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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追悔(3)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8-17 09:30:48      字数:7303

  少顷,书生进殿,鼠目猴腮,正是黄潜。师德礼道:“施主来得不巧,赶逢敝寺凌乱,”掌指一边,“请少坐。”黄潜道:“不必了。小生黄潜,到此只为代朋友说明一件事,说完便走。”师德观其神情,心想有什么重要的事,似乎非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难道他所要说的事情与在座的都有关系,问道:“不知施主要向谁说明?”黄潜道:“谁都可以,听的人越多越好。当然,除了两个人之外,谁都可以不听。”师德略作一想,道:“不知这两人是谁?可是在座中人?”黄潜道:“小生是受人之托,尚不知这二人是谁,也不晓得这二人是否是在这殿上。不过小生的朋友肯定,二人目前就在贵寺。”师德想了想道:“施主一定要现在说明?”黄潜笑笑道:“小生受人之托,得尽早赶回去答复朋友。”师德想,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有先听他说些什么才能有应对之策,便道:“诸位若是累了,可以回厢房歇息。若是有兴趣,留下来听听也无妨。”示意黄潜可以说了。
  没有人走,仿佛都有兴趣,仿佛是人的通性。黄潜清了清嗓子,高声问道:“在座的英雄好汉们,可有一位叫玉虚的道长?”玉虚一愣,心想这事难道和自己有关,应声站出,礼道:“贫道便是玉虚,不知有何见教?”黄潜看了他一眼,道:“原来你就是玉虚。”说着摸出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递道,“请看吧。”玉虚接过,方看一眼,失声道:“是他!”两行看过,脸色微变,不及一半,身手俱颤,越到后面越是抖得厉害,无法自已,面色早就由青到紫由紫到白转了两回,仿佛纸上所言的是灭门、丧亲之类。
  玉虚面无血色,摇摇欲倒。黄潜嘴角挂笑,说道:“道长是自己说出来呢,还是要小生亲口向大家说?”玉虚一声“你”,怔望良久道:“你非得置我于死地?”黄潜道:“不是小生要置你于死地,小生不过是受人之托。”四下里顿时有人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了:“这小子来意不善,道长不必怕他!”“道长莫受他要挟,我们大家都站在你这边!”……
  这些话不说倒还罢了,一说出来,玉虚听了犹如利剑穿心、芒刺在背。黄潜观他面色较之刚才更为难看,催道:“呃……道长金口难开,那就由小生代劳吧。”玉虚连忙挥手喝止:“且慢!容贫道三思。”黄潜又催了两句,容他细想。周围喝喊四起,有给玉虚助威的,也有大骂黄潜的。黄潜笑意阴冷,不发一言。
  玉虚蹩眉攥拳,额角渗汗,背心湿透,踌躇不定,几次欲言还止,只感到四肢僵直,头脑晕热,身子渐渐冷了下来。他越是这样,受的煎熬和痛苦就越多。忽然目光骤抬,直射黄潜胸膛。黄潜虽然正处得意时,但见到他那双杀机满含的眼神,也不免慌张起来。他不向门口退,而是向人多的地方挪移。没挪几下,玉虚倏然一跃,一个“饿虎扑食”,双手牢牢地掐住了他的脖子。黄潜涩声一叫,几近窒息。若非许迎川及时赶到他声旁扼住玉虚的手腕,此刻他业已给掐断了气管,一命呜呼了。
