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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作品名称:黄金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8-21 08:41:24      字数:5080

  一过正月十五,民工像蚂蚁一样成群结队拥上山。坐便车来的,走着来的,被老人手领来的,自己找上的,石根友所在的山洼工棚,一天来几拔人。操着南腔北调的方言,找活干、贩矿石。唐师傅做一锅饭,自己工队吃的没外人吃的多,忙坏了她和总去帮她的程道安。朱鸿运又收了七个湖南人,把原来班组打乱拆散,分成三个班。将七个湖南人分开编进去。朱鸿运和程道安各领一班,新班长由大头上任。别看大头高不过四尺多一点,人家干活内行,力气稍弱而脑袋够大,聪明又好学。有人不服气,说他矮,他跳上床,滑稽地挥舞着短胳膊说:“矮咋了?长心眼儿才不长个子,浓缩的都是精华!邓大人个子不高,人家智慧超群,领导全国人民打翻身仗。”这理由充足到无可辩驳,令身高力大者汗颜。
  石根友仍在朱鸿运的班组,这天上晚班。三班人马上班,各八小时,早、中、晚十天倒一回班,晚班是大家争夺的焦点。其原因是,早、中班不易偷矿,晚班机会多。凡贼者,夜行者居多,既借夜色以蔽其身、其行,又充分利用人夜间昏昏欲睡麻痹大意之特性。上班在山腹之中虽夜、昼不分,但外边进去的人几乎都选夜间。南金沟入夜之后,下到老碾房,上到金马岭四五华里的一条山沟,纷纷活动之辈过千。大路小路、树林子里、各坑口、四处散布的大小棚子,各种交易,各种行动不绝。
  石根友已适应了除打钻外其它各种活儿,这晚安排他和另外一人推矿车。推矿车相对轻松,几乎水平的巷道、轨道,掌子面到竖井,是满载的重车。起步时渣工搭把手,两人各一边,撅屁股肩头扛着矿车厢斗,一口气推到位。拔掉销子,翻倒进竖井。竖井口面两平米以上,紧贴轨道,深达千米,井口覆盖茶杯粗钢铁网,网眼脸盆大小。铁网是为防矿车翻掉进去,也防人不小心掉入。回程是空车,猛推一阵,两人踏上矿车底座的铁架,手扣口沿,飞快滑行至掌子面。
  推矿车最头痛的一点是,近掌子面的最后一截铁轨是临时铺就,固定枕木少,或者懒用枕木,只用石渣埋住底部。推矿车二人使力不匀,很容易掉道。矿车从轱辘到底架再到车斗,全用钢铁制造,自重近千斤。满斗矿石一吨重。如此沉重的矿车,钢铁轱辘掉道,要抬上道,没技巧不行。民工们自有办法。先支稳还在轨上那头的两个轱辘,两人背贴车斗,手扣底架横梁,跨马蹬裆式马步扎稳,喊声“起”,两人齐用力,腰腿叫上劲儿,脊背到屁股死扛,双臂用力,稳当当抬起两寸,身体一拧,轱辘便放在铁轨上。这一刻的爆发力,一人超过三四百公斤!一下抬不上轨,第二下保证它纹丝不动。这是掉一头两个轱辘。若两头四个轱辘全掉,那就麻烦了。全班人马一起过来,用撬杠先撬上一头两个轱辘,再如前边之法,上另外两轱辘。
  推矿车是巧活,光有蛮力不行,要的是两人紧密配合,能从最简单的指令中领会对方的意途。掌子面最苦最累的活是上渣。钻工活是技术工种。虽相对轻松,但呼吸的粉尘量大。在家乡,很多秦岭山金矿的老钻工最后都受累于矽肺病。花光前半生积蓄,债台高筑,年纪不大便痛苦死去。
