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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赌人(3)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8-30 08:04:31      字数:15090

  朱月心不解他师兄为何突然走得这么急,心想多半是这猴儿的缘故了,于是将它摁在大腿上,照着红红的屁股揍了十来下。松手时,猴子倏然一起,委实把她吓了一大跳,以为它要报复,忙抬手遮面。要知道,朱月心一个娇娃,对于脸蛋可是比高纯在乎多了,若被猴子抓破了相,那真是生不如死的事情。但猴子并没有报复,仅仅是直立着身子在那里叫屈。朱月心抱过它道:“晓得疼了,以后可要老实点。来,吃肉。”夹一块牛肉喂到嘴边。猴子一般不吃肉,就是吃也只吃些蠕虫之类的,决不会吃牛肉、猪肉,想是闻着油腻恶心,连忙推了开去。
  牛肉落在地上,朱月心愠道:“你发嗲,不管你了!”赶它下去,自顾穷吃。吃完了,要了十斤牛肉和二十个馒头,荷叶打了包,也不去抱猴子,由它跟在后面,待要出店。那掌柜道:“我说朱家闺女,你刚才说我这店是陋店,现在我想‘惩罚’你,可以吗?”朱月心回眸一笑:“可以。您要怎么‘惩罚’我?”掌柜用笔指了指上头,说道:“上头有位进京赶考的举子,患了风寒,起不来身。请了好几个医生来看过,药也吃了,虽然没见病情加重,却也没有明显的起色。你和那位朱少进士很熟是吧,劳烦去把他请来,或者他的师父安神医也可以,再给看一下。”朱月心噢了一声,出店急行。猴子比她还快,赶到脚后跟,蹿上背,钻进了发帘。
  到了家门口,正巧梁悔牵着赤兔马回来,正对个照面。朱月心见他大汗淋漓,道:“大清早就出城练功,现在才回来。快去洗个澡,别要着了凉。”梁悔早饿了,一眼就落在了荷叶包上,青龙偃月刀墙上一靠,过去抢了个馒头塞在嘴里。朱月心不满道:“手也不洗,当心拉肚子!”梁悔笑笑,提刀牵马先入。朱月心不想闻臭,远远地行在后头。
  朱子泊一听说有人害病,而且还是举子,饭也不吃了,拿起药囊就走。朱月心急忙拿了两个馒头,掰开来各塞了两片牛肉,追到身边,递到嘴畔。朱子泊笑着接过,边走边啃,不一会儿,来到回头客栈,兀自还没吃完。
  朱月心一进门就大声问道:“哪间房间?”掌柜指道:“楼上正数第三间。”二人匆步上楼,寻到房间,轻轻地推开门。只听里面有人道:“谁?”声音十分耳熟。待进到房内,二人认出卧在床上那人不是周三畏是谁?只不过面容消瘦了许多。熟人相见,本当分外亲热,但现在的周三畏,疲软地躺着,厚重的被子似乎也可以将他压垮,哪里还有力气亲热,只有从那张憔悴的面容上依稀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喜悦。
  朱子泊替他切了脉,道:“没有大碍,是旅途劳累所致。这等风寒来势汹汹,下几副猛药,去得也快。”当下开了几副药。朱月心抢过方子道:“我去抓!”周三畏连忙道:“钱够吗?”朱月心道:“够了!”风一阵地下楼去了。
  朱子泊去关了门,随手拿了几张方子,坐到床边阅览。周三畏咳嗽了几声,道:“兄台不要骗我了,好几个医生都没看好,就凭几副猛药怎么能行,只怕周某不久于人世了。”叹息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朱子泊道:“周兄勿要杞人忧天,如果这等风寒能夺去周兄这么年轻的身躯,只怕全天下的举子要死一半。我想那些来给周兄看病的医生,虽然精通许多疑难杂症,却未必治得好这风寒。他们虽然经验丰富,但难免有些畏首畏脚,怕医坏了周兄砸了招牌,是以不敢下猛药,以致周兄的病情既不恶化,却也恢复得甚慢。”周三畏道:“来替周某看病的有五六位,难道个个都如兄台所说?”朱子泊道:“有的固然敢下猛药,却宁可不开这样的方子。”周三畏道:“那是为何?”朱子泊道:“你好得慢,他们复诊的机会就多,自然可以多赚些银子了。”周三畏怔愕了半天,叹道:“俗话说,买的不如卖的精……”朱子泊接道:“病的更是没有医的精呐!”
  两人聊了一会,朱月心忽然撞门而入,都惊了一跳。朱子泊见她提着两包药来到跟前,道:“你手脚轻一点,莫吓着了周兄。这儿不比家里,有左邻右舍的。”朱月心不高兴了,扁起红唇,将药往他怀里一塞,搬了个凳子,远远地坐在一边。周三畏见她来去迅捷,赞道:“令妹脚程好快。”朱月心听了,恢复了笑颜,道:“我练过功夫的,当然快咯!”
