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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追悔(1)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8-15 10:19:36      字数:4493

  全藏到了山下,寻到萧弘开的客栈。萧弘等人早已退去,他便得以白住一晚,不过得亲自生火烧柴,刷锅烧饭。他于这等事情一向少做,今番偶为,甚觉辛苦,待一切忙毕,已饿如虎狼,旋即吃了个底朝天。兴许是饥不择食的缘故,隔生饭、烂菜汤,倒也吃得香。吃完了也不收拾洗刷,只管蒙头大睡。次日起得倒早,调理了一番气息,觉得伤已半愈,盘算着明天再上山挑衅。
  到了中午,来了六个行脚僧,都是异域打扮。那为首的叫“天枢星”,一见全藏,面堆笑容,兵嘛哈喇说了一通梵文。全藏还笑,也是以梵文与之对话。只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到后来脸色都变了。全藏蓦地头一偏,说道:“狗眼不识人!”天枢星哈哈大笑,说道:“法王以为贫僧听不懂吗?”全藏一愣,没想到对方竟也懂汉语。天枢星又道:“说实话,贫僧的汉文比你强。”全藏不让,道:“何以见得?只怕是大言不惭。”天枢星道:“法王方才那句‘狗眼不识人’依汉文原句应为‘狗眼看人低’。”意思便是你刚才以为我汉文不如你,分明就是狗眼看人低。
  全藏如何听不出他是在反讥自己,知对方汉文强过自己,便不再理会,先将一碗泡饭喝了个精光。天枢星微微一笑,说道:“法王只顾自己吃喝,却不请我们坐。”当下自先坐了。身后五人看得明白,跟着坐下。全藏瞥了一眼,起身去厨房端出一大锅的泡饭。天枢星见了,笑道:“法王客气了。”哪知全藏并不是拿给他们吃的,而是当着六人的面将一大锅泡饭一股脑地尽数倒进肚里。因灌得急了,前襟尽湿,胡子、下巴、鼻孔、都沾了些白沫,见锅里尚有残余,泼洒在地,意思便是倒了也不会款待你们。
  天枢星面不改色,说道:“法王这是何必,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当同舟共济,同仇敌忾才是。”全藏道:“同仇敌忾使得,同舟共济却不敢当。”天枢星道:“法王不肯同舟共济,非要捷足先行,昨晚势单力孤,可是吃了大亏?”全藏被说破了心事,终是有些沉不住气,当即哼了一声。天枢星趁势道:“法王勿躁。待过数日,等法王痊愈了,我们七人一同上山,结大熊北斗阵,闹他个天翻地覆。”
  印度占星术自古就很流行,他这大熊北斗阵便是仿天上大熊座七颗北斗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的排列形状所创。结阵对敌时,斗勺三星,天枢、天璇、天玑主攻,斗柄三星,玉衡、开阳、摇光副功,中间天权负责策应。只因天竺六星只有六人,缺了一人,便邀全藏加入。全藏虽然应邀,并且事先已经与六人演绎过了。但他欲扬名立万,诚心独挑少林,遂先行一步,没想到栽在丘镇山手里,还差一点名声扫地。他本不是个轻易肯认输的人,但忽然心中有了计策,便道:“少林寺人多势众,老衲愿意同各位高僧合作一次。”天枢星微笑,其余五人脸上也都有了笑意。
  这厢七人若即若离,山上虽因师智火化悲氛充盈,却是一团和气。许迎川亲自给丘镇山运功驱毒,南长生贡献灵丹妙药,朱子泊配制煎熬;金慕花对侯吐嫣百般抚慰,朱月心一直守候在旁,陈勾也时常安慰上两句;清忠与师德切磋腿法,惺惺相惜;梁悔与师正话师徒情谊,问及洪逊师祖,答曰:“尚在比试,至今未分胜负。”
