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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丧亲(1)

作品名称:太祖长拳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8-12 09:05:58      字数:12597

  云娘回到竹舍旧址,新起一座,就此住下。宋都汴梁历经数朝扩建,周围已达四十余里。她每天都要骑象沿垣,慢慢环走一圈,凡耗至少两个时辰,却从不嫌长,风雨无阻。
  忽忽数月,南征将士陆续返朝。云娘又候得半月,方知曹翰并未伏法,只是除功降级,不禁喜愤参半,入宫来见赵匡胤。她轻车熟路,寻至寝殿,看到这位久别的皇兄正与花蕊一起走落台阶,顿时一凛,满是失望,止步未忍接近。
  陡然重逢,赵匡胤惊悦不已,推了花蕊一把:“你先回去!”随即一脚迈空,滚跌在地。云娘心头一酸,飘身疾至,抢先扶起。花蕊和两个门卫虽然距离更近,出手明显已迟。
  云娘一面替天子掸去身上灰尘,一面轻声责备:“你怎么变得这样胖了,迩来一定没好好练功。”赵匡胤不由自惭形秽,忙道:“我岁至五旬,发福在所难免。御妹风采如故,眼角边上也已有了皱纹。似我等这把年纪,何必再以貌取人。”说着,相挽入殿,来到寝室。但见陈设依旧,画像、玩偶容颜不老,干净得没有半点尘垢。
  云娘默然观走须臾,忽道:“你把花蕊叫来。”赵匡胤龙心剧震,慌道:“孟昶是个昏君,你何苦为这件事耿耿于怀,离开我这么多年。我之所以毒杀他,乃因他夫妇俩那天晚上在你舍中过夜。”
  “这算什么借口!”云娘淡笑,“人去舍空,方便路人,正合我意。你纵然要杀,也该将他两个一起杀了,然后同穴而葬,为何独留‘天下第一美人’阳间做伴?”赵匡胤语塞,复道:“你一定要将这件事抖出来!”云娘道:“只要你别打李煜的主意,往事已矣,再无人知。”
  赵匡胤本无此意,心头释然,近身轻搂:“我与李煜有父子名分,岂能效那楚平王、唐明皇。你肯原谅我,一切便好。”云娘虽昧于春秋,杨贵妃总是知道的,这一节算揭过了,却自提声作色:“另有一事,尚未罢休。须将曹翰砍了,以谢江州百姓!”
  赵匡胤笑道:“我明白了,你前面都在吓唬我,其实是为这桩事情而来。”云娘道:“你不斩曹翰,就是纵容恶逆,不仁不义。若非如此,你我岂得再见。”赵匡胤道:“既已重聚,就莫再分离了。”云娘道:“我说过的,再见时宝剑对待。你斩了曹翰,咱们和好如初。如若不肯,须吃我一剑!”
  赵匡胤道:“经朕监审,曹翰名为屠城,事实大有出入。彼下令所杀,仅八百战俘。大理寺公判,罪乃‘杀降’,而非‘屠城’,两者轻重悬殊。况且,曹翰杀降也是出于一时激愤。告降文书传到江州,宋德明和胡则却据城顽抗,以致我军仰攻惨胜。本来可以避免的伤亡,那两个混蛋,活路不走,偏寻死路。主上既已投降,臣下却不知好歹,简直岂有此理!”他说到后来,自亦大为恼火,只因这次南征原本一切顺利,不料最末关节陡生意外,种种麻烦接踵而至。
  云娘道:“自古君降臣不降者,大有人在。我记得三国时有个叫姜维的,便是存有复国之心。”赵匡胤道:“君降臣不降,臣子多为股肱,深受皇恩,自思报效。姜维位居蜀汉大将军,后主虽降,他在剑阁尚统八万雄兵,故谋‘日月幽而复明,社稷危而复安’。如今这两个混蛋,不过牙将、军校而已,治下仅一座孤城、数千人马。此前朱令赟握兵十余万都降了,真不知他两个是怎么想的。”
  云娘道:“二人正是因为职小位贱,今生不甚得意,所以才不惜性命,换一个‘后世留名’。”赵匡胤讶问:“这个你怎晓得的?”云娘道:“我在江州观看他俩被处斩,临刑时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低声说着什么,便自运功遥听,见是这般言语:‘向者,我与宋兄相约一同建功立业,无奈主昏臣佞,我俩又无甚本事,至今混不得高位。所幸黄天不负,使我二人忠勇之名流于后世。’”赵匡胤登时大骂不已:“‘忠勇’个屁!士卒伤亡,百姓涂炭,将校获夺功之罪,君臣有办案之劳,俱是拜这两个混鬼所赐!”