  许迎川道:“老弟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么。”玉虚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量,晓得杀不了黄潜了,目光骤黯,慢慢地松开手。许迎川直到他两只手离了黄潜的脖子垂到身边才放开他,黄潜赶紧退到远处。这时,边上有人向他喝道:“有什么屁就快放!婆婆妈妈,卖什么关子!”黄潜受了惊吓,只想着快点了事走人,便道:“那好,我说就是了。”那边玉虚大喊道:“不用你讲,贫道自己讲!自己讲!”许迎川道:“你冷静些。”把他按到座上。一松手,玉虚又站了起来,抢到殿堂中央,冲黄潜道:“不要你说,贫道自己说!”眼角闪烁,扑通一跪,令举座的英雄好汉大跌眼镜。
  公平、应烁相对一视,惊讶到了极点,赶紧上前搀扶。玉虚不起,大声喝止。二人被喝住,既不退回,也不再扶,站在他身后。众人知两人弟子身份,师命难违,不好动手,纷纷上前去扶。玉虚暴喝一声,掌举半空:“谁再敢上前一步贫道当场自尽!”见众人不再靠近,只劝他起来,不作理会,瞥了黄潜一眼,问道,“贫道早年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今若自尽,你还要将这事公之于众吗?”声音颤抖,绵软无力,期待着他的回答。
  黄潜怔了怔,回答令他失望,疙疙瘩瘩地道:“小,小生受人之托,此事定,定是要说的。道长,我,我劝你还是冷静点。虽,虽然你名誉受损,可,可活着总比死的好。你说是不是?”玉虚无奈道:“贫道名节可以受污,但是那人是无辜的。这事一旦说出来,她也就难以做人了。”黄潜懂他的意思,可是仍然不肯放过。确切的说是他不忍放过,不能放过,不敢放过。不忍放过那五十两黄金,不能失约于人,不敢得罪章霆钧。于是道:“不是小生不肯放过道长,实在是小生的朋友千叮万嘱叫小生定规要将这件事公开。道长,”顿了顿,“你是不是把他得罪得不轻?”玉虚长叹一声道:“是啊,得罪得不轻。章霆钧,看来你是非要我和崆峒派遭天下人唾弃,就此名声扫地。好吧,”声音略抬,“反正一样都是名声扫地,要名声扫地大家一起名声扫地!”众人始知,此事必与崆峒四雁之一,销声匿迹已久的“玉机子”章霆钧大有关系。
  玉虚定了定神,说道:“各位都知道,我崆峒派原有四名弟子,也就是江湖上人称崆峒四雁的公平、章霆钧、应烁、叶善。当年章霆钧欲投辽效力,贫道坚决不从,一度将他囚困,不料最终还是教他给逃了,从此音信全无。贫道知他已投往辽邦,为维护崆峒声誉,对这件事一直守口如瓶。是以江湖中人一直都以为他不明失踪,却不知究竟为何而失踪,一时猜测众多,但都不会想到他是投效了辽邦。一晃多年,没想到他居然在异邦得了显爵,更没想到他竟然对于贫道的一件陈年恨事了如指掌,今天终于要来揭贫道的丑了。”
  众人当中,除了金昊天,都视投效番邦为奇耻大辱,更何况是大宋的宿敌,没有不厌恶的,顿时有人嚷嚷道:“玉虚道长,怕他什么。你再有丑事,也赶不上他姓章的投敌叛国!”“不错!就是吃喝嫖赌也强似他娘的做人家的走狗!”……
  公孙不败暗抬臂肘撞了边上的金昊天一下,窃声道:“你可听见了?”金昊天应付一声,暗自琢磨:“这几年与我多次交手的那人莫非就是章霆钧?他可是辽国国师啊!若真是他,官爵的确不小。怪不得武功如此之高,原是‘四雁’之一。”与边上的西门中天窃换数语,西门中天记起在汴京城外的小酒店里的情形,道:“是他?幸好经书不曾落于其手,否则教他契丹人习了去,必然成为我中国之大患。”
  玉虚叹了口气道:“贫道的丑事,只恐比吃喝嫖赌更甚,算起来大概也有十六七年了。那时贫道三十五岁,方任崆峒掌门,应烁和叶善尚未入门,膝下只有三个徒弟。”朱月心听了,悄悄地对朱子泊说:“崆峒四雁一共四人,除去应叶二人,当是两人才对,怎么多出一个来?”朱子泊道:“就你对数字敏感,人家都没瞧出来。”朱月心被他朴了一句,冲他龇龇牙。