  朱子泊起身去熬药,出门时斜睨了她一眼。朱月心等他轻轻掩上了门,吐舌作了个怪脸,待目光落在周三畏身上,才发觉眼下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顿感窘迫,略带羞怯地说道:“我出去帮他。”莲步促踏,去开门。纤纤玉指尚未触及把手,门“呀”的一声开了,连忙躲到门后。
  进来的是朱子泊,没看见朱月心,“咦”一声道:“眨眼的工夫,哪里去了?周兄,你看她,抓药也抓不象样,少了一味,还得由我亲自跑一趟。”说完,掩上门又去了。朱月心早已捂嘴憋笑了半天,此刻才呵呵笑出声来,开了门,也出去了。那“砰”的关门声确实比朱子泊的要响得多。
  周三畏吃过药,睡了一下午,出了通汗,四肢有力,遍身畅快,能下床走动了,自是感激万分,要了一桌酒菜,款待二人。他病后不胜酒力,只能以茶代酒。朱月心有酒就喝,不消多时,娇颊红晕,添艳不少。
  朱子泊道:“周兄今晚再吃我一贴温药,明早便可痊愈。”周三畏举杯称谢。正待要饮,瞥见门口四人,不由脸色大变,放下茶杯,偏过头去,藐视之色尽显于表。朱子泊放下碗道:“周兄何故如此?”朱月心则已迎上前去,悦道:“飞哥!翻哥!呆子!大煤炭!”岳翻手自面前挥过:“哎呀,难听死了。”牛皋圆眼一瞪:“你叫我什么?!”朱月心嘻嘻一笑:“哟,这么凶做什么啦!”牛皋凶颜一敛,咧嘴笑道:“吓唬你的。”朱月心明珠滴溜一转,道:“你们少坐,我去去就来!”这时岳飞正抱拳相礼,见她飞似的出店而去,礼及一半,顿在那里,倒是挺尴尬的。幸见朱子泊起身相迎,这一礼便转落在他身上,得了个圆场。
  四人在一边坐下,点了酒菜,与朱子泊遥敬连干。牛皋要了个大碗,兀自灌个不停,不消一刻,黑乎乎的圆脸上升起红来,红与黑一掺和,得了个“大紫大红”。周三畏几杯茶下肚,却要离席。朱子泊忽然想起那日赠剑的情景,连忙阻拦道:“周兄误会了,待小弟给你说个明白。那天岳……”
  周三畏听罢,还是要上楼。朱子泊道:“周兄既知……”周三畏止道:“兄台误会,周某不是离席,是上楼取那湛泸剑下来。”朱子泊恍然,那边岳飞起身道:“周兄不忙取剑,且先坐下来喝个畅快。”牛皋巨声道:“就是,赠剑也不急于一时嘛,喝酒才是头等大事!”岳飞横了他一眼,意思是人家又没说要赠剑,你却在这里妄言不惭。
  周三畏忙道:“此剑得遇识主,却在周某处留足半月,现在赠来已是迟了,半刻也拖不得。”说完噔噔上楼,很快便取来了神剑“湛泸”,双手敬赠。岳飞推托不掉,只得谢收。就在这时,朱月心飞奔着赶了回来,恰见赠剑一幕,道:“飞哥,我也要送你一样东西!”岳飞见她双手托着一套翠绿色的女装,心想难道她要送我的竟是这个。
  朱月心来到岳飞跟前,微笑道:“这个,送给你。”岳飞愣住了,但见她的神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对面的牛皋闻言,当即呛了一口酒,第一个哈哈大笑起来。在他那粗哑的嗓子领笑下,其余的人也相继笑了起来,包括掌柜和那些客官们。就连一向文雅的朱子泊和周三畏也不禁哑然失笑;就连不通人语的金丝猴也从她背上滑了下来,手舞足蹈,满堂欢奔,引去不少目光。岳飞没有笑并不是因为觉得不好笑,而是满腹疑团,呆得笑不出来了,良久问道:“姑娘为何送我这个?”所有的人都想知道原因,因此笑声顿时低了许多,足以使每个人都能听到二人的对话。
  朱月心正儿八经地道:“我这套衣服不值钱,裤子破了两个洞,穿不了了。”岳飞真想笑,心道:“难道你穿不了就给我穿?”朱月心继续一本正经地道:“你千万不要嫌弃,裤子虽然破了两个洞,但是穿在女丐身上还是挺漂亮的。你们丐帮里头一定有女弟子的,你看哪一位最美丽动人,就把这套女装转赠给她好了。”岳飞想她倒是蛮节约的,穿坏了的东西送给丐帮,道:“多谢美意,可是岳某并非丐帮中人呀。”朱月心“啊”一声,显得很失望,道:“原来你不是丐帮里头的人。那……那你上次怎么统率丐帮人马?”岳飞道:“上次面对强敌,丐帮人手不齐,为了营救你们几人,家师便让我兄弟二人一起参与。家师见我懂得韬略,于是就让我全权调度。岳某指挥有误,”说到这里,面露歉意,“招致家师和多名丐帮弟子身亡,惭愧至极。”朱月心道:“噢,那算了。不过,”嫣然一笑,“臭和尚实在太厉害了,这不能怪你,你已经指挥得相当不错啦!”说完回桌满斟了一碗,遥敬道,“飞哥,干!”岳飞微微一笑,举碗同她干了一次。
  两人都是一饮而尽,放碗时见一玉面金冠的少年踱进店来,不禁都将目光落在他满身的绫罗绸缎上。这少年一进来,就令全店暴增华贵之气。他环视一周,在一张干净的桌子边上坐下,叫满一桌子的酒菜,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朱月心身上。岳飞察觉到他眼神不对,与他对视,将他的目光逼沉了下去,然后倾听朱子泊和周三畏高谈阔论,只要发觉他们言辞中有不当之处,立加制止。
  少年自斟自酌,饮过三杯,倒满第四杯,起身来到朱月心跟前,笑眯眯地望着她。朱月心瞥了他一眼,觉得有些讨厌,自顾喝酒,不作搭理。牛皋见状,正要拍案而起,却被岳飞按住。朱子泊和周三畏相对一视,那边岳翻则说了几句讥讽的话。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复望朱月心,忽然道:“这位丽人想必就是我的师妹了。”朱月心以为他是故意挑逗,依旧不理。少年道:“听师父说,你脾气很大,架子不小,刁蛮异常,是吗?”朱月心旁若无人,夹了一口菜,兀自吃得香。
  少年本自略弯的腰杆忽然一直,道:“师妹,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牛皋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道:“你是什么东西,要她跟你走!”少年瞥他一眼,立现傲态,高声道:“小梁王柴桂是也。”他自报身份,立时惊走了大半客人,满以为可以唬退对方。哪知牛皋并不买账,道:“小梁王算哪个鸟门子!老子原是五马山的强盗,马扩是我拜把子兄弟,便是太行山的‘小梁哥’也惧我七分。你小梁王虽然是‘王’,比他妈的‘哥’大好几轮,老子也不怕你!”