  这晚,采空区的巨大黑洞里,不时闪烁一星微弱的光亮,有时也可闻轻微的响动,如潜藏的夜行兽类,如鬼魅。巡逻武警一小时一趟,不停来回走动,強光手电的光柱穿透采空区的黑幕,地毯式搜寻可疑的暗影,耳朵竖起,不放过任何一丝响动。一只耗子的活动也逃不过巡逻者的敏锐视力、听力。每年从正月十六开始,国矿增派警力,加大巡逻力度。这时才过罢年,所有民工都开始了新一年的“挣钱”之旅。急于想挣到钱的人纷纷上山,通过各种渠道,寻找机会。
  这是外边来的偷矿贼最猖獗的时期。既使防守得铁板一块,每天还是有大量矿石被偷走。有人化妆成采矿工人,大摇大摆在各采区踩点,寻找下手时机或与工人勾结。采矿工人趁巡逻的间隙,将装好袋的矿石送到采空区的秘密出口。有人趁某一采区爆破矿石时,送风排烟,掌子面硝烟弥漫,工人们不能进去的短短几分钟,捂条湿毛巾,冲进浓烟里,揽几袋矿石迅速撤离。这样风险极大,若有哑炮或使用了秒控雷管,冲进去的人有可能被后响的炮炸得血肉横飞。有人潜藏在采空区的暗角,工人上下班之间和武警巡逻之间的间隙,偷一袋便跑……武警巡逻严防的是内外勾结,家贼作案。家贼作案,由于人人之间许多道不清言不明的人际关系,保卫部门难以处理,许多时候,以不了了之结案。
  一高一矮两个外边的人,不知在采空区潜藏了多久。两位武警战士才从零七采区巡逻后离开,这两位便鬼鬼祟祟从采空区钻出来,直奔零七采区。
  “干啥的?”朱鸿运拦住两人。两人扔过一包软包的红梅香烟,操着河南当地人的口音:“老乡,给俺弄几袋矿。”
  朱鸿运何等精明。他把香烟扔回去,好言相劝:“对不起,咱这不卖矿,你去别处吧。”
  那高个子牛皮哄哄:“不卖矿?山上开矿民工不偷着卖矿,傻X了你?”
  “真不卖,你俩快走吧,巡逻的一小时来一回。”朱鸿运仍力劝。那低个子比高个子更张狂:“你他妈的不识相,信不信?我一时半会儿叫弟兄们进来,打残你个鳖孙儿!”
  朱鸿运不答,转身去干活儿。空矿车呼隆隆飞一般奔掌子面而来,两个偷矿贼一边收缩身子紧贴石壁避让,一边怒骂:“瞎眼了吧,有人还推得飞快,不想活了!”
  矿车径直飞奔掌子面,丝毫没有减速。大家伙谁也没看清,两个贼哀号数声便卧倒在地。两位高大的武警战士已脚踏两贼,橡胶棍劈头盖脸乱抽一气。民工们不知道两个武警战士从何而来,说玄乎些,像突然从地里冒出来。两个贼毫无防备,瞬间猛揍,连逃的念头还没产生便失去了抵抗力!
  贼人没有还手之力,满头满脸鲜血,只有断断续续的呻吟。两位武警捉小鸡般提起两个贼,戴上手铐,拖走了。武警战士走后,石根友和他推矿车的伙计才颤巍巍进来,脚上无根,步伐飘忽。
  “你俩跑哪儿去了?”朱鸿运问。石根友手扶在矿车上,免強说句“吓死我了”,只管喘气,再无下文。那一位是老民工,啥都见识过,胆儿也练大了。他调整呼吸,才告诉大伙真相。
  两位武警战士肯定早已发现采空区的黑洞里藏有贼。他俩不动声色,装作不知道。离开零七采区跟矿车走到竖井,帮石根友翻倒了矿石,夺过矿车,矮身藏在矿车后,推向掌子面。两个贼现身,与朱鸿运对话,两武警都一清二楚。谁会料到武警战士变身为推矿车的民工?
