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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营救(3)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8-24 09:28:21      字数:14282

  斯日清晨,天还蒙蒙亮,店堂上就已经有人在忙碌了。这时,来了位白衣书生,头戴高冠,面如银盆,背后挎着一支皮鞘,鞘里藏剑。他坐下之后问一伙计道:“请问去京城怎么走?”伙计道:“远着哩,直向东北,最近也要一百里。”那书生道:“好男儿志在千里,百里之程岂能算远。”伙计只得道是,问要吃什么,那书生说只要一碗阳春面。
  少时阳春面上来,朱月心嘀咕道:“看你穿得也不差,吃得却这般寒酸。”那书生似是听到了,抬头一看,心口顿时一荡,暗忖:“这女子花容月貌赛过西施,却在这等地方打杂,直是可惜。”低头继续吃面。朱子泊看了朱月心一眼,连忙上去赔话:“敝妹心直口快,请兄台勿要放在心上。”书生便又抬起头来,放筷一礼,说道:“原来这位姑娘就是令妹,果然天生丽质。呃……她刚才说些什么,小生都不曾听到。”话及此处,方才看清眼前这少年肤如雪洗,竟也不似个打杂的模样,心下连声道怪。
  朱子泊见他愣住了,晓得是对自己的身份见疑,当下编了份谎言道:“在下是今科考生,途中不慎失落了盘缠,只好在这里打杂攒钱。”书生长噢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咳,京城物价倍于别处,考一次试不容易啊!敢问兄台考的是文是武?”朱子泊道:“在下考文。”望了望他身后的剑,道,“兄台是武生吧?”书生摇头笑道:“让兄台见笑了。小生手无缚鸡之力,空有一剑,却是卖的。”
  朱子泊不及开口,朱月心奔到桌旁,道:“什么剑,要卖多少银子?”书生道:“区区陋剑,不值许多银子。拿到京城卖与武生,得些微薄银两,充作赶考的花销罢了。”朱月心嘴一怒,道:“你是不是看我们穷,买不起?”朱子泊忙道:“不要胡说!”转而赔道,“敝妹无知,失礼了。”朱月心瞟他一眼,心道:“谁是你的敝妹!”却见店门口多了个老丐,睡在那里,头下枕一碗口粗、三尺长的精铁管子。
  书生笑道:“令妹不是无知,而是无邪。两位……”掌指一边,“请坐。”见二人坐下,便即取出一锭银子,摆道,“小二,上酒菜!”朱子泊慌忙拦道:“使不得。兄台卖剑,盘缠必已告急,我们怎好再要你破费!”朱月心边上讪讪地道:“人家是请你坐下,又没说要请你喝酒。自作多情。”朱子泊一怔,红云过面。
  书生要了酒菜,笑道:“令妹伶牙俐齿,巧思善辩,必是受了兄台的感染。想来兄台更是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了。”朱子泊忙道:“不敢当。”书生盎然道:“你我同为今科,又萍水相逢于这陋宇之下,乃三生有缘,区区薄酒,不足挂齿。来呀,添两副碗筷!”朱月心道:“再加一副!”向周岱鹏招手道,“呆子过来,人家请我们喝酒。”
  书生赞道:“令妹果然豪爽,堪称巾帼。”见周岱鹏怯然到了桌旁,道,“请坐。”周岱鹏坐下,书生即问,“敢问这位小兄弟也是进京赶考的。”朱子泊怕他说漏嘴,抢道:“他是今岁武考。”书生“喔唷”一声道:“失敬,失敬。小兄弟年纪轻轻,原来考的是武科,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朱月心应道:“你们三个都是少年,却只有两个是英雄。”书生道:“在下自然不算。”朱月心也不谦让,指着朱子泊道:“他不是。”书生洒然一笑,向朱子泊道:“不知兄台哪里得罪了令妹,惹她处处与兄台唱对台。”朱子泊也是一笑,道:“她一向喜欢和我过不去。”
  书生道:“聊已多时,不知诸位如何称呼?”朱子泊剑眉微挑,吟道:“枪上红缨涂如火,赐君作橹渡远湖。”书生也是淡眉一抬,道:“兄台是在考我诗词。不过这等哑谜,恕在下识浅,猜不出来。呃……最多猜得兄台姓氏,红缨似火,便是个‘朱’字。”朱子泊道:“在下卖弄了,确是姓朱。”书生道:“愿闻贵名。”朱子泊道:“君乃你称,渡湖即泊。在下朱子泊,教兄台见笑了。”书生道:“在下不惯诗文,好谈天下。家父曾经告诫:‘人生于世,不可无畏。’在下便以陋名相戏道:‘叩谢父亲赐姓赠名。周乃全也,孩儿于全天下的事物中仅知三畏,畏天、畏地、畏父母。’”朱子泊遂笑,说道:“兄台必是姓周名三畏了,和这位……”掌指周岱鹏,“将来必能鹏程万里,俯瞰东岳的小兄弟五百年前是一家。”周三畏笑道:“这回我猜出来了。小兄弟必是姓周,叫周泰鹏。”朱子泊笑道:“一字之差,谬之以全。他叫周岱鹏。”周三畏一怔,随即恍然道:“对对,周岱鹏。上代下山,东岳别称。”