  柴桂听他提及马扩,立刻想到那日半道遭遇的三个劫匪,随即记起三人曾自报名号,一个自称太行山王彦,一个自称太行山梁兴,另一个便是五马山马扩,心想他所说的“小梁哥”莫非就是梁兴,怒道:“你这胆大包天的黑汉子,既知是强盗出身,还敢大摇大摆地来到京城,坐在这里喝酒!”牛皋大拇指倒指鼻子,傲道:“老子两年前就洗手不干了,还中了武举。你小梁王除了有顶王八帽子外,有甚真本事,敢来这里调戏良家女子!”
  柴桂听得两眼直翻,福面血红,呸道:“什么调戏良家女子,她是我师妹,我是来带她回去享福的。哼,”臂叉胸前,“你是举子,我也是举子。是马是驴,”拇指外指,“拉出去溜溜,便见分晓。”牛皋没待他说完,撩起袖子道:“老百姓做生意不容易,莫砸了桌凳,待我与你这小王八外面见个分晓!”
  柴桂见他大步到了店外,摔了杯子正要赶出,却听朱月心道:“他是粗人,你是富贵子弟,怎还跟他一般见识。”顿觉尴尬,羞得满面通红,兀自要强,回头道:“师妹,看师兄与这粗人提前决个状元!”出店见牛皋已拉开架势等候多时,道:“小王不客气了!”提拳直冲过去。牛皋道:“客气的是王八!”双手一抬,接下这一拳。
  牛皋皮糙肉厚,一身蛮力。柴桂新得全藏指点,有了内功根基,长进不少。只见两人你一拳我一脚,转眼斗了十七八个照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暗处的全藏心想,一旦官兵来了便不太好,于是金轮掷出,直取牛皋。岳翻暗呼不妙,穿窗而过,剑挡飞轮。岳飞知轮上力道极强,岳翻必定吃受不住,取了湛泸剑随出,不及亮出锋刃,连鞘带剑一起挥挡。
  三样兵器一交,金轮回飞。全藏空中拿下宝轮,稳稳地落下。“二岳”急退不止,一直退到窗前。岳飞把手在窗台上一撑,总算止住了退势。岳翻却倒翻了进去,砸塌了饭桌,汤水油汁溅了一身,兀自言语道:“岳翻啊岳翻,谁让你爹娘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儿,这一下翻得可够惨的。”
  朱月心连忙掏出手绢过去给他擦拭,但小小一块手帕哪里够用,便改用那套女装。岳翻笑道:“你洗干净了么?”朱月心白他一眼道:“放心,干净得很!”岳翻道:“哎呀,这么香,哪像是给乞丐穿的。不过现在好了,沾了油腻,正是一套名副其实的丐装。”朱月心道:“到现在还耍贫嘴!”岳翻道:“我这人就是这副德……”话未完,忽然捂住胸口,一道血箭喷得她满身都是。朱月心并不责怪,忧道:“喂,你怎么样!子泊,快过来看呀!”与此同时,外面岳飞也吐了半口血。
  牛柴二人兀自打得难分难解,引来了巡街衙役,叫嚣着拨开围观的人群,鱼贯而入。为首的喝道:“嗳!嗳!给我住手!”牛皋正斗在兴头上,岂肯罢手。柴桂虚晃一拳,跳出圈子,向那为首的衙役道:“本王在这里试试身手,不出人命,请官爷给个方便。”那衙役道:“不行,当街斗殴,无论是谁,都得送开封府严办!来呀,给我拿了!”
  后面两个衙役摘下索套,正要上去拿人。柴桂一声“且慢”,说道:“请官爷先看样东西,再考虑拿人不迟。”朱月心见了,记起东方求苦的故事,心想多半是黄金珠宝之类,意在行贿。却见柴桂拿出来的是一块一尺见方的镀金铁板,上面用朱砂镌刻着数行赤字,递道:“官爷请看,我柴氏一门禅让有功,此乃我朝太祖亲授的丹书铁卷。凡持该卷者,只要做的不是投敌卖国、窃取皇权的叛逆行径,无论所犯何罪,都可赦免,除皇上一人外,任何人不得妄加治罪。”
  那为首的衙役虽然不识什么丹书铁卷,却认得卷末“赵匡胤”三字,立知此物非凡物,此人非凡人,当即跪倒,磕头如捣蒜。柴桂让他起来,令道:“你们分作两队,在要口把好了,莫再让其他衙役来打扰本王。”那为首的哪里还敢再放半个屁,把人手分成两批,各自把守去了。
  朱月心轻哼一声,心道:“丹书铁卷有什么了不起。本来我们也有的,只不过柴进叔叔去了海外。他那块比你这块大了一倍。”见柴桂叫了全藏一声师父,一起进得店来,不由一凛,始知刚才他师妹相称并非戏言。
  全藏进店即道:“孽徒,见了师父还不下跪叩见!见了师兄还不磕头拜见!”柴桂连忙笑道:“师妹不需拜我,只拜师父一人便可。”朱月心虽然害怕,却硬道:“本姑娘一个也不拜!”全藏遂怒,进了一步。朱子泊、周岱鹏、岳飞、岳翻、牛皋赶紧护到她身前。金丝猴啼得一声,爬上她的肩头,向着全藏龇牙咧嘴。全藏冷眼一扫,傲然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拦老衲?”一指周岱鹏,“你也是老衲的徒弟,须向为师和你师兄磕头!”柴桂似乎十分在乎他的师妹朱月心,而并未将他的师弟周岱鹏放在心上,见全藏要周岱鹏向自己磕头,也没阻止。
