。当头的呼道:“殴打官差,反了反了!”指挥众差围住了擒拿。楚木燃道:“你们陪我打架,再好没有了。”片刻间将这十几人揍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那些官差本已求饶,但楚木燃意犹未尽,挥拳不止。朱子泊见倒地不起的越来越多,急于解开索套,连声制止。楚木燃哪里肯停,直打到个个躺倒,动弹不能,仍不罢休,看上哪个,拖起来便揍。正当肆意逞性时,突然一手横出,粉白柔嫩,却似钢爪一般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这一拳便挥不下去。他一惊之下失声叫出,随即嘻嘻堆笑:“我没拿过你的手套呀。”扣住他手腕的便是雪里冰了,见他白赖,秀眉微蹩,但上下一瞧,确已不见他戴着珍丝雪绒手套,心想必是在他身上,道:“让我搜来!”楚木燃有恃无恐地道:“你搜好了。搜到一副,还你十副。”
  雪里冰心想,珍丝雪绒手套,百兵不破,厉寒不侵,天下仅此一副,搜到一副又哪里来第二副,道:“这可是你说的。”伸手去摸,无意间瞥见朱子泊站在一旁,胸膛微突,顿时恍然,过去叉腰一立,说道:“原来你们两个串通。”朱子泊心下呼冤:“是他硬塞给我的,我哪里和他串通过了。”但一想今天厄运重重,叠遭不白之冤,此与彼较,又算什么,不由慨然一叹,念及朱月心安危,又是忧然叹息。雪里冰不知他叹些什么,伸手直捣入怀,将手套取了回去。
  楚木燃见计谋败露,又羞又愧,圆脸骤红,道:“你怎么这么聪明?”雪里冰得回手套,蹩眉舒展,立即催要十双手套。楚木燃好不为难,但对方咄咄逼人,除了一味讨饶,别无它法。公差们见他拔拳痛打丝毫不手软,见了这貌美如花的女子却是卑颜屈色,都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
  朱子泊见二人明明见自己戴索已久,却不去逼公差拿出钥匙来开解,只顾为一副手套纠缠不清,终于忍不住道:“楚道长,请替晚辈去了这套索。”楚木燃百忙中偷闲一瞥,道:“你就不会自己取下来么。”朱子泊上前道:“钥匙在公差手上,劳烦道长取来。”楚木燃不耐烦地说道:“要什么钥匙。”伸手去扯,非但扯不脱,反弄得他周身疼痛。
  那边雪里冰已经在逼讨钥匙了,只因朱子泊是重犯,那受她逼问的公差硬是不说钥匙在谁身上。雪里冰嫌一个个搜来太过烦事,笑吟吟地道:“你不说,可要吃苦头咯。”那公差见她笑靥如花,哪里来的惧怕,反道:“瞧你一个大美人,会让我吃什么苦头?”雪里冰微恼,出指抵在他胁下。那公差立刻感到一阵寒意,惊叫道:“喔唷,小妖女会使妖法!”怯色布面,连声讨饶。其实雪里冰的冰封指功力尚浅,点这些许辰光,他除了感到点处冰凉外,实无半点痛苦,若换了雪里化,此刻已是四肢俱僵、如坠冰河。只因这门功夫端的奇异,他见之已骇,痛苦未曾袭来,便似惊弓之鸟。
  雪里冰并不撤指,约莫持得半盏茶的工夫。那公差虽还不曾尝到寒彻透骨的滋味,但已感到左半边胸膛泛着凉意,脸色都变了,不等她再次索讨钥匙,指着另一个公差道:“钥匙在我们老大手里。”雪里冰含笑一颌,蹲到那领头的跟前。那领头的固然不知她使什么手段逼得同伴指认自己,但不知道自比知道更觉害怕,不待她开口,忙不迭地摸出钥匙塞到她手里。
  雪里冰去给朱子泊开了索套,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下揣摩这亮丽女子究竟使了什么妖法逼得同伴如此骇惧。却见楚木燃立到跟前,叉腰俯视,以为他又要拔拳相揍,不晓得自己哪里又得罪他了,下意识地撑地畏退,怎奈全身骨头都似散了架一般,动弹不能。忽见对方倏然一指,心也跟着一跳,却听是这般说道:“你如此无能,怎做得了老大。刚才我和你们切磋武艺,发觉——”指向另一个公差,“他最挨揍。从今往后,他是老大,你不是了。听到没有!”虽然哭笑不得,却不敢违背其意,连连点头称是。楚木燃抬目一扫,众官差齐然顿首,表示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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