  朱月心撇嘴道:“几个破名字还搞得神神秘秘的。我叫朱月心,从不喜欢逗圈子。”周三畏道:“芳名悦耳。”朱子泊道:“不逗圈子也逗了半圈了。”朱月心怔视他道:“什么意思?”朱子泊道:“皓月东升,天幕之心。绕地半圈,良宵一夜。”朱月心轻啐一口道:“那是你在逗圈子。”
  这时,伙计绕堂半圈,端上酒菜。朱子泊惶然道:“累兄台如此破费,惭愧。”书生道:“刚才在下并非故意装穷,只因孤身在外,过分小心罢了。待卖了家传宝剑,所得银两,当分三位一半,以助解困。”朱子泊虽然一直是在演戏,听及此处,也不禁心存感激,油然起敬,慌忙起身称谢。见周岱鹏业已站起,拉拉朱月心的袖子,示意也起来谢过。朱月心暗道:“你在这里装得乐,害我白谢人家。”起身向书生道:“不是我不肯谢你,实在是不见剑貌,不知锋刃如何,卖得掉卖不掉还是问题。”书生笑道:“姑娘是不见敝剑,心有不甘了。”朱月心道:“不错,不见棺材不掉泪。”书生微笑着解下皮鞘,正容道:“如遇识货者,分文不取!”朱月心撑着下巴道:“少摆谱子。是好是劣,取来看看,便见分晓。”
  书生十指如葱,按握剑柄,倏然抽锋。但见寒芒如镜,冷光照人。朱月心和周岱鹏看得呆愣,却是欲夸无词。朱子泊赞道:“此剑剑纹清晰,犹如鱼骨突兀,年岁必古。”书生道:“兄台能看出是把古剑,眼力已算不凡。可叫得出名儿来?”见他摇头,料是不能,将剑桌上一放,道,“不识剑者,卖之黄金万两;慧眼识剑者,分文不索。”
  朱月心把手去摸剑锋,“嘤”一声,触电般地撤回,指头已然割破,吮在唇间。与此同时,只听门外有人郎声说道:“容在下冒昧,此乃神剑‘湛泸’,出自于春秋铸剑名师欧阳冶善之手。”
  四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十八九岁的少年玉树临风般地立在门口。一字剑眉之下,长眼入帘,头顶上梳着个圆圆的发髻,用洁白的布条缠了,如春风细裁,轻飘飘地垂至前庭,显得骨正神清,俊逸洒脱。
  朱月心双手托着下颚,皓齿露唇,一双明眸泛着秋波,在清澈见底的秀眶里来回滴溜。就在这少年一足过槛的瞬间,已于他和朱子泊以及周三畏三人身上掠过数次,暗自作比,却还不曾分出优劣高下。
  少年进店,周三畏立即起身相迎,却见他身后闯进一个黑如煤炭的大汉,三十来岁,衣冠也是一黑到底,背叉双锏,巨声道:“我贤弟已经叫出了你那破剑的名儿,怎还不见你双手奉上!”少年叫他不要无礼的同时,周三畏二话没说,还剑入鞘,双手递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此剑今后当属兄台。”少年连忙推辞道:“在下唐突在先,怎好再夺人所爱。”周三畏笑笑道:“兄台差矣。此剑虽是家传,却非周某所爱。周某从小嗜书,却不好武。今番进京,不过想拿这剑结识后起之秀罢了。既然有言在先,宝剑必当奉送,不好收回。”却听门口那沉睡已久的老丐世故地道:“你不要,只怕有人正眼红哩!”朱月心以为他是在说自己,道:“老叫花子,你胡说什么?!”哪知话音一落,就见千年古剑离鞘飞出,落向一只巨大的手掌。六人都不曾想到,谋剑之人会有如此惊人的逆行真力,登时傻眼。
  只见全藏铁塔似的站在店堂之上,不知什么时候现的身,就等着湛泸剑落于其手。不料门口老丐蓦地身起,托起铁管,抬掌一推。管子如虹贯出,追上剑,套没了,却又赶在了剑的前头,直奔对方胸口。全藏冷笑道:“好个借力打力。”掌锋外带,隔飞了管子。老丐趁隙前跃,将剑拿住,却已到了对方近前,百忙之中拼得一掌,弹回原地,晃了两晃,喷了口血,却不还与周三畏,而是交在少年手里。此时六人方自看清,他肩上依稀排有两枚大钱,都是一贯的面值。
  周三畏一介书生,从来不曾遇到这等场面,已然变色,见少年还剑,辞道:“剑既有了归处,在下说什么也不好再要回了。何况在下弱质书生,无力护剑。”反将皮鞘塞在他怀里。那边全藏趁势道:“能护神剑者,才配当神剑的主人。”豪夺之意昭然若揭。见朱月心指骂自己,愠道,“你不帮为师的忙,却帮着外人说话。人家请你吃饭,你就顺风转舵了!”