  云娘话转正题:“我不管你是怎么审的,但在江州之时,确曾目睹士兵追杀百姓,街上血流成河,烟火四起,嚎啕一片,犹如人间地狱。”赵匡胤道:“你所见不差,那是因为杀降引起激变,兵民冲突,不可收拾。”云娘道:“所有一切,皆起于那两个愚妄之徒。但战事既平,宋胡二人伏法,那八百俘虏本不当死,却无辜受戮。其亲朋邻里喊冤叫屈,甚至拥抢法场,亦在情理之中。曹翰杀降已是大错,又借维护法场之名,纵兵胡乱杀害。当年崔彦进之流贪赃黩货,劫财扰民,杀降之数虽众,毕竟不曾如此残忍。这一点,我亲眼所见,比较而得,与你审理的殊有不同。‘屠城’两字并非讹传,而是名副其实,只不过尚未至于屠戮殆尽罢了。”
  赵匡胤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或许你说的不差,曹翰屠城有罪。但他南征有功,两个儿子也在江州一役中战死,便是交由大理寺再审,至少也足以留下一条性命。你口口声声要我斩他,请恕实在办不到。”云娘恍然道:“我在江州见到一个小恶魔,纵马驰街,挥剑高号,追杀百姓如刃仇敌般双目血红。当时人多拥挤,他坐骑又快,不曾赶上阻止,后来得知是曹翰之子,百思难解。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方知其故。”赵匡胤趁势道:“曹翰只有三子,且看此分上,你就别计较了,亦莫再为难于我。”
  云娘凛然道:“《重定刑统》,你比我熟,或许百官会审,曹翰罪不至死。但在我眼里,他是非死不可的!”赵匡胤道:“现北汉与辽疏远,我朝正思讨伐,急在用人之际。然则十余年来,连丧慕容延钊、张琼、李处耘、罗彦瓌、张令铎、白重赞、吴廷柞、韩令坤、王审琦、姚内斌、陈思让、韩重赟等,而石守信、崔彦进、王仁赡之辈又已不堪再用,王全斌虽有悔悟,今却病在膏肓。是以无论才智之士,还是奋勇之将,新不如旧,青黄未接。你一定要斩曹翰,容等破敌归来,好不好?”云娘毫不让步:“俟平北汉,他功劳更大,愈发斩不得了。要斩,现在就斩!”
  赵匡胤往龙榻上颓然一坐:“你今趟来,是要逼死我也。既如此,索性一剑杀了我吧。”云娘道:“你……”见他默然枯坐,浑不理睬,更是着恼:“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刷”地软剑出带,逼近胸膛,劲气所至,龙袍裂开一寸口子。赵匡胤低头笑视:“御妹武功进境如斯,为兄死此剑下,略无怨悔。”
  云娘被他言语激怒,剑尖微挺,刺入半寸,只见鲜血渗出,紫嫣嫣的怖美异常,心中惊凛无比,急撤兵器:“你……你毒还没解!”赵匡胤笑自枕下取出那瓶灵丹:“当时我得知你尚在人间,发了傻劲,非要等你回来,陪我再上少林不可,不料一等就是七年。倘若算上你为我谋药的那些岁月,一共却又几何。想我二人初次见面之后,首度重逢已在十四年后,迩来再别,至今不知有无十四年。没有十四年,十载光阴总是有的吧。”
  云娘满腔怒气化为乌有,也不理会他正自言自语,拽起便走:“立刻去少林寺!”赵匡胤醒过神来,挣脱道:“眼下即将对外用兵,我实在抽不开身。容灭北汉,再去不迟。”云娘急嗔:“胡闹,这事怎么拖得!”赵匡胤道:“我耐毒已久,血紫数年,居然尚自无恙,想也不差这几个月。”
  云娘素知他不肯轻慢国事,目光转柔:“当真暂无险兆?”赵匡胤道:“略无大碍。”云娘道:“这么说,小碍却是有的。最近可曾觉得哪里不舒服?”赵匡胤道:“我胸口给你刺了一剑,很不舒服,别无不适。”
  云娘现笑,替他除衣裹伤。赵匡胤垂视肥躯:“我确实太胖了。”云娘道:“你练功懒惰,却来怪谁。”赵匡胤笑谓:“大概中毒中得久了,也会发胖。”云娘道:“胖也没什么不好,我有一位兄弟,比你还胖。”赵匡胤问:“是谁?”云娘道:“一头大象!”
  愕然间包扎停当,赵匡胤被她强迫穿起便服,牵至宫外看象。目睹庞然大物,天子赞不绝口,想骑却爬不上去。云娘扶之登背,自坐其后。两人就往城外逛了几圈,及暮分别。
  云娘开心够了,旧事重提:“不用你斩曹翰,我自去宰了他。”赵匡胤惊劝:“切莫胡来!”云娘肃然道:“曹翰必须死,我不难为你,你也休来为难我。”赵匡胤怔视半晌,方道:“这样吧,给我十天期限,容兄召集大臣,重议其罪。你千万别出手,免得教我难办。”云娘想了想道:“好,等你消息。”
  赵匡胤回宫连夜商议北伐,旋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党进为河东道行营都部署,保静军节度使杨光义为副都部署,潘美为行营都监,曹翰为先锋都指挥使,牛进思为马军都指挥使,米文义为步军都指挥使,三日定策,五日备齐,十天内人马已动。云娘获悉于半月之后,气得拍案捶壁,切齿道:“竟敢骗我!”