  转眼三日且过,山上山下各自无事。侯吐嫣心情渐好,偶尔与金慕花打情骂俏,既扰了古刹清境,也教陈勾看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心情一好,朱月心也随之活络起来,漫山遍野早已逗了个彻底。清忠问她刀法拳法可曾用心练习,她回答没有。清忠欲试她刀法,叫朱子泊使剑陪试,虽无长进,亦无显退,便又让她与梁悔过拳,居然小胜,心道:“丫头倒也是块料子,可惜只差勤奋。”想她是个女儿身,也就不十分勉强,倒是为朱子泊的手脚拙钝而叹息。梁悔却因输与了她,心中起结,发狠地练,可是太祖长拳已至末路,欲进无门,纵然苦拼,也只能求个不退。丘镇山底子不错,已恢复了大半,便时常要和他师弟争论那本《纯阳心经》的归属。二人每每请少林做主,“二师”俱以非本派事务不便插手推委。许迎川管不住弟子,也要不回经,看公孙不败训练九宫八卦阵训练得着实辛苦,自也很苦闷。丘镇山心事早了,又是死里得生,心情畅快,见周岱鹏勤勉三日又有了长进,把他与“二朱”作比,各具二人所长,却无二者之短,知他将来武功造诣必不可限量,愈加欢喜,伤也就好得更快了。
  如今已是全藏犯寺之后的第四天,梁悔一直在为武功不进而烦恼,几次请师正传授绝技,都没如能愿。想到自己占有《太祖长拳》不还多年,今得宽恕,重为少林弟子,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责怪他师父的意思,见斯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欲下山散心,想到三个同伴年龄都比他小,武功却都高他一筹,也就不去叫他们了。自己一个人来到山下,纵目骋怀,信步而游。
  偏是冤家路窄,全藏正于一棵新芽待抽的大树下闭目养神,听得脚步声,睁眼一瞧,杀机顿现。梁悔既被他发现,自知难逃,仰天叹道:“我梁悔不知生身父母是谁,漂泊天际,求学无门,还不如早去黄泉,下世为人,也好重辟人生。”当下摆开架势,倒不是打算殊死一搏,只求临死前再将他唯一所会太祖长拳使上一遍。可是,全藏身兼十一样绝技,已然是一代宗师,既起杀心,必下重手,莫说容他把太祖长拳使一遍,就是缓上一招半式也是不肯的。梁悔一招不曾使开,便已受制,登时万念俱灰,悲叹道:“没想到生平最后一愿也不得偿耳!”
  就在这时,一道灰影跃在空中,双掌俱下,分拍二人。全藏挡下劈向自己的那一掌,却置梁悔于不顾。生死之际,梁悔心有感叹:“苍天啊,便是杀我之人也不让我知晓,何等的不公!”原来那不速之客黑布蒙面,二人都不知是谁。
  全藏以为那人是为己而来,不愿徒耗内力,好歹让梁悔死在他手上,也可耗他一掌之力。不料只觉掌背之间内力激荡,不由一凛,顿知对方这两掌都是冲着自己的,当下催力反击。哪知对方并不抵抗,趁他催动内力的一瞬间抓握稍松,一把将梁悔夺了过去,即知对方来意,不是杀人,而是救人。琢磨能隔物伤人却能不使相隔者受半点损伤的掌法,普天之下,不就是一门震源掌么,当即喝道:“少林狂徒休走!”发足上追。
  梁悔不知蒙面人使的是什么功夫,也不知救他的人是不是少林中人,因为他自己就是少林弟子,以为全藏所喝者就是他,只觉耳边风声劲响,即知救他者脚力上佳,必是个身怀绝技之人,睁眼后瞧,但见草木倒飞,可是全藏已然追近不少,心道:“看来这位高人毕竟不是法王的对手,更是在丘道长之下。”他方自死里得生,此刻虽处险境,却已将生死抛于脑后,尚有心情评论他人,想道:“既将死,无所惧,但求片刻心宁。”忽起一念:“救我者,无论善恶,皆是恩人。若为我死,我心何安?”便大声疾呼道:“前辈放下我,只管自求生路!”不见对方有应,也不见对方脚下现慢,唯见两旁箭如蝗飞,都是射向全藏的。
  全藏不想有此埋伏,弃杖舍斧,摘下遮天斗篷当空挥舞,同时取过挂在背后的赶月金轮,掷向二人。金轮飞空,偶遇箭撞,去势少减,转眼已近。蒙面人一掌后甩,拨偏飞轮,却被轮边利齿割伤了手,一跃间,进了林子。全藏不愿丢失了飞轮,拔腿上赶,冒着箭雨拾回金轮,退回时斗篷已是满目疮痍,不料自己辛辛苦苦抢回了金轮,斗篷却是报废了,想同是爱物,一失一得,两下无异,徒冒受射之险,人也没抓到,好不懊丧,积恼成怒,猛一甩间,将破斗篷飞掷了出去。先前说道,斗篷系有金环。如今这金环因较重而赶前领飞,势大力沉,撞中一名弓箭手的胸口,当即吐血而亡。梁悔早受佛法熏陶,见有死者,自虽得命,反而生悲。
