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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赠刀(2)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8-26 09:10:04      字数:18311

  不日到了汴京,又叫他全藏开了眼界。现在他已是换了个模样,满绣明王像的花色僧袍,金箍玉珠,白金靴子,耳垂上也穿了金环,与这一片繁华倒是相称。一行人神气十足地走在大街上,引得许多人驻足观望。
  便于这时,一匹火骏驰到。马上那人,倒提青龙偃月刀,威武高大,英气凝重,宛如天神下凡,夺去不少目光。柴桂闻得蹄声,勒马回向,见是绿袍人到了,迎上前去,问道:“师父,圣像修得如何?”绿袍人道:“托小王爷的福,恢复如初。为师沿途又拜了几座武圣像,故而来晚。”柴桂道:“不妨事。对了,小王已拜这位大师为师。往后两位师父可要密切合作,尽心教导小王武功咯。”
  绿袍人闻言改色,说道:“承蒙小王爷抬爱,为师不敢不尽全力。可是……”柴桂正当高兴,道:“但说无妨。”绿袍人道:“这番僧杀气太重,心术不正,不能拜他为师。”全藏见他当着自己的面指责自己,勃然变色。柴桂也是略怀不悦,道:“大师武功冠绝,正是良师。”绿袍人道:“武功虽高,武德却差,胡乱杀人,毁坏圣像,全无出家人的样子。”全藏听得眦目咧嘴,钢牙紧咬。
  柴桂怫然道:“师父是妒忌大师的武功,有意排挤吧?”绿袍人否认。柴桂又道,“那么师父是对大师毁坏圣像不满喽?”绿袍人道:“有那么一点,但更重要的是,小王爷若随此人学艺,必入歧途。”柴桂拂袖一哼,冷颜道:“师父是不愿与全藏大师共事,是吗?”绿袍人思得片刻道:“正是。小王爷若一意孤行,为师不才,只有辞去。”柴桂心道:“你竟敢要挟本王?”说道:“自古能者为师,小王今日愿目睹两位绝技。”这俨然是在令二人比武相斗,胜者为师。
  绿袍人与全藏交过手,自料不敌,心道:“我于群寇中将你救下,你拜师不到半月,见了武功高的就翻脸不认人。似你这等朝三暮四之徒,纵然现在恳求我留下,我也不能留了。”当下求退,辞道:“这位大师武功自然要强过关某,关某甘拜下风。”他改称为师为关某,显然是在暗示,师徒关系就此终了。
  柴桂并不挽留,赠他黄金千两。绿袍人起先决意不收,但柴桂一定要他收下,这才勉强收了。柴桂问道:“此去何往?”绿袍人道:“天涯海角,后会无期。”调转马头,直奔南门。柴桂望得一阵,悄悄对全藏道:“这人原是梁山草寇出身,诈死蒙上,私弃官职。师父暗中跟着,到了僻静的地方,务须杀之,提头来见。那千两黄金便是师父的了。”全藏稍作一想,南驰而去。
  绿袍人驰至城门口,下马进了一家酒店,大碗痛饮。全藏随后跟到,见这里尚自人多,下手不得,便在暗处静观,心道:“你一时失意,便即借酒浇愁,可是成全了老衲。”绿袍人只顾一碗接一碗地灌下肚去,没多时便醉意朦胧,扔出一锭金子,看也不看,出店上马,跨得两次方才跨上,出城而去。
  全藏见他醉成这样,放胆跟近,见他伏在马背上,大刀拖地,暗自高兴。待至无人处,拍马上驰,追到背后,抡圆了膀子,金轮待砸。哪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绿袍人突然转醒,大刀一抬,拦腰砍去。由于刀长轮短,而绿袍人所使又是他“春秋刀法”中之上乘招式“拖刀计”。与“回马枪”颇类,都是马上诈败诱敌的绝招,全藏只有收回金轮,横着一挡,“咣”一声巨响,险些被砍下马去。
  绿袍人早就知道,柴桂深知自己底细,既不再以他为师,必将拿他邀功,表面上赠金相送,实则欲擒故纵,方才酒醉全是装的,为的是让他全藏麻痹,现得以将“拖刀计”使得恰到好处。但知对方毕竟了得,这一刀虽然占得优势,相持一久终将不敌,当下刀锋一沉,将对方马头剁了下来,乘胜而逃。
  全藏落地,不容他驰出一丈,金箍玉珠贴地追去,金轮紧跟,人随轮后。绿袍人想,他倒是攻得刁钻,一刀斩断金箍,复一刀劈散玉珠。那马颇具灵性,后蹄先起,落下后前蹄再起,奔驰依旧,却已将金轮躲过。但金轮带有回劲,领跑一阵返切马腿。绿袍人晓得他的坐骑能够二次躲过,但不想金轮飞回对方手里,刀锋前伸一掠,将轮扫得远远的。
  全藏先不顾轮,扑地一跃,到了绿袍人的身后。此时绿袍人大刀方自收回,反身挥砍已然不及,只得出掌一对,却取守势,饶是如此,还是挡不住对方的雄浑掌力,摔下马去。那马见主人跌下,前蹄暴起,全藏尚未坐稳,也摔了下去。铁蹄落下,马身已转,踩向全藏。全藏滚身避开,霍地一掌拍在马肚子上。宝驹顿时长嘶一声,闷哼数下,踉跄几步,吐沫而倒。
  绿袍人与此驹情同手足,当下不再寻逃,挺刀上攻。这“春秋刀法”马上威力骇人,步战却略显拙钝。不过数合,全藏一掌磕飞了重刀,再战数合,在绿袍人胸口猛击了一掌。绿袍人既中一掌,败如山倒,三招之内又受两掌,倒地不起。全藏见胜券在握,摆起架子,叉臂傲立,冷言相讥。哪知那受伤的宝驹突然暴嘶一声,起身冲至主人跟前,用嘴叼了就走。全藏待反应过来,追已不及,金轮又不在手上,便以蝉翼刀飞掷。刀驰百步,眼看追到,蓦地势尽而落,仅在马臀上划开一道口子。
  宝马驮着主人带伤奔驰,鲜血滴淌,珠落一线。到了一座关帝庙,撞门而入。且说这关帝庙,因关公忠勇,千载驰名,民间普建,数量仅次于最为流行的观音庙。京畿之地,此庙更是门庭若市,香火不断,较之其它地方,门面也气派不少。
  此刻该庙正值拜祭高峰,人行如云,忽见有人落荒至此,惊散大半。其余的本欲相助,但宝马救主心切,不能言语,顿足咬人,满堂狂奔。这些良民虽有慈心,却胆小畏事,见状也纷纷四散而去。宝马无奈,庙堂上逗得数圈,便跑到圣像背后,静静地蹲伏下来,似有听天由命之意。于是,时光如流水般的逝去。残香凋零,青烟散尽。转眼日头偏过,再无人来拜祭。
  正当万籁俱静之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进庙堂。宝马本自沉伏,见状欲起,不想牵动了伤势,昏了过去,却把绿袍人翻下背来,惊醒了。他听到有人入庙,立起警觉,像后窥望,见是三位少年拥着一位少女进得堂来,心下暗道:“是他们?”却只识得三人,那扛着他的青龙偃月刀的少年却不认得,便暂不作声。