  其实这一路并非关键,只因赵匡胤想保护曹翰,这才提前进发。他最忧虑的还是契丹入援,幸亏辽汉两国已不如往昔亲密,辽廷决计迟缓,在此之前,以枢密使曹彬为代州路行营都部署,镇安军节度使刘光毅为副都部署,忻、代二州兵马都监郭进为行营都监的第一路人马,已悄悄绕向太原北面的石岭关,意在切断辽援北汉之最近通道。
  时曹翰所部一万人未敢轻速,徐徐深入汉境。云娘驱象日夜兼程,终于抢在他遇敌之前赶上。斯晚星月无光,女侠潜进宋营,寻至帅帐,只见里面灯影绰绰,人头攒动,正自围案商略。
  云娘掀帘步入,冷笑:“谁是曹翰?”左右两个门卫未及举戟,被她张臂向后齐击,软倒在地。众皆惊骇,刀剑出鞘,护住主帅。云娘清叱:“原来你就是曹翰,替江州百姓赔下命来!”人随声掠,倏至近前。众将发喊,刀剑纷纷来拒。
  这些都是指挥使以上的角色,武功虽不甚高强,毕竟胜过都头、十将及寻常士卒,惟仗人多势众,一齐出手,不由得她置之不理。当下缓取曹翰,蛇柳剑带起无数光辉,绕身挥洒一圈,十余把刀剑断折的断折,飞脱的飞脱。众将赤手莫敌,被她穿过人丛。
  曹翰既睹来者武艺,早就趁乱逃离,此刻拔剑回头,砍断吊绳、支柱,帐子登时塌落。云娘一剑破出,几步追近,却被两队闻声而至的巡卒截住。她情知都是大宋士兵、皇兄麾下,然值身陷重围,岂容手软,或死或伤打倒十余,抢出四顾,对头已自遁没。
  当年大闹南汉行营的厨庖重地,来去甚是自由。如今时过境迁,宋军一向训练有素,防备严紧,何况又是主帅遭遇刺客,事更非同小可。好容易击退巡卒,适逢诸营惊动,人马四出不绝,片刻又将她团团围住。云娘深知不论武功多高,在这千军万马中困得久了,也必势将无幸,拼着身受三枪,奋力杀到寨边,隔着栏栅、鹿角,背后便是营外空地,怎奈周围兵器愈密,拒之尚且无暇,哪得飞身逃越,连忙撮唇作哨,召唤同伴。
  象至人骇,包围略见松散。云娘跃上广背,左腿又中一刀。大象掉头待走,数十队宋兵业已绕至寨外,列开阵势层层堵截,复见地形开阔,便敢放箭。大象挥鼻开道,不避刀枪、流矢,只管怒吼疾冲。云娘宝剑苦短,固然光芒万丈,舞得全无破绽,也仅护得象头、象侧和自己,象腿、象腹却鞭长莫及,眼看脚下刀剁枪戳,血泽飞溅,箭亦越插越多,伤口深浅无数,恨欠应对之法,只盼尽早突过,脱离险境。
  噩梦一晃而逝,前方阻碍渐少,后面追兵亦稀。喊杀声歇毕,续驰三四里,方敢缓行。云娘落象看伤,只见四条粗壮如柱的大腿上尽是一片血肉模糊,创口已难辨别,肥腹下深沟纵横,惨不忍睹,慈悲丸子用尽,尚且敷不满一半。
  大象越走越慢,终至不肯再前进,止于附近悠悠徘徊。云娘牵赶无效,喂以食物,亦是稍嚼即吐,最后在一颗苍老的果树下默默站立,全身肃静,惟有大耳、长鼻时见动弹。
  云娘深感不祥,抚摸冰冷的象头,询无适词。象鼻卷起,也在她脸上轻拂款拭。须臾,象身剧颤,摇摆不定。云娘骇然疾唤:“象兄,你可千万别倒下!”张臂欲抱,庞然巨物苦无下手处,便起双掌撑顶。怎奈万斤之躯绝非人力可以独支,霎时倾压下来,长鼻一扫,将她挡开,就即轰然卧地。
  云娘奋力扳抬,始终纹丝不动,弗禁挥泪号哭。大象反倒安详,鼻子挂肩缠项,似在与她告别,也许将死无畏,稍顷嗅过头顶,试拔银簪。云娘立即脱予:“你要,给你好了。”握近鼻端,置诸其上。
  良久,鼻口一松,银簪落地,斯象泰然永逝。云娘伏之痛泣,涕尽泪干,谋葬益友,苦无半件掘土器具,巨坑难就,只得以剑伐柴,围尸火焚,簪亦投在其中。烧了整整一夜,达旦方熄,化为一堆灰烬。惟簪尚存,拭之还新,一并入土。
  事毕,云娘颓然北行,未知何往,心头常唤:“我一定要砍了曹翰!”转念宋汉交锋在即,彼若临战遇刺,宋军前部势必大乱,此举诚非时候,不如待之还朝,再行暗杀,想到这里,悔极当初一时激动,追赶至此,操之过急,以致象友殒命。她愧疚甚深,不能续行,坐石咽泣,满口自责。