  五人面对全藏,一点把握也没有,都只凭着一颗护弱之心和一股不畏强悍的勇气,组成了这道脆弱的人墙。只听身后朱月心骂道:“臭和尚,谁是你的徒弟!”全藏怒道:“哼,那日你们三个都拜了师,如今却是百般抵赖!”朱月心道:“谁看到了,你胡说。”全藏怔了怔道:“汝州那店小二可以作证!”朱月心即道:“你去把他叫来呀!”全藏一“哦”,顿时闷掉。
  柴桂道:“师妹,师父武功高强,做他徒弟有什么不好。还有,你是我师妹,往后做师兄的一定对你百般照顾。我是前朝大周天子柴氏宗亲,勿说金珠玉器、绫罗绸缎数之不尽、用之不竭,便是给师父盖座大庙,给师妹你盖座宫殿,也是九牛一毛的事情。到时师妹你既学到了上乘武功,又是……”
  朱月心“呸”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叱道:“谁希罕你的宫殿!”叱毕,懒得看他那副色眯眯的眼睛,扭过头去。无意间余光扫中了岳飞手里的湛泸剑,忽然有了主意,向全藏道,“臭和尚,你想让我们做你的徒弟也不难,不过得亮些真本领出来,让我们心服口服。”全藏道:“老衲在少林寺已经亮足了本事,难道你没看见?!”朱月心道:“我没看见。这里谁看见了?呆子你看见了?没看见吧。”
  全藏气得粗气长喘,叫嚣道:“老衲这就料理几个给你看看,什么叫真本事!”朱月心忙道:“杀人不算本事!”全藏道:“那什么叫本事?”朱月心明眸一转,说道:“这里都是你的晚辈,你胜了他们也是以大欺小,不算本事。”顿了顿又道,“你不是有口宝刀么,不妨亮出来和我们的千古神剑‘湛泸’比一比。如果剑断,我们三个便甘心做你徒弟;如果刀断,你就得做我们的徒弟。这就叫作比剑赌人!怎么样,比不比?”
  全藏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古往今来、天南地北,有哪一口兵刃能胜过神锋雪藏的湛泸剑。但他不愿就此退却,沉思一阵后抱着赌一赌的心理应道:“比!”柴桂亦知湛泸剑神威,连忙劝阻道:“师父使不得!万一输了,师父做她的徒弟不算,小王也得做她的……”说到这里自是难以启齿。
  朱月心接道:“徒孙!不单是本姑娘的徒孙,更是他、他——”玉指频点,“的徒孙。”柴桂又羞又恼,纵然怜香惜玉,毕竟血气方刚,如何受得了这等侮辱,怒斥道:“胜负未定,你休在口舌上逞能!”朱月心“嘿嘿”一笑:“如果你们就此罢休,大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用做谁的徒弟。仔细考虑考虑哟!”
  二人都是踌躇不决。柴桂心想,无论如何也得将这可人的娇娃弄到手,于是道:“本王不想参赌。”朱月心晓得他害怕了,道:“你怕做徒孙,不赌也罢。臭和尚万一输了,只他一人做我们徒弟,你就不用做我们徒孙了。”柴桂一喜,趁势道:“本王不参与此赌,却另外设了个赌局。你敢赌么?”朱月心不屑道:“也是赌人么?”柴桂道:“也是赌人。”朱月心道:“赌谁?怎个赌法?”柴桂笑容泛滥,说道:“本王此次来京,欲夺今科武状元。你们这里也有人是武举吧?”牛皋应道:“小王八你记性忒差,刚才老子与你说了,你现在就忘了,简直是黄鱼脑袋!”柴桂虽然恼他,却不想与他争执,道:“还有谁?”岳翻道:“我是。”岳飞道:“岳某也是今科武举,愿和柴王爷同场竞技,共会天下英豪。”
  柴桂不理二人,向朱月心道:“本王与你对赌。倘若你们当中有人夺了武状元,本王甘愿听凭姑娘处置。但是本王如果夺魁,请姑娘体谅本王一片倾慕之心,委身相许,做我的王妃。如何?”朱月心未及开口,牛皋抢道:“哼哼,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岳翻道:“不对,应该是色狼尾巴露出来了。”朱月心本来倒不觉得什么,被岳翻这么一说,反倒娇腮现红,耳根发烫,越发显得娇艳,直教他柴桂看得有些愣神。
  朱月心羞云过面,平静下来,说道:“我不和你赌。你财大气粗,肯定会贿赂考官的。”柴桂被说中心思,心扑扑跳了一阵,大声道:“我柴桂什么人,还用靠一个武状元来飞黄腾达吗?本王这次来考,是为了与天下举子一较高下,何须使那种卑鄙手段。”朱月心一想也是,于是道:“好,我和你赌。你若输了,我也不要处置你,只要你做我这猴儿的宠物。”说完,忍俊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柴桂想那猴子已经是她的宠物了,自己若再做它的宠物,岂非是宠物之宠物,恼是固然,但见她这一笑,倾城绝伦、娇艳无比,一想到夺魁之后便可名人双收,火气也就没了。朱月心道:“好了,咱们这场赌局离开赌尚早。臭和尚,快亮出你的宝刀吧!”