  那老丐听及此处,脸色微异,匆忙道:“诸位,恕老朽无力护剑了!”转身出店。少年皱了皱眉,淡然道:“既然大师希罕这剑,”将剑回鞘,“晚生情愿奉送。”同时一手伸在已然动容的黑大汉背后,捏了他一下。周三畏失色道:“兄台你!”见他已连鞘带剑掷出。朱子泊和周岱鹏面面相觑,都在想,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少年仪表堂堂,却是个畏强之人;还有那老丐,分明是丐帮中长老一级的人物,一招吃亏,就撒腿跑了,连兵器都不要了。
  朱月心顾不上去想这些,一跃间,动如脱兔,将剑截下,递回到周三畏面前。忽觉眼前一花,手中已空。原是全藏鬼影般地拦到了面前,攫过了剑,将身后周三畏撞倒在地,顺手一个大头耳光,打得她两耳嗡嗡,原地转了个圈,躺倒在地,不动了。朱子泊赶紧上前去扶,指触其颚,只觉湿漉漉的,定睛一看,竟是一股鲜血耳内流出,心弦一震,抱起了便往后堂跑。
  全藏看着自己手掌发愣,略有悔意,回见周岱鹏扶起周三畏,本也想打他,现在却是舍不得打了。而那少年看了周三畏一眼,淡然道:“兄台好自为之。”拉着黑大汉跨步出门。周岱鹏喝道:“别走!”一招“丹凤朝阳”,掌袭其背。少年回身,挥掌隔开。周岱鹏又是一掌,少年二度架开,心道:“落山神英掌!”当下不再用掌,抽过一柄铜锏,权作剑使,一过就是三十来招。忽一锏戳中周岱鹏的心怀,令之倒地,拽了黑大汉的臂膀,扬长而去。
  全藏旁观多时,此刻浓眉微挑,觉这少年的武功不甚了得,却也不弱,抽出“湛泸”沉视良久,虽得千古名剑,却高兴不起来,于是去后堂看朱月心的伤势。途遇朱子泊仓皇奔出,问道:“如何?”见对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把抓住肩头,喝问道,“到哪里去?”朱子泊这才注意到他,还喝道:“买药去!放开!”全藏愣了愣,松开手。朱子泊顾不得肩头作痛,飞奔出店。
  全藏来到朱月心卧室外,就见店小二过来道:“你得罪了丐帮的人,苦头有的吃嘞。”低声一喝:“滚!”店小二面色一灰,不声不响地走了。他两日前受了马麟的吩咐,不得为难五人,所以现在对五人的态度特别友好,待之与另两个打杂的伙计大不一样,刚才实是想嘱咐全藏当心,不料碰了一鼻子的灰。
  全藏轻推入室,听到见她耳孔里一卷白布已然半红,梦中呻吟不断,悔意顿深,默然坐到床头。忽听“砰”的一声,门被撞开。朱子泊失魂落魄地闯了进来,疾声喝问:“拿来!”全藏看着他伸在胸前的手掌,青筋暴起,纳闷道:“什么?”
  “钱!”
  全藏摸了半天,只摸出十来个铜板。朱子泊道:“不够!”全藏无奈道:“实在没有了,”蓦地站起,“老衲当一回强盗!”他虽然杀人不眨眼,却都是针对武林中人,纵然遇上湛泸剑这样的千古神兵会起抢夺之念,但对于金银珠宝之类从无贪意,更不会因为手头窘迫去干那偷盗抢劫的勾当,这次却决心破例了。
  朱子泊心焦如焚,见他没钱,哪里还理会他说什么,疾奔出室。二次出店时,被门槛绊了一跤,却见一块银子亮在眼前,顺臂上望,见是周三畏,不及道谢,拿了银子,沿街狂奔而去。周三畏翘首以待,一直等到他二次现身,提着两包东西迎面回赶。
  朱子泊进店时就像没看见门口有他这个人似的,直向里堂。进了朱月心的卧室,见周岱鹏正抱着朱月心的头,想把她受伤的耳朵翻过来朝上,好不使血外流,立即大吼一声:“别动!”吓得他连忙撤手。
  边上的全藏道:“他是好意。”朱子泊理都不理,跪到床边,细细察看淤血满塞的耳孔,长出了一口气,宽道:“还好,血已经凝结,没有倒流。”当下,取药调配,将一卷纱布浸渍其中,见二人在旁,好不厌烦,道,“请你们出去!”二人相对一视,悄然出室,将门轻轻地带上。
  朱子泊以洗净了的镊子小心地探进她的耳孔。朱月心浑身一抽,痛醒过来,觉得耳朵里有冰冷之物在蠕动,余光扫处,见一只镊子正自深入,吓得魂不附体,惊叫一声,五指如钩,猛地扼住了他手腕。朱子泊遭这一扼,心头一凛,轻声急唤:“别动!松手!”朱月心呜咽两声,反而扼得更紧了。
  朱子泊努力控制住捏着镊子的手,吐了口气,柔声道:“听话,松手。”将她五根玉笋般的手指一根一根缓缓地扳开,继而挪开了整只手掌,道,“别紧张,”轻轻地捏住她的耳朵,微向外扯,并不疼,“相信我。”镊子一张一翕,温柔地掏将起来。
  朱月心感到他捏着自己耳朵的那只手的温暖和汗湿,感到他呼出的热气吹拂着自己凌乱的秀发,清楚地看到他额头上大如黄豆的汗珠,但注意得最多的还是那只似乎永不会停止的手,以及一头拈他在指间,另一头正通向自己耳朵深处的那只可怕的镊子。只要微一觉痛,她就要呜咽一声,仿佛觉得这镊子会从另一只耳朵里钻出来。
  一想到另一只耳朵,朱月心不禁颤声问道:“一只耳朵聋了,另一只耳朵最终也会聋的,是吗?”朱子泊正自专心,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只道是呜咽声。朱月心不见回答,急声唤道:“子泊!子泊!”朱子泊抬头问道:“怎么了?”见她眼角一颗泪珠滚面而下,以唇拭去,手上的活依旧不停。朱月心两腮微红,重复了刚才的话。朱子泊安慰道:“这是耳外伤,没有伤及内耳和鼓膜,不会聋的。”朱月心放心了,也安静了许多。
  少顷,只听朱子泊道:“大的血块已经掏出来了,零碎的还在里头,我要用嘴吸咯。”朱月心噢了一声,就觉耳边热气腾腾,耳朵里则痒痒的,时而有“呸呸”声响起,大概是心理作用,忍不住要“嘤”上几声,惧意却已去了大半。
  少时,朱子泊又道:“我要上药了。”朱月心又噢了一声,比刚才轻松了许多,听到一阵急促的滴答声响过,问道:“这药灵吗?”朱子泊现在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定,玩笑道:“你说灵就灵,不灵就不灵。”把拗干的纱布卷成条状,剪取一寸,道,“我真的要上药了。”朱月心余光一瞥,见他手里拿着的是根淡黄色的小棍棍,道:“来吧。镊子都不怕,还怕这个。”朱子泊“噗嗤”一笑:“风浪过了说不怕风浪,马后炮。”朱月心急道:“你快点啊,我可不想一辈子都躺在床上!”