  半晌,北边开来一彪人马,约莫四五千数。为首三员小将,年纪都在弱冠以内,各具神采。中间一人,面骨丰挺,形容俊逸,不着盔甲,只穿布衣,绰一杆乌缨浑铁枪,极有飘然出尘之姿;左边这位,相貌清秀,体态雄伟,器宇轩昂,衣甲鲜亮,倒提红缨点钢枪,深藏大将风度;右边那个,虎头虎脑,熊背狼腰,顶束金冠,有甲无盔,肩扛丈八蛇矛,透着一股稚勇之气。
  云娘看是北汉旗号,心中一凛:“昨晚经我大闹,将士死伤甚众,饱受惊扰,一夜之间恐未安定,今日便与这支敌军相遇,人数虽倍,怕也不利居多。”她虽恨曹翰,毕竟向着宋朝,决计阻挠一番,于是起身款步,拦住去路。
  三将陡然见到一个披头散发,全身素服,衣上血迹斑驳的妇女,形似甫出鬼墓,俱是诧异,便叫两个小校上前问话。云娘此时心情极劣,对所有戎装之人全无好感,何况汉兵乃是宋敌,俩小校因此倒了大霉,不过口气稍恶,复又动手相拽,被她两臂齐振,摔向空中一交,撞离阳世。
  汉军阵中,右边那员小将勃然大怒,挺起丈八蛇矛。中间那小将拦道:“来者不善,七弟莫要鲁莽。”右边那小将道:“一个女人,何必怕她!”中间那小将道:“咱妈也是女的,你怕不怕?”右边那小将道:“废话,咱妈自然是女的。”
  左边那小将插道:“五哥的意思是,女流中亦不乏能人高手,譬如咱妈。”右边那小将道:“喔,她比咱妈还厉害?”趁二人不注意,一拍胯下黑马,转眼冲到云娘跟前,挥矛驱赶:“识趣的就让开,不为难你。”
  云娘站定身姿,笑道:“乖孩子良心倒好,我还以为你要一矛扎死我呢。”那小将见赶不动她,只得起矛搠刺:“我从小就不乖的。”云娘骈指一竖,夹住矛刃。那小将推不进、拽不回,急得哇哇大叫:“五哥六哥,快来帮忙!她果然……好像比咱妈还厉害!”云娘翻腕握住矛杆,将对方一举提离马鞍,望空大幅挥摆,同时喝退二人:“你们敢上来的话,我就扔他个十万八千里!”
  那小将紧紧抱在杆上,身腿随势飘荡,收拢不住,因此无法攀落,如若松手,便要给远远的抛出去,疾呼:“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云娘抬头道:“回答三个问题,就放你下来。”那小将道:“只要不是军情机密,只管问来!”云娘遂问:“你叫什么?”那小将道:“太好了,恁的容易!我尊姓刘,大名延嗣。”云娘道:“没骗我吧?”刘延嗣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飞起来也一样。有什么骗头,快问下一个!”云娘道:“嗯,容我想来。”
  刘延嗣急道:“有什么想头,随便问就是了……哦哟,我晕。你摇得累不累啊?那两位是我五哥、六哥,一个叫刘延德,一个叫刘延昭。我已经回答过你三个问题了,马上放我下地!”云娘这时才问第二问:“你们家最厉害的武功是什么?”
  刘延嗣脑筋转不过来,问他两个兄长:“咱爹的刀法厉害,还是咱妈的枪法厉害?”云娘噗嗤一笑:“你随便报哪个,这一问不就过去了。”刘延嗣道:“我不能乱讲。”
  那边刘延德高声提醒:“爹叫娘传咱们枪法,自己却没传咱们刀法,可见枪法比刀法更高明些。”这厢刘延嗣连忙回答:“不错,咱家最厉害的武功是,咱妈的枪法。”
  云娘道:“你妈的枪法是什么枪法?总有个名儿。”刘延嗣道:“嘿嘿,这是第三问了。咦,咱妈的枪法却又叫啥?”云娘道:“这一问没完,仍是第二问。”刘延嗣道:“你赖!”云娘道:“我本来问的就是枪法名称,管它是谁的枪法。”
  那边刘延昭灵机一动,提声道:“咱妈不是说了么,她的枪法既然传于咱们,就随咱家姓,叫‘杨家枪’。”云娘不禁疑问:“你们都姓刘,如何却叫‘杨’家枪?”刘延昭道:“好,第三问。”
  刘延嗣跟着回答:“咱家本姓杨,只因皇上赐咱爹姓刘名继业,咱就都改姓刘了。哈,我可以下来了吧!”云娘道:“原来是‘金刀无敌’杨重贵的儿郎,杨家枪之名倒是头一回听说。杨氏夫妇成名数十载,以我的见识,断然不会不知他俩的武功明堂。只是‘金刀银枪’向来并行天下,尚未见有别称。你哥哥故意杜撰,引得我接连问了两问,颇有些诡计。好,下来吧!”却是连人带矛高高抛起,骇得兄弟仨齐声惊呼。刘延嗣更是叫道:“啊,我完蛋了!”
