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从镇海来到上海

　　草棚房子搭好了，李澹初坐在店堂里，夜里他在煤油灯下，写信对妻子说：“我来上海已经一年半了，但我总想着你们，特别想小琴，我的小女儿，我临走时她一直抱着我的腿，问我‘爸爸你几时能回来，几时能回来’，但是我在上海工作，路这么远无法经常来。现在我在上海闸北的铁路旁边搭了一间小草房，你和小琴想来可以来了。当然草房子没有自己家瓦房里住着舒服，但遮挡一下风雨还是可以的。人家别人已经住了好几年了，他们说也没发生什么问题……”
　　这封信写出去，他想他妻子王姣香可能会不会来，毕竟住草棚棚说出去也不好听，住着也没有像自己家里的瓦房舒服。
　　王姣香在母亲家里接到丈夫的信，说是澹初在上海搭了一个草棚棚可以住人了叫她们母女过去。她把这封信看了好几回，心头一热，立刻告诉了女儿：“小琴，爸爸叫我和你去上海啦！你爸爸叫我们去上海啦！”
　　“啊，爸爸叫我们去上海啦？爸爸来信啦？”
　　王姣香高兴地一只手环抱着女儿。一只手拿着信说：“你看你爸爸信里就是这样说的，他在上海闸北搭了一个草棚子，也就是草屋，有住人的草房子了。叫我们去上海呢，小琴我们去不去呀？”小琴听了拍了一下小手兴奋地叫起来：“嗳呀——我们可以去上海啦！我们可以去上海看爸爸啦！”
　　妈妈说：“是住在自己搭的草棚棚里，就是草屋，你愿意去住吗？”
　　小琴说：“只要能见到爸爸，和爸爸在一起住什么房子都没有关系。”
　　王姣香本来还有点犹犹豫，听了女儿的话觉得还是孩子说的对：“是呀，只要和他住在一起，住什么地方都可以的。这总比三个人分开远隔东海大洋好啊！”她决定告诉母亲和弟弟一下，她准备带着小琴去上海孩子她爸地方去。
　　一会王姣香见母亲做好家务从里间出来，她对母亲说：“阿妈，澹初从上海来信，他说他弄好了住的地方叫我们去上海呢，我准备带着小琴去上海。”
　　母亲听了高兴地说：“啊，你们要去上海了啊？有住的地方了？这好呀，你们一家人就可以去上海团聚了。”
　　王姣香说：“阿妈，不过住的是自己搭的草棚棚呢。”
　　母亲说：“只要有住的地方就好了，草棚和和瓦房一样的。上海不是宁波，不是我们镇海，有多少人在上海做事，能有住的地方就很好了。当年你爸也是在上海工作几十年，可是他一生都是一个人在上海人家店里做伙计，一直到退休，我们从来没有去过上海。他就每年过年时来一趟。澹初年纪轻轻，出去没几年，就能想办法自己解决了一家人住宿的地方，这已经是很不简单了，还是澹初有能耐呀。”母亲的称赞丈夫使王姣香下了决心。决定带小琴去上海。
　　一会弟弟来了，听是说姐姐要到上海到姐夫地方去，他高兴地说：“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去？我去青峙送你们。”王姣香说：“弟弟你来送我最好了，我打算明天就回家，把行李准备一下就去了，信也不写了。去时我正愁去江北岸轮船码头和上轮船时没人帮我拿行李呢，你看雅琴还这么小，她什么也拿不动。弟弟，我打算后天走，你后天上午就到青峙来帮我拿一下行李。不用太早的，轮船要到下午四点钟开。你慢慢来好了。”
　　弟弟说：“好的，你回家去准备，我后天早上过来。”
　　老外婆听说姣香和外甥女儿都要去上海了，起初很高兴，但女儿和外外甥女真要走了，而且说走就走，那么快就要走，她不免感伤起来。姣香母女俩来高塘一年多光景，每天走进走出都弄惯了，特别是小雅琴，放学回来：“外婆我回来了！”“外婆我去玩了。”而姣香日里一天到晚和自己相伴着打草帽。连邻居们都过来她家和她们一起打草帽，边打草帽边聊天，有时还帮着自己做家务，热热闹闹的。现在姣香母女走了，家里就要冷静了。王姣香的母亲不由的流下泪来，但想想这是好事，女儿已经结婚了，外甥女都这么大了，还能老叫她们待在自己身边？
　　小琴和小良哥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来也弄惯了的，听说妹妹要上海了，一时也感到很舍不得。但奶奶说妹妹是跟妈妈去上海和她爸爸团聚去了，觉得这是妹妹的好事，也只得克制着自己不说什么了，临行还把自己一个自己喜欢的铅笔盒子送给了妹妹。
　　回到青峙老家后，一早起来，王姣香就大忙起来，她早早叫起小李敏：“小琴起来啦!起来啦!”