  全藏虎着脸,蝉翼刀刷拉出鞘,寒光一片。岳飞挺身上前,拽出千古神剑,锋芒相对。全藏道:“你当得了老衲的臂力?”岳飞道:“只要能削断你的刀,骨断筋折,在所不辞。”面对对方的神剑和勇气,全藏在冒汗,一旦输掉,做了人家的徒弟,宗师颜面付诸东流。岳飞心里也悬乎着,虽然神剑在手,万一输掉,朱月心就得陷入万丈深渊。
  蓦地,两道银弧划过,就凭这“噌叮”一声,便知必有刃断。
  只见周三畏面色惨败,岳飞断剑撑地,跪在那里吐血。朱月心无视神剑已断,抢到他身边,急问道:“飞哥你怎么样?”岳飞道:“我虽受内伤,却还不要紧。可恨——”举看断剑,“千古名剑传到我手里不过几盏茶的工夫就断了,给还把你给输了。”哀叹一声,连问了三句,“湛泸神剑盖世无双,怎么会断呢?”
  掌柜叹息道:“欧冶子纵然铸技震烁古今,可毕竟是春秋时的人物。千余年过去了,神剑展转人手,饱经风霜,而世间的冶炼技艺不知进步了多少,此消彼长,断乃常理。纵使今天不断,总有断的一天。正如叶有青黄,花有艳萎,草有枯荣,人有生死。这剑啊,自炼炉里出来之后,不论是金鸣铿锵,浴血淋汤,还是墙头挂饰,密室雪藏,锋芒了一世,终归有寿终正寝的时候。”看了看全藏,复道,“我说大师啊,休看你这口宝刀削了千古名剑,占尽了风光,似大师这般争强好胜之人,拿着再锋利的刀,对敌多了,损伤亦多,碰上更锋利的刀剑的机会也多,逮不准哪天就给削了。所以说,要使刀剑长存,不在于它有多么锐利,而在于少作交锋。你看我那口挂于墙头尚未开刃的饰品,有谁会吃饱了没事拿刀剑往它身上乱劈乱砍。”
  全藏刚刚获胜,气焰嚣张,以为掌柜这些话是专门冲着他说的,过去摘下饰剑,挥刀欲砍,却听“当啷”一声,再看手中的刀,只剩下了半截。原来蝉翼刀和湛泸剑锋利本在伯仲之间,细比之下还是湛泸剑略胜半筹。两样兵器对锋,各自切入,只因蝉翼刀较宽,是以斩断了湛泸剑之后还连得半分左右,经全藏一挥,方才真正断了。
  全藏看着地上的断刀,只有傻眼。朱月心道:“他的刀也断了,我们赌了个平局!飞哥,你疼不疼啊?”岳翻道:“我大哥也是血肉之躯,哪有不疼的道理。”朱子泊过来看了看伤势,道:“得赶快医治。”掌柜举着钥匙道:“楼上正数第一间,最好的一间,快扶他上去。”全藏再次听到掌柜的声音,极为愤恼,内劲一吐,连剑带鞘拗成两段。朱月心道:“掌柜,下次来送你一把好看的。”全藏目光倏然移在她身上,面上煞气闪过,吼道:“你是我徒弟!”伸手去抓。朱月心骇然道:“你……你怎么好耍赖!”
  眼看巨掌探到,突然间,朱月心身前多了两柄剑。她侧首一看,惊喜道:“师父!”只见郁高昆和郁晚亭双剑齐至,一阵疾攻,逼得番僧连连后退。全藏因为措手不及才如此狼狈,赶紧摘下背后金轮,刷的一道金光,将剑挡下,接着斗了十余合,渐渐扭转了颓势。又过数合,占了上风。兄妹二人见这番僧相当了得,各出左指,一个使天之骄指,一个使天之娇指,剑指并用,方才持得均势。
  全藏本想施展飞轮,但一来地方狭小,二来生怕伤了朱月心和周岱鹏,飞身一跃,到了街上。柴桂赶过去道:“师父算了,这两人是太尉义子高纯的师父,小王不想得罪他们。”全藏现在虽然依附权贵,江湖之气犹重,傲慢不减,拒道:“这两人使的似是昆仑剑法,好像也是西域人氏,也算是为师的老乡。可他们居然也是这女娃的师父,为师不服,正想斗他一斗!”柴桂劝道:“请师父为徒儿着想,不要得罪了高太尉。”全藏道:“高太尉不是快病死了么?”柴桂道:“被金国来的一个使者给治好了。”全藏道:“金国使者为何要治他?”柴桂道:“这个徒儿不知,反正恳请师父不要和这两人为难。”
  全藏顿了半晌,终于挂回金轮,看了看朱月心和周岱鹏,叹道:“少室峰上,老衲斗遍群雄,何等风光。今日欲求一贤徒,却不可得。”话及此处,不禁眼鼻俱酸,差点掉泪。他本是个从不流泪的人,此刻想到自己纵然武功盖世,然一旦入土,一身绝技无有传人,随着时光的流逝,知道他的人必也将越来越少,直至全无,不觉有一种凄凉的憾意。站得片刻,仰天一叹,道:“走吧。”
  围观的人见这一对师徒都是极富极贵之人,兀自不明白,人到了这分上还有什么好叹息的。
  直到现在,没有一个衙役来过。京城的大街上,小梁王打架斗殴,确实与众不同。
  小苍山顶,春风送暖。山顶上,秋风师太、破鞋禅师、静芸、静黎、静霞、静慧、静韵七人成阵,阵门朝向蓟州九龙。“九龙”中才到了八人,所以并未列阵。
  同为赌注,处境各不相同。静平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只能以眼睛和东方求苦互相传神。杨氏兄妹却和朱月心他们聊在一块儿,内心的紧张消减不少。
  秋风师太长眉飘飘,果有一派宗师气度,问道:“你们那位究竟什么时候能到?”这句话她已经问了十遍,问第十一遍的时候不忘再加了句,“离巳时初刻已不到半刻。”公孙不败道:“师太勿躁,这样会影响情绪的。”这话倒是不错,秋风师太便不再吭声,心想逾时不来,我带着静平走人就是。