  丈八蛇矛先升后降,始终竖直,从黑马背上插入,腹下穿出,扎定地面。畜生登时毙命,跪而不倒。刘延嗣当不住这一顿之势,贴杆滑落,坐于鞍上,掌心磨得又疼又烫,当下热泪滚滚,兵器也不要了,跳下来要和对方拼命:“鬼婆娘,赔我宝驹!”
  云娘内心共鸣,神色悲迷,说道:“你的爱驹死了要我赔,我的大象死了,谁又能赔我一头?”刘延嗣一拳打来:“你的大象又不是我杀的!”云娘闪身让过,冷笑:“北汉无人,竟使娃娃上阵。”刘延嗣回头一拳,再度落空。云娘续道:“我瞧你不过十五六岁,弗欲加害,姑且诛马以代。你若还敢动手,我便不客气了!”
  刘延嗣道:“我既非十五岁,亦非十六岁。我十七岁了,岂用你客气!”第三拳击出,对方飘然一晃,旋失踪迹。他连转几个圈子,远近四顾,再也看不到那鬼魅般的倩影,蓦然惊恍,大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我后面!”果听音自后起:“你打够了吗?该我打你了。”未及动弹,背上“哐啷”一响,吓得男儿失色,僵立当地。
  远处德昭二人初见她只是尾随,并不下手,以为仅欲作耍,蓦睹一掌击碎护心镜,方自拍马抢出,双枪并举,齐喝:“休害吾弟!”云娘浅笑轻跃,飘退数丈。二人趁势救弟归阵,询长问短。刘延嗣道:“我没事,半点不痛,女鬼又在唬人。”回头将一员偏将拽下坐骑,自己踩镫跨上,昂首挺胸,以示无恙。
  二人见状始宽,转而抱拳遥谢。刘延德叫部下予水洗漱,两个军校提桶执瓢,深怀忌惮,距离一丈开外便即匆匆放下,反身奔回。刘延昭道:“前辈不幸至此,愚料前方必定有事,或乃宋军逼近。我兄弟三人奉命率师先趋,保境安民,还望前辈高抬贵手,赐一条去路。”
  云娘近桶自视,心头划过一丝凄凉,伸足抄起,掌推疾还:“我乃宋民,岂需尔等照顾。”仨小将估摸来势,生怕砸了背后众人,莫敢相避,六臂齐举,勉强接定,但是身形乱晃,险些坐不住鞍,被桶内泼出大股水帘,迎面冲得湿透。
  刘延嗣怒而忘惧,又要出马。刘延德左掌按止,右手提桶下地,亲自上前敬奉:“佛曰:‘众生平等,一视同仁。’今两国开战,将士用命,情非得已,然则百姓何分敌我。”
  云娘嘴角微撇:“小小年纪,此话来之不易呀。”刘延德拾瓢舀水,双手递道:“前些日子读过一本《华严经》,感悟虽多还浅。”云娘不免另眼看待,接过略饮,边洗边道:“难得,难得。”
  刘延德听出对方似亦涉猎释家经典,趁势请教,博取好感。那边刘延昭暗唤士卒吩咐:“斯女狼狈至此,举止蹊跷,前方恐有敌军。你们绕将过去,小心打探。”
  云娘余光扫处,一个不漏,却懒得理会,自顾在桶边慢慢净容。事毕泼去脏水,将桶倒置而坐,还与刘延德说话:“汝之所学,偏向于净土宗。我以禅宗为主,不重文字,书是没你看得多,生平就读过一部《金刚经》。你也别再为难我了,带领人马绕道去吧。”
  刘延德见她态度虽已和善,但是初衷未改,还待赔些好话,劝其让路。云娘沉声道:“我乃宋民,自当替宋出力,本欲大杀一场,现且看汝薄面,饶下几百条性命。只此便宜,全过无门。倘再一味纠缠,休怪翻脸!”