  两个贼的这顿打挨得不冤。不那么強横,听朱鸿运的,也许还能逃脱。石根友见贼挨打,吓成那样。
  “这段时间,都放灵醒点。谁也不要动歪脑筋,踏实干活儿!”朱鸿运嘱咐大家。他也暗自庆幸。搁平时,安全时段进来买矿的,他会毫不犹豫顺手便卖。这交易,就像拣钱一样。今晚他预感到不妙,没松口。若松了口,这顿打,他也有份儿。
  一连几天,石根友眼前老闪现橡胶棍挥舞的情景。想想也后怕,偷矿的风险其实是在刀口上舔血,虎口上拔须。
  第二拔贼的出现是在快要下班的清晨。两位武警战士巡逻经过采空区这段巷道,采空区深处,传来细微的石块儿滚动声。采空区面积巨大,采过矿的斜坡到处是丟弃或过后风化落下的石块儿。有人走动绊动了小块儿石头或风化掉落的小石头滚动时都会发出响声。一般时段,没人会注意。但临近上下班,就不同了。有些潜藏的贼专选此时混水摸鱼。两武警用手电照了一阵,例行公事般到巷道尽头的零七采区溜一圈,离开时故意大声交谈。巡逻武警马靴磕碰铁轨的声音渐去渐远。又过了几分钟,采空区便响起有人走动的声音,且渐渐接近巷道。两位武警战士突然从暗处揿亮強光手电,光柱中,四个男人扭头狂奔,像耗子迎面遇见了猫。武警战士只是大喊,并未追赶。但那种威慑,足以令偷矿贼魂飞魄散。强光手电的光柱照着这四个人手脚并用,像非洲丛林中的大猩猩,绊得乱石纷纷滚下来,砸在零七区运矿的轨道上,叮当作响。
  贼没出采空区,巡逻战士一般不追赶。贼们轻装从简,都敏捷得像猿猴。战士们因常年在洞子里的工作环境特殊,为了防潮湿,巡逻必须穿高腰马靴。马靴笨重,不适合在陡峭之地奔走。这片采空区是巷道上方,贼占据高处,撵急了扔石块乱砸,容易受伤。吓唬一下,赶走完事。反正山上天天有贼,战士们与贼之间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天天都在上演。没有天下无贼的那一天。
  一位身材丰满、银盆大脸的年轻女人,描眉擦粉,打扮得花哨俗艳,提着礼品来找唐玉梅。女人在民工们住的工棚门口碰见卧在一堆松树枝上晒太阳、掏耳朵的蒋玉山。蒋玉山侧着脸。女人嗓门响亮,且爽朗阳光,操一口地道的四川方言:“小伢子,这儿有没有一个叫唐玉梅的女人噻?”
  蒋玉山转正了脸,愤怒地瞪着来人。女人看到的是一付三十岁左右成熟且已有点苍老的男人的脸,额头皱纹密布,如纵横山岭。那硕大的脑袋配在少年般的躯体上,滑稽至极。女人大窘,想改口叫声大哥,工棚里笑声骤起,纷纷学四川话叫嚣“小伢子,小伢子”……唐玉梅厨房做饭已有些时日,民工们对四川腔调四川方言了如指掌。
  唐玉梅从厨房的棚子门口探出身,惊喜万分,她冲向来的女人,尖声高叫:“是小英噻,嫂子好想你哟,好多天也不来看嫂子,又是叫别个哥哥勾去了魂儿噻。”
  被唐玉梅称作小英的女人闻声扑向唐玉梅,两个女人夸张地拥抱,大声问候。声调高八度,震得山洼回声不绝,也掩盖了民工们对大头的善意嘲笑。唐玉梅把小英迎回厨房,坐在她的小床上。
  小英这才放低了声调问唐玉梅:“做饭累不累,有没有人歁侮你?”
  唐玉梅笑眯眯回答:“不累不累,哪有人欺侮我哟,哥子们好得很,还有人天天给我帮忙噻。”
  小英忙问:“是不是交了个相好的噻?”
  唐玉梅羞怯一笑,脸立即红透。她辩道:“老得身上都沒得肉了,还招得来相好的。你莫要瞎胡猜。”
  小英眼尖,看见了她脸上潮起的桃花红。故意质问:“不是相好的你红啥子脸噻?没得啥没得啥,老子在山上受苦受累,挣钱养活男人和娃儿,找个相好的耍一耍,也不算过分。啥都没少他的,拔了萝卜坑坑儿在嘛!”