  此刻山下两人已座谈了大半天。金昊天道:“雪里兄,可以上去了吧?”雪里化道:“不急。”金昊天问:“那蔡京和高俅看着就不顺眼,雪里兄为何要救治他们?”雪里化道:“金宋联盟在即,二者皆主战。亡换他人,未必肯继。更何况,大宋多两个奸臣,于我们大金没什么不好的。”金昊天点头称是。
  雪里化又道:“贤弟的几位师兄弟们知不知道徽宗召见一事?”金昊天惊讶道:“闻所未闻。”雪里化道:“贤弟不在宫里的时候,徽宗召见天下有名望的道人,授予闲职俸禄。泰山派掌门莫英俊、恒山派掌门严淳颉、衡山派掌门仇峻峰都来京领了,却指责你们‘九龙’抗旨不遵,不愿前来收受皇恩。”金昊天笑道:“三道妄加诬蔑,不过是想假手皇上除却我们。哼哼,我龙门派在蓟州境内,蓟州是辽地,徽宗根本管不了。”雪里化道:“所以徽宗龙颜大怒,下定了北伐的决心,发誓收回燕云十六州。”金昊天拍腿叫好:“这正好促成金宋联盟!”雪里化道:“正如贤弟所料,盟约已成。届时两军南北夹攻,各自为战,鞭蹄所及,即是疆土。不过,那时燕云归宋,蓟州便是宋土了,你龙门派须尽早寻个安身之处。”金昊天不以为然道:“徽宗空有汉武之志,却乏汉武之略,加之本人荒淫无度,奸臣作祟,宋军多半克不了燕京。”雪里化道:“宋军固然无能,但我们大金自北面取势,必然震撼辽邦全境。届时辽军重心北移,南面空虚,宋军虽然一时不能攻下,久攻必克。”金昊天道:“那么我们就赶在宋军攻克燕京之前赶到燕京城下,替他取了。”雪里化道:“宋军近水楼台先得月,除非我们早动,不然怕是赶不上了。”金昊天道:“那就赶快书信皇上,劝他速速发兵!”雪里化朗笑两声,说道:“此次南行,竖穿燕云。观之,北面关山重重,南面一马平川,颇有感怀。日后我大金代替辽邦与大宋南北对峙,这燕云之地,谁得之谁便占了主动。是故我半月前就已经书信皇上,劝之及早发兵了。”金昊天“哦”的一怔,随即道:“那现在战况如何?!”雪里化道:“昨日得报,中京已克!”金昊天惊喜呆了:“来得及!来得及!”忽然放声长笑,一拳捶在雪里化胸口,“不早说!”雪里化却道:“哎哟,时候到了,让上面的久等了。贤弟慢走,我先去了。”金昊天一个“好”字甫落,雪里化已是人影俱无。
  雪里化上山如风,快到山顶时却慢了下来,显得神定气闲,飘然行至七星同悲剑阵的阵尾。七人都注视着对方,不曾发觉另有人到了背后。边上的静平见这白衣人神采奕奕,不怒自威,竟不敢开口提醒她师父。朱月心等人见了雪里化的威仪,谈笑顿止。侯吐嫣则是瞪大了杏眼细睹仙姿,令金慕花和陈勾心里隐隐感到一阵微恙。公孙不败记起莫华林救命之恩,抱拳相谢。七人这才知道身后有人,都是一凛。秋风师太和破鞋俱想,什么人有如此轻功,咫尺之内居然没让他们察觉,待过回头,见他异域打扮,着装飘逸,气色若仙,立知是不俗之辈。
  但见秋风师太沉声一令,调过阵形,礼道:“敢问尊驾可是来破阵的?”雪里化只微微点了一下头,不作言语。秋风师太和破鞋双双皱眉不悦,想这人不过三十出头,架子倒是不小,面对两位老一辈的宗师,居然以这等高傲的方式回答,简直是目中无人。于是,秋风师太提声道:“只你一人?”雪里化还是只点头不说话。秋风师太登怒,厉声道:“早战早决,请入阵吧!”雪里化依旧不出声,这次却是摇头。两位老江湖都给搞糊涂了,心想他既来破阵,为何不肯入阵,若是在等同伴,刚才却又为何承认是一个人前来应战。
  纳闷少顷,雪里化目光如电,直射二人心坎,悠悠说道:“破阵非得入阵么?”两位宗师又是一凛,不仅觉得这话说得没错,而且晓得对方已然看破了他们的心思。那边侯吐嫣帮腔道:“就是,破阵非得入阵吗!”说完,柔和的目光落在雪里化的白衣上,期盼着对方能看她一眼。但是希望终究落空,雪里化眼皮也没抬一下。
  雪里化眼皮不抬,是在凝神运功。秋风师太已经感到了丝丝寒意,破鞋则已经发抖了,而她的弟子们个个蹩眉咬唇,摇摇欲倒。秋风师太急忙喝道:“连掌御寒!”阵内顿时臂叉如网。于是,雪里化停止运功。但寒意犹在,七人不敢撤掌。雪里化嘴角露笑,倏然出手,夺了下静慧和静韵的剑。秋风师太脸色大变,急忙督行剑阵出了寒气的包围。雪里化冷笑一声,再次起运寒功。不消多时,整个山顶为一股逼人的寒气所笼罩。
  现在,除了八人,其余的都退下了山顶,而且离得很远,以致很难察觉得到顶上的动静,偶尔可以听见老尼的喝令声:“尊驾敢入我的七星同悲剑阵吗!”“这样打法算什么本事!”“套他入阵!”……
  本来,秋风师太想将雪里化套进阵去,因而督阵急赶。雪里化若即若离,始终与之相距一尺不到。破鞋不断地以草鞋飞击,却一直连对方的衣角也没沾到。后来,顶上寒气愈来愈重,离雪里化方圆三尺内更是彻寒砭骨。七人不想靠近他,变追为逃,破鞋的草鞋变追击为阻击。但雪里化还是如影随形,与剑阵依旧是咫尺之遥。最后,阵形涣散。雪里化趁势欺进剑阵,丢去一把,单剑起舞,一路“下山剑法”使过,在老尼五名弟子的肩窝处各划开一道寸许长、三分深的口子。