  “哎呀!”朱月心痛叫一声,心口都叫得疼了,骂道,“子泊你混蛋!”泪珠滚面,稣胸起伏,香汗涔涔,只觉耳朵里火辣辣的剧痛一阵阵地席卷全身,幸好每一阵痛都比前一阵要轻,时断时续的呻吟声也随之越来越低。等不疼了,也就不出声了,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天花板,依旧很紧张,深怕那漫长的折磨会卷土重来。
  朱子泊一直在看着她,良久道:“起来吧。”朱月心转看他道:“你别摁着我。”朱子泊笑道:“谁摁你了。”朱月心道:“没摁,”抬抬手指,伸伸腿,“可以动啦!”霍地坐起,反将对方摁倒,挥拳照着胸口一捶,道,“你折腾死我了,看我不好好地教训你!”朱子泊连道:“你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好嘞!”
  朱月心第二拳起挥,见他一脸的疲态,半空一止,莺声娓婉地问道:“你累不累?”朱子泊道:“当然累啦,所以请你下去。”朱月心道:“干什么?”朱子泊伸个懒腰道:“我要睡觉。”朱月心轻哼一声,这久悬未落的一拳便即改捶他的膀子,较之第一拳自是轻了不少,嫣然笑道:“我走了。”下床去开门。朱子泊嘱咐道:“耳朵有什么不适,千万不要自己动手,要告诉我。还有,千万别浸水,也千万别拔纱布。”朱月心笑嗯一声,轻轻碰了碰耳朵,开门去了。
  朱子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翻身向里,不用多时,呼呼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梦中有人推搡,睁眼看来,却是朱月心,打个哈欠道:“又做什么?”朱月心一副着急的样子,道:“姓周的临走时说,朝廷欲为讨伐辽国选拔人才,将秋后武考改于二月初七,所以文科也提前至二月初六!”朱子泊眨眨眼睛道:“是吗?”朱月心道:“是啊,谁和你开玩笑了。”朱子泊一拍后脑勺道:“我想他怎么那么早就往京城赶,原来是考期提前了。”朱月心急道:“现在离科考不到一个月,我们被臭和尚困在这里,不但累你不能复习,而且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误了考期!”
  朱子泊笑笑道:“瞧把你急的,不就是科考么。喔唷,”蓦地起身,“周兄走了,买药的银子是他出的,我怎么就光顾着睡觉,”拉门出室,“连一句谢都没有!”一路跑至店外,向左看看,没有周三畏的影子,再向右望去,只见白影成点,已然在城外。他并不能确定这点白影就是周三畏,却还是飞跑着追上前去。
  及近,确信是周三畏无疑,追上了在他肩上一拍,道:“周兄缘何不辞而别?”周三畏止步回身,道:“兄台不诚。”朱子泊一怔,随即摸出剩下的碎银,递道:“多谢赐银,救了小妹。刚才我一度紧张,忘还余银,不及道谢,还请恕罪。”周三畏不看银子,说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斗胆问一句,你们是兄妹吗?”朱子泊再次怔愕,勉强道了声“是”。周三畏又问:“兄台是今岁考生吗?”朱子泊茫然道:“是啊。”周三畏道:“既然是,为何不知考试提前,还要令妹大呼小叫地奔相告知。”顿了顿,淡然笑道,“你们兄妹二人出门在外,想来有什么难言之隐,在下不该强求真相。再说,在下不也是一路伪穷至此么。令妹仗义,”抱剑一拱,“由在下破费是应该的,不敢言谢,余银也不便要回。适才见到令妹活蹦乱跳,在下也就放心了。既然那位大师肯归还宝剑,万事皆过,在下告辞了。兄台请回,后会有期。”说罢,迎风北去。
  半月且过,这日细雨蒙蒙。侯吐嫣伤势渐好,全藏便要南行。朱月心认为天气不佳,不宜赶路,应当再待些日子。全藏不允,决意要走。这里数他说了算,四人违拗不过,便由得他。
  临行时,店小二送了两把雨伞。当下,朱月心和侯吐嫣共撑一把,朱子泊和周岱鹏合用一把。全藏逞能,不避风雨。一行五人,向南门而去。店小二立于门口,待五人走远,啐得一口,骂道:“妈妈的,终于把五个瘟神送走了!”顿听“啪啪”两声响过,只觉脸上火热,疼痛不已。待要冲那打他的人理论,见是当日枕睡于店门口的老丐,登时如鼠遇猫,萎了半截。