  只见那少女背后悬趴一只金丝猴,柳腰起折数下,将地上蒲团一个个地扔与三人,道:“都坐下吧。”三人拍去蒲团上的灰烬,垫臀而坐。那少女方才坐下,兴致勃勃地说道:“这里挺安静的,正好看大哥的功夫。”把猴子抱在膝上,硬抓着它的手,胸前鼓掌。另两个少年也欲一睹,扛刀少年推辞不过,道:“如此现丑了。”将刀放下,无意中瞥见关羽圣像,再看周仓像手中的木制青龙刀,与自己这杆捡来的真刀简直一模一样,道:“原来我们捡到的是武圣神兵,却不知失主是谁,干脆还与武圣吧。”于是一个跟斗跳上供桌,将周仓像手里的木刀拔了,插上真刀,复一个跟斗跃下,立地生根。
  少女鼓掌道:“翻得不错,可惜不是带刀而跃,我也会。”少年道:“青龙偃月刀重达八十一斤,你翻来试试。”少女挥手道:“废话少说,我们要看少林神功‘易筋经’!”少年道:“易筋经是少林无上内功心法,是练七十二绝艺的基础。可是我才练不久,功力浅薄……”少女打断道:“知道你不行,就要看你出丑。快些练来!”少年苦笑道:“这易筋经练起来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少女不悦,定要他练,催着另两个少年帮她起哄。两人敷衍着起哄了几声,却也想看传说中的易筋经到底是甚样,于是假哄成真。
  原来这四人正是朱月心、梁悔、花耀和徐锋。梁悔得师正传授武功,已将《易筋经》和《降龙十八掌》全记于心。朱子泊得闻科考提前,此刻正忙于复习。周岱鹏则随师兄岳飞去汤阴祭奠师父,尚未归来。
  梁悔在三人盛意下推托不过,只好练将起来。只见他一会儿像老虎似的趴在地上吸气吐气,一会儿又把腿搁在墙上倒睡,一会儿又双手抱住脚跟,头过裤裆。反正姿势之奇,应有尽有,直把朱月心看得呵呵乐笑,说道:“你……你这分明……呵呵呵呵……分明是在耍猴。我这猴儿却比你耍得好看。”原来她死缠烂磨,终于让南长生把猴子送给了她。这猴子本来就颇通人性,以前跟着南长生,只知奋勇作战,自受了朱月心的调教后,已经学会了铺床、扫地、打水、洗盘子等许多杂活,可以说是自军用转到了民用。
  梁悔练到后来,翻来覆去,都是这几个动作。三人看得厌了,便不想看了,说什么易筋经原来就是这些噱头。梁悔立即指正道:“动作虽少,但气行繁复,练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否则,少林寺的武僧个个都强似洪逊师祖,也不会有强弱之分了。”朱月心道:“依你看,几个月可以练成啊?”梁悔道:“岂止数月。便是聪明绝顶、悟性极高的人也须长年累月地刻苦修习,方能达至化境。至于要练到我师祖的境界,还得看机缘了。”话及此处,怀念洪逊禅师,心中一片惆怅。
  朱月心听罢,挥挥手道:“算了,你就练那套降什么掌的来看看。好像一共有十八掌,一掌都不能少哟!”梁悔道:“当时师父让我任意挑选一门绝技,我见降龙十八掌名字好听,便选了它。不想这掌法招式易练,对于内功要求则颇高。我练易筋经未及皮毛,其中的威力几乎一点都发挥不上来。”朱月心道:“有招式就可以了,反正也是看的,又是不叫你真的打人。”
  梁悔知她铁了心要看,便先站了个起式,单掌向前一探,一招“碧龙吐翠”,呼呼带风,接着掌心上翻,过顶一托,唤作“潜龙升空”,然后是“蛟龙出海”、“玉龙流霞”、“青龙过山”、“苍龙乘风”、“白龙吹雪”、“飞龙翔天”、“长龙卷云”、“卧龙盘谷”、“遁龙啸林”、“藏龙摆尾”、“伏龙吟泉”、“双龙抢珠”、“黄龙戏沙”、“回龙望野”、“群龙无首”,蓦然而止,说道:“接下来的最后一掌,才是降龙十八掌真功所在,叫作‘真龙无双’。这‘无双’二字,既指该掌至刚至浑,天下无双,犹指掌法中之诀要,行功发力,双掌合一,汇集毕身之力于一线,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说完,马步架开,双掌上下一叠,合托于胸前,形若虚抱,又似一张龙口,猛地平推出去。只因内力疏薄,这原本威力无穷的一掌在他手里打出,自是无声无息,连个响屁都不如。
  三人耐着性子看他一掌掌地打来,最后一掌也不过如此,大呼无趣。梁悔道:“你们不要这样,那是因为我功力尚浅,所以还不能发挥其中的威力。”朱月心道:“那就等到你练成了,我们再来拍手鼓掌。”梁悔心想:“我辛辛苦苦打了给你们看,你们却说风凉话。”深为不悦,忽然道:“那好,我尽全力打最后一掌让你们瞧瞧。”取了木刀,跳上香台,拔去真刀,将木刀插还,回头道:“且看我打来!”
  只见他双掌叠合,一收一发,在离木刀尺许处一止。三人这回是瞪大了眼睛候着,却什么也没看着。花耀道:“他在干什么呀?莫名其妙。”朱月心应道:“他在练傻。”三人都大笑起来。梁悔满脸通红,吐了口气,铆足了劲又是凭空一掌。木刀还是不动分毫,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和他憋气,就是不理。三人笑声更盛,朱月心道:“大哥你省点力气,下来歇歇吧!”
  梁悔不服,这一次,心平气和地凝聚真气,汇沉丹田,待四肢有了涨热的感觉,蓄足了势头又是一掌。叠掌在距刀尺许处嘎然而止,只见刀杆子微曲一下,发出“喀啪”的声响,随即恢复如初。梁悔不等三人嘲讽出口,依样打出第四掌,见刀杆又曲,却不折断,于是掌不撤回,死憋着这口气不放,变暴力突发为耐劲相持。时间一久,脸都青了,不由自主地进得半尺,刀杆加曲,却依旧不折,便再进些许,距之已不及一寸,几乎是贴到了。
  持得一会,忽然内力暴吐,但听“咔嚓”一响,木刀终于应声折断。梁悔总算如愿以偿,拔了断刀扔在三人面前,待要跃下,却听朱月心道:“离得那么近,有什么稀奇的。呆子也可以,而且只用一只手。”顿时一愣,两眼紧跟着黑了黑,差点跌下台来。
  只听徐锋道:“徒手就可以折断,”拾起半截断刀一拗,“咔嚓”再断,“干嘛偏要多费力气。”花耀道:“就是。”将四分之一截杆子插到远处,摘弓退回,搭箭一射,将那杆子射断,道:“比你远多了吧!”朱月心拾了另外四分之一截,横在香炉上,娇掌一劈,断作两半,道:“大哥,够省力了吧?”