　　说是爸爸叫她和妈妈一起去上海，从昨天下午起，小琴就高兴得得不行，她老是念叨着对妈妈说：“爸真叫我们去上海吗？”她早听爸爸说起过，到上海去坐大轮船，上海有大马路，大商店，上海的南京路有多热闹，上海的城隍庙有很好吃的东西，上海有高楼大厦等等，她多想去上海看看呀！所以妈妈告诉她，他们现在可以去上海了，她可高兴了：“妈妈这是真的，爸爸叫我们去上海了？”
　　妈妈告诉她：“这是真的，爸爸来信了，爸爸说，他已经弄好了我们住的地方。但是房子不是很好，是爸爸自己搭的草棚棚。可能在上海郊区。”小李敏问：“那爸爸来住吗？”
　　妈妈说：“爸爸当然也来和我们一起住了。”
　　小琴说：“只要和爸爸一起住，随便什么地方都好。”
　　王姣香望着女儿想：“这孩子倒是想的实在。”这时正是夏秋交界季节，小李敏也正好放暑假。于是她们起来就忙起来了，妈妈早早地叫小琴吃过早饭，就开始整理行李。小琴先把自己在高塘读的书都放到书包里。行李实际上昨天下午已经初步整理好了，如小琴和妈妈穿的春夏秋冬的衣服和被头、棉袄棉裤。除了衣服以外，想着自己要去上海家里煮饭烧菜，这就把碗筷甚至锅铲汤匙都带了去。小琴只是兴奋地走进走出，帮不上什么忙。妈妈把这些东西都整到一只网篮里，把被子枕头用一块大被单包好。把衣服都整到一只板箱里。有许多东西放不过都放在那只网篮里。
　　第二天一早高塘的舅舅就来了。早半上，妈妈带着小琴就叫舅舅相帮着扛了行李，来到小港的小火轮码头，从小港开到宁波江北岸轮船码头去。实际上他们的老家小港就在镇海口，是大轮船开到上海去必经之地，但大轮船不能在镇海口停，因此就是住在镇海口的人，要去上海也只得倒上去到宁波的江北岸上轮船。
　　一个钟头后，王姣香他们乘的小火轮就到了江北岸的轮船码头。到轮船码头后，舅舅先让她们在码头上的候船室里坐着，他帮她们母女买好了江天轮五等舱船票。因为小李敏已经九岁了，所以她也要买半张半票的船票，又因为钱不够，只能买个五等舱。买好了票，这时还才中午，舅舅添他们母女买了八只包子，在候船室倒点开水，让她们坐在候船室就着开水吃着，这就算当中饭了。姣香问弟弟：“你吃过了吗？”弟弟说：“我在饱子店里吃过了。”姣香点点头。
　　轮船要到今晚五点钟才开，小李敏的舅舅又特地去鼓楼电报局去发个电报给姐夫李澹初，叫他明天一早到十六浦码头来接姐姐和小琴。
　　等三点钟光景，舅舅从鼓楼回来了说：“电报已经发出去了。姐夫明天早上会到上海十浦码头来接你们的。”妈妈对舅舅说：“那你早点回去吧，等得太晚了回小港去没有船了。”舅舅说：“我要等你们上轮船以后才走，你们这么多行李，靠你一个怎么拿？小琴这么小的人她什么也拿不动的。小火轮什么时候都有的，你不用担心。”妈妈听舅舅这样说正是自己担心的事情，就让舅舅送上船。