  老丐问道:“我那东西呢?”听他道:“您说的是那根破铁管吗?”“啪啪”又是两个大头耳刮子,厉声训道:“什么破铁管,那是丐帮要物!”店小二慌忙赔道:“是,是,”顿声连连,腰杆子就像装了弹簧似的,“丐帮圣物。叫那……”顺手一指,“女娃子当宝贝带走了。”老丐顺指望去,五人已缩成了一点,当下尾随在后。
  行至汝水河畔,雨势更大。河面上,万物朦胧,涟漪叠叠。但见野渡无人,孤舟自横。朱月心过去一瞧,见那船没有底,知是废弃之物,奔回相告,已是青丝糊面,晶珠挂睫。饶是如此,比起落汤鸡似的全藏,自要美上千倍不止。
  侯吐嫣掏出手绢给朱月心擦去脸上雨水的时候,顺江漂来一叶轻舟。船首一翁,披蓑撑竿;船尾一人,戴笠掌舵。船行似箭,不等招呼,直驶到岸边。只见那老翁佝偻着背,相貌猥琐不堪,抬手在苍骨嶙峋的脸上一抹,擦去雨水,眯着眼世故地说道:“给五两银子,方才渡得。”雨滴啪嗒啪嗒地又浇了一脸。
  全藏骂道:“老匹夫,渡一趟河要这么多银子,你这是讹人!”老翁“嘿嘿”一笑,说道:“看菜吃饭,看天渡人。老天爷的脸都一日三变,咱这苦买卖可不能愣头似的雷打不动哟。渡官,您说是么?”全藏哼了一声,说道:“你若能在一盏茶的工夫内驶到对岸,便给得。”老翁不为所动,道:“老骨头不做累人的事儿。再说,一盏茶的工夫不好说。老朽细品慢饮是一盏茶,渡官鲸口一吞,同样是香茗一杯。”
  朱月心等得心焦,叱道:“罗嗦什么,五两就五两好嘞!子泊,那次买药剩下的四两九钱,一钱也没少吧?”见他“嗯”一声去摸钱,向那老翁道,“少一两渡不渡?”老翁看看她,笑道:“看在你这位可人的娃儿分上,渡得。不过,”把手一伸,“先交钱,后渡人。”
  这时,朱子泊已经将银子抄在手上,问道:“月心,这可是我们仅有的盘缠。”朱月心明白,这条汝水今日必将上演一场大戏,只要马麟他们能来,银子便不重要,关键得把全藏弄到水上,当下一跺脚,娇声训斥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先上船再说嘛,哪管得了那么多!”朱子泊便过去交钱,想起半月前的事情,暗叹世态炎凉。
  全藏伸手一拦,问那老翁:“老衲代你撑竿,”指着船尾掌舵之人,“自有人替他,能便宜多少?”老翁道:“喔唷,使不得。这不是颠倒了么!”全藏道:“让你留些力气,再讹下次,不好吗!”老翁斜眉一挑,道:“嘿,这倒使得。那就给三两吧。”全藏粗气出鼻,显然对这价钱不甚满意,却也不想再在这滂沱的雨帘里久待,道:“给他三两。”朱子泊这才递上银子。
  五人鱼贯入舱,船舱内早已有人,却是一陌生少年,生得一张俏皮的圆脸儿,正在品茶。全藏火冒三丈,掀帘喝道:“船家,怎么回事?!”老翁不答,叫了那掌舵的青年,一起进了船舱,方道:“和尚,若不是这位相公开口,老朽还不敢做这趟生意哩。人家走水路,可是撒了大钱,包下这船的。好了,大师可以去撑竿了。”全藏看了那少年两眼,顺便在他膝前的一口剑上一瞥,拉起朱子泊就要出舱。朱月心道:“你凭什么要他掌舵?”全藏道:“他本来就是专为我们烧饭的,今天顺便掌一下舵。”朱月心叱道:“你说过只让他烧饭的!”全藏不理,拉了就走。朱月心起身欲追出舱去,那少年不悦道:“吵甚吵!岳某看你生得漂亮,不忍雨中摧残,才让搭趟便船!再吵,将你扔下河去喂鱼!”
  听了这话,朱月心不禁花容变色,侯吐嫣也是玉容现愠。忽然船身一晃,朱月心站立不稳,踉跄前冲。那少年剑鞘一伸,道:“小心了。”侯吐嫣伸手一拨,将鞘带开,拉过朱月心揽在怀里,杏眼圆睁地冲少年道:“我看你这人不老实!”与此同时,坐在窗边的老翁道:“看来小白脸和秃驴都吃不了这口饭。”朱月心即道:“都是臭和尚撑得不好。我和他从小水边长大,芦苇荡里穿梭,不比你们江上的差!”
  一语甫毕,船又剧晃了两下。杯中茶水溅出,少年笑看二人道:“两位怎么谢我法?”侯吐嫣道:“不就是搭你一趟船吗,得意什么!好歹也是付了钱的,而且还很贵。哎,说到渡资不菲,我说小伙子,想必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这四两九钱的银子里该有你一份吧?”少年脸色微变,道:“不识好人心!”那戴斗笠的青年脸上也有些许愠色,道:“我们只收了你们三两,不是四两九钱!”老翁却是神态自若,掀帘一望,道:“好像快到江心了,这三两银子赚得舒服!”