  梁悔拼尽了全力才将刀杆凭空击断,见他们居然不屑一顾,不由粗气长出,心头憋愤,待要言语相争,忽觉眼前一黑,接着便倒。他内功初成,刚才竭力拼耗,一时脱虚,又受了三人的气,一口气接不上来,晕了过去。幸得朱月心燕身轻灵,倏然一跃,将他接住,平置于地,在胸口推拿了几下,见他睁眼醒来,柔声道:“我们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大哥你又何必当真。”
  仅此一语,说得娇声细气,关怀满盈。闻之如玉铃过耳,蜜箭穿心。加之幽幽的吐香拂面而过,梁悔纵然气愤填膺,也登时化作了一片轻烟,随风散去,荡然无存。气头一过,便坐起身来,说道:“我刚才拼得凶了,才昏了过去,并不是因为听了你们的话。”朱月心道:“就是,”在他厚实的肩膀上一拍,“我大哥不会那么小家子气的。”
  梁悔拾了青龙偃月刀,怔看良久,叹道:“降龙十八掌固然厉害,但论起上阵杀敌,却数这等大刀最为适用。”举着八十一斤的重刀无力一挥,说道,“一刀劈下,”差点跌倒,“少则三五,多则十余。”朱月心连忙过去扶住,道:“坐下来歇歇吧。”夺过刀掼在地上,扶他坐下。
  这时,圣像后面那宝马忽然醒了过来,哼了一下。四人突闻声响,不辨马哼,俱吃一惊。朱月心道:“像后面有人!”徐锋端了钩镰枪寻到后面,立即跑了回来,惊慌失措地道:“怎么假关公后面藏得个真的?!”花耀惊道:“有鬼,快逃!”朱月心一把拉住,明眸一转,笑道:“大白天哪里来的鬼。敢情这人与武圣相貌酷似,那么就应该是……”徐花二人齐声道:“关大伯!”朱月心捏指“啪”一弹:“正是‘大刀’关胜!”花耀疑道:“关大伯不是叫朝廷下药毒死了么?会不会不是他,是别人?”
  正说着,像后关胜发话道:“你们几个小鬼,先怀疑我是鬼,接着又咒我死,当真欠揍!”一边说一边捋着长须牵马而出。三人认得他,并不惊怯,只是觉得在这里见到他有些乎意料。梁悔一见威容,真的是吓了一大跳,只觉此人实如关羽重生,武圣在世,再看身后宝驹,通身红如火炭,无一根杂毛,心道:“莫非这马也是‘赤兔’种?”
  关胜来到朱月心面前,训斥道:“胆敢直呼我的绰号和姓名,”抬手作势,“该打。”朱月心见他面带笑容,并不惧怕,反去摸他的胡子,说道:“你的胡子比樊道长的光滑多了。”唤梁悔过来,道,“快把刀物归原主。”梁悔拖着刀过来。已知关胜姓名,猜他八九是武圣之后,欲双手敬还,怎奈此刻是再也举不起这口八十一斤重的刀来。
  关胜示意他不必急于还刀,在他胸口一捶,唔声道:“果然是个棒小伙子。你刚才还刀之举,关某都看在眼里。关某不怪你折断木刀,反要将这口真刀和赤兔宝马一并相送,另外再口授你一套‘春秋刀法’。”梁悔突然受赠,惊恐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忙作推辞。关胜面色一沉,转首向三人道:“一月之前,关某故意在操演军马时喝下朝廷赐的毒酒,其实逼在喉间不曾咽下,佯装中毒,坠马而亡,终于逃过一劫。不想今日却遭番僧追杀,身受重伤,已然不治。”
  “番僧?”朱月心问道,“是不是那个臭和尚?”关胜笑道:“番僧叫作臭和尚倒是不差。”朱月心忙改问道:“是不是那个全藏?”关胜面露惊异道:“正是,你认识他?”朱月心将事情简略一述,关胜道:“他果然是个心术不正之人。”便将一月间所经历的事情也简述了一遍。便是这段工夫,金丝猴与赤兔马俨然成了知交。只见猴子蹲在马背上,拨理着马鬃,在帮它找虱子。
  朱月心拉着他的袖子道:“关伯伯,你跟我们回去。有安神医在,一定会把你治好的。”关胜道:“只怕来不及了。”吐了一口血。徐锋拿来蒲团扶他坐下,关胜又道,“再说我跟着你们回去多有不便,一旦让官府发现,必然累及大家。”轻叹一声道,“时候不多了,小伙子你用心记着刀法。不懂的也不要问,日后自己慢慢琢磨。”让梁悔以徐锋的钩镰枪作刀使,授起刀法来。
  花耀想了想道:“我去把安叔叔叫来!”急着要走。关胜道:“等一下。赤兔马伤得不重,你骑着它去,让皇甫瑞给治治。”花耀应得一声,翻身上马。马不待他喊“驾”,便即起驰。猴子不及跳下,见万物飞退,吓破了胆,只得随之而去。
  关胜继续传授刀法,待指点完一招“春风得意”,再欲教“秋风萧瑟”,忽听庙外噪声大作,以为是昔日的兄弟们到了,心下责怪他们不该大张旗鼓地来这么多人,万一惊动官府便糟了。不料冲进来的竟都是官府爪牙,片刀长枪,分立两旁。徐锋一拳头砸在供桌上,愤然道:“定是花耀这小子告的密!”关胜道:“全藏杀我不成,是小梁王派人搜到这里也不一定。”却见一男一女勾肩搭背上得堂来。
  关胜认得那男的,不识那女子,拱手道:“卫大人光临此庙,想必又是来给关某送毒酒的吧?”卫大成上前两步道:“当然不是。不过阁下想品尝的话,明年的今天,卫某携佳酿到阁下坟前,让阁下泉下一醉方休。”关胜道:“多谢美意。不过关某等得急了,现在就想解馋。不知大人能否通融,让条路出来?”卫大成道:“阁下金蝉脱壳的本事不小,卫某不敢大意,愿代劳为阁下捎坛酒来。阁下喝饱了也好上路。”关胜捋须道:“不错不错,如此关某感激不尽。不过一坛不够尽兴,起码得有这个量。”让徐锋去把供桌上的香炉搬来,再道,“大人可愿意不辞辛劳,为一将死之人负重走一趟?”卫大成道:“无妨无妨。本大人最为仁义,人之将死,其求必应。”关胜一笑置之,向徐锋道:“把香炉扛过去,别忘了道谢。”不知他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意图,却见朱月心抢道:“让我来!”心中一喜:“女娃子聪明机灵,既然主动,必晓吾意!”
