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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龙的誓言

作品名称:飞鹰情      作者:王秋粼      发布时间:2022-08-20 06:57:35      字数:8494

  何华英见儿子从台阶上来,不回答自己,面无血色,眼睛发直,玉芳玉强和另没有见过的军人脸色苍白。儿子跑进房间转眼像疯了一样,去了池塘,很快又像疯了一样地跑回房间,当时她就傻了。玉兰被人抢走了,像二十年前邻村赵仁和长得像画上的小女儿去看外婆途中被人抢走了。天哪,玉兰没了如何向她父母交代!何华英呆呆地看着儿媳种的菊花,泪水滚滚而落。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老天爷,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何华英哭着想了很久,才想起该去看看儿子怎么样了。玉龙那么喜欢玉兰,玉兰没了,会受不了。他早晨还说要和玉兰重新拜堂成亲呢,说的时候眉飞色舞,兴高采烈。说要遍请亲戚恩师至交好友,举办张家河解放五十年空前绝后,独一无二的婚事。可是现在玉兰没了,让他如何受得了啊。天啊天!
  何华英想着哭着,只觉得万箭穿心,如坠冰窟,抖做一团。老天爷啊,玉兰心地善良没有做过坏事啊,你怎么不保佑她平安呢?神灵啊,我何华英没有做过缺德事啊,怎么灾难就降临到我身上了?天啊天!何华英想到此开始恨起神灵天老爷来,没有保佑儿媳。想我一生行善,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夜里看不见和干活时不注意踩死过,但并非有意啊);别人骂我不还口打我不还手,一心为了邻里乡亲着想,闹灾荒自己吃不饱穿不暖,还把粮食衣服给逃荒来的人,凭这一点你们也要保佑我的家人啊,怎么任坏人抢走儿媳玉兰!
  何华英想着哭着来到北屋门外,从儿子和舅子姨妹的谈话中才知道儿媳不是被坏人抢走了,而是悄悄地去县城把婚离后跑了。她知道这件事后又惊又气,惊的是儿媳竟然不和任何人说就悄悄地去县城办理了离婚;气的是她并没有因为她害得儿子还在读书就结了婚为难,不但没有为难,还心肝宝贝般地待。自从她进门后便怕冻着饿着,怕儿子对她不好,常在背地里劝说对她好,不要欺负。干活时怕把她累着,布料收多了便劝少收,别把身体累垮了,外出时总忘不了叮嘱。夏天怕她中暑,冬天怕她着凉,听见咳嗽便忙着买药忙着熬红糖大葱生姜水。一年零十一个月待她像亲生女儿,到最后,竟然一声不响地走了,何华英想到此,委屈得放声大哭起来。
  “妈,”张玉龙摇摇晃晃地走到母亲面前,“身体不好,回屋里休息吧。”
  “玉龙,玉兰为啥这么狠心?枉我待她那么好。”何华英边哭边抱怨,“我们哪一点对她不好,是亏她吃喝还是亏她穿戴?她要这样对我们!”
  “妈,不是玉兰的错,是我不好。”张玉龙看着门楣上红色褪得差多的百年好合四字,泪水滚滚而下。“我不该在新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冷落了玉兰;我不该在婚后那几个月嘲讽讥骂挖苦鄙视不屑玉兰;我不该去读书,伤了玉兰的心。如果我不在婚后第三天晚上说死也要回学校,如果我不签君子协定约法三章,让玉兰独守空房,受人讥讽嘲笑,她就不会走。都是我不好,要去读书考大学,以致她寒了心才要走的。”张玉龙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玉龙,”何华英把儿子抱在怀里,一起哭。
  “姐夫,你别哭了。”玉芳在张玉龙身边蹲下扶着肩膀劝说,“大妈体弱,急出病来如何是好。”
  “姐夫,是啊,你是大妈唯一的孩子,急出病来大妈可怎么办?”杨强也在张玉龙的身边蹲下,轻抚着张玉龙抖得厉害的肩膀劝解开导,“你哭大妈会更加着急,容易急出病来。别哭了,回房间休息好吗?”
  “老天爷,我前世做了啥缺德事啊,这辈子要如此地惩罚我?”何华英抬头向天哭问。“父母早亡,跟着叔叔婶婶长大,十六岁就结婚,却遇人不贤,受尽委屈。好不容易熬到儿子结了婚,百般疼爱的儿媳跑了,天啊!”她说着又放声大哭。
  “婶子,出啥事了?”挽着裤角的张玉青和肚子明显的寥秀花汗水满脸地跑上台阶。
  “玉兰跑了,”何华英哭着回答。“一声不响地跑了,亏我对她那么好,真是没良心!”