　　轮船五点开船，但四点钟就开始让旅客上船了。舅舅买了一张陪客票，替她们扛了一个大被包，一只手又替她们提了一只木板箱，妈妈只提了一只网篮，一手拉着小雅琴，舅舅带着她们在轮船上两手提着沉重的行李，盘上盘下直把她们送上轮船的五等舱上。王姣香感激地对弟弟说：“弟弟，这回亏得你来帮我们上船了，这么多行李，叫我一个人是怎么也拿不过的。”舅舅说：“姐呀，这是应该的，要是姐夫在我也不来了。你一个女的还带着一个孩子，这么多行李当然要有个人帮忙了。”舅舅一直把她们母女送到船上的五等舱，临行一直嘱咐小琴，“小琴，到了上海你要牢牢跟着妈妈走，拉着妈妈的衣服，码头上人很多的，你要是和妈妈失散了就找不到妈妈了。”小琴听了直点头：“舅舅我知道了，我不会一个人乱走的。”
　　下午五点钟宁波去上海的江天轮，汽笛吭吭地吼叫着轮机开动起来，哒哒哒的轮机声响着，轮船拖着长长的黑烟沿着甬江缓缓地出了镇海口开出大洋去，小琴坐在妈妈身边呆呆地新鲜地一直看着轮船两岸渐渐向后移动的风光。当轮船开到甬江口将近小港的时候，小琴对妈妈说：“妈妈，你不是说轮船开出去要路过我们的家吗？现在轮船到我们家了吗？”这时妈妈抬头望望右边岸上，快要出大海了，妈妈高兴地用手一指岸上转弯的村庄说：“喏，小琴，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我们青峙李隘就在这里呀！”小琴望着妈妈指着的地方，就成了小小的一点。
　　在李敏的印象里，青峙李隘是个很大的村庄，怎么在轮船上看去就成一个像图画一样小小的一点了呢？她想看看自己的家的李隘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又赶快看小港，但轮船这时已经快速前进，青峙和小港一晃就过去了。小琴没有仔细看到自己家乡感到很遗憾。
　　不一会大轮船逐渐向右转弯开到舟山洋面开到东海大洋去了。这时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船上的服务生叫：“买饭了，买饭了，吃夜饭啦！”妈妈去服务生那里买了一盒盒子饭来，还附着一双用纸包着的短短的小木梗做的筷子，小琴感到很新鲜。妈妈打开盖子，见饭上面有豆腐干和霉干菜，妈妈说这叫盖焦饭，小李敏和妈妈就高兴地在轮船上吃起饭来。因为只有一双筷子，妈妈只得给小琴吃一口，自己也吃一口轮流着吃。小琴说这豆腐干很好吃，于是盖焦饭上的一些豆腐干妈妈都让给小琴吃了。吃好饭母女俩望望外面，已经是海天一色。他们已经在东海大洋里，再也看不见一点大陆了。
　　轮船驶到东海大洋就前后颠簸着晃动起来，小琴感到头晕恶心坐不住了，妈妈让她躺到铺位上去，小琴在轮船身晃动中睡着了。妈妈见孩子睡着了她也躺在女儿的身边合起眼来。但她不敢熟睡，不时望望在铺位旁自己行李和东西，虽然这些东西不值钱，但都是到上海后生活的必需品，让人偷走了要重备办这些东西又要化不少钱呢。所以她眼睛闭一会，不时望望自己的行李衣物。