  朱月心接过香炉,捧至卫大成面前,甜声道:“大人,扛好了,莫让砸成了肉饼子。”卫大成觉得眼熟,却已记不起半个多月前曾在街上遇到过她。当时正值深夜,自己酒醉之下还曾扬言要打他耳光,此时只晓得她生得艳丽绝伦,不禁脱口赞道:“好个天生尤物。”此话一出,顿让对方以及身后的鞠莺同时心生厌恶。
  鞠莺上前一步道:“我来扛。”卫大成示意他退下,自去接香炉,想趁势摸她的手。不料指未触及,朱月心突然香炉一翻,厚厚的灰障扑面而至,不仅整张脸都盖上一层灰毯,七窍里也钻进了一大堆。这滋味,只有亲身感受过的人才体会得到。
  朱月心不仅灰浇其面,而且就势将一个不下百斤重的香炉当头一扣,紧接着自腰间拔出“楊”字宝刀,当胸戳去。她只想将对方制住,然后作为人质,出刀就显得慢了。鞠莺退得不远,见卫大成有险,青锋甩出,将刀荡偏,复一剑,直指咽喉。这一剑狠辣至极,既是因为朱月心比她生得漂亮,更是因为卫大成刚才的话。
  少林之行,朱月心屡屡逢险,之后数日,练刀习拳,勤奋百倍。时至今日,她已经不是省油之灯、绣花之枕,三十六招天罡刀使来,虽然算不上行云流水,却也颇成气候,几乎可与梁山好汉后七十二人中的任何一人较个高下。只见她一招“一石二鸟”使出,既荡开了鞠莺的刺喉一剑,同时在卫大成胸口添得一伤。这招“一石二鸟”出自“没羽箭”张清的飞石绝杀,不过朱月心内力还显不足,一刀二的,卫大成胸口上的伤并不深入。饶是如此,由于香炉沉重,他受伤坐倒,当不住炉的坠势,旋即一躺,炉耳碰地,铿锵一声,旁人看了着实好笑。
  鞠莺可笑不出来,愈发的恼怒,起剑再度上攻。朱月心一招得势,对刀法更有信心了,使出源自父亲追风三式的那招“洪峰三叠”,都是快打快接。前两刀防得迅捷,第三刀反守为攻,接以“霹雳一闪”,再续“三星逐月”,然后是“赤发卷面”,最后由“九龙朝宗”收尾。
  且说这“霹雳一闪”,源于“霹雳火”秦明的狼牙棒,双手握刀,势如惊雷,鞠莺挡开这刀,即感腕口酸震。再说这“三星逐月”,是从“智多星”吴用的流星锤化来,三点寒星频闪,全在于出刀迅灵,刀尖凌空,“品”形点过,即令对方两眼一花。然后的一招“赤发卷面”,源于“赤发鬼”刘唐的朴刀,刀柄入鞘,短作长使,刀意绵绵,使过之后,在鞠莺脸上留下了一道细口。最后那招“九龙朝宗”,出自“九纹龙”史进的三尖两刃刀,使将出来,八虚一实,顿教鞠莺眼花缭乱,结果肩头衣裳被削去一片,零星带血。
  朱月心毕竟刀法初成,一口气连使五招,有些自乱方寸,第六招“金蛇狂舞”自度没有把握,便停了下来,这才由得她鞠莺喘息片刻,蓦地身形一动,三度起剑。
  她休息了一阵,朱月心也同样蓄足了力气,几招刀法眼前晃过,便知如何应对。当下先立了个静招“杨雄装病”,望得剑锋驰到,脚踩“戴宗步”,蜂腰一转,背过身去,单手握鞘,将刀拖地。若换了稍有经验的对手,即知这等做法必是示弱,后蓄劲猛杀招。但目下的鞠莺,恼怒嫉恨交加,直想着一剑划破眼前这张清丽脱俗的娇俏脸蛋,哪里还顾及其它。待剑招使老,悔之晚矣。只见朱月心长发一扬,翩然转身间已是双手握鞘。刀光闪过,将她的三尺青锋震脱出手。关胜见了,当即唤道:“好,拖刀计!”
  鞠莺呆得片刻,还想空手博回面子,朱月心这才使起“金蛇狂舞”。这一招究竟有多少式,兀自难说。只见寒光闪闪,犹如银蛇在舞。原来这招“金蛇狂舞”的原创,正是徐锋的父亲“金枪手”徐宁。此刻白光一片,“金蛇狂舞”换作“银蛇狂舞”似乎更为确切。饶是银比金贱,也教边上徐锋看得呆楞。
  但见最后一片刀光舞尽,刀锋已架在鞠莺项上。朱月心娇声喝道:“想让她活命,就请闪开!”随即心道:“呓,这可是本姑娘有生以来最霸道的一次。”见那边卫大成已教手下摘去了香炉,以食用之水洗了面庞,虽然还残留得些许污点,却已然能视,道,“喂,这位大人可是怜香惜玉?快叫你手下放下兵刃!”
  卫大成方自受罪,怒火中烧,似已顾不上鞠莺安危,喝令道:“无论死活,给我统统拿了!”朱月心见状,晓得鞠莺已经无用。想一刀杀了,然自己生平从未杀过人,手下发软;想放了吧,立时将多添一个劲敌,犹豫不决之下竟是这样对鞠莺说道:“阿姨啊,他一点也不疼你,为了抓我们,连你的性命也顾不上了。你帮我们的,好不好?”鞠莺本想啐她一口,但这话多少说中了她的心事,思弦振动,居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边梁悔拳头似铁,徐锋金枪若蛇,关胜双掌如刀,已与围上来的官兵交上了手。由于众官兵晓得卫大成和鞠莺的关系,都不敢去碰朱月心,只是围剿三人,想先将三人拿下,然后再去对付这可人的女娃儿。这样,金鸣交加之间夹杂着阵阵哭声;剧斗之中却有人在忙里偷闲。似这等场面,倒也罕见。
  只见徐锋金枪抖擞,戳、刺、挑、勾、捅,料理了五人,冷不防被踢在胯上,一疼之下险些着了兵刃;梁悔降龙十八掌初学,反不及太祖长拳用得顺手,臂上中得一枪,于是弃新着旧,这才过了险情;关胜掌锋劈倒三人,二死一伤,牵动了伤势,喷了一口血。若在平常,他尽可独自面对这些官兵,如今将死之躯,犹似骏马暮年,不及劣驹。但凭一双肉掌,又打倒数人,却挂得两处重彩,倒地被擒。
  擎梁柱一倒,形势顿危。却在这时,一枚羽箭射到,穿了一名官兵的喉。紧接着,箭如连珠,一射一倒。混乱中,铁尺四击,长剑频挥,安道全和朱子泊杀进重围,一阵好搅。卫大成见势不妙,撒腿欲跑。朱月心便对鞠莺道:“你看,他自己一个人逃跑,却不顾你。”见她泣声顿重,心生怜悯,撤回了刀。鞠莺顿时止哭,抹了抹泪,转身欲去追卫大成,见他被徐锋金枪勾倒,叫梁悔和安道全合力擒了。要想去救,自料不能,心念突转,回身剑刺对方,意在擒之而后换。
  朱月心始料不及,眼看寒光照面,无可避挡。朱子泊赶到身旁,荡开来剑,与鞠莺战在一处。朱月心方历一险,过之即忘,见朱子泊剑法长进,喜道:“翻哥的南林剑法不错耶,正适合你。”原来朱子泊见岳翻练南林剑法时,挥剑如舞,姿势甚美,便即跟习。无奈南林剑法传至陈广已有所不全,陈广一死,岳翻才得其一半,纵然倾囊相授,这剑法的威力终究大打折扣。但朱子泊偶然得到适合自己的剑法,已是意外之喜,遂下苦功,如今居然和鞠莺打成了平手。
  朱月心旁观一阵,怕有闪失,上前夹攻。二人合力,不过数合,突然使出天之骄指和天之娇指,将鞠莺点住。这当儿工夫,那边三人已将剩下的官兵料理干净,只教有两个跑到了庙外,追已不及。
  梁悔顿足道:“糟糕,留了活口!”花耀道:“且看我的。”拉弓上弦,正待作射,见两人向左一拐,没了影儿。安道全忧意深含地道:“虽只跑了两个,却是遗患无穷。”一语甫毕,庙门口立现一人,头戴斗笠,身背麻袋,脚穿草鞋,提着两人转眼就到了庙堂之上。安道全暗忖,这人身法好快,却见对方一记对撞,两人立即脑碎颅裂。
  那人掼了尸首,“嘿嘿”一声道:“贫僧帮你们料理了这两条漏网之鱼,你们拿什么感谢贫僧呀?”朱月心当即道:“原来你是和尚。为了人家的答谢才帮忙,可不好哟。”那人两道冰冷的目光斗笠下射出,在她身上一掠,说道:“受了人家的帮忙却不答谢人家,更不好哟。”朱月心问道:“你什么时候帮过我们忙了?”那人一怔,随即道:“贫僧这还不是帮了你们大忙?”朱月心讪脸道:“我们又没叫你帮忙,我们不想让这两个人死的,你瞎帮什么倒忙!”