  “妈,你不要骂玉兰!”张玉龙不哭了,对母亲瞪起了眼睛。“是我不好,不能怪玉兰!”
  “玉龙,婶子说玉兰跑了是咋回事?”寥秀花张玉青夫妻俩齐声问。
  “大哥,嫂子,玉兰在春天进城找好心的妇联同志帮忙把婚离了,离婚判决书已拿回了家,而且她还在上面签了字。”张玉龙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她说我们的婚姻是包办和强迫,法院便支持了她的要求:我没有到场的情况下就判了,让她拿到了判决书。”
  “啊!”张玉青寥秀花都惊得张大了嘴,睁大了眼。
  寥秀花呆了很久才流着泪问:“玉兰不是对你和婶子很好吗,怎么会离婚呢?没看出来她要和你离婚啊。”
  “是啊,玉龙,是不是你弄错了?”张玉青擦着不住流的汗,眼睛睁得溜圆。“玉兰是个心地善良知恩图报的人,叔叔婶子待她像亲生女儿,她不会和你离婚,是你弄错了。”
  “大哥,嫂子,是真的。”张玉龙流泪绝望地看着张玉青白净的国字脸,“玉兰真的和我离婚了,离婚判决书在屋里。她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话刚出口,他又放声大哭起来。
  寥秀花擦着泪连连摇头:“玉兰妹子不会这么做的,不会!她心地善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何华英哭着说:“秀花,是真的,玉兰和玉龙离婚了。她跑了,一声不响地跑了,枉我待她那么好,真是以怨报德——没良心!”
  “妈!”张玉龙呼地一声站起来,双目圆睁地瞪着母亲:“说了不能怪玉兰,是我不好!”
  “玉龙,你喊啥!”张玉青皱起了直插鬓梢的浓眉,“婶子已够难过了,你不但不劝说不安慰还冲她大喊大叫,像话吗?”
  听张玉青这么说,何华英哭得更伤心了,泪水滚滚。
  “我已经说了不能怪玉兰,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她还要那么骂玉兰。”张玉龙皱眉看着母亲,已肿得厉害的眼睛像泉眼不住地涌着。
  “即使是这样你也不能冲婶子大喊大叫,有话不能好好说?”张玉青见与自己同一个高祖的人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发疟疾,语气缓和下来。“玉龙,玉兰走了,谁都难过,尤其是婶子,她那么疼爱玉兰,像亲妈一样,张家河的媳妇谁不羡慕玉兰有个好婆婆。”
  “妈——,对不起。”张玉龙艰难地跪下下为母亲擦泪,“我不该冲你大喊大叫,你原谅我吧。”
  何华英看着儿子毫无血色脸,肿得厉害的眼睛,心疼得差点昏过去。“玉龙,是妈不好,前天要是妈不答应玉兰回娘家,她就跑不了。”何华英说着连连捶打自己的胸脯,“玉龙,是妈不好啊,是妈没用,没能帮你守着媳妇,妈真该死!”
  “妈!”张玉龙把母亲抱进怀里,抚着背泪如雨下。“妈,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不该在新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不但让玉兰坐了一夜,还吐了三次弄脏了奶奶为她置办后绣上了龙凤呈祥花开并蒂鸳鸯戏水的床上用品;不该于回门回来的路上刻薄致极地讥讽嘲骂她;不该在张爷爷要我好好待他的兰兰时假装没有听见,两眼看天;我不该在秀姑跪下求我好好待她的兰姐时无动于衷,神情傲慢,满脸冰霜;我不该说死也要回学校;我不该签君子协定约法三章前傲慢无比地冷,哼着说考上大学马上离婚;我不该以学习忙为借口,放了月假不回来;我不该放了寒假到腊月二十五才回家,回家后又撒谎说在补课;我不该把你熬的红糖生姜水连碗摔到上,把药扔到地上踏踩后,还极尽讥骂嘲讽之能事;我不该在亲戚说我和她是男才女貌珠连璧合,天造地设金童玉女时神情傲慢,冷哼声声;严寒夜我不该自己睡床,让她爬在缝纫机上睡,甚至连一件衣服也不给她披;我不该在她发高烧时假装没有听见呻吟声,任她在病痛中挣扎;我不该在同学面前隐瞒她的身份,她不得不说是我的妹妹;我不该在她受彩云的欺侮羞辱着急生病后,丢下她不管回学校读书;我不该多次因金项链质疑她的人品,侮辱她的人格;我不该剪了那条裙子,之后又无中生有地辱骂她。我不该啊。”张玉龙悔不当初,泪流满面。“妈,是我不好啊,是我伤透了玉兰的心,她心里已经苦如黄连,我不但不用爱温暖抚慰,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张玉龙说着又放声大哭起来,“妈,玉兰没有错,是我不好啊,你别怪她,也不要骂她,要骂要怪你就骂我怪我打我吧,有眼无珠,不知珍惜。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儿子不好!”