  秋风师太情知他这是手下留情,却不甘认输,剑虹连连。破鞋领教了他的能耐,知趣地站到一边,但碍于面子,草鞋乱飞,算是帮老尼一把。雪里化一边展开飘逸的身法躲避追击,一边挥剑如洒。片刻间绕顶一圈,地上尽是半只半只的残鞋。秋风师太斗急了,苍声一吼:“到现在不曾兵刃相交,算什么本事!”雪里化应道:“就依你一回。”剑锋迎上。
  两剑一交,真气激荡。秋风师太只感到一股寒流自剑上侵袭过来,连忙撒手,如此剑上两股内劲急速倒涌,震得她退出两丈来远,虎口破裂,腕亦挫伤,方才甘心认命,便即平静下来,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贫尼老了,后生可畏。敢问大侠是李乾铮的高徒,还是长白仙翁的传人?”雪里化听了真想笑,他和李乾铮可是兄弟相称,答道:“先师便是长白仙翁。”同时一指凌空。
  这回秋风师太彻底服了,不仅因为得知他是长白仙翁的传人,更是由于自己虽在两丈之外,但虎口遭这股阴寒指风一透,流血顿止,骇意过面,自叹弗如道:“冰封指绝技,果非浪得虚名。”本想问对方姓名,但见对方刚才报以师名,即知不愿透露姓名,匆忙辞道:“后会有期。”领着弟子和破鞋灰然下山去了。
  平衣萍喊了一声“师父”,秋风师太就像没听见一样。东方求苦见一行人扬长而去,晓得雪里化得胜,激动万分,向衣萍走去。平衣萍纵然因为师父的不理睬而难过,但今天的事毕竟喜过于愁,见东方求苦两眼含泪地来到面前,也不禁噙泪欲下。蓦地,四手相握。边上朱月心“嘻”一笑,二人这才想到周围还有许多人看着,连忙各退一步,俱是羞云上面,局促非常。
  寒气经久少散,众人这才复上山顶。公孙不败见雪里化背风伫立,衣袂飘飘,上前谢了一句,哪知对方俊眼悠闭,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禁纳闷,心想己方纵使两度受恩于你,你也不须这般目中无人吧。金昊天见雪里化脸上挂着数道冰线,立知是汗线凝结而成,忙将他师兄拉到一边,说道:“他正在运功调息,切莫打扰。”公孙不败奇道:“运功调息缘何站着却不打坐?”金昊天道:“塞外奇异武功不同于我们玄门正宗,自有他的一套。”公孙不败“噢”的一声,方才释怀。
  数语甫落,雪里化已经调息完毕,歉意道:“在下自度不能入阵破阵,是以全凭内力取胜,消耗不少。刚才调息恢复,怠慢了道长。”公孙不败惊惶万分,再三言谢。雪里化却神色有恙,忽道:“山下有人坠河!”公孙不败闻言一惊,心想这会儿大风劲响,能于百丈之外听出有人落水,耳功当真非凡。至崖边向下望去,果见水中有人扑腾不止,随河缓漂,却是个女子。河边站得一人,白色的大皮帽,灰褐色的披风罩着大衣,黑黝黝的皮靴,年纪似已不轻,焦望落水女子,显得手足无措,看来也是个不会水的。
  这当儿工夫,众人都围了过来。雪里化急道:“这二人与我认识。在下虽然会水,却已力疲,自这百丈崖顶跃下,只怕非但救不了她,反有自溺之险。”他说这些自是希望有人能出手救人,但这么多大人当中恰巧没一个会水的。倒是朱月心、朱子泊水泊边长大,梁悔、周岱鹏也曾经走南闯北地四处流浪,无论跳水还是潜泳,本都是家常便饭,可眼下要从这么高的山顶跃下,不免有些发抖。
  转眼间,梁周二人已脱掉了衣服。朱月心见朱子泊脱得稍慢,笑道:“你怕了?”若是私下见笑,他倒也不觉什么,偏偏那么多人在旁,当众受讽,来了血气,不再除衣,抢在二人前面,一个鱼跃,疾坠而下。周、梁二人手脚俱止,眼睁睁地望着去势,心里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在场的也无不心若悬河,尤以朱月心最甚,后悔刚才不该言语相激。其实她是不希望朱子泊这样冒险的,待见河面上一朵白花绽开,朱子泊安然入水,没有错坠礁石,一颗芳心总算落定。
  哪知人入环河,如石沉大海,半天没有音讯。河边那人见少女也沉了下去,暴吼一声,要跃进河去救人,委实教山顶上的雪里化和金昊天惊出一身冷汗。但他险念方起,见秋风师太一行自山林间鱼贯而出,急忙提声呼救。破鞋虽然披着僧袍袈裟,却全无出家人的慈悲,如若未闻。秋风师太本有救念,但她没有追到智明,也没能抢到杨氏兄妹,又失了膝下最得意的弟子,心境极差,也没作声。五个徒弟中的几个虽有救意,但见师父没吭声,也没敢妄动。一行人自顾上了吊桥,过河而去。那人凄声一吼,怒骂了几句,忽闻身后三记响声,再看河面,但见涟漪三朵,显是又有人入水相救,心中默祷,忐忑以待。
  少时,梁悔露出头来,托着那女子上了岸。那人赶到近旁即问:“怎么样了?!”梁悔见这少女不过十三四岁,星目玉面,戴珠穿环,北胡打扮,却已昏迷。再看那人,似是同族,便问:“容我按她小腹,催出河水。”那人急道:“该怎样就怎样,全依你!”梁悔这才两手叠按其腹,稍稍使劲,推拿了数下。少女吐了两口水,却不转醒。
  这时,朱月心抱着昏迷的朱子泊也上了岸,先催他吐了几口水,见不转醒,顾虑片刻,便以樱唇对贴上去,做起人工呼吸来。梁悔早已按了多时,见少女不再吐水,想学朱月心的样,却是不敢,欲征求那人的意见,也还是有些胆怯。倒是那人先道:“你学她的样!”梁悔脸上一热,犹豫了片刻,终是怀着怯意照做。