  这话听来像是暗号。少年立马应道:“既如此,劳烦换杯新茶来。”茶杯出手。老翁接住,捏在手里转看两下,道:“老朽吝啬,茶水没有,江水倒是多多。”投杯入河。这一投,轻重恰宜,杯儿出手时口是朝上的,落水时也是一般,荡开一朵涟漪,并不下沉。但大雨滂沱,须臾即满,终是沉了。旋即一根铁管水中探出,随在舷边。即刻,左右各现得十几根竹管子,时不时地突突冒水。全藏和朱子泊各处头尾,都不曾发觉。
  船舱内,朱月心兀自抱着那碗口粗的铁管子,管面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莺声流转地读将起来。少顷,少年道:“此物颇沉,姑娘抱着不觉累吗?”朱月心抬头道:“关你甚事。”少年道:“姑娘所读,乃丐帮帮规;姑娘所持,乃丐帮管刑长老之物。敢问偷的还是抢的?”朱月心道:“你才是小偷强盗!你要,给你好了!”投了过去。少年赞道:“臂力不小!”没有硬接,挥手一引。边上戴笠青年接下了,道:“就由本舵代为交还吧。”脱下外衣,露出肩上一枚面值一贯的青钱。朱周二人吃惊之下,老翁也脱去了蓑衣,肩上三枚大钱赫然可见,都是一贯的,吩咐道:“纲儿,去助和尚撑竿。翻儿,去相帮掌舵。”陈纲道:“是,爹。”岳翻道:“是,师父。”
  侯吐嫣不认识丐帮的人,见二人出舱而去,讪讪地道:“怎么都变得心好起来了。”忽地心头一震,叫声“贼船”,霍然站起。老翁呵呵笑道:“道长莫惊。老朽丐帮帮主陈广,得闻‘承天龙’大名,如雷贯耳。受令师兄‘万灵龙’南道长之托,前来相助脱困。”见她不太相信,取出铁笛一扔,道,“小姑娘,这东西可认得?”朱月心接住一看,立即欢喜道:“果然是马叔叔的!干娘,我们是得好好谢谢人家哩!”
  陈广掀帘一指,道:“那来船是自己人。你师兄说你不会水,老朽故做此安排。那番僧厉害,道长不待船近,自以为可以,便可跃逃。老朽知道你们两个……”转问朱周二人,“泳技出色,为了不教番僧登上那条船,请落水寻逃,不介意吧?”朱月心道:“行,我去叫上他。”拉起周岱鹏出舱奔船尾而去。
  这伙工夫,岳翻已尽告详情。朱子泊见朱月心说要跳水寻逃,忙道:“不可以的,你耳朵现在浸不得水。”朱月心道:“那怎么办?”朱子泊灵机一动,道:“我和周兄弟轮流在水下托你。”朱月心眼帘垂下,轻噢了一声,面上飞起两朵红云。朱子泊见状道:“要么让侯道长抱着你跃船逃跑。”朱月心知心思教他看穿,脸蛋更红了。
  岳翻道:“半个月前,我兄长目睹齐长老一招之下伤在那番僧手里,自知不敌,想今天一样可以夺回神剑,所以暂时舍弃,以待后图。当时情非得以,还望见谅。”三人闻言,一齐怔住,都在心里佩服他兄长审时度势,却感船身剧然一震。岳翻道:“船底已被凿漏,三位快跳水!”朱月心欲奔回船舱找她干娘,回身见一道水柱冲天,一人腾跃在空,认得是半月前睡在店门口的老丐。
  此时陈纲已起掌偷袭,寻全藏腰间拍去。只见全藏微一侧身,“咣”的一声,背上金轮挡下来掌,同时一掌向空中袭来的齐长老拍去。齐长老领教过他的掌力,掌锋一偏,该切他的脉门。全藏臂膀一沉,避过了,顺势改拍陈纲,同时挥动竹篙子去捅齐长老。齐长老身手矫健,抓着篙子凌空一转,落在舱顶。但陈纲对下全藏这一掌后,立即仰身后飞,撞进舱去。全藏竹篙子掷出,直取眉心。幸得侯吐嫣在旁,青锋甩出,削断了篙子。但前半截去势犹盛,依旧中的。陈纲眉心处突突冒血,昏了过去。
  陈广见儿子受伤,大喝一声,掌山拳影,连片压上。齐长老双足一跺,落进船舱,拾了铁管在手,跟扑上去。侯吐嫣不愿跳船怯退,怕二人吃亏,起剑上攻。与此同时,河中铁管一斜,“呛”的一声龙吟,射出一枚面值一文的青钱,直取全藏后脑。全藏察觉,摘下金轮脑后一挡,同时足尖挑了法杖在手,在身前舞起一道银墙。但听“当当”两声,铁管和剑一齐飞出,落进了河里,但法杖却被陈广牢牢握住。
  全藏跛了的那只脚,穿的是破了个洞的千夺靴,河水没足,汹涌灌入,已有感觉,眼看船已半沉,自知不识水性,不免慌了,真气略显不畅,法杖被夺了过去。齐长老拉起侯吐嫣,道:“船快沉了,快走!”侯吐嫣嫌他手脏,皱起眉头,甩手挣脱了。齐长老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不再管他,“扑通”一声跃入河中,寻他的铁管去了。
  侯吐嫣见朱月心看得发呆,唤道:“快逃呀!”反倒提醒了全藏,倏然扑她而去。朱子泊和周岱鹏还不曾下水,各出一手托在她腋下,齐跃入水。但听“扑通”一声,白沫飞溅。朱月心耳朵里进得些水,稍感疼痛,惊怯道:“子泊,进水了!”把手去掏。朱子泊连忙抢下,道:“别掏,”看了看,“没关系的,才一点点。上船擦一擦,再上些药就没事了。”朱月心听到又要上药,花容失色,手脚都怕僵了,由二人托着到了对船,一起教捞了上去。
  三人落水时,岳翻怕全藏去追,上前拦截,剑锋甩出,一招“小手摘叶”,姿势当真美妙至极,但与金轮一交,顿感虎口震麻,剑也脱手飞出。全藏紧跟着金轮二次挥起,却听对船上一人喝道:“休伤吾弟!”正是受周三畏赠剑的那少年,取下身边坐骑背上的铁弓,搭箭就是一射。
  箭势强劲,呼啸而至。全藏只有挥轮挡箭,岳翻趁隙捡起了剑,再度上攻,知对方内力深湛,一连串的疾刺疾削,却尽力避免兵刃相交,剑光身影,依旧不失美态。侯吐嫣见了,喃喃低语:“什么剑法,让人看了肉麻。”身旁陈广不悦道:“这是老朽的家传剑法。”挥起铁杖夹攻全藏。