  “什么?你极尽刻薄地挖苦辱骂大姐!你任大姐在高烧中挣扎不管?”玉强一把揪住张玉龙的衣领两眼喷火挥拳就要打。
  “玉强,你干什么?!”满脸是泪的杨强抓住玉强高举的拳头。
  “我要打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玉强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大姐多好的一个人,能娶她为妻,实为幸运,他竟然百般挖苦,极尽嘲讽;生病的时候不管,任大姐在病痛中挣扎,不管大姐的死活。”
  杨强声音低沉地说:“玉强,姐夫和大姐是包办婚姻,刚开始免不了有怨恨仇视。换了你也会有怨恨仇视,不信你试试。”
  张玉龙摇摇晃晃地起来推开杨强流着泪说:“你别拦玉强,让他打吧,打了我心里会好受一点。玉强,你打吧,狠狠地打吧,想打哪里就打哪里,我绝不还手。”他说着慢慢地转头向张玉青寥秀花,“大哥,嫂子,你们别拉,让玉强打吧,我刻薄狠毒地挖苦辱骂他的大姐,不管他大姐的死活,当弟弟地该出气报仇。”
  何华英止住哭声一脸不解地看着儿子,“玉龙,你刚才说玉兰爬在缝纫机上睡,你在床上睡?你们没有睡在一起?”
  “妈,我和玉兰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张玉龙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没有喜欢她之前,我睡床她爬在缝纫机上睡,喜欢她后,她有时爬在缝纫机上睡,有时因我以不睡床就把没有做夫妻的事告诉你和爹相威胁才睡床。不过,她经常把大剪刀握在手里护在胸前。”张玉龙说着泪水长流,“妈,你多次因被人家讥骂嘲笑挖苦你要绝后,无孙举灵幡而对玉兰抱怨责备。我们都还没有做夫妻,又怎会有孩子。”
  “啊!”何英玉青秀花玉芳玉强杨强以及听见哭声赶来的张庭才赵树华老俩口,张庭扬何桂莲夫妻,张玉林刘彩云夫妇,张玉田和妻子小翠,张玉军张玉芹张玉平四堂兄妹都震惊得张大了嘴。
  “姐夫,你说大姐与你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玉芳和杨强玉强异口同声地问。
  “玉龙,你不会是骗我们吧?”寥秀花一百一千个地不相信,“你和玉兰结婚都快满两年了,还没有做夫妻,打死我也不相信。”
  “嫂子,我们真的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张玉龙看了看把自己围成一圈的人们,露出一丝揪心的笑。“我曾提出过,但玉兰不答应。后来我想考上学把她送回去,像其他人一样相亲、订婚、拍结婚照、逛公园,看电影,遍请亲戚恩师好友,胸佩红花,带着人欢天喜地,喜气气地去迎娶她,重新拜堂成亲,然后带着她去读书的地方生活,像童话故事中说的从此两个人幸福快乐地生活。而我这几天正在填写结婚请柬,时间定在开学前的第四天。”他说着泪水潸然而下。
  “姐夫,”玉芳扑上前抱住张玉龙哭了。
  “玉芳,对不起,是姐夫不好,一心想读书考大学,伤了你大姐的心。”张玉龙抚摸着玉芳的头泪流满面,“玉强说得对,人怕伤心树怕剥皮,我伤透了你大姐的心她才走的,如果我不读书她不会走。都是我不好,你们打我骂我吧,我对不起你们的大姐也对不起爹妈和你们三个人,更对不起奶奶爷爷和秀姑。”
  杨强擦扶住张玉龙颤抖得厉害的肩膀,满眼是泪地劝慰:“姐夫,别自责了,你对大姐如何我们是知道的。没有人会怪你也没有人会怨你,放心吧。”