  刘延德不敢多言,退归阵中,只是摇头。刘延嗣道:“我们三个一起和她拼了!”刘延昭道:“犹尚悬殊。”刘延嗣道:“挥军强过,她能奈何!”刘延昭道:“似此固然可行,委实下策。须知彼一出手,势必损兵折将,挫动锐气。宋军倘在左近,旋即遭遇,岂非极为不利。”刘延嗣道:“这般久耗,便是有利?”刘延昭道:“姑等父母齐至,或能对付。”
  半晌,探子回报,七八里外果然有宋军营寨。又半晌,后面乌压压的开来大队人马,却是北汉主力到了。遥遥只见:旌旗招展,刘字飘扬。麾伞底下双骑并行,知命须眉雄风苍劲,不惑巾帼英姿飒爽。左右四健将,俱是而立以内好儿郎。
  其中一人,甚具威严,倒提绿沉枪,飞马赶至前军阵前:“父帅叫我来问你们三个,因何受阻于此?”刘延德未及回答,刘延嗣抢道:“大哥只顾责备我等,”抬臂一指,“可知那女鬼的厉害!”刘延昭推开他,详陈事体。稍后全家聚拢,长子又转禀父母。
  刘继业听得虎目泛光,握一杆金背大刀,纵马出阵:“我晓得你要替曹翰打头,不必多话,只管来战。”云娘恼道:“我岂是为他卖命!”起身后退半步,一脚踢动木桶,掠地疾驰,径取马腿。刘继业刀刃竖沉,锋对来势,护蹄以待。
  桶带极强之侧旋,甫遇刀锋,方向略偏,骑旁擦过,去袭阵前一将。那将看得真切,大锥枪斜下推刺。左边刘夫人料知次子绝难独当,雪缨梨花枪援递出去。双枪交叉,阻碎来桶,木片纷飞,母子二人前握之手同时震离兵器。
  刘继业亦自勒住退势,随即挥舞大刀,迫攻上前。刀风凌厉,波及四丈开外,刮得云娘青丝乱扬。她深知仰斗不利,若能将对方逼下鞍来,便已胜了一半,于是展开轻功,环绕游走,软剑忽吞忽吐,变化万端,多取敌之侧后,意在伤马。刘继业来不及调动坐骑,仅凭上身扭转,四面抵挡,所幸兵器重长,尚能以慢御快,阻止对手欺近,却不敢全力劈砍,以免招式一老,刀受剑缠。
  阵前刘延嗣哇哇急叫:“女鬼真不要脸,总和畜生过不去!”声音甫歇,云娘意图已改,呼呼数剑,迫慢刀速,几番卷夺,都被对方险险的避过,当下再换战术,竟尔纵身跃上刀背。之所以一举奏功,全在出奇制胜,实较前般甚难,可一不可再三。须知刘继业见识广博,虽是使刀的行家,于软剑之妙也是颇多了解,交锋至今一直小心提备,故未有失,但刀背给人站住,生平尚属首次,此后自必引以为戒。
  云娘稳定身形,拟沿长杆走进。刘继业经验老道,不容她跨出第一步,双臂奋抬,将之高高抛起,因须全力施为,不由得招式不老。云娘凌空倒置,剑缠刀身,就势坠刺。她内力运控自如,曲刃松紧随意,比遇刀托之阻,尖端向外翘起,先自翻越过去,后面的圈圈扩张,也都相继套经,全剑畅通,贴杆疾落,霎时逼近握手处。刘继业虎口微微见血,情非得已,连人带刀望空急掷。
  升得一刹那,便有数丈之高。云娘撤剑离刀,蹬还下去,自己直上九霄。大刀重达七十多斤,坠势又急,刘继业如果接回手中,便是上千斤的分量。他决计不敢冒险勉强,此刻催马走避也已不及,惟有鱼跃离鞍,弃骑保帅。可怜良驹先给大刀砸得卧地不起,复被云娘从极高处落下,双脚踏实,五脏移位,一命呜呼。
  北汉军中,刘家七郎看得惊心动魄,至此一片嘘声。刘延嗣以矛戳地,四面嚷道:“哼,我早就说过,女鬼惯会虐畜,果然不差吧!”
  这厢刘继业拔出腰刀,预备再战。云娘道:“现下你我都是顶天立地,始得公平。”说话间,两人缓缓靠近。刘夫人心知丈夫短刀虽亦用得不凡,却远逊于使大刀,当下枪缨一抖,拍马上助。
  刘继业趁空捡回大刀,旁观片刻,云娘已和他夫人斗了十余招,数想故伎重演,怎奈对方枪法既快且狠,虽无刘之刀法沉猛,但变化迅速,卷夺固非易事,一跃而上更无把握。比至刘继业加入战团,她以一敌二,优势渐微。
  将逾百招,刘夫人突然飞身下地,半空途中连刺三枪。云娘莫名对方为何轻弃地利,一一化解之后急待抢占。刘继业目睹马空,已趁二女相缠瞬间,不假思索跳上去坐了,顿觉大刀顺手,乃悟:“吾刀法如此方显威力,夫人的枪法却可因地制宜,马战步斗相差不大。”
  两人一经交换,果然各展所长,实力稍增。云娘取胜不易,腹怨:“我若非有伤在身,岂惧你俩!”其时她内功造诣久臻上乘,遍体气血畅顺,肌肤充养丰富,极具生机活力,自愈之效远胜常人,那几处金疮早已凝血收口,并无大妨,只因闯荡宋营之后彻夜未眠,半天不曾进食,此际气力欠足,才至长陷僵局。
  转眼又是百余招,刘延嗣甚不耐烦,寻思:“眼下爹妈和女鬼打成平手,哥哥们上去几个,不就一边倒了。”环顾众兄长,俱只观望不动,心中又疑又喜:“你们不肯帮忙,我自去助胜,功劳便是我的。”遂将坐骑一策,飞驰出阵。刘延昭急唤:“七弟回来,别去添乱!”