  少时,浊水满溢,船已尽没。侯吐嫣不会水,惊叫起来。岳翻游到她身边,在腋下一托,笑道:“快谢谢我。”带至对船,教人一起捞了上去。全藏更是害怕,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来帮他,对方既敢扮作艄公,必是水中高手,当下不敢恋战,倏然一跃,弃之而去。陈广顾念儿子,便不去追,翻身潜入水中。
  全藏飞行一程,将落时,脱一只靴子扔下,趁之未沉,足尖一点,二度跃起,起落间已离船有十来丈远,再依法炮制,又出得七八丈,接着是铁箍和法珠相继垫脚,在离南岸尚有两三丈时“扑通”落水,已是浅滩,扑腾了一阵,双脚触到河床,立稳了。一步步地摸上岸,立即回身大骂。他此行中原,九件兵器丢了七件,无相剑得而复失,现在俨然已是懊愤不可名状。
  却说朱月心、朱子泊和周岱鹏被捞上了船,与那少年相见。周岱鹏觉得他身边的坐骑十分眼熟,不住地端详。那马似乎也在盯着他看,忽然伸长了脖子在他脸上穷舔。周岱鹏猛然想起道:“啊,原来是师父的大马!”少年听到“师父”二字,更加确信不疑,道:“你就是周师弟吧?”周岱鹏道:“你就是我师兄了。师父他好吗?”少年脸上闪过一片黯然,悲伤道:“师父伤重归来,不久就去世了。”周岱鹏一愕,目眶含泪,忽然搂着马脖子呜呜大哭起来。
  这时,侯吐嫣和岳翻都已经上了船。少年道:“在下岳飞,他是我弟弟岳翻。家师陈广,祖上陈音善射,陈青善剑。兄妹二人都是春秋时的人物,曾助越王勾践训练兵马。我弟弟学的是‘南林剑法’,在下则跟随恩师学射。在下还有一位师父,叫周侗,也就是——”指着尚在哭泣的周岱鹏,“他的师父。”
  朱月心道:“你好厉害,拜两个师父。”岳飞置之一笑。朱月心道:“得意什么。”扳着指头喃喃数了一阵,眼波一抬,道,“我有五个师父,比你多一倍半。”岳飞还是一笑,问道:“周兄呢?”朱月心指着已经止声的周岱鹏道:“不就在这里吗。”岳飞道:“在下说的是半月前那位慷慨赠剑的兄台。”朱月心讪讪一笑,说道:“原来你还念念不忘那口剑。周三畏已经走了,而且是带着剑走的。”岳飞宽道:“原来剑不在和尚手里,已经物归原主了。”见负责凿船的乞丐一个个地都已经上了船,水淋淋地站着,问道,“诸位丐兄,怎还不见家师上来?”
  语毕,河面上惊起一道水柱。只见齐长老左手握着铁管,右手扶着陈纲,落在跟前,惊慌道:“帮主被陷在沉船里了!陈舵主看样子似乎也快不行了!”岳飞道:“岳翻你下去一趟!”朱子泊道:“让我看看伤势!”扶过陈纲,细看两眼,见眉心处皮肉外翻,血水混然,糊作一片,道,“骨头已经变形,不过没伤到深处。只要救得快,可以活过来的。”
  岳翻刚下水,又是一道水柱冲天。只见一背叉双管的老丐跳上船,放下手里的陈广,恐慌道:“快抢救!”朱子泊过去一探鼻息,当即眉头皱起,又搭了搭脉,说道:“已经窒息多时,好像中了毒。”那老丐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怒道:“你说什么?!帮主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背后管子里头的青钱呛啷作响。原来他就是丐帮的管钱长老,姓铁,所使兵器是两根铁管,一根稍粗,一根稍细,当然都不及齐长老那根的一半粗。
  所谓管“钱”,并非真的管钱,而是主掌帮中所有乞丐的职位升降。他那根粗管里头存的都是面值一贯的青钱,细的里头则是面值一文的。帮中上起帮主,下至喽罗,肩上所戴,莫不出自其管。刚才在水里发钱偷袭全藏的也正是这位铁长老。他的这些青钱与一般的铜钱不同,都是经他以“大手印”的功夫摁过的,边缘微卷,长约一指宽,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由于这门功夫以拇指指力见长,手法特别,是以这些具有特殊用途和意义的青钱,非他人所能伪造。纵使有人能令青钱边缘起卷,经他一辨,定能看出其中破绽。
  朱月心见铁长老凶神恶煞似的抓住朱子泊不放,便去扳他的手,却哪里扳得动。此时岳翻已然上船,和兄长同时出手,终将铁长老拉退。岳飞半年多前失去了一位师父,今个又失去一位,自是沉痛无比,头脑却是清醒,道:“开船,向北!”如今船上已是人满为患,驶得很慢,便又下令道,“会水的都下水,减轻载重!”朱月心道:“看你这个样子,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岳飞忧然道:“我料番僧一旦想跑,必定向南,所以在江北奚子林里设下了埋伏。现在他上岸已久,必已和马麟他们交上了手。由于事出意外,番僧体力不曾耗竭,只怕马麟他们有危险。”
  待靠了岸,岳飞让朱子泊和几个乞丐护着陈纲驶回北岸,送汝州城救治,怕朱月心和周岱鹏年少不经事,要他们也一道回去。周岱鹏自是听话,留在船上。朱月心却是不肯,道:“我要亲眼看看你的埋伏灵不灵。”岳飞无奈,叫岳翻护着他,一同随行。
  到了奚子林,果见树倒三棵,尸横数具。远处,南长生和一名黑大汉正在全力夹击全藏,险况迭遇,若非有群丐和官兵在旁掩护,此刻已然步了马麟的后尘。岳飞见情况紧急,翻身上马,挽弓一射,摘下马前沥泉抢,马臀上一拍,疾驰上去。
  朱月心目光落处,正是血渍满身的马麟,呼喊一声,飞扑到身旁,见他脸上和胸口各有一道深深的血沟,不禁咽声落泪。马麟挺着最后一口气问道:“笛子呢?”朱月心摸出铁笛,颤音一“喏”。马麟微笑道:“送给你了。”蓦地笑容一僵,死将过去。朱月心一声痛泣,铁笛紧握,起身就要去和那边全藏拼命。岳翻死死抱住,道:“臭和尚交给我兄长了,你别上去添乱。”侯吐嫣欺到身旁,把她抢了过去,道:“我看你这人……”岳翻跟道:“你看我这人不老实。好了,点了她的穴道,快去帮忙吧!”