  “不,是我伤了你大姐的心,是我让她受不能生孩子的责备和侮辱!”张玉龙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彩云,现在知道你玉兰嫂子为什么没有怀孩子了吧?你现在知道那天我打你是应该的了吧?”张玉龙慢慢地转头向挺着大肚子,满脸妊娠斑的刘彩云,声音低沉。
  何华英哭着说:“玉龙,你怎么不早说没有和玉兰做夫妻?早说了妈就不会责怪和抱怨玉兰了。”想起多次责怪埋怨玉兰不生育有病,何华英心疼万分,后悔不已。“多好的姑娘啊,任我抱怨责备也不解释。老天爷呀,保佑玉兰吧,保佑她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吧。”
  张玉龙慢慢地转身看着泪水滚滚的母亲说:“妈,我准备后天晚上告诉你和爹。没想到,玉兰留下一纸离婚判决书悄悄地走了。”
  “姐夫,你累了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吧。”玉强见张玉龙一脸疲倦,毫无血色,拉起他的手轻声劝说:“身体好才能去找大姐啊。”
  杨强赞同道:“玉强说的极是,姐夫,你应该好好地休息,把精神养好了才能去找大姐。”
  “是啊,玉龙,你太累了,休息吧。”张玉青寥秀花也齐声附和。
  “玉龙,”何华英看着动作迟缓,神情呆滞的儿子,心疼得直掉泪。“听话,回屋歇一会儿。”
  张玉龙艰难地点头后扶起母亲回到他的北屋,刚在小桌子边坐下看见放在缝纫机上的离婚判决书,即摇摇晃晃地扑上前抓起来撕得粉碎,在停电当作烛台的小酒杯中烧成灰烬。
  “玉兰,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法院判了又怎样,你签了字又如何,我不签字,这一纸离婚判决书便如同没有!”他上前抚摸着鸳鸯戏水并蒂莲盛开的枕头流着泪说:“玉兰,不管你走多远走多久,你都是我张玉龙的妻子,不论你多久回来,我都是你的丈夫。我会等你直到你回来,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我都等,你一辈子不回来我等你一辈子!”
  “姐夫,”玉芳玉强姐弟俩叫着上前抱住张玉龙哭了。
  “玉芳玉强,”张玉龙抱着玉芳玉强也哭了起来,“都是姐夫不好,害得你们的大姐寒心才走。”
  “姐夫,是大姐不好,她不该走,”玉芳玉强齐声说。
  “不,是姐夫不好,别怪你们的大姐,她······”张玉龙拍着玉芳玉强的背,声音很轻。“她心里很苦,很苦。”
  玉强抬起不住涌的眼睛问:“姐夫,大姐会回来吗?”
  张玉龙十分肯定地回答:“会的,因为她有心愿没有完成。”
  “什么心愿?”玉芳玉强杨强同时问。
  “她有三个心愿,第一个心愿是把奶奶和张爷爷合葬;第二个心愿是为秀姑找幸福;第三个心愿是······”张玉龙哆嗦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第三个心愿是在爷爷奶奶身边筑一小屋永远在里面住着,直到老去化尘。”话刚出口泪水又滚滚而下。
  “这么说大姐会回来,”玉芳不哭了,露出了笑容。
  “是的,二姐。”玉强也笑了,擦着泪水连连点头。“大姐会回来的,把奶奶和张爷爷合葬在一起是她的心愿,心愿没了她在外面呆不久,一年半载就会回来,到那时,我们就能团聚了。”
  玉芳使劲点头,说:“是的,姐夫,放心吧,大姐很快会回来,你不要悲伤难过了好吗?”
  张玉龙没有答应,默然走到缝纫机前在玉兰坐过无数次的高脚凳上坐下,抚摸着毛衣上展翅翱翔的黑鹰泪水滚滚。“玉兰,你一个弱女子带着秀姑小宝如何生活?在人地两生的他乡远方,想爷爷奶奶了怎么办?老天爷啊,你一定要保佑玉兰平安归来,我愿用二十年的生命换她的平安!”
