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猪头找庙门

　　因为家里生意的蒸蒸日上，那年秋天过去，临近立冬的时候，父亲看了看服务部几乎就没有什么顾客了，便和母亲商量关了门，好好歇息，也不叫立根每天来去地跑了。
　　父亲和母亲是一辈子穷怕了的人，现在手上有了一些积蓄，害怕小辈们受了委屈，也就没有把钱看得太紧。那个时候立根慢慢地心里也有了腐化的印记，花钱也有点大手大脚，时不时也开始学习电影里的青年，邀约上他的心爱的宝珍，要么看电影去，要么逛公园去，很是如胶似漆，快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甚至有好多次都是夜不归宿，和宝珍私会在一起。
　　如此这般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一天下班后，宝珍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月事已经推迟几天了，并无动静，心下便有些担心，可是并不能确定是不是怀孕，但是根据自己知道的那点妇幼知识，她就开始有点坐立不安，害怕事情差了，万一不幸中枪，那就没办法给家里人交待，所以心急火燎。
　　现在的年轻人并不明白，在当年那个时候，就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科技还是很落后的，想要判断一个女人是否怀孕，一般还是靠老中医的把脉或者很复杂的西医检查，并不象现在随便网购一剂试剂，自己在家就可以轻松知道；第二，在那个道德和羞耻感尚存的年代，一个女孩子要是未婚先孕，别人知道了，那几乎就是好像脸上刻了一个贼字一样无地自容的。
　　立根知道这事后，也是如热锅上蚂蚁，无所适从。那天晚上两个人见面，再没有以前那般恩爱柔情，吓得立根连抱宝珍的胆子都没有了。
　　没有办法知道事情的真相，宝珍又是吓得如坐针毡，上班也只是应付顾客，没了心思。后来路过新华书店的时候，宝珍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胆怯，还是硬着头皮买了一本《妇女怀孕指南》科普读物。回到了家，在晚上没有人的时候，细心阅读，逐条地和自己身体的变化做着对比，希望能弄清楚自己身体变化的真相。开始的时候，按照书上写的，也有很多原因会导致自己月事不准，宝珍还暗自庆幸，希望自己也可能是其中一个原因，比如工作压力大，精神紧张等等，但是后来再看到妇女怀孕的一些表现，她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一夜都不能安眠。
　　自己没办法知道是不是怀孕了，又不敢去医院，害怕丢人，所以立根和宝珍两个人深受其扰，几乎不能正常中国和生活。好几次，立根和宝珍在一起的时候，仍然想肌肤之亲，但是宝珍那时候怕死了，完全没有心情，就拒绝了立根的纠缠。立根看看这也不是办法，于是就减少了去和宝珍见面的机会，独自在家，郁郁寡欢。
　　宝珍不见了立根的面，觉得他是吃屎不知道擦嘴的人，心里渐渐就埋怨，生出了很多怨气。想着要是真怀孕了，自己就去打胎，也算是自作自受，不能埋怨他人。可是再三鼓足勇气，宝珍仍然不敢踏进医院的大门，于是就那样拖了下来，希望是虚惊一场。
　　光阴似箭，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那一天是得利他娘——也就是宝珍奶奶七十岁的生日，得利是个喜欢跟潮流的人，比较时髦，总想把自己在县城里那点优越感表现出来，所以就决定要给自己的母亲过一次生日。
　　那时候农村人才刚刚添饱了肚子，哪里还顾得上活人的生日？就算过，一般也是给孩子过个预示成人的生日，排场自然没有，好点的家庭给孩子煮几个鸡蛋，也是难得。所以得利想要显摆自己，也怕村里人流言蜚语，就和宝珍妈商量好，还是不要惊动老家的亲朋好友，只是自己一家，在县城的“得月楼”为老人举办一下，既叫老人高兴了，也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
　　吃饭的时候并没有别人，只有宝珍的奶奶、父母和她的弟弟。得利害怕浪费，也没有要多少菜，拼拼凑凑地点了十个，后来感觉还是不太大气，就又加了一条红烧鲤鱼。宝珍的弟弟那时候还小，待宝珍爹点完了，他吵闹这每个人再点了一瓶汽水才罢休。
　　吃了一半，宝珍忽然感觉喉咙有羽毛滑过一般，瘙痒难耐，忙捂了嘴跑到了外面。宝珍妈看见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心疼女儿，就忙着跟了出去，看见宝珍像是要掏出五脏六腑一般，干呕着难受。她以为宝珍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赶忙在宝珍的背后轻敲了几下：“这是咋了？是饭店什么东西坏了吗？”
　　宝珍这个时候感觉那难受的劲头已经过去，再吐了嘴里的苦水，对她妈摇了摇头：“妈，没事的，不是饭菜的事，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恶心。”