  那人“哦”一声的同时,安道全让她住嘴,然后向那人一礼,相谢了几句。那人道:“贫僧岂要空话?”这话一出口,安道全登时一怔,即知对方决不是在开玩笑,于是问道:“不知大师要我们拿什么作为答谢?”那人冷笑道:“贫僧所要,你们肯给么?”安道全确信此人来者不善,道:“以大师的本事,若是要金要银,现在大冷天的,也不至于赤脚穿破草鞋了。”那人顿时呵呵起笑,一阵方道:“贫僧于金器玉皿确实不屑一顾,想要的却是这聪明的……”抬手一指,“娃儿!”
  朱月心脱口问道:“你要我做你的徒弟?”那人道:“不错,你果然聪明得很!”朱月心只是随口一问,全是因为全藏曾经迫收她为徒,不想对方居然也要收她做徒弟,心道:“我今年是怎么了,老是有和尚来收我做徒弟,莫非注定了要当尼姑?”却听那人道:“女娃子放心,贫僧只收你做俗家弟子,照样喝得酒,吃得肉,嫁得人,涂脂抹胭,青丝长留。”
  安道全道:“大师别看这娃子生得一张聪明面孔,练起武来却十分的不用功。到时只怕辜负了大师一片苦心。大师不妨另寻高徒。”那人笑道:“施主所言欠实。贫僧来到此庙时,恰见她走的那套步法深得要领。倘若她真如施主所言,却能有此造诣,必是聪明绝顶,只要稍加勤练,定能尽得老衲精髓。”安道全讶异道:“她现在步子踏得再好,与大师的武功终是殊途异路,不保证日后就能学好大师的绝技。”
  那人道声“哪里”,庙堂上走了一圈。朱月心见了,心中大奇,怎么这和尚的步法竟与天罡刀法中的步法颇类。正自纳闷,突感眼前一花,那人已到了她的身前,问道:“你师父可是姓戴?”朱月心眼波流转,道:“教我这步法的人跟你一样,也是和尚,却不姓戴。”那人也纳闷起来,却听她黯然道:“不过我认识一个姓戴的人,可是他已经死了。”立知她所说的姓戴者与自己刚才所提同为一人,便道:“这人是贫僧的俗家弟子,去年背着贫僧去五台山通风报讯,叫贫僧给毙了,清理出了门户。所以贫僧现刚才见你所走步法与贫僧的步法相似,就起了收你为徒的念头。希望你日后不要像他那样,一定要尽遵师命。”
  朱月心听他自称杀了“神行太保”戴宗,悲愤过面,大退一步,将刀横在胸前,叱道:“原来你是杀戴叔叔的凶手!”安道全闻得昔日兄弟的死因,心中愤然:“怪不得去年年底没有请到戴兄,今年年初才得知戴兄已死,死因却是不明。原来竟是丧在他师父手里!”高声道:“大师虽然帮了我们大忙,但是也不能强人所难,欲收她为徒,得看她本人答应与否!”当下往二人中间一站。他既晓戴宗死于其手,情知远非敌手,说话也不再客气了。
  关胜心忖:“这人武功高强,须施偷袭,否则丫头必被他掳去。”扯下马上包裹道:“大师,我这里有黄金千两,权作谢资。”解开口子,现出闪烁金光。那人并不贪财,只因生平从未见到这许多金子,不由向那边望去。安道全晓得关胜用意,铁尺一扬,刮向“耳门”。但那人反应奇快,两步踏过,已绕在他的背后,伸指一点,安道全便不能动了。这时,关胜业已发难,身跃掌出,凌空袭到。那人见避已不及,硬对两掌将他击退。
  关胜重伤之驱,落地即昏。那人见他来势汹汹,却如此不堪一击,当下也不在意,一阵奇步踏过,将朱子泊、梁悔、徐锋、花耀四人相继点倒,然后解开卫大成和鞠莺的哑穴,问道:“你们两个可还认识贫僧?”卫大成忙道:“认识认识,大师就是峨眉山报国寺的破鞋禅师。半年多前,我们还在五台山合作过呢!”鞠莺道:“求大师快解了我们的穴道!”破鞋道:“可以,不过你二人受贫僧救命之恩,当如何报答呀?”鞠莺忙道:“但有所求,无不尽力!”卫大成道:“刀山火海,在所不辞!”破鞋哈哈大笑,道:“没那么严重。贫僧放你们走,但是你们决不能将今天的事说出去,做得到吗?”卫大成面露难色道:“死这么多部下,只怕纸包不住火。”
  破鞋想了想,问道:“你们带兵到此,捉的是谁?”卫大成指着关胜道:“就是他。”破鞋再问:“只他一人?”卫大成道:“就他一人。不过他们与此人有关系,只怕要受牵连。”破鞋遂露喜色,道:“那不简单。就称这人武功高强,打死了所有的官兵,逃走了。至于这些人,一概不提!”卫大成犹豫片刻道:“晚辈谨遵大师嘱咐。”破鞋笑道:“甚好!不过,”面上煞气一闪而过,“要是万一出了岔子,贫僧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卫大成当然清楚他的本事,取自己项上人头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忙道:“晚辈一定照办。若有差池……也……也就只好任由大师处置了。”破鞋立刻解了二人的穴道,放之离去。
  安道全不知破鞋为何如此布置,却见他对朱月心如是说道:“如果你不肯拜在贫僧门下,贫僧只能去通知他们两个,把你们都捉了去。你——”拖长了音,“好好考虑考虑。”心想他这条计倒是歹毒,不由骂了一声。破鞋到他面前就是两个耳光,打得他满口是血,道:“你再乱吆喝,想必知道后果如何!”