  玉虚接着说道:“大弟子公平,二弟子章霆钧,三弟子‘嫣然一笑’。这显然不是她的真名,贫道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当时她才十三岁,入我崆峒尚不足半年,却是聪明伶俐。她始终自称‘嫣然一笑’,不肯透露真实姓名。贫道问她,说如果她不说便不教她武功。她却说,只有贫道将毕生绝技都传给她,她才会相告。她越是这样调皮任性,就越显得天真可爱,是故上上下下都十分疼她。她爱喝酒,大家也不加节制,还时常轮流陪她尽兴。可,”涩然一止,“可悲的是,贫道自幼就入了玄门,二十多年来一直是持身自重,克制性情,严守清规,一见斯女,竟不觉萌生了爱意。二十年的积欲一朝突发,势如崩洪,乃至不能自已。那是一个月郎星稀的夜晚,我们师徒两个都喝醉了。所不同的是,她醉了已有七八分,贫道只是半醉,尚自清醒。但是贫道见她酒醉之后风韵迷人,便即起了冲动,携酒壮胆,先施亲近,再图解衣。她虽然神志迷糊,却知贫道所为,极力推止,坚决不从。贫道用强,连哄带逼,软硬皆施,终于得逞。此后贫道发誓,日后一定真心相待。但她显然对贫道显然已经恨之入骨,忽一日不辞而别,从此不知天涯何处。贫道心有愧疚,惶惶难安,悔不该当初,却自以为此事仅我们二人知晓,时间一久,见无有波澜,想过去的也就过去了,自此收敛心思,只图安做掌门,振兴崆峒,终了一身。今日始知,知情者还有一人,却是那个不肖弟子。咳,我说他不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说到这里,苍然泪下。
  他在武林中威望甚高,在座的本来心思一致,都想极力维护,现得知真相,个个哑然。有鄙视他行径的,有叹惜他失足的,有同情他遭遇的,也有想立刻冲上去砍他一刀的。却听他道:“敢问诸位,这些年来可曾听说过‘嫣然一笑’?”不见有应,又道,“今后如有遇者,请替贫道多赔不是。她若有难,就请看在贫道这十几年来为武林所尽之微薄的分上,救助一臂。贫道先在这里谢过了。”说完竟是俯首一叩。叩罢环睹四周,群豪的目光宛如一柄柄利剑穿过他的胸膛。
  忽然有人指着他喝道:“她若有难,我们行侠之人出手相救是理所当然的,岂要你这个人衣兽心的无耻之徒相告!”另一人劝道:“他能于大庭广众之下坦诚认过,业已难得。”那人道:“没有这位秀才前来揭穿,他焉能如此!”第三人愤慨道:“他令杖责叶善,逐之出门,自己却干下这等不要脸的事情!”第四人冷嘲道:“那个‘嫣然一笑’受了她恩师的屈辱,怎会再自称是‘嫣然一笑’,必用它名。我们虽然有心相助,却如何寻得到她。只怕在什么地方已经见过这一面了,还道是冰清玉洁之身。”
  玉虚虽然受了嘲讽,心中却是一宽,想她只要不被章霆钧认出,便可保全名声,再者,她若尚在人世,今朝业已三十,说不定已经嫁了人,章霆钧岂能轻易认出她来,当下别无顾忌,问道:“公平,叶善受杖多少?”公平回道:“凡七十有一。”玉虚道:“掌门犯戒,应当如何?”公平道:“加刑一倍。”玉虚道:“那就是一百四十二杖,”脱下道袍,“师德方丈,请叫贵寺戒律僧行刑吧。”就地一伏。
  众人见状,少了几个鄙薄他的,多了几个心生同情和敬意的。但听砰砰连响,十杖方过,玉虚背上已然见红。他内功深湛,若运功抵御,决不至于这么早就受到损伤,看来是一心伏法,如此便又教几人转变了对他的态度。待一百四十二杖打过,咬牙硬挺多时的他终于晕厥过去,众人当中也几乎已经没有人再对他持有鄙意了。
  公平和应烁去扶他,方自扶起,玉虚便即惊醒,两脚落实,将二人推开,踉跄了几步,勉强立稳后道:“贫道已非两位的师父。贫道触犯戒律,当与叶善一视同仁,自逐出门。日后掌门一职便由公平继任,”艰难地捡起道袍披上,“贫道就此去了。”朝门外木然走去,身后诸多喊声,充耳不闻。
  许迎川抢到他身旁,劝道:“老弟,留住一晚再走不迟。”玉虚没有停下。许迎川又道:“崆峒待不下去,来我龙门也无妨。”玉虚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听久未作声的黄潜道了声“且慢”,嘎然止步,回身道:“还有什么事么?贫道自负一生所为,除去这件事,再无大过。今日刑过,心中无所挂牵,从此当如闲云野鹤,浪迹天涯。”