　　看看宝珍没事，她妈也就没有在意，和她一起再进去饭厅，陪着奶奶一起过寿。宝珍奶奶一辈子农家妇女，受了多少苦才拉扯大得利，就没想到老了还有这样的福气，所以当下也很高兴，甚至在宝珍弟弟的撺掇下还喝了一口杏花村汾酒。
　　到了晚上，安排了宝珍奶奶安歇，宝珍妈和她爸躺倒床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中午吃饭的事情，心里很是一紧张，转过身对宝珍爸说：“今天中午你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宝珍爸还沉浸在今天为老太太办寿的喜悦里，感觉事情是天衣无缝，很讨老太太欢心，所以并没有在意老婆的话：“异常？有什么异常？你没见吗？老太太几天那么高兴，最后那一碗的长寿面都吃个精光，她老人家能不高兴吗？”
　　宝珍妈知道老伴误会了，就忙打断他的话：“我不是说老太太，我是说咱宝珍。”
　　宝珍爸楞了一会，想起来了中午宝珍出去的情况，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就疑惑地问老伴：“是想起来了，你说宝珍吧？不是吃的不合适——”说着，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吃惊地坐了起来，“你是说恐怕宝珍……”
　　宝珍妈点了点头：“是的，看死女子今天那样子，我就想起来怀她的时候了，你忘记啦？也是那样，想吐却吐不出来，过一阵就没事了。”
　　一听老伴这样的话，得利再想想最近，也知道宝珍经常和立根见面，觉得有道理，于是先叹息一声，很愤怒地看了看老伴：“不会是真的吧？这死女子要是给我做下这不要了事，你看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你就知道打打打，也不看看女子多大了？再说，我们现在也还不知道事情的具体情况，你倒是先发什么火，生什么气？”宝珍妈知道宝珍爸脾气不好，一辈子害怕他，现在见他这个样子，自己先怕了，忙着灭火。
　　“你起来，现在就过去把那东西给我叫过来，问清楚了是不是真有那事。”说着，宝珍爸开始穿衣服，期间把裤子穿反了都没有发现。
　　宝珍妈其实独自在心里把这个事想了好一会了，所以看见宝珍爸火气冲天，也还算能沉住气：“你倒着急什么？哦，就这样，我去把孩子叫过来，当着你的面问她是不是有那丑事，你觉得合适不？你哪里见过当爹的亲自问女儿这事？逼急了，孩子要死要活地，你说咋办？”
　　宝珍爸也不是那没有脑子的人，刚刚也是因为听了宝珍妈的话上火了，才说出那着急的话，现在经过宝珍妈一劝，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所以也就没有再说话。话是不说了，但是气还是没有消，只是感觉心里憋得慌，就来了爆脾气：“明天你找个时间给我弄清楚，要是真有那事，我中的里也没脸在人前走动了！”
　　耐到了第二天中午，宝珍下班回来吃饭了，得利找了个借口跑了出去，给宝珍妈留了个机会，叫她了解清楚宝珍现在的具体情况。
　　宝珍本来因为立根不露面心里压力就很大，再加上两个月没有月事已经快崩溃了，所以听见母亲问话，索性也不隐瞒了，把自己身体的变化都告诉了母亲。
　　宝珍妈也是过来人，听了宝珍的话自然就明白，也顾不上数落她，只是安慰了几句，看着宝珍吃完了午饭，打发她去上班了，这才失魂落魄地把事情告诉了宝珍爸。
　　宝珍爸听完，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掉地上，他没有想到，自己心目中懂事乖巧的女儿竟然干下了这样的丑事，亲戚朋友要是知道了，这叫自己的老脸往哪儿放？
　　“说是这么说的，可是眼下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叫她大着肚子做闺女吧？”宝珍妈相对来说还是理智些，算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她敢！”说完了，得利也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具体是指什么，是她敢怀孩子？还是她敢这样嫁人？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感觉这样一说好像自己消气，也好像什么事情都还在自己的把控之中。
　　宝珍妈想了想，觉得生气总归不是办法，就劝老伴：“依我的意思，孩子现在也不小了，我们不如趁机叫三大妈过去说合一下，把孩子的婚事办了，我们也就放心，能撂下手了。”
　　“哪里有提着猪头找庙门的道理？这样我们怎么给三大娘说？难道要立根他爹说我是求着把闺女嫁过去吗？”宝珍爸毕竟是有城府的男人，不比宝珍妈的立杆见影的性格，“哎，你说这死女子，干下这事，以后我们怎么在亲家面前抬头做事？就说她自己以后在人家家里面不是也叫小看了吗？”
　　气归气，说归说，宝珍父母两个人几乎两天都在为这个事争论不休，没有个妥善的办法。中间宝珍回来吃饭的时候，看见父亲的脸色已经发青，知道她妈把事情告诉了爸，不但没有害臊，反而比以前更加轻松了，干脆给他们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便。
