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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品名称:黄金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8-15 09:44:16      字数:3157

  第二天开始上班。朱鸿运带一班,程道安带一班,石根友编在表哥一班,上早班。目前人手少,暂编两班,各上十二小时,待民工大量上山了,再收一班人,三班倒,上八小时。朱鸿运给石根友一个小本子,一支圆珠笔,命他记工,管工队出勤及账务。程道安今天还有其它任务,负责去南金沟找个做饭的女人。石根友今天不上班,陪程道安找人,记出勤。
  程道安领着石根友下南金沟。下南金沟的简易公路盘山而下,而人走的小路却是沿着条小山沟直下。行人踩踏出来的路,一尺多宽,在幽深的松树林里穿行。程道安说:“这条路是贼路,上山偷矿的人踩出来的,上山做小买卖的人也走。再过半个月,山上的坑口都开工了,这条路晚上就热闹了。”
  “山上有那么多的贼吗?为啥要偷矿?好好在山上干活不也是挣钱?”石根友对此想不通。程道安笑着答:“人才到山上来,想法跟你现在差不多,呆一月两月,想法就变了。这山上只培养三种男人:包工头、贼和吃包工头与贼的黑老大。”
  石根友听后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你也做贼吗?”
  程道安毫不避讳,答:“做,人人都做,你也会做的。”
  石根友不同意程道安过早下结论。我石根友从小到大没偷过别人的任何东西,也永远不会偷人的任何东西!咱们走着瞧!
  山沟绕过了两道伸出来的山脚,向东直拐,南金沟呈现在两人眼前。与北金沟、金马岭放假过年一派萧条截然不同的是,南金沟一眼望去两面山脚及半山腰无数个坑口机器轰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只有从各式各样、横七竖八胡乱搭就的工棚门上那鲜红的对联,和少数挂在树枝上的红灯笼窥出一丝春节降临的年味。一群又一群的女人们,背着样式各异、大小不同的背篓,在大路小路上结伴而行。不时从某个坑口飞奔出一辆或几辆铁皮车厢的架子车,哐啷一声,推车的人猛抬车把,将满车的矿石倾倒在山一般堆积的矿石堆上。
  有些坑口新建,正在掘进,坑口外是大堆的石渣。掘进时要穿过一道道矿脉,这石渣中免不了有少量矿石,结群背背篓拣矿石的女人们了解山上每一个坑口的详情,天天在这种还未正式进入采矿阶段的坑口转悠。每出一车石渣,女人们便奔上前,不顾渣堆上滚石乱动,挑拣那混在其中的矿石。
  正式采矿的坑口,拣矿女人一般是不允许接近的。你如果看见拣矿石的女人明目张胆从某采矿坑口背走一背篓矿石,那必定是这坑口的某管理人员与女人间有特别交易。至于是何交易,你尽可以发挥想象力,咋想皆有可能。一群又一群活跃在山间的拣矿石女人是南金沟一道特殊的风景。在她们中间,也夹杂着挑货郎担,赶各坑口卖日用品小百货的小商贩,也有整天在各坑口闲逛,打探各种消息的人。如哪个坑口出了高品位的好矿,哪个坑口某日发工资,谁家钻工手上有颗粒金的矿石……等等。
  还有少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三两结伴,在各坑口胡转,用她们的肉招引追香逐臭的苍蝇……
  南金沟矿区再往下,拐一道弯,这条简易公路的尽头,是一个较宽展的山湾。这道山湾人称老碾房。初上南金沟开矿的人在这儿的河沟旁岩洞里发现一台石碾,估计是古人采金矿在此处加工提取黄金。南金沟山上,多处发现古人采矿遗留的废弃坑洞。
  老碾房如今是南金沟矿区的服务中心。这儿集中了商店、酒馆、歌舞厅、旅馆和六家碾房。商店酒馆歌舞厅服务的对象是开矿的民工及管理人员,而旅馆接待的都是些神秘的、神龙不见首尾的人。碾房提供最原始最古老的“加汞碾”黄金提取法,收加工费,为拣矿石的女人、偷矿贼、矿石贩子提供服务。同时也利用碾矿的废渣装池子搞氰化。利用化学方法将废渣中的残留黄金二次提取。所用之化工产品是氰化钠。碾矿所用的水银和搞氰化的氰化钠皆是剧毒強污染之物,排进河沟,毒害污染下游一切生命。
  当夜晚降临之后,南金沟周围山林及小路鬼影幢幢,无数靠夜幕掩护而以非常手段生存的特殊人群出来活动。夜晚的矿山比白天更活跃,只是如石根友般初来乍到的人无法窥探了解而已。比如老碾房,天天有故事,夜夜有新闻,人人经历不凡,每一寸土地都透着血腥。
  “老程,我俩到哪儿去找炊事员?”石根友面对表哥分派的任务,感到老虎吃天,无处下爪。
  程道安闻言嬉笑着反问他:“你想找个年轻漂亮的,还是年龄大些的?”