  黄潜道:“道长误会,小生还有最后一件事尚不曾交代。小生的朋友嘱咐,那位‘嫣然一笑’姑娘的芳名,一定要亲口告于道长。”玉虚心头剧震,道:“不许讲!”见他话已半出:“那位姑娘叫……”扑上前去,无奈伤痛缠身,全身匮乏,冲不到近处便即摔倒,同时觉到“侯吐嫣”三个字直钻耳孔,宛若一记晴空霹雳,敲骨震膜。他刚得解脱,如今又陷苦海,倒在地上不知动弹,看着许迎川斜影连退。
  殿堂之上,哗然一片,各腔争声议言直贯其耳,仿佛要将他的脑子掏空了。他害怕许迎川的目光,更害怕侯吐嫣的泪光。但是,他的双眼还是极力搜寻着侯吐嫣,毕竟师徒一场,十几年不见了。其实他早就见过了今日的侯吐嫣,他现在想看的是昔日的“嫣然一笑”。虽然他知道侯吐嫣早已不是当年的“嫣然一笑”,但仍然想把今天的侯吐嫣当作昔日的“嫣然一笑”,再仔仔细细地看上一遍。可他并没有如愿,却迎来了一柄利剑,一柄满含怒火的剑。那边公应二人见师父有险,也拔出剑来。
  “侯师姐呢?”“候师妹呢?”“侯道长哪里去了?”“干娘!干娘!”……“不好,我义娘有危险!”梁悔反身出殿,后面朱月心、朱子泊、周岱鹏跟着鱼贯而出。侯吐嫣早已不在殿上,不知什么时候挥泪离开的,也不知是否目睹了玉虚的受刑。现在立在他面前的是两个人,金慕花拽着陈勾的手,陈勾则紧握着剑,脸涨得通红。但二人一听到梁悔的声音,也害怕他们的师姐寻短见,不约而同地撇下玉虚。公平和应烁赶到他身边时,二人业已紧随着四人疾出了殿堂。
  黄潜心道:“事情都办完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赶不上挨了刀剑,纵然千两黄金也买不回一条命。”当下趁乱而出,匆匆下山领赏去了。他一边走一边在想,为了五十两黄金是否值得冒这一次险。其实玉虚第一次要他的命,掐着他的脖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后悔了,只是当时骑虎难下,欲罢不能。现在万事皆了,就等着领剩下的二十两黄金,他虽然在心里对自己说:“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坚决不干。”其实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危险已过,好处就在眼前。他已经开始考虑五十两黄金的用处,是取个娇妻归田务农,还是贿赂考官混个进士。
  虽值春风得意时,犹慎春风尚自寒。今夜固然春风吹不断,却是塞外北风疾向南。但听夜幕里唰唰的枝错声不绝于耳,突然冒出十余人来,拦住去路。黄潜认出为首的就是章霆钧,当下媚言讨好,频频邀功。章霆钧先不作声,只冷眼观他,待他炫耀够了,说道:“来人啊,把他的舌头割下来。”黄潜登时吓得魂不附体,道:“这……这是何故?”章霆钧道:“我早就说过,要的就是你这三寸不烂之舌。我给你五十两黄金,你便要把舌头割与我。谈妥的价格,怎好反悔?”黄潜愣住了,隐约记得这话,决计不曾想到是这个意思。他不敢反悔,却俨然已经在后悔了,见一柄刀子闪在面前,不住地磕头讨饶。
  章霆钧道:“剩下的二十两黄金你不要了?”黄潜道:“不要了。”章霆钧道:“割他一寸二分。”黄潜惊诧,随即反应过来,慌忙摸出既得的三十两黄金,双手递上。章霆钧笑纳,交于一手下,吩咐道:“回去给兄弟们置办酒宴。今天好好地痛吃一顿,明日回国。”转身欲走。那手下提醒道:“这南蛮已经知道我们不是宋人了。”章霆钧随手一个巴掌打得他愣愣的,斥道:“贫道自己说的话贫道自己不知道吗!”他本是南人,最恨听到别人骂“南蛮”二字,就算骂的不是他也不行。
  那手下吃了打,不敢擅杀,躬身问道:“留是不留?”章霆钧虽然不喜欢手下骂黄潜是南蛮,却也不喜欢手下留情,道:“这等南蛮留他做甚。”他久居北寒之地,固然不喜辽人骂南蛮,却已深染辽人之习,此刻自己亲口骂出,虽然后悔,却怪不得别人,慌忙转身,甩手而去。