　　再过了几天，宝珍爸想了很多，总感觉只有赶紧给两个孩子办了婚事，自己也就安心，不再怕丑事发生。但是要叫三大娘过去说合，他还是不满意，总觉得自己开不了那口。于是，那天吃了早饭，他也不去上班了，叫宝珍妈去商店买了几样吃食，骑上了自行车，回村里了。
　　那时候爷爷去世已经快一年了，母亲因为生意的事基本就住在了父亲的单位，所以奶奶就一个人在家。奶奶不像以前那样每日还要考虑全家人的伙食，现在就她一个人，想吃什么自己就做点，不麻烦别人。生活虽然可以自理，但是人老了，总觉得孤单，希望身边人多些，热热闹闹的，可是也知道我们一家为了改变贫穷面貌不得不分开生活时，她也并不埋怨，甚至后来看着立根带回来的好吃食，她也多少猜出了我们家的经济变化。
　　得利到家的时候，奶奶正在门口悠闲地晒太阳。
　　那个时候奶奶眼睛有一家花昏，看人不是很清楚。那天她只觉眼前一个黑影绕过，知道是有人来了，就热情地问：“是谁？你吃了吗？”
　　得利知道奶奶老了，看不清楚自己，也不计较，将手里的东西靠近了奶奶手边放下：“大婶子，是我，我是得利，今天有空来看看你老人家！”说完，释放出很爽朗的笑声——以此来提醒奶奶他是很高兴地开她老人家的。
　　奶奶果然很高兴，起身拉住了得利的手：“他爸，你怎么有空想起来我老婆子了？来，快坐下。”说着要摸索着找凳子。
　　得利看看奶奶不方便，就先自己找了个凳子，坐在了奶奶的对面。
　　“老婶子，我看你这身子骨不错啊，平时胃口好不好？”得利开始和奶奶客套。
　　“胃口老好，哎，我着要死的人了，你说说，每天吃那么多是做啥？不是白白糟蹋粮食了么？”奶奶的话听起来很悲观，但意思却是显摆着自己的幸福，很知足的样子，“你娘身体还好吧？有时间了多回去看看你娘，我老婆子现在好着哩，孩子们也孝顺，我自己也没什么大毛病。要说我的心病，就是我立根和宝珍的事还没办，叫我操心。”
　　本来得利来了不知道怎么提起话题，现在听我奶奶先说惦念孩子的婚事，就忙接了奶奶的话：“老婶子，现在新社会了，孩子们的事我们都管不了啦！宝珍她能做你老的孙媳妇，也是她的福气，我当然高兴，只等着哪一天立根他爸事情顺了，我就把孙子媳妇给你送来！”
　　看似玩笑话，但是得利说的几乎的滴水不漏，他希望我们家早点把宝珍娶过来，不叫他操心了，但是他又不愿意说明，给自己争取一些面子。
　　我奶奶一听，立马心花怒放，好像她心里那个可心可意的孙媳妇已经就在跟前了，忙对得利说：“他爸，只要你那边放手，我立根哪里还有怠慢的道理，我老婆子做主了，年前把我宝珍拉扯过来，你看好吗？”
　　宝珍爸知道奶奶在家说话还是有些权威的，所以听了奶奶的话，也就放心，要走的时候，想了想，觉得事情说的还不是明了，就对奶奶说：“大婶子，本来有的事是该媒人来说的，没有我们直口对磨山的道理，但是我和立根他爸又都是在外工作的，怕什么事说不到点子上惹了别人笑话，所以我才来见见您老人家。”
　　奶奶这才明白得利的意思，也好不掩饰自己：“她爸，我今天把话说清楚，自行车、缝纫机、电视机那几样少不了孩子的，彩礼随大流但是要超大流，难得娶了我宝珍这样好的孩子，还有什么你只管提，立根他爸办不了的事你找我老婆子。”
　　得了奶奶的承诺，得利放心回去了。
　　奶奶当天下午就打发立根把父亲叫了回去，交代了得利的话：“难得宝珍爹来看我，闲话的时候我就想叫立根结婚，把话说了，宝珍爸满口答应，也是给我老婆子面子，你们也就趁水行船吧，把宝珍拉扯过来，我老了，到死能不能见见重孙子，还要你两口子说了算。”
　　父母也不是傻子，立根和宝珍两个来来去去地，不免做出什么出个的事来，如今亲家亲自上门了，那估计就是事情不能拖了。于是，当着我奶奶的面，父母赶忙答应：“你老人家放心，我这就安排东西彩礼，齐活了麻烦三大娘过去定个日子就是。”
　　随后，父母就问立根：“为什么亲家忽然来家，是不是你和宝珍闹出了什么不愉快？”
　　立根自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不好明说，只是脸红脖子粗地含糊着，不肯正面回答。
　　父亲看看问不出来什么，就干脆直接地问立根：“这样我就打发媒人去送彩礼了，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要是你自己愿意，那我也就没有顾虑了！”
　　立根只得点了点头，表示是自己愿意。
　　后来一切顺利，立根的婚事定在了腊月初六。
　　眼看还有差不多两个月结婚，得利也顾不了宝珍的面子，就把宝珍叫到了自己的房子里，开门见山地说：“你们自己做了丑事，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但是我们家出嫁的姑娘，不能没有规矩，到时候你们结婚了，没到十月怀胎的时间，先生了孩子，那不是叫别人笑话我们？这几天你安排个时间，叫立根陪你去趟医院，把那孽障取掉。”
　　宝珍妈本来不想女儿受罪，说那反正是立根的骨肉，取掉了可惜。可是再看看得利那污黑发青的脸色，终是没有敢回话，陪着立根和宝珍一起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