  “找做饭的跟年龄有啥关系,看着干净利索就行。”石根友说。程道安指着前边不远处的岔路口,那儿有一棵未遭砍伐的巨大松树,树下围着几个光溜溜的大石头。几条向各坑口分岔的小路由此处汇集。有几个背空背篓的女人倚坐在石头旁交头接耳。有两个女人干脆放下背篓,劈叉着两腿仰躺在石头上,那种放肆,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乎。
  “我俩去那树底下等,你瞅顺眼的,指给我,我来谈。”
  “还是你瞅,我啥也不懂。”石根友推托。
  他与程道安一起来到树下,离巨石两丈远站着,心里慌张地瞅着过往的人。程道安给工队找做饭的肯定不是第一次。他显得很老练,不慌不忙,点支烟,蹲下身,一双小眼睛转得飞快。一头凌乱的长发使他的脑袋显得过大,跟中等的身材不相配。他面黑而瘦,穿一身普通又破旧的蓝色制服,脚上的黄胶鞋,左脚那只的大拇指已将鞋面顶了个破洞。浓烈的,能熏死牛的脚臭从那破洞往外排泄,走过他身旁的人,只要不是鼻子有毛病,绝对会被这脚臭所征服。三十多了还单身的男人,已过了修饰、装扮自己的年龄,生存境况的窘迫也磨蚀了他爱惜羽毛的人类天性,邋遢、贫穷,疲于奔命是他生活的主旋律。而此形象,也是秦岭山上千万民工的主流形象。
  春节过后节令虽已进入立春,秦岭高山之上的春天还远远没有到来。草木未萌,寒风肆虐,洒满南山的阳光毫无温暖可言,天空连只老鸹也找不见,更别说其它的鸟类。无数的女人从近旁过去了,石根友等得心焦,扭头看程道安。三十多岁的男人竟像贪玩的小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发迷糊睡了;头歪在左边膀子上,嘴角流着涎水,扯着断断续续的鼾声。
  “老程。”石根友大声叫他,他猛地惊醒,差点栽倒。“你真心宽,还能睡着!”
  程道安嘿嘿笑着:“你得跟我好好学习。随时随地,五分钟就能睡一小觉。这本事是长期夜里做贼惯下的。整夜不睡觉,第二天照样上班。你得是看见了合适的?”
  “我能看个啥,指望你呢。”石根友说。
  程道安毫不在乎:“你别急,急也没用。现在都是才出工,劲头正足,你叫谁谁也不愿一月挣你几百块小钱。到小中午,大部队返回时,有些人背不动,有些人背篓是空的。你拣那空背篓垂头丧气的人问,死了拣矿发大财的心,才肯当炊事员挣安逸钱。”
  “那你也别打瞌睡,趁这阵闲着,你给我讲讲你们做贼的事吧。”石根友这两天老听与贼相关的“偷”字,心中早疑惑不已,想尽早了解偷矿是怎么一回事。
  程道安说:“偷矿石又不是偷人,没意思。过两天你就得亲身经历,有啥可讲的。我给你讲去年冬发生在老碾房的一件事,很有意思。”他并不管石根友愿不愿听,便滔滔不绝讲起来。
  “去年冬天,老碾房来了个神秘的客人。他包了整个旅馆,天天叫几个歌舞厅的小姐陪他吃、陪他睡,花钱像花树叶子。旅馆老板透露消息说,这是个南方来的大老板,高价收购黄金。拣矿石的女人们三克五克黄金拿去,老板懒得收,嫌少。住了半个月,来了个大主户,手上有五千克金子。两人谈妥价钱,验货,做成了买卖。”说到这儿,程道安打住,笑看着石根友。
  石根友说:“你这故事太平常了,根本不值得当故事讲,一点新意没有。”
  程道安没理会他的话,接着往下说:“如今黄金国家管控,老百姓不准私下买卖。开金矿的人黄金都得交售银行,私人间偷着买卖便是黄金走私,抓住是犯法的。所以,买卖黄金都选在夜间僻静无外人的地方,做成便各走各的路,跑得越快越好。卖方提着装了五十多万百元大钞的皮箱连夜下山,一口气跑回咱们老家。你猜咋的?”
  “咋的?”
  “每沓钱只有底面两张是真钱,中间全是南方人做的假钱。”
  “这下可亏大了。”
  “亏?他一点也不亏。咱们老家佛石关的人,他哪有那么多的金子?他买给南方人的金子也是假货,是用日本进口的铜焊条加工的,内行叫它高丽铜,八十多块买一公斤。两人假钱买假货,假对假,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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