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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作品名称:黄金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8-17 08:48:11      字数:3779

  两人去了很久,天黑才回来,唐玉梅背篓里背着铺盖卷儿,程道安肩上扛着只绿帆布的大包。两人气喘吁吁,先去厨房里的小单间铺床,然后老程去担水,唐玉梅上锅洗涮,准备晚饭。两人在厨房忙着,已熟络亲热得像一家人。唐玉梅身材瘦小,干活却十分麻利,生在农村,十来岁就做一大家人的饭,厨艺不差。川人口味重,炒菜多麻辣,这晚第一顿饭,炒了两个菜,一个麻辣萝卜条,一个辣白菜。大家都说香,只把人人辣得吸凉气。第二天中午唐玉梅给蒸了锅米饭,干散不粘,颗颗筋道,太硬了,不合这伙人的习惯。唐师傅只好加水重蒸。
  石根友上第一个班。
  朱鸿运去年便跟着的牛老板承包了金马岭国矿零七采区的劳务。金马岭国矿将整个金马岭由底向山顶开掘了九层平行巷道,每层中间由电梯和竖开相连。电梯运送人员、物资上下,竖井的功能是将每一层开采的矿石倾倒进去,汇集山底,再由轨道车运出去。正式的国矿工人住在选厂福利区,坐轨道车上下班。不知为什么,半山以上,掘了许多通向地面的巷道,每个出口驻有一队民工,都是承包国矿某一采区的。这些通道也成为觊觎国矿高品位金矿石的贼道。有人说,这些通道是当初建矿时的通风口,也有人认为,这是承包国矿采区的老板与国矿有特殊关系,掘一条出面的巷道,便于偷窃国矿的好矿石。
  石根友跟着朱鸿运,头戴安全帽,手拿电灯,猫着腰钻进漆黑的矿洞。矿洞至多有一米五高,除了大头可以放心走,其余人都伸不直腰。走完两百多米低矮漆黑的专用通道,里边灯光通明,到处风钻轰鸣,人来人往。巷道一下变成两米多高。平整的地面上,铺着矿山专用的铁轨。不时有一列列三五节矿斗的轨道车装满了矿石开过来,由一个电动车头牵引或推动,开车的司机手举一根连着车头的电线,搭在巷道顶端祼露的一根电线上,一路火花飞溅。
  朱鸿运告诉石根友,这是国矿工人在上班。我们民采区,矿车靠工人推。在竖井旁,装着一只百瓦的灯泡,灯下坐着位戴安全帽的人。他身背一个小挎包,谁来竖井倒几斗矿石,他便发给几张小票。这小票便是月底与财务科结算的票据。民采区的工头最是巴结他,上班带盒好烟或几听饮料塞给他,他便在检查矿车装满与否或计数时法外开恩,多给三五张小票。
  黄金警察部队的武警战士,两人一班,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在各采区间巡逻,手里提着根二尺长的橡胶棍。高腰马靴的鞋掌不时叩击在铁轨上的声音传得很远。民工上下班由工头或班长带领,接受武警盘问。说得清住处和老板的名字、采区编号,准确无误后才放行。
  石根友第一次钻进大山的肚子里,对周围的一切新奇而恐惧。巷道两旁,都是巨大的采空区,十几丈远才留根柱子支撑。巷道的灯光根本无力穿透采空区阴森森的黑洞,那无边的黑暗,犹如地狱之门,令他这个初来者毛骨悚然,老工人们对此习以为常。远处不时传来爆破声,强烈的震动使头顶不时掉下碎石。穿过两百多米的采空区,才走到零七采区。前两班工人已清理了工作面,维修了巷道和路轨,他们今早上班,正式开始掘进。
  金马岭金矿的矿脉是夹杂在花岗岩中的白火石矿线,矿脉时宽时窄,宽时三四米,窄时二三十公分,顺着岩石的纹理,从山底直到山顶。同一条矿脉不同地方黄金的含量也千差万别。极高时,采下的白火石矿,拿灯光下能看到星星点点的黄金,极低时一吨矿石才提纯三四克黄金。秦岭山各地的金矿石各不相同,表面上看,除了绝大部分与金马岭矿相同的白火石矿,还有以铅为主的黑色杂铅矿,火石中夹着硫铁结晶的硫铁矿,还有微微发绿,伴生着铜的,也有开采出来如红胶泥的氧化矿。黄金在矿石中几乎不会单生,它基本与银、铅、铜、铁、硫等伴生。一般情况下,白火石矿石上可看到金黄色的硫铁结晶,初见者会误以为是黄金。但那金黄色颗粒易碎,接触水后,几天就变成黑色或暗红色。自然生成的黄金颗粒纯度极高,是那种黄极而红的颜色,延展性极好。极小的微型颗粒,贴在瓷或玻璃等硬而光滑的表面,指甲盖儿压住一滑,能划出一条细长的金线。
  金矿矿脉由火山爆发而形成,凡黄金产区,在古老的地质年代,都曾是地球的火山带。火山爆发时,炽热的岩浆裹挟着地球内部的重金属喷涌而出,钻进地壳岩石薄弱的缝隙中,冷却后,就成为各种重金属矿床。说不定在我们的地球内部某一处,埋藏着整块儿的黄金呢。这个设想留给我们的地球物理学家去发现。如今还是看我们的主人公石根友的工作吧。掘进巷沿矿脉走向,需爆破成高二米二,宽二米五的标准。几个熟练的工人先连接风钻与高压风管,再给风钻装上钻杆和合金钢钻头,接好压水机。主钻手扶钻机,副手稳住钻杆,另一人稳住风钻支架,一人压水。开启风管的主阀门,主钻手便可以随时开钻。朱鸿运指点打钻的位置,开钻后,巨大的声响伴随着飞溅的石尘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不一会,打钻的几个人便满身满脸灰浆,看不清眉眼。