  恰逢众人赶下山来,公孙不败见状,“哎呀”一声道:“你们就不会换一下吗!”梁悔正想去和朱月心对换,但见少女星目缓睁,赶紧撤唇。两人同时脸涨通红,心扑扑乱跳。安道全见周岱鹏落汤鸡似的也上来了,连忙指着朱月心向他唤道:“嗳,你去换她!”周岱鹏正要过去,朱子泊已然转醒。两人对望,与那边一对毫无二致。
  少女目光旁偏,轻唤一声“叔爷”。那人见侄孙女没事,高兴坏了,自怀里摸出一个小包,漏出一串项链和两只戒指,道:“年轻人,好样的,拿去与他们三个分了!”梁悔怔了怔,连忙推辞道:“应该的,不消厚赠。”那人也是一怔,忽地脸一长,道:“我予你的东西,你敢不要!”梁悔这次是真的怔住了。
  雪里化和金昊天见了这情形,连忙奔到近旁。雪里化提醒道:“吴老板,中原豪杰多非金银可以动其心。”那人再次一怔,随即恍然,收了小包,赞谢了几句。金昊天忙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女真来的马贩……”那人不待他说完,忙不迭地接道:“在下吴乞,侄孙女吴璟茜。”
  早春犹寒,五个孩子水淋淋地站在风里,其余四人俱已内功初成,尚可御冷,吴璟茜娇弱之躯,当不得寒。双方没有过多言语,只互通了姓名,便即告辞。吴乞抱起侄孙女,用大衣裹了,急行上桥。雪里化和金昊天紧紧跟在后头,相随而去。朱月心方才埋怨起安道全、金大坚、萧让三人:“自从子泊跟着你们学艺之后就很少下过水,现在泳技大退,刚才差点没了命!”安道全道:“好了好了,快回去换衣服,莫着了凉。”金大坚道:“有你这位神医在,小毛小病怕什么。”话间,三人各自除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当晚吃过饭,朱月心在自家门前踢毽子。这本来就是她的拿手好戏,原先一口气可以踢一百个以上,后来练了武功,腿上的劲道和对于落物的判断俱上了一层台阶,个数便增至三百。这是她练了内家功之后的初次尝试,目前已经踢了足足一刻的工夫,大概有八百来个了。
  “一千零一,一千零二……”不知谁在替她数数。假如数得正确的话,这个人必定是一直看她踢到现在。谁会有这么好的耐性?朱月心听那人数“一千零三”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向着夜幕喊道:“谁呀,那么烦人!”似乎已辨出数者是谁。那躲在暗处的数者见她不踢了,一个跟斗跃到她面前,惋惜道:“唉,我好想看看你的真本事,你却停了。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正是那好玩的楚木燃。
  朱月心问道:“你进城来做什么?”楚木燃显得很烦躁,恨道:“现在可好了,白天不让人家自由,晚上也逼人家练起阵来了!”朱月心道:“不是有樊瑞替你吗?”楚木燃一脸的沮丧,叹声道:“东方师弟明天要和萍萍一起去华山,让师父准许他还俗。好了,”两手一摊,“樊瑞替他不替我了。”朱月心“哈哈”一笑,指着他道:“你又是逃出来的吧?”楚木燃承认后道:“大师兄偏心,许他和萍萍一起去华山,却不许我去。”朱月心浅浅一笑,心有所悟,道:“他俩去华山,你跟在后头做什么?”楚木燃“啊”的一声,答不上来,忽又道:“姓周的也去,我为何不能去?”朱月心道:“周岱鹏是奉了他师父的遗训去的,你去又是为了什么?”楚木燃“哦”的一声道:“我……我……我到了华山,师父就会同意的。”朱月心忍听了不住呵呵笑道:“你师父就在华山,你到了华山要他同意你去华山。”笑声顿郎“哈哈哈哈……”
  楚木燃不悦,去拿她的毽子。朱月心止笑,本来是不会给他的轻易抢去的,却在想周岱鹏一走,那个婴儿不也要跟他一起去华山,路上颠簸辛苦且不说,今后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这可爱的小宝贝,一时愣得出神,这才教他夺去了毽子踢了百余个,把各种腿技都施展遍了,觉得没意思,倏一个“鸳鸯拐”,又踢回给她。
  朱月心伸腿一接,卸去来势,毽子便又在她身前身后蹦舞起来。楚木燃自己踢没意思,看她踢就更没意思了,道:“哎呀哎呀,行了。光这样踢有什么意思。”朱月心道:“那你想怎么踢?”兀自踢个没完。楚木燃瞧着她那对眸子随着毽子忽上忽下,道:“我不喜欢踢毽子。”朱月心收腿接住毽子道:“我们对踢好不好?”楚木燃道:“不好。”朱月心道:“那你想踢什么?踢人呀!”楚木燃道:“踢球。”朱月心眼睛一亮:“行!”楚木燃以不太相信的口气道:“你有球?”朱月心道:“我没球,不过可以去买。”楚木燃道:“这么晚了,上哪里买去?”朱月心道:“我认识一个摆地摊的。走,我们到他家里去买。”楚木燃一下子兴奋起来:“好,我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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