　　王姣香母女在轮船上整整过了一夜，乘在五等舱上，虽然也有狭狭的眠床可躺，可是轮船到外洞沙就晃得厉害，小琴晕船，王姣香也晕船，母女俩人只是在那里昏睡，直到下半夜听得汽笛吭吭地吼叫，听人说轮船已经到了吴淞口。王姣香才勉强地爬起来，见天色已经鱼肚白了，叫小琴看着行李，自己到水笼头边去洗了个脸，在茶桶上打一杯开水来。回来用湿毛巾给小琴擦一把脸。这时妈妈从一只网袋里摸出舅舅临行在宁波轮船码头买的几只还没有吃完的包子来，但那包子已经冷而且硬了，小琴晕船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摇摇头不想吃，她就就着开水自己吃了一只，把一只包子一点一点挖给小琴吃，小琴还感到头晕晕的只吃了两口不要吃了，只喝点开水。王姣香就自己把剩余包子吃了，这就算早餐了。
　　早上五点钟光景，天还没有大亮，江天轮吭吭地吼叫着徐徐地靠到十六浦码头。一会儿轮船靠上码头了，旅客们就扛着大包小包纷纷下船。王姣香一手吃力地扛着大被包，一手提着那只板箱，叫小琴拿着那只网篮。九岁的小李敏倒也有把力气，她腰弯得弯弯地吃力地提着那只大网篮，往腿边一靠一靠地慢慢地盘着船舱走下来。但当走到最下层甲板，要下船过跳板时，问题大了，这时妈妈随着众旅客拥拥挤挤地下去了，妈妈一边自己走，一边身后对小琴说：“小琴慢慢走，小琴慢慢走。”
　　小琴从来没有走过这么狭窄的跳板，她看看跳板下波浪滔滔的海水，害怕地不敢走，在船边上紧张地犹豫着，她怕走上去自己会掉下海里去。幸好在她身后走下来的一个旅客没有行李，看小琴这么小的孩子提着那只网篮又不敢上跳板，他忙替她接过网篮来代提着，一只手拉着小琴说：“小妹妹，我帮你提着到码头交给你。”妈妈回头见了那位好心的旅客感激地点了一下头。就这样母女俩艰难地从轮船上走下来。
　　来到码头幸好一会李澹初大声地叫着王姣香的名字走过来了，他赶快接过王姣香肩上的大包和手上的那只板箱，于是王姣香又转身去接小琴手上的那只网篮来到码头。
　　这一会母女俩和爸爸总算一家人都在十六浦码头上会齐了。于是李澹初立即在码头上讨了两辆三轮车，一辆让她们母女坐；一辆放上行李和自己坐。把她们母女接到闸北电料行去。
　　李澹初虽一夜没有好好睡，睡眼矇眬的，但现在还是一脸兴奋。
　　原来李澹初昨天下午接到小舅子打来的电报，说是明天一早她姐姐带着外甥女就乘江天轮船来上海十浦码头，李澹初这一夜睡不着了，这些日子来自己花了多少心血地，总算没有白费，明天母女俩真要来上海了，他好不激动，但又不大相信，她们真的会来吗？听说住的是草房，想着姣香不一定会来，但他再看看下午收到的电报：“姐姐和小琴今晚乘轮船来沪，请姐夫明天一早来码头接人。”这是真的。
　　当时他告诉了赵经理，说他妻子带着女儿来了，赵经理听说了后，对他说：“澹初，明天你就不要来店里上班了，你早上接到弟妹一屋里后还要整一整，替他们安置一下。明天就算你调休好了。”李澹初谢过了赵经理，虽一夜没好好睡，但他一早就从闸北草棚房子来到十六浦码头。待轮船靠岸他已经在码头上已经等了一个多钟头，现在总算接到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