  话音方落,只见一道黑影压顶而至,抓向朱月心。侯、岳二人望空齐刺,却被金轮挡下。幸得岳飞的箭、齐长老的铁管、铁长老的飞钱、黑大汉的飞锏一起驰至,全藏不得不摘刀拨挡,侯吐嫣趁隙抱了朱月心退到远处。全藏落地之后本想再去抓朱月心,但见三面遭堵,不敢恋战,金轮出手,飞得一圈回到手里,仅作虚势,紧跟着巨身一掠,劲风折枝,逃得无影无踪。
  断枝落尽,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了下来。乌云散去,艳日复出。在就地掩埋尸体的同时,朱月心横笛在手,细唇微贴,吹着一首她在水泊边上学会的曲子。这本是首愉快的曲子,当着此景奏来,别有一番凄凉和伤感。乐波充盈笛管,自孔间溢出,悠悠飘去,围绕在作者身旁,随他一起长埋于地。
  雇船回渡时,朱月心泪迹还未干透,悄悄地问岳翻道:“岳大哥,官兵怎么也来帮忙呀?”岳翻笑道:“这还得问我大哥,是他叫来官兵的。”朱月心便转问岳飞:“岳……”她叫岳翻作岳大哥,岳飞是他的兄长,却没处搁了,总不能叫“岳老哥”吧。挠了挠头,忽然有了主意,道:“飞哥,你怎么那么大的本事,叫官兵来帮忙?”岳飞看她道:“你叫我吗?”朱月心道:“对啊,”嘻嘻一笑,“以后我就叫你飞哥,叫你弟弟翻哥,省唾沫。”岳翻不悦道:“飞哥好听,翻哥却难听死了。”朱月心道:“不管,就这么叫定了。”再问岳飞,“你到底怎么请动官兵的,说来听听?”岳飞笑道:“其实也简单。我对汝州太守说,番僧拐带妇女孩童并非一般的武林争斗,已经威胁到了地方治安,必须派兵缉拿。”朱月心顿时哈哈哈地笑将起来,细腰弯折,秀丝垂荡,半天直不起身来。
  岳飞在想,这少女天真烂漫,刚才还哭个不停,一会儿工夫就愁云散尽,活跃起来,着实可爱。朱月心同时也在想,这俊逸少年居然能请动官兵,倒还蛮有些本事的哩。却听舱外黑大汉喊道:“不好了,河水变黑了!”朱月心这才止笑,抢出去看,果见水色微黑,死鱼漂浮,纳闷道,“这是怎么回事?”随即想到了全藏的法杖,惊道,“臭和尚杖里存有毒烟!”铁长老一醒:“番僧杖里有毒?”朱月心点头道:“嗯,机关一开就能放毒。”铁长老恍然道:“怪不得。必是帮主在水下以法杖挑开塌了的船舱时,不小心启动了杖上的机关,所以才被毒死在水中。少舵主陷船里不曾受毒,我和齐兄赶到时,毒已随流而散,才未受其害。好险啊!可是帮主他却……”说到这里自是说不下去。
  黑大汉听了二人的对话,骂道:“奶奶个鸟屎,人逃了还留下泡粪作害!”这时岳飞正好出舱,一拍大汉肩膀,道:“牛兄,说好下半辈子不再骂脏话的,怎么老毛病又犯了?”朱月心道:“就是,这样不好。”大汉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朱月心道:“你凭什么叫我小孩子?”大汉道:“我大你一倍,如何不能叫?”朱月心指着岳飞道:“我叫他飞哥,他叫你牛兄,我们是同辈。”大汉无言以对,赌气去了船头。
  朱月心“嘿嘿”一笑,问道:“他是谁啊?”岳飞道:“他叫牛皋,原是五马山的强盗。半年前来掘我恩师的坟,当时我正好在为恩师守坟,和他打了一架。他三次被我摔倒,服了,与我结为兄弟。”朱月心又是一笑,耸耸肩道:“真惨。”岳飞见她花容绽放,不禁多望了几眼,心中颇有微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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