  言毕,他就爬在毛衣上轻轻地哭,哭着哭着便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七天。
  张玉龙昏睡不醒的当天夜里,何华英就病了,发高烧,一会儿叫儿子一会儿叫儿媳,吓得玉芳玉强杨强不知该怎么办,所幸张玉青寥秀花夫妻一个去找医生,一个敷毛巾。世代郎中的周济生打了一针,拂晓烧退了,在床上躺了一天才去看儿子。见瘦了一圈的儿子便又抽抽咽咽地哭,哭得玉芳玉强杨强的心酸酸的,也陪着流泪。
  第三天张玉龙仍昏睡不醒,被张玉青昨天叫回家的张庭礼也慌了,找车拉到区医院,打针输液就是不醒。张庭礼看着儿子日渐消瘦的脸,生平第一次哭了。何华英哭得昏过去又醒来,醒来又昏过去,没有一刻停过。玉芳玉强杨强既要照顾走路如风中落叶的何华英,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擦泪的张庭礼,还要看着点滴,很是忙累。所幸张玉青寥秀花常来帮忙照看,三个没有经历过大事的年轻人还真应付不过来。
  张玉龙在医院躺了四天,在睡着后的第七天下午醒了。睁开深陷的眼睛执意回到人去室空的北屋,见缝纫机上落满了灰尘,便忙用手绢擦,边擦边流泪。玉兰喜欢干净,缝纫机裁剪板熨斗总是擦拭得纤尘不染,可是现在······看着有了灰尘的衣厨桌子凳子箱子,张玉龙心如刀绞。如果她回来看见这些家具有灰尘,一定会伤心难过。玉兰!
  八月二十四日,刘诚徐岩张剑来了,迟迟没接到张玉龙的电话和信,担心出了事便相约来看。当他们知道自己日夜思念的玉兰是张玉龙娶回家差一个月就满两年的妻子,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震惊过后都大骂张玉龙不该瞒着他们,害得他们三个得相思病。大骂后就羡慕,羡慕张玉龙有福气娶到那么好的女孩,虽然没有做真夫妻,可毕竟同睡一张床,同住一间屋超过五个月。羡慕两晚一天后,就劝张玉龙打起精神去读书,用最好的成绩向钟玉兰证明她没有嫁错人。张玉龙摇头说不去读书要去找钟玉兰,不找到不回家。张庭礼和何华英一听急了,说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怎能不去读了呢。再说玉兰不知去了哪里,人海茫茫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张剑徐岩刘诚劝张玉龙书要读,人要找——寒暑假寻找,而他们也会帮着四处打听寻找。张玉龙不愿答应父母和同窗好友,坚持要去找钟玉兰,因为书可以不读,玉兰却不能不找,找不到玉兰他无心读书。张庭礼要发怒,因有客人在场便生生地把骂语咽了回去。与儿子一样瘦得皮包骨的何华英见张玉龙态度坚决,想劝又不知怎么劝急得直掉眼泪。
  “玉龙,为什么玉兰要你考毕业后当公安的学校?”消瘦了许多的张剑又习惯性地左手抱着臂肘,右手摸着下巴,目光如炬看着张玉龙的眼睛。
  “她说世界上的坏人太多,”张玉龙抚摸着脖子上的金项链回答,“如蔡虎一样的坏人太多!”
  “那么你不去读书能抓蔡虎一样的坏人吗?”
  张玉龙低下头轻声回答:“可我想寻找玉兰。”
  与张剑一样消消瘦了许多的刘诚在张玉龙身边坐下,把手放在他只剩下骨头的肩膀上问:“你知道玉兰去哪里了吗?”
  张玉龙摇头回答:“不知道,但雁过留声人过留影,何况玉兰不是一个人,带着秀姑和小宝。”
  “但你忘了玉兰不会让你找到,她会改变以前的发型衣着。人有相似马有相像,而且人们不可能记住每一个见过的人。”张剑仍然左手抱着臂肘,右手摸着下巴。“另外,你说过玉兰有要把奶奶和张爷爷合葬到一起的心愿,心愿没了她在外面呆不久,过个一年半载会回来。”
  “是啊,姐夫,张剑大哥说得很正确,你去读书吧,大姐回来了爹妈会给你拍电报。”杨强走到后面把手放在张玉龙的另一个肩头,“你不去读书大姐的委屈岂不是白受了?”
  “杨强说得很好!”与张剑刘诚一样消瘦了许多的徐岩在小桌子边站起来,看着蚊帐门上红色很淡的双喜。“玉龙,你不去读书玉兰不但会怪你,还会永远不理你,为了你考大学,她可是受了不少委屈和苦累。还有,你不去读书,对得起玉兰吗?”