  刘延嗣冲到战团边上,欲寻空隙加入,苦无下手处。只见他挺矛瞪睛,顺时针绕走数圈,即复逆时针绕走,兀自不肯离开,口中骂骂咧咧,天晓得在埋怨什么。几位兄长赶至,倒枪驱迫,左右夹抱,将他押回阵去。
  云娘经久不胜,蓦然发现,刘夫人总是处在丈夫的右边,从中悟得机会:“对方倚马为恃,虽是优势,亦是妨碍。我又何必非得视马为敌,眼下正可引为己用。”倏的蹿到继业左侧,频频出剑。这么一来,刘夫人有如隔着一座高丘,枪长莫及,连忙绕过坐骑来援。云娘便和她兜圈子,始终不与交锋,却把刘继业逼得团团转。对方一个疏忽,刀刃复受剑缠。
  云娘瞅他夫人尚在对面,立定脚步,急催内劲争夺。刘继业功力亦强,脸上金气三闪,拼出内伤,却不松手。云娘还待催一次劲,马腹底下忽出一枪,奔她小腿扎来。此际刘继业因伤力怯,把握不住大刀走向,云娘借重引刀砸枪,两件兵器同时磕地,震得夫妇俩浑身剧颤。
  刘继业放弃大刀,复持佩刀。刘夫人不敢正面钻出,退了回去。云娘欺刘继业刀短,马下滚过,追刺刘夫人。刘继业急欲调头相援,蓦觉身子一沉,即知坐骑已遭暗算,赶紧双脚离镫,扎定马步,稳站当地。
  三人续自步斗,云娘已是游刃有余。战到分际,刘继业被迫正面接她一剑,左手按上刀面,全力推拒。云娘剑尖刺抵另一面,软刃压缩成“弹簧”,内劲暴吐,正是她苦练多年的自创绝技。刘继业哪里支持得住,登时倒飞出去,摔在路边。
  云娘宝剑复直,仅退半步,旋觉脑后劲风逼体,知是长枪袭到,稍待半瞬,反身就劈,背心已让过枪头。刘夫人回枪横架,挡下这开山裂石般的一斩,枪杆向内脱手,撞痛胸口,疾退十余步,扶树呕血。
  刘家七郎目睹双亲重伤,二十八蹄飞动,尘烟滚滚,齐头并冲。云娘剑尖掠地,吸起一枚石子,软刃紧缩骤吐,砾出如箭,径取刘延嗣坐骑,正中马面。它一头栽倒,他着地稍一踉跄,定身叫骂,不外乎女鬼虐畜云云,随即提矛步赶,不耻最后。
  云娘飘出丈许,寻石再射。刘延昭已有防备,及时举枪拨挡,虎口剧震,兵器飞脱。邻马被石子反弹击中小腿,登失前蹄。刘延德应变敏捷,就势溜下背来,稳立马前,抬头接主六郎的铁枪,胳膊一扬,追射出手:“六弟,拿住了!”
  云娘暗暗喝彩,第三枚还打刘延昭。对方徒手无奈,便在砾中坐骑之前鱼跃离鞍,凌空得枪,落地生根。云娘又赞一声,宝剑不闲,第四、第五枚接连出射……
  她眼力奇佳,周围堪作飞弹之用的零碎颗粒虽甚稀少,却是一目了然,更兼体轻步灵、手足迅捷,发射十数以内,只在几瞬之间。剩余四骑未及驰近,亦尽先后饮弹。四将落马,也都不曾狼狈,端的根基扎实。
  云娘初起爱才之心,随图笼络,忙向刘继业道:“北汉乃辽之附庸,阁下事刘继元,犹似契丹走狗。汝弟杨重训既逝,何不弃暗投明,归我大宋,还复本姓。如虑引荐无人,我可以在皇兄面前替你美言。”本自徒步来战的刘家七郎见说,各怀同感,相继止足。
  刘继业断然拒绝:“哼,你自恃武艺,假冒身份,花言巧语,欲使宋军不战而胜,却是妄想!”他为人极忠,直至三年后宋太宗征灭北汉,主上刘继元出降,方才投效北宋,更名杨业。
  子见父无降志,俱皆澄清念头,蜂拥而上,围敌于垓心。刘延嗣举矛抢刺:“宋之长公主,岂似你这副鬼样!”余表赞同,六枪齐动,彩缨乱舞。云娘便在此枪阵中穿插来去,须臾与每人拆了十数招不等,当下斗未停,却开始一一点评。
  她先拽定一支狼牙枪道:“你枪法狠则狠矣,尚欠稳健。要想撵上高怀德,还须多下苦功。”随手一掌,推离战场,旋将迫近肩左的大锥枪夹于腋下,“你不错啊,和高怀德有得一拼。”内力传上,震出暗伤,踢出圈子。前者乃刘家三郎,名唤延定,坐地吐血,兀自喃喃:“高怀德我知道,迟早超过他!”后者是二郎延安,匍匐致谦:“过奖,过奖。”
  “我比高怀德如何?”声未毕,素木枪连挽三朵白花,刺近后心。云娘身转步移,脊背平贴枪杆,黏力骤生,牢牢吸住,双拳起处,已将逼抵胸前的绿沉枪磕飞:“你枪法虽无破绽,可惜使得太过保守。”长子刘延平知她评过之后势必伤人,兵器既失,急待却避。云娘左掌倏探,凭空也有一股引力,对方欲退还进,被她劈襟揪起,这时才侧面回答:“你枪法虚势忒多,华而不实,更欠底气。不信,砸我一下试试。”