  唐玉梅和小英老家住一个村庄,她就是小英去年秋天领出来的。小英年轻,身材饱满,丰乳肥臀。嫁了个男人白白净净,一身肥膘。从小娇生惯养,不干一点活儿。吃了饭往麻将馆一钻,三两天不回家。结婚一个月,小英就出来,跟随当地农民工队伍上了秦岭山。她生性开朗,大方,见人说三句话,就与人熟得半辈子似的。她那性格,那一身肥肉,很招男人,走到哪儿,都有男人喜欢她。她在南金沟混满三年了,出好矿的坑口都有心甘情愿为她弄矿的男人。三年给老家弄回近百万。男人在家整天搓麻将赌钱。偶尔回家,男人一家老少捧她若清宫太监捧西太后。唐玉梅跟她搭伙住在一起的几个月,有时男人找上门去,小棚庵子就一张床,加上些锅盆碗盏。男人来了没话找话,坐立不安。小英则把唐玉梅盯一眼又一眼。唐玉梅赶紧借口避开一时。
  她们老家那块儿有一种说法。身材丰满屁股硕大的女人欲望強盛,招男人追捧,也剋自家男人短命。唐玉梅对照小英,相信那说法。在她有限相处的四个多月里,记得一天最多有过五个老少不等的男人找小英。
  老谢去老碾房碾矿石,小英那天也碾矿,两人在相邻的碾子房。小英认识老谢。两人都是弄矿人,算同行,没有交易往来,关系也仅限于认识,见面说句话的程度。老谢碾的矿石品位高,小英打听他哪儿弄的,老谢不说实话。矿石贩子其实都像老谢一样贼。谁都想把最好的资源留自家独享,走漏了消息就等于与人分享财富。任小红也相跟老谢在碾矿。碾矿时,碾子转几圈得往里添砸碎的矿石,不能离人。见老谢与任小红分班去吃饭,小英趁机套问任小红。任小红胸无城府,给小英说了实话。小英因此想起唐玉梅在金马岭给民工队做饭,便来找唐玉梅。若不是想弄到好矿石,小英有数不尽的男人围着宠着,日程排得满满的,怎会想起唐玉梅?
  两个女人说笑间,唐玉梅告诉小英,元宵节晚上,她也跟民工进去偷了一夜矿,满满挣了二百多。顶她十天的工资。小英详细问她里边的情况,她一一回答。小英最后对她耳语一番,面授机宜。
  下午四点钟,程道安下班。吃饭时唐玉梅将他叫进她的小单间,给程道安的菜碗里切一大捧火腿肠。程道安幸福得脸色通红,说话声打颤:“哪来的?你留着吃嘛。”
  “一个妹妹来看我,带来好多好吃的。你饿了就来吃,莫出去乱说。”唐玉梅羞答答。
  程道安吃罢最幸福的一顿饭,准备去挑水。唐玉梅说:“我也去洗件衣裳,你等一下我。”
  老程挑着空桶,唐玉梅端着红塑料盆,盆里揉着两件贴身内衣裤。远离了工棚下到树林里,唐玉梅才敢对程道安说:“我妹妹叫你偷些矿出来,卖给她,她给出高价。”
  老程告诉她:“这段时间里边紧得很,没得办法偷出来。”
  唐玉梅教老程:“一次偷不出来一袋子,你每天下班偷一坨坨,积少成多,一月还不偷它四五袋。”
  老程一听,觉着办法不错。他以前怎么就没有这样想过呢。他问唐玉梅:“这办法是你想的还是你妹妹教的?”
  唐玉梅笑而不答,只说:“一月攒几袋矿,我也跟哥子沾点光。”
  老程承诺:“从明儿起,我每次出来捎块儿矿,放你那里。攒几天,卖钱都是你的。”
  唐玉梅闻言,高兴得回头给老程飞个媚眼。说:“那样咋个行,分我一点点就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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