  “我······”张玉龙呆了呆,泪水便又流下瘦得走了样的脸。
  “玉龙,振作起来去读书吧,别让父母失望,也别让为你受了不少苦累委屈的玉兰失望。”刘诚握住张玉龙苍白微微颤抖的手,无限关爱地看着他深陷的眼睛开导劝说。
  “好,我去读书。”张玉龙艰难地点头,“妈,玉兰回来了马上拍电报,我会立即赶回来。”
  “玉龙,你放心吧,玉兰回来了妈会让你玉青大哥去乡上给你拍电报。”何华英悬着的心落下来了,“放心,玉兰回来后妈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不再让她离开家半步。”
  第二天早晨张剑徐岩刘诚挥泪回家后,张玉龙和杨强玉芳玉强乘坐张玉青的拖拉机回钟家坪,没有去看父母,也没有看奶奶和张爷爷,直接去找蔡虎。不在家,听说在给陈寡妇收玉米,便请了蔡虎的大伯蔡长生去叫回来。
  长相丑陋,膀大腰圆的蔡虎回到秀姑用小石板拼的坝子,知道大伯找自己回家的原因后便跳了起来。“啥!她要和老子离婚?敢!看老子不剥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你敢!”张玉龙一声厉喝,“你敢动秀姑一根汗毛我就到派出所找人抓你!就凭你经常打骂折磨秀姑就够你坐牢的了!”
  “我没有,有人在造谣乱说。”蔡虎在张玉龙如电的目光下像漏气的皮球,一下子就软了。
  “你有没有打骂折磨秀姑,自己清楚,用不着我来说。”张玉龙仍然威严地逼视着一脸横肉,心灵与外表一样丑陋的蔡虎,嫌恶到了极点。树争叔竟然把柔弱的秀姑嫁给了这么个人,真是瞎了眼!天下间竟然有这样的父亲,为了两瓶酒毁了女儿的一生,真是可恶致极!
  “谁让她不听话了,”蔡虎嘟嘟囔囔地说,面对张玉龙如电的目光紧握的双拳,往日的暴戾凶残已无,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让人既厌又憎。
  如果不是打人犯法,张玉龙早就一拳打在蔡虎那张丑陋无比的脸上了。“听话?听什么话?是不把亲戚给小宝买奶粉治病买药的钱给你吧!”
  “不······是,不······是。”蔡虎不敢看张玉龙怒火如炽的眼睛,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姐夫,不要跟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废话,让他马上在离婚判决书上签字按印。”玉强上前鄙夷不屑地看了眼平日里一身戾气的蔡虎,“签了字就走,我一刻也不想看见这畜生不如的东西。”
  蔡虎折磨秀姑的事村里三岁儿童都知道,经常骂钟树争枉为人父,竟然把女儿嫁给了畜生不如的蔡虎。玉强十天前还骂得那嗜酒如如命的父亲把头埋到了双腿间,半天不敢抬起来。
  “是啊,姐夫,不要跟畜生不如的东西废话,让他签字按印。”玉芳也凤眼圆睁一脸嫌恶和憎恨,“办完这件事,就离开这里,看见这畜生不如的东西,恶心得很。”
  “签字!”张玉龙把离婚判决书放到小石磨上,拿出钢笔拧开笔帽递给在三双喷火眼睛下如经霜菜叶的人。“在这里签字。”
  “我不会写字,没读过书。”蔡虎低下硕大的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往日的暴戾凶横被怯弱愚蠢取代。
  张玉龙从鼻子里哼道:“哦,难怪做事像畜生!”他想起前年秀姑在南面的山坡上告诉玉兰的事,一脸憎恶和鄙视地说:“如果识字断不会孩子生病时把家中仅有的两元钱拿去赌博,对苦苦哀求的妻子拳打脚踢。”
  “真是畜生不如的东西,连猫狗都知道疼崽儿,生之为人的你竟然置儿子的生死于不顾拿了救命钱去赌博,枉披了张人皮!”玉强咬牙切齿地骂道。
  “王八蛋,要下十八层地狱!”玉芳和杨强大骂。
  “这畜生对秀姑小宝的种种可说是罄竹难书,擢发难数,十天十夜也讲不完。”张玉龙愤恨地说后拿出印泥,令蔡虎在离婚判决书上摁了三个指印,看了看便装进包里回斜对面的大屋。
  张玉龙在和玉芳玉强杨强刚走到秀姑精心侍弄,蔬菜瓜果长势喜人的菜园边,面如死灰的蔡虎即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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