  四郎延辉忽觉她背上黏力全无,抡起便砸。云娘真气汇集落点,震飞素木枪,回头推出手中人,叫他兄弟俩迎面相撞,对喷一口鲜血,倒作一团。左掌复空,瞬间又将刘延德抓过:“你枪法比刚才四个都强,兴许能胜高怀德。这厢考你一考,晓得令尊为何不传尔等刀法,却教萱堂专授‘杨家枪’么?”她于杨字读音甚重,同时望向刘继业,至今尚盼他能降宋,却与提问无关。刘延德因此误会,尽往自家本姓上穷思竭虑,心想“杨家枪”是他六弟适才随口胡诹的,和父亲的用意会有什么干系。
  这工夫上,云娘单手继续对敌,宝剑对铁枪,已与刘延昭拆下三招,赞道:“不错不错,七个小崽中数你造诣最高,堪与我皇兄当年比肩。看此分上,内伤可免,外伤难逃。”蛇柳剑卷住对方胳膊一提一带,掼飞出去。刘延昭肘部脱臼,也不吭声叫痛,落地便起,自己接上了。
  刘延德半晌答不上来,只能频频摇头。云娘道:“恁的简单,我只一仗便已瞧得究竟。你随父母习艺多年,倒一些不觉,可见武学上无甚悟性,趁早出家做和尚去吧。”刘延德反问:“你说是何原因?”云娘道:“令尊的刀法长于马战,短于步斗,萱堂的枪法却是上下皆宜。父母教子,当然要拣好的传授。这一点尚不明白,笨呐!”
  刘延德大呼冤枉:“其实这道理爹妈早已讲过,只因被你擒住,一时紧张,以至暂忘。”云娘道:“那我再问你,白马寺的《磐舍论经》读过没有?”刘延德道:“没听说过。”云娘道:“世上压根便无此经,亏你据实回答,不曾谎言讨好,就饶了你吧。”轻轻一推,跌出道路。
  剩下刘延嗣一人,兀自龇牙咧嘴,持矛相对,却已不敢率先进击。云娘飘身疾掠,欺入门户。他矛长莫及,躲退亦迟,“喔唷”一声,似提小鸭般给拿住背心提了起来,撒矛四肢乱摆,大叫:“我的武功,不要你评!不要你评!”
  云娘斥道:“你这人最是讨厌,如何总骂我是鬼。现下我要你变鬼,你怕不怕!”刘延嗣冷汗叠叠,问道:“我不叫你鬼,却叫你什么?”云娘道:“你说呢?”刘延嗣道:“赵老前辈高抬贵手。”云娘道:“休要自作聪明,我不姓赵,也不老。”刘延嗣道:“那赵匡胤姓什么?也不姓赵?赵匡胤不姓赵,哈,他是乌龟王八蛋!”云娘大恼:“你敢骂他,不想活了!”剑锋一抖,奔他顶门刺落,临到逼近,却只挑下金冠,看对方披头散发,与己状类,甚觉满意,随手扔上树杈。
  刘氏一门尽败,麾下将校畏服,莫敢不自量力。刘继业聚拢全家,商议撤兵。刘延昭进言:“孩儿探知宋军先锋就在前方不远处屯扎,昨夜饱受一个不速之客的惊扰,死伤数百,士气正沮。我等即使不宜强过,也无须深退,可暂撤一舍伏候,予以迎头痛击。”云娘早是一副甫经困斗恶战的模样,但她既与北汉兵为难,对方万万想不到袭扰宋营之人就在眼前。
  “不然,”刘继业道,“彼虽损兵折校,奈我这里主将皆伤,士气也已大挫。想我杨家将素受汉、辽军民推戴,今日满门惨败于一落魄妇人之手,士卒心中是何滋味?振奋需时,猝未可战,当效七年前故事,退守太原城池,以逸待劳。”号令既出,后军改前军,前军改后军,刘延德不曾挂伤,刘延昭已接定关节,二人横枪立马,引一行刀牌手当道,后站两列弩兵,个个上箭满弦,掩护人马徐徐北撤。
  刘延嗣忽然跑出队伍,至云娘跟前问道:“听说你养大象,那畜生究竟是何模样?”他见对方屡次出手俱未伤害自己,胆大忍不过好奇。云娘举剑瞪目:“它鼻子又粗又长,极具神力,就似我这口利器。”整条胳膊从上到下全无动弹,仅以内劲催使软刃左右乱晃。刘延嗣盯视尖端,脑袋来回随转,心中胡乱想象,蓦的失声小叫,反身奔去。
  云娘遥望汉军尽逝,环顾四寂无人,疲倦汹涌,上树伏睡。及午,梦中跌落,睁见周围全是宋兵,己已被儿臂粗的铁链自肩至踝捆得严严实实,半点挣扎不动,心中既恼且悔:“这一觉恁的深熟,居然毫无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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