  留下的两个辽兵将黄潜拖入树丛,先毒打一顿,叫他动弹不得,然后举刀齐挥。刀落人倒,两个辽兵一声未吭,便已倒地,脖子上各有一道齿痕。黄潜早已吓昏了过去,却被落下的金轮砸醒。全藏问他:“你刚从寺里来?”黄潜见他面貌凶恶,不敢撒谎,道是。全藏又问:“寺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黄潜如实答之,而且比较详细。全藏听完之后向边上的天枢星道:“洪逊、摇光俱死,机不可失。”
  二人再度上少林,途遇玉虚迎面下得山来。两方狭路相逢,强弱分明。但玉虚本已万念俱空,见着二人,知是上山挑衅,想自己名声尽毁,空剩了一副枯骨,与其留在世上听人唾骂,不如和这两个恶徒拼了,一死了之,也算是死得其所。当下不避反进,掌山拳浪,只攻不守,无所保留。二人虽都瞧出他的弱势,但没料到他会这般不要命,倒是一骇,想他是个要走的人,不愿和他耗上,寻斜刺里发足狂奔。玉虚起追,没追几步,踏着一块滚石,力虚之下立足不稳,轱辘轱辘地滚下山去了。二人看看了深不见底的夜幕,便又返回山道,直上少林。
  进了少林寺,直向知客殿。哪知殿堂里除了空座剩茶,一个人也没有,原来都去找侯吐嫣了。全藏道:“老衲猜测,眼下他们必都分成了小股,正好个个击破。”天枢星称然,便要反出,见两个棍僧进得殿来,凤尾剑甩处,剑锋划喉,宝珠击颅。全藏瞧了两具尸首一眼,哈哈笑道:“大师佛门中人,却是这般杀人不眨眼。”天枢星道:“目下少林有乱,正是取灭良机,法王不会在此节骨眼上手软吧?”全藏道:“当然,而且是名正言顺。”
  两人狞笑出殿,狩猎一阵,一共了结了十来个棍僧,却是嫌小。天枢星道:“怎不见一个稍强的。”全藏不答,却道:“听,附近有人。”天枢星武功不及他,耳功也就自然没他强,却道:“好像是有人。”全藏瞥他一眼,说道:“大师可知是在哪儿?”天枢星答不上来,胡指一通。全藏冷哼一声,迈开大步,却是朝着反方向而去。天枢星尾随,心道:“你休逞能耐!眼下先倚仗着你,可是这挑灭少林的丰功伟绩,嘿嘿,到时必归我一人!”
  二人脚程颇快,他一念方过,立雪亭依稀可见。亭中一人挑灯而坐,倩影洒地,似在垂泪。亭边一人,倚柱而坐,似已力竭。天枢星悄声道:“这老道居然还活着,待贫僧去结果了他们。”全藏忙将他拉到暗处,说道:“先听他们说些什么。那书生所言,必定不全,难免有差,现正好听他个真详。”天枢星自知听不到二人说些什么,却晓得全藏必能听清,心中虽然不满,却忌惮他武功高强,当下不敢违拗。
  只听亭中那执灯女子咽声道:“弟子十多年没见师父了,好生挂牵。”那老道道:“为师执掌崆峒至今,名声在外。你久行江湖,不会不知。然而你一直都不肯回来,必是恨死为师了。”侯吐嫣慌忙否认,道:“弟子只是伤心,却不恨师父。也怪自己天生媚骨,酒后失态。”玉虚长叹一声道:“酒后失态的是为师,你怎会不恨为师,你应该恨的。”侯吐嫣道:“不,弟子不恨。弟子家破人亡时,若非师父相救,早已落入魔窟,哪还有今日。弟子失身于师父,也算是彼恩此报,恩仇相抵,比起身陷贼窝自要好上千倍万倍。”玉虚听她所言,悲恨及至,道:“既然恩仇相抵,那你今天为何还要救为师?”侯吐嫣道:“恩仇虽抵,尚余崆峒半年的美好时光,尚余启蒙授艺之恩。”玉虚无奈一叹,道:“你越这么说,为师越觉得汗颜。咳,为师有这么好的徒弟不知珍惜,一失足成千古恨,追悔莫及啊!否则,今日崆峒当有你这第五只‘雁’儿,龙门也就只有八条‘龙’了。”言及此处,登时想起了许迎川、章霆钧和叶善。
  他本来最恨章霆钧投效番邦,数日之前却最恨叶善,刚才则最恨自己和章霆钧,现在则不知该恨谁了。他忽然怔怔连道:“玉虚!叶善!玉虚!叶善!玉虚!叶善!”悲声长嘶,“我怎么偏偏是叶善的师父!是许迎川的挚友!”见侯吐嫣噙泪相望,蓦地一跃出亭,跌了一跤,起身狂奔。侯吐嫣呼唤一声,跟着一跃而出。伏在暗处的全藏取下忘忆箍,心道:“你既痛不欲生,老衲便助你忘却这段丑事。”正待挥间,忽听夜幕里有人大吼一声:“玉虚,你这个衣冠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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