  朱月心娇容变色,一招“豹子出洞”,刀尖直奔破鞋背心。哪知耳旁轻风拂过,破鞋已不在面前。这一刀眼看就要戳中安道全,收已不及,忽感青丝遭拽,头皮一痛间,已然被转过身来,摁住了头顶,只看到眼前一双大脚裹在草鞋里。
  破鞋道:“快磕头拜师!”摁力加重。朱月心感到腰腹俱酸,兀自硬道:“不拜!”刀鞘撑地,宝刀向对方肚子捅去。破鞋倏然一脚,将刀踢得老远,再道:“拜是不拜?!”朱月心道:“就是不拜!”双手握鞘,拼死硬撑。破鞋二次加力道:“不拜,贫僧去叫那两人多带兵马来,把你们统统抓了!”朱月心心念一动,单腿跪地。破鞋笑道:“叫声师父。”朱月心不语。破鞋道:“叫!”朱月心一颗泪珠滚下,愤声道:“师父!”破鞋呵呵笑道:“诶,这就对了!从今往后,贫僧便是你师父,你便是贫僧的徒弟了。”
  “放开他,她是老衲的徒弟!”这声巨吼,宛若晴空霹雳,震心荡肺。只见一道金光袭到,自二人中间穿过。破鞋撤手疾退间,臂上开了道口子,方自看清袭己之物乃是一只金轮,此刻正当回击,忙使一个“铁板桥”让过,直身回视,见一凶恶番僧已在空中接下了兵刃,当头砸到,连忙展开古步神行,斜向踏出。番僧落地,金轮横削,在他肩上又开得一条口子,顺手出轮,在背上第三次划出血沟。
  破鞋正过身时,全藏已经金轮在握,佯装再发。破鞋慌忙移得两步,却不见金轮出手,羞愤难当。全藏依样又戏弄得他两次,他忍不住吼道:“有种就再出手!”全藏数声笑罢,讥讽道:“就凭你也想让老衲三次出轮?也想做人家的师父?老衲第二次出轮时,若非手下留情,你早断了脊梁!”破鞋惭色过面,却道:“你偷袭在先,算甚本事!”全藏傲然道:“大师不服,老衲现在就在自己身上划三轮,再与你比试。你若再先教老衲金轮划伤,便立即自取头颅。如何?”破鞋顿时不响了。
  全藏来到关胜身旁,轮举半空道:“小梁王要你的命,怪不得老衲。”却见朱月心拦在面前,道,“闪开!”朱月心叱道:“他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杀他!”全藏道:“他与老衲有仇,却不须告诉你。”朱月心知是拦不住他的,便试着威胁道:“你若放了他,我便甘心情愿做你徒弟。否则……否则就休想!”全藏心头一动,臂膀缓缓落下,和声道:“为师这几日思来想去,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带你回西域荒凉之地,而要留在中原。你我师徒二人,一起扫荡群雄,称霸武林!”
  这时,关胜醒来。朱月心哪还管全藏说什么,扑在他身旁,呜咽落泪。关胜奄奄一息地道:“我本是将死之人,你又何必受这份委屈。”转向全藏,“小梁王所差,大师不得不为。既为人师,望勿再害别人。”全藏道:“老衲武功有了传人,心中高兴,不再杀人。这里的人,老衲统统放过。”关胜摇头道:“我是说别再强迫别人做你徒弟。”全藏不悦,煞气过面,说道:“小梁王是老衲的栖身之处,真正的传人却是这娃儿!”关胜无奈道:“既如此,收弟子之行,当……当止于此。”全藏冷道:“不关你的事。”
  朱月心泣不成声,关胜叹道:“可惜刀……刀法不……不曾授完。”朱月心含泪道:“关伯伯,你不是托朱叔叔和蒋叔叔带来了《春秋刀法》吗?”关胜回光返照,喜道:“关伯伯糊涂了,这刀谱曾用于说明朱蒋二人不曾害我,用过之后居然忘了。”朱月心不忍告之朱蒋二人的死讯,怀着愤恨向全藏狠狠瞪了一眼。全藏不知二人叫什么,莫名其妙,忽在心中道:“老衲绝技满载一身,还希罕你的刀谱不成。”朱月心则又回视关胜,见他正面向着那边的梁悔,嘴角留笑,叫了一声,没有反应,顿时一凛,轻推数下,依旧没反应,情知已然逝去,却哭推不止,蓦地一扑,纵声悲号。
  全藏见她哭成这样,也就先由她尽情地哭,默然转身,去解了众人的穴道。安道全尚不知关胜伤势都是因为他,却已自朱月心等人口中闻过他的劣迹,并不相谢,但见他武功高出破鞋不少,也不敢发难。朱子泊和梁悔更是对他怒目相投。全藏讪讪无趣,便坐到一旁等着,瞥见破鞋,赶道:“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破鞋敢怒不敢言,背着个麻袋,活似个被赶出家门的流浪汉,灰溜溜地行至庙堂门口,心道:“待我叫来秋风老尼,再和你算账!”待要跨槛而出,一人檐上落下,却是个满面伤疤的黄袍僧人,袈裟罩身,年纪却不大。堂上梁悔见之,依稀认得他面上的三道深疤,脸色顿改。原来这僧人便是,五台七珠中唯一尚在人间的“玉珠”智明,却不识相貌身架都已今非昔样的梁悔。
  破鞋一见智明,立刻脸形扭曲,如耗子遇猫,步步怯退。智明一边合掌道:“你和老尼一路追贫僧至此。现在落单,贫僧岂能放过!”一边进得堂来。二人一进一退,穿堂而过。转眼间,破鞋已被逼到供桌边缘,隐隐感到死亡的迫近,却是困兽犹斗,蓦地麻袋挥上。智明一步踏过,躲袋欺近,一气呵成,五指如钩,已抓中他的“肩井”。破鞋暴喝抢出,“嗤”的一声,叫连衣带肉抓下一片,兀自向前狂奔。
  智明回身就是一掌,打得他鲜血狂喷,几乎跌倒,全凭一股求生之念机械地跑着,冷不防杨再兴已上得堂来,铁枪一扫,打中脚踝,扑倒在地,一直滑到门口,门牙入槛。他滑的时候,杨蕾心一刀落空,此刻追上,戒刀照后脑劈去。眼看刀落,全藏赶至她背后,捏了肥肥的后颈,朝后扔出。智明颇感惊讶,不及多想,单掌一托,杨蕾心便稳稳地落在他身旁,兀自是站着的。