  少时到了一所庄园,虽然不大,却是气派。梁悔被置上宾,受到热情的款待。所上之菜,连熊掌都有了。他感恩戴德,数次请求见那蒙面人不成,又请求见庄主,还是不能。侍者陪饮,连敬不已。梁悔问道:“我受重恩,当图反报。现在却颠倒了,反受了贵庄主的招待,心中不安啊!”侍者笑道:“我家庄主豪爽之人,结交多广。英雄豪杰有来的,莫不一醉方休。少侠,请。”梁悔不举,说道:“在下心中不解,不能尽欢。”侍者道:“少侠若不饱饮,小的之过,庄主归来,必定受罚。”梁悔只得续饮,直到半醉。
  这时,进来一人,正是那蒙面人,如今还是蒙着面,示意那侍者退下,自来陪饮。梁悔见了,认出恩人,当即便拜,怎奈酒后乏力,一拜便倒。蒙面人扶住,说道:“我家主人外出云游,归无定期。而我,朝廷重犯,受恩图报,留在庄上效力,却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还望少侠见谅。”梁悔忙道不敢,坐正了道:“若有用处,但说无妨。”蒙面人见他这话正中下怀,趁势道:“我家主人丰衣足食,别无它求,惟独好武。生平最想得到的便是国朝先皇赵匡胤的太祖长拳。”梁悔心弦振颤:“我正好会太祖长拳,可却得自少林。倘若献出,多有不妥。但若不献,方才所言岂不成了一句空话。”蒙面人见他尚在犹豫,进一步道:“若逢献者,某人情愿以祖传绝技乌兰掌相换。”这话一出口,如同一块颇具份量的砝码,令尚自左右不定的他心秤顿斜。
  蒙面人这一块“砝码”放过,恩惠和引诱俱已施尽,若再不能说动,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但梁悔一来重恩如山,二来求武心切,加之人已半醉,头脑一热,便道:“在下也是好武之人,恰会太祖长拳。”蒙面人故作惊态:“此话当真?!”梁悔道:“当真。”蒙面人道:“少侠可授拳法?”梁悔道:“交换技艺本是件快事。”蒙面人一拍桌子,道:“爽快!你我换盏三杯,永结生死。”梁悔跟着一拍:“好!”两人当即连干了三杯。
  梁悔确实醉了,将杯一摔,道:“太祖长拳就在我心中,容在下写来!”蒙面人唤道:“笔墨伺候!”下人端上,梁悔欲取,蒙面人却先取过,原是怕他写错,说道:“贤弟醉了,先去歇息。”叫人将梁悔扶入,自先起写。这时,先前那侍者进来,悄问蒙面人:“当真予真?”蒙面人道:“当真。”侍者道:“只要拳谱到手,何必与真。”蒙面人停笔道:“此人重义好武,当留后用。”续写。
  约过了一个时辰,梁悔醒来,依稀记得酒后所言,有些后悔,却也更改不得了。待回到客厅,见蒙面人依旧坐在那里,桌上放着厚厚的一叠纸,字迹密布,附有简图,暗送墨香,纵然想悔也悔不得了,缓缓坐下,心中惶惶。蒙面人将纸一推,道:“贤弟请收下。”梁悔看着“乌兰掌”三个字犹豫了半天,终于收在怀里,然后道:“拿笔来吧。”
  写毕,梁悔道:“小弟该回去了,不知今后何时能睹大哥尊容?”蒙面人道:“今后重逢,贤弟不妨称为兄蒙面人好了,为兄就叫贤弟献谱者吧。”梁悔起身抱拳道:“那么,小弟就告辞了。”蒙面人收起桌上拳谱,一直送他到庄外。
  梁悔一走,先前那侍者旋即现身,说道:“元帅总算是立下了大功。”萧弘揭了面布,道:“在外岁余,不觅拳谱,原是竖子所致。今偶得之,也全因这小子。可见人间得失,往不在己,而在天意啊!”章霆钧道:“元帅接下来欲何为?”萧弘道:“拳谱既得,复还何留?”章霆钧道:“元帅事毕,不必去与少林火并,但贫道之愤尚不得泄。”萧弘微微一笑:“余携谱速归,你暂留庄上。竖子若归,就说我去江南了。那姓黄的书生就由你处置好了。”说完背手而去。
  章霆钧心中不满:“你事情完了,却把我落在这里。”待送走了萧弘,传唤一书生,正是姓黄名潜,一介落第,冷冷地问道:“你当真口齿伶俐,能说会道?”黄潜尖腮微动,笑道:“小的天生三寸不烂之舌。”章霆钧忽然笑道:“我要的就是你这根三寸不烂之舌,”顿了顿,“你这根足足值五十良黄金的舌头!”话音一落,便有人送上三十两黄金,黄潜笑纳。章霆钧道:“回来再予你二十,快去吧。”黄潜笑呵呵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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