朱鸿运只分派石根友立在钻机两米远,举着灯泡给打钻的几人照明。另外两人去库房领爆破材料。一组炮眼一般需打十四个眼,中心四个以前大后小的梯形角度掏心。压顶、抬底各三眼,磕帮各两眼。掏心炮眼用两米长钻杆,其余用一米八。掏心炮眼各向中心倾斜,需钻得深一点。只有这样才能与四周炮位共同爆破出整齐的掌子面。一切完成后,那两人领回爆破材料。大概用了两小时,完成了爆破。接风筒吹散掌子面既辣又呛的烟雾,一人去推来空矿车,所有人齐心协力将爆破下来的矿石和废石扒进铁簸箕,装进矿车里。装满后推到竖井倒掉。一直干到把掌子面所有渣石清理干净,再补炮打出够标准的巷道为止。下班时掌子面不许有遗留。不管是矿石还是废石渣,硬度都极高,而且边角锋利。只能用一种特制的三角形铁锹扒进铁簸箕。一簸箕矿石,三四十斤,端起胸脯高,才能倒进矿车里。老民工们干得有条不紊。
  石根友被安排装簸箕,人称上渣。开始干时倒没什么,一两个小时后,他手掌也磨破了,双臂也没力气了,口干舌燥,腰酸背痛。而面前的一大堆石渣仍是一大堆,怎么也装不完。看看别人,都闷头干活,没人叫苦叫累。石根友也只能咬牙坚持。上一个班的工作量就这些,放排炮,再清理干净。早干完早下班。你如果拖拖拉拉磨洋工,拖延时间太长,不仅害得本班人马不能按时下班,按时吃饭,而且影响了下一班的正常工作。
  掌子面空气稀薄,爆破后残留的硝烟味虽经外边大风机送进来的风不停地吹,那辣人的呛味仍久久不散。山腹里温度比外边高,上班人不必穿棉衣,干开活后,不一会儿,人人汗流浃背,头顶的热汽聚集在安全帽里散不出,化作热汗,不停淌在眉毛上,流进眼睛里。手是脏的,只能撸起袖子,用包在衣袖里的胳膊擦眼睛。只上到半个班,人人都变成了大花脸,唯余眼珠子贼亮,极似《西游记》电视剧中大师兄的那张猴脸。好在金马岭金矿是国矿,电、水、高压风、新鲜空气、轨道矿车和其它生产设备都统一配给,设施完善,而且由专人维护。任何采区不用为这些东西操心。武警战士一小时左右巡逻一次,第一次到零七区,对朱鸿运作了详细地盘问。朱鸿运一一点名,让武警战士确认,以防民工队里混有偷矿贼。其实,武警战士也明白,这些个体劳务承包的采区,从承包的老板到包工头再到民工,人人都会在某个特定时段摇身一变,从好人变为偷矿贼。民工们几乎都为偷矿而来。
  干活间隙,朱鸿运问石根友:“咋样?能坚持下来不?”
  “我能坚持。”石根友回答。表哥又悄悄对着他的耳朵说:“今天熟悉了里边的情况,晚上我带你来偷矿。”
  “我们正常上班,正常挣上班的钱不也很好,为啥非得来偷矿?武警看得这么严,咋偷?偷了又卖给谁?”石根友一肚子的疑问。朱鸿运说:“上一个班你才挣三十块钱,八九个小时,图啥?一月挣不到一千块钱。偷矿卖,一晚我保你挣几百块。咋弄你不用管,一切有我。”
  “我从来没偷过东西。”石根友胆颤心惊,小声嘟哝。
  “啥都是学的,你从小学习就比我好,学啥比我快,学偷矿只要有胆,一点也不难!”朱鸿运给石根友打气、壮胆。石根友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熬到下班,石根友早饿得两眼发黑,一个灯泡看去变五六个,双腿软面条似地支撑不起身体。工友们换着扶他,照看着他一起回到住处。中午吃大米饭,炒土豆丝。石根友草草洗了手脸,一口气吃了两大海碗,这多米饭,放平时,够他吃两顿。吃罢饭,坐在木头上,只觉一阵阵睏意袭来,好半天也不想动。有几个工友干脆只洗了手,吃罢饭才慢慢洗脸、洗脚换衣服。唐师傅收拾完锅盆碗盏,出来劈柴,见石根友坐在木头堆上似睡非睡,疲乏得像只死狗。她善意地摇醒他,对他说:“小心凉哟,锅里有热水,打水洗洗,上床睡去。”
  “谢谢你。”石根友感激地说。这位善良的女人,多像个充满慈爱的大姐姐!她叹息一声,摇摇头说:“谢啥子哟,天底下下苦人是一家噻,好心痛的娃儿,不是穷,到这鬼不生蛋的地儿来图啥子哟!”
  一句叹息,惹得石根友鼻子发酸,热泪在眼眶打转。那唱歌一般抑扬顿挫的四川话,触动了他心底最软弱的部分,他突然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准备动身的头天晚上,母亲帮他收拾动身的衣物被褥。母亲叠着他的衣服,突然抽噎不止。她断断续续地数说:“根友,你妈没用,没有能耐支撑这个家。我娃还是读书的年龄,要出门打工养活我们,妈真没用啊!”说罢,嚎啕大哭。
  “妈,你说这话干啥,我大学没考上,辜负了你的希望。出门打工,就是我们农民天生的命运。村里的小伙子,谁不是十几岁就出去,我咋就不能走这条路。”石根友安慰着母亲。妈妈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声,又叮嘱:“出门在外,学会照看自己。遇事别由着性子,学会与别人和睦相处。累了就歇歇。你才出门,别拼命干活,人一辈子的路长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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