  全藏方才旁观一阵,即知智明武功高强,此刻回身,不过瞬间之事。见杨蕾心毫发无伤,且是亭亭玉立,更忌他身手了得,暗忖:“此人不除,便难傲视武林群雄。”单掌立在胸前,道:“大师何方圣僧,为何要草菅人命?”智明一怔,心道:“难道是个打抱不平的?哼哼,你若知晓破鞋为人,便无此举了。”竖掌一立,道:“此人佛面妖心,入坠阿鼻,众生方宁。”全藏冷颜一沉道:“大师口口声声说这位大师——”掌指身后,“佛面妖心,然而老衲所见,先出手的却是大师你。”智明道:“大师局外之人初涉争端,不知事有前因,请勿盲目插手。”全藏哼了一声,提声道:“大师动手在先,弟子帮凶在后。师徒上下,杀气满怀,全无慈心。依老衲看,佛面妖心的当是大师自己,入坠阿鼻的也应该是你们三人!”智明二次怔然,心想这番僧能言善辩,信口雌黄,决计不是正道中人,却不明白对方为何要与自己的为难。猛然一醒,记起四位师兄当年曾于嵩山脚下联珠击退过西域十大法王,眼前这人莫非就是其中之一。
  这时破鞋听得身后二人争执,知事有转机,爬了起来,顾不上吐去嘴里的木屑,便要开溜。全藏侧身在他肩上一搭,邀请道:“大师若不嫌弃老衲是西域荒蛮,请看在同是佛门中人的份上,联手诛恶,共扬佛法,也算是功德一件。”兀自说得煞有其事,好像二人刚才不曾敌对过一样,直教破鞋心中苦苦地佩服,忽地心念一转:“番僧武功似不在智明之下,与之联手,不仅可除去智明,而且事后还可趁势邀他一起对付老尼和金觉。”算盘打定,欣然应邀。
  智明此时已入堂多时,看清了全藏金轮带血,破鞋臂上挂伤,判定二人刚才必然还是一对冤家,现见全藏三言两语便化敌为友,既有些佩服,更生了警觉,想无论这番僧是谁,终是个难缠的对手。当下让“二杨”同站一处,与己相隔一丈,立了个阵式,向那边徐锋唤道:“少年,劳驾借金枪一用!”心想对方若不肯借,为防破、全二人突然袭击,也不便过去强取,只有用杨再兴的铁枪独自对敌了。
  徐锋尚自犹豫,朱月心对全破二人都无好感,恨此喜彼,自然对这一僧二少大怀友善。少女虽胖,却也端庄秀丽,少年则活脱脱的一个玉面俊郎,何况僧人面貌虽丑,却也令之念及她那位俊颜毁容的燕青叔叔,当下过去拿了金枪,抛向智明。梁悔本也有此意,然枪非己物,又不似朱月心这般天生不知拘束,便显迟了。
  全藏见朱月心又“吃里爬外”,老大不是滋味,心头憋闷,脸膛升青。破鞋见金枪飞空,即道:“此人擅枪!”全藏金轮截枪,便显晚了。智明腾身在空,玉珠一缠,执枪在手,金轮正好扑了个空,知对方擅此兵刃,枪身一砸,将轮打落在地。便于这瞬间,二人都探得了对方的身份。智明落地之后,脚踩金轮,蓦地想起他师兄曾说过,十大法王中有一人擅使飞轮;全藏见他以珠夺枪,立即想到了五台七珠。当下一个道:“原来是法王驾到。”一个道:“原来是‘玉珠’光临。”破鞋为防全藏退缩,急忙打气道:“五台七珠,已去其六,这是最后一颗。”
  全藏冷目一凝,蝉翼刀挥上,并非因为破鞋一言,而是由于他视轮为命,岂容践踏。智明望得刀至,见寒光生辉,刀刃奇薄,即知是口利器,不敢轻撄其锋,将金轮踢到远处,且斗且退。二人就此绕堂而战,少时珠撒一地,过不多久,金枪亦断,他智明自是吃了兵刃上的亏。但听阵阵的“咔吧”声响起,原来全藏穿的是白金靴子,踏得满地玉珠纷纷碎裂。破鞋想自己数月前五台山寻衅,穿着一双铜鞋,却着了黄豆的道儿,险些丧命,今见全藏踩着比黄豆更硬更滑溜的珠子,兀自步法不乱,身形如旧,多少有点自叹弗如的味道。
  剧斗中,智明忽然两截断枪掷出。休要小看这两掷,尽显大师风范,先后有序,各取要害。全藏若按寻常路数躲避或隔挡,必中其一,弹指间也显示出高手本色,挥刀打落后至的那截。这样胳臂抬起时正好让先到的那半截自肋下穿过,仅教枪上金钩在腋下撕开一道口子,不曾伤及皮肉,却是刀不收回,趁势疾进。
  智明本欲突施冷手,出其不意,不料收效甚微,反失了兵器且门户小开,倘若就此退却,自可暂时避过锋芒,但赤手空拳之下,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忽于窘境中灵光一闪,挺胸迎锋,反令对方始料不及。身刃相近,倏然一侧,让刀自袍中穿过,登觉疼痛,却是皮肉浅伤,催内力震落袈裟,罩于刀上,撤回的双手就势合十,正是一招再寻常不过的“空手悟白刃”。但在他手里使出来,前有引刀穿衣的铺叙,不像庸俗之辈那样开门见山,想着就用,毫无掩饰,后有袈裟罩刀的深谋远虑,不似莽撞粗人那样自负皮糙肉厚,不怕利刃破肤,以为掌上流点血是小意思,才真正显示出一代宗师武功上的深厚底蕴。
  全藏也不逊色,手腕一翻,锋向骤改。这一翻,晚了,自是兵刃遭陷,早了,对方掌随刀转,一样拿住,是以动作虽小,却尽显火候。此时此刻,刀上袈裟终于发挥了用途。智明转掌已然不及,就势一抓,左掌轻捏刀锋,若虚若实,恰不让利刃划破手掌,却也吃上了力,右手取刀背,自然当仁不让,紧紧抓实。至此,“空手悟白刃”才算是凤头、猪肚、豹尾,有始有终。
  全藏只剩了这一件兵器,舍不得就此弃了,当下全力收夺。智明即起大智慧功,因对方内力不在己之下,只化去三成力道,不能立时夺下宝刀。但全藏也不能将刀收回,两人遂持均势,拼在那里。但见僧袍鼓鼓,内力激荡,刀上袈裟也是扬扬欲飞。
  少时嗤声响起,就见智明身上的衣服一片一片地离身而去,正是那三成功力的落处。拼到后来,袒胸露背,赤膊条条,总不能撕皮破肉吧,但也千万不能扯裤子。因为一旦全藏弃刀,他智明碎乱布条缠在腿上,纵然得了兵刃,换来行动不便,自是吃亏。于是,大智慧功运向一转,那三成功力所发之劲便源源不断地涌向地面。
  少顷,地上裂缝依稀可见。智明额头上汗珠悬淌,似比全藏的要多。原来大智慧功虽可以少引多,但毕竟不是空麻袋背米,自己也得有所付出。而落处越坚实,自己耗费的功力就越多。假设要把对方真气引至一块大铁石上,自己所耗说不定还多于对方,倒不如与对方硬拼硬。而且铁石若经久无恙,积聚之功散不去,必如蓄洪反激,危及运功者本人。这也正是他智明上次斗金觉上人时,不引功入地,而是碎珠断枪的原因。刚才他碎衣与对方势均力敌,现换作裂地,自比原先多付出了些,时候一久,也就略显下风了。
  破鞋尚未看出二人强弱,见全藏不能取胜,纵步上援。杨氏兄妹枪刀并举,左右夹击。饶是他破鞋吃了一记重掌,尚余三四成功力,对付两个小儿当不在话下。安道全晓得唇亡齿寒的道理,铁尺上扬,唤四人一起助战。朱月心一招“麒麟经天”,朱子泊一招“细手折枝”,并肩攻上。梁悔双拳一攒,太祖长拳使了上去。花耀把梨花枪交于徐锋道:“拿我的枪,我以弓箭助战。”徐锋接枪上斗的同时,花耀一箭射出。
  时过境迁,如今这六小儿武功各有进境。尤属杨再兴,相形之下,显已在安道全之上,顿时成为主攻。花耀箭法亦不差,七箭射出,两支中臂。破鞋重伤之下,越战越凛,蓦一掌探向杨再兴。杨再兴侧身一让,破鞋奇步抢出圈子。杨再兴就势来了个“回马枪”,破鞋已然跃起,正中屁眼,双手捂着,蛙跳着夺门而出。那边,智明承受不住,蓦地抓起袈裟罩面而去。全藏挥刀一挑,将袈裟挑作两半,反手一刀疾削,逼退智明。
  七人围到,花耀改射,智明遂又反攻。全藏宝刀在手,虽然腹背受敌,胜负却仍是未知之数。但全藏既见八人都来转攻自己,晓得破鞋已经逃了,面对四方兵刃,亦萌生退意,趁围圈未合,倏然抢出,不忘后挥一刀,恰将徐锋手里的梨花枪劈断。花耀道:“我的枪!”一箭射去。全藏拾轮挡下,就势以波洛克默掌拍穿墙壁,逃之夭夭。
  安道全见强敌尽退,向智明揖道:“多亏大师绝技,不想是五台山‘玉珠’金足驾到。水泊梁山安道全深表谢意。”智明道:“原来是梁山好汉安神医,曾听智深多次谈到,久仰久仰。”缓了缓又道,“酣战一场,贫僧方自认出一位故旧。”梁悔慌忙上前一揖道:“拜见师叔。师叔目明,时隔多年,竟还认得弟子。”智明道:“全因你眉心处红点尚在,不然贫僧纵然天眼神通,也认不出你了。”原来当年智定抱着他与食人四魔大战时,少不留神,教对方红刀刀柄上的毒针在他眉心上轻点了一记。
  杨再兴过去一瞧,兴奋道:“果真是一纯师兄!”杨蕾心也上前问道:“一纯师兄现在哪里啊?”梁悔道:“一纯师兄与我志向不合,我们早就分道扬镳了。”原来二人本都没有姓名,做的虽是俗家弟子,为便于称呼,也起了法号。朱月心把刀夹在腋下,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玉掌一合,学着腔儿拜道:“一纯大哥,小妹有礼了。”说完格格一笑。梁悔不悦道:“我已经不是和尚了,我叫梁悔。”
  朱月心兀自捂嘴笑个不停,腋下一松,宝刀“当啷”落地。兄妹二人顺声望去,同时看到了鞘上的“楊”字,相对一视,面色微改。朱月心柳腰一折,拾刀在手,却见智明踱至身前,望着这张恐怖的面孔,心头悚然,道:“大师有什么事吗?”智明问道:“姑娘这口刀是哪里来的?”
  朱月心晓得刀是从太尉府兵器库里盗来的,不敢随便乱说,看着安道全不作声。安道全舍去盗刀一节,向智明道:“此刀乃我梁山兄弟的遗物。”智明原就晓得此刀曾为官府所收,知他不便明言,便也冲愣,问道:“敢问原主尊名?”安道全道:“姓杨名志。”智明顺势道:“原来是忠烈之后,”掌指二徒,“赶巧贫僧这两个徒儿与这刀的原主是同宗同族。”安道全一听便知他是在打刀的主意,想刚才毕竟与他同舟退敌,一口刀相送本也没什么,但这刀是西门中天涉险夜盗得来,说送便送,心中老大不忍。沉思片刻,忽起一念,说道:“高徒是杨门之后,敝方是原主之朋,皆有承刀之名。刀归何方,兀自难说。贫医倒有个主意,不知大师意下如何?”智明想他是梁山好汉,断然不会当面耍滑头,便道:“愿闻高见。”
  安道全目光旁骛,自兄妹二人身上掠过,道:“两位高徒,一个枪法精湛,一个刀法凌厉,都是年轻辈里的秀中之秀。无论刀配哪位,都能令之生辉。请问,这刀若是给了大师,大师认为应当给他们二人中的哪一个呢?”智明心想你这话说出来简直不托下巴,杨蕾心使刀,刀自归她,便指她道:“敝徒蕾心,自幼习刀,继承此刀再合适不过了。”安道全心想你这话说得不免有些太横了点,我还没把刀给你,你就自称你徒弟是继刀的最佳人选,难道我这里一大帮孩子都比不上你那个肥团子。笑笑道:“如此就请这位杨姑娘和我这位——”指着朱月心,“不成器的比刀,胜者继刀。大师看怎么样?”智明闻言,立知他刚才那一问显然是预谋在先,后悔不该说要把刀给杨蕾心,蛮好谎称是给杨再兴的,但想话已出口,自然不能反悔,就让杨蕾心去争他一争吧,欣然答应。安道全道:“如此,就请大师约个日子跟地方。”智明道:“贫僧方来贵地,人生地不熟的,还是由先生约来。”安道全道:“那就明日未时三刻,小苍山顶,如何?”智明立掌道:“敝徒一定如期赴约。”
  双方正待话别,智明又道:“敝徒再兴,去年九月中了武举。贫僧原本是带他来京参加殿试的,不想遭对头一路追逼至此。贫僧是想,能不能让两个徒儿托庇于贵方,贫僧一人对敌,也好少些顾忌。”“二杨”听了,齐喊一声:“师父!”
  安道全道:“比刀之前,大师敢将高徒托庇于我们,显是信任至极。我梁山好汉素来急人之难,此求必应,大师若还有其它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尽管道来。”智明道:“有此叨扰,贫僧心已难安,再无它求。再说贫僧的这些对头也都是佛门中人,不便将事端扩至尘俗。只是贫僧恐怕不能赴约,监比一事就全由贵方了。”安道全忙道:“承蒙信任,自当秉公。”智明谢了一声,忽然身形一晃,已到了门外。
  “二杨”赶奔出门,已看不到智明的人影,只听到耳边声音回荡:“再兴啊,你的家传枪法能不能在你手里再放光彩,你杨氏一门能不能在你手里得到再兴,就全看你自己了。为师从此天涯海角,望你专心于武,莫要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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