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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品名称:黄金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8-12 13:05:47      字数:3587

  前言
  以农民工石根友去秦岭山金矿区打工为主线,展示秦岭山金矿区各色人群的生活。开矿民工、偷矿贼、开矿老板、包工头、黑社会暴力团伙、形形色色的女人……一个复杂而另类的社会,人性的善恶、生存的艰难、灵与肉的挣扎等
  
  第一章
  正月初八这天,是表哥朱鸿运定下的出门日子,乡下人是迷信的,要得发,不离八。表哥领着十二个老少不齐的男人在小镇与石根友汇合。每个人肩上背一只鼓囊囊的化肥袋子,有黄有白,里面大同小异塞满被褥和几件换洗衣服。这装束行头,几乎是各地农民工上路的标志。这天的日子好,漫川关镇子临河的公路上人满为患。民工们最早有初四出门的,返乡过年,只是人们劳碌一年所想往的片刻温馨。见着家人了,共同度过年关大节,心急的人便坐不住了。去年劳动环境不错的、老板不错的、工资也能按时发到手的,离开时便留有话,今年准时返回。找一份满意的工作不容易。不能赖在家里迟迟不去,以防人家招满了人。去年工作不满意的或是老板赖皮,工钱拖来拖去不愿给,已受够了气,今年更要早做打算。跟周围亲朋多交流,或求别人带领,或自己趁早赶去。特别是家乡的包工头,往年带出去的乡亲们都挣到了钱,这春节,院里每天便挤满了人,有空手揣包好烟的,有提着只公鸡或一条猪腿的,或两升绿豆一桶香油,或半袋核桃一壶烧酒,恳请包工头今年收留。
  正月出门,绝少有一个人吊单帮的。少则三五一伙,多则一行二三十人。客车在漫川关镇临河的公路边停一长溜,短途至县城,长途至东线潼关灵宝三门峡、至北线榆林或山西或省城西安、南线至十堰……各选所至,满一车发一车。北线和东线的车最紧张,这两条线都是去矿山。正月初出门的人,除了极少数的拜年客,绝大部分都是出门的民工。有人挤不上直发的长途,只好改道去省城西安的班车,然后在西安换乘火车再去目的地。
  石根友和表哥一伙总算挤进一辆直发三门峡的轿车。行李一律上车顶行李架,狭窄的过道不许放行李。表哥指挥同行中的小伙子爬上车顶,将一行人的行李袋子全码在一起。坐位坐满后,车主给再上车的人一人发一小马扎,八排坐位的中间过道又填进八个人,才关上车门上路。路途逢三两个拜年的短途客人挡车,车主还不放过,吩咐司机停车捎上。车门旁不大的一处空地总歪歪斜斜挤站着一堆人。只要还能插进一只脚,车主还让加人,并不管车辆已严重超载危及整车人的生命安全。表哥坐在车上,环顾前后,跟好几个人打招呼。相互问候去年的情况。看来,表哥跟这些人极熟,相互发烟,开些低级粗俗的、回家关于女人的玩笑。车厢里充满了烟味和各种无法一一形容的汗臭、口臭、脚臭。
  石根友没有出过远门,极少坐车。车开不久,他便有些晕乎乎,肚子里翻腾不停。身旁的表哥帮他打开车窗,让新鲜空气流通,并劝他闭眼睡觉。车厢里初上车时的喧哗没进行多久,随着山路的颠簸,大部分人开始闭目养神。路程还十分遥远,估计天黑才能到目的地。单调的旅程,窗外掠过的是不尽的群山,草木未发,尽显峥嵘的是巉崖乱石,河流瘦得只剩下满沟沙滩间曲曲弯弯的一条细线。偶尔可见山坡间放几只山羊,啃食那乱石间的枯草。放羊的人则站立路边,笼着手,对过往的车辆视而不见。生长在大山中的人对山间的景色司空见惯、了熟于心,没人对窗外飞速掠过的一切感兴趣。农民工们一生是为生存而战,没有闲情逸趣赏景或吟弄风月。
  中午时分,人们在晕乎乎似睡非睡之时,突然觉着脚下不再抖动,有人以为单调的旅程已经结束,睁开眼,却见轿车停在一户农家大院。这时,只听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车主锐声叫道:下车休息半小时,别走远。上厕所吃饭!
  上厕所吃饭?石根友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一车人乱纷纷下车后,石根友才发现,这是个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偏僻之地,孤零零三五户人家,白墙青瓦的农舍倚山而建,周围分布着杂乱的柿树核桃树和庄稼地。地里稀薄的麦苗只显出浅浅的绿色,鸡在人家周围绅士般昂首散步,狗像见多识广的城里人,对这么多陌生人的到来不吠不叫无动于衷。
  停车的这户农家大院,一正一厢七八间房屋,门全大开,厢房是卖零食烟酒饮料及当地土特产核桃柿饼的商店,正房门头挂着“前程饭店”的白木牌匾。几位老少不等,双颊紫红,头上包着脏兮兮围巾,露出满口黄牙的农家女人已候在门口,以当地土语招呼人们。院前一角的厕所是旅客们排队趋之的首选。从厕所轻松出来的人才走进所谓的前程饭店。饭有各种面食、米饭,菜单用很丑的毛笔字写在大红纸上,并高高贴在墙上,都是最平常的家常菜。如青椒肉丝、红烧排骨,凉拌木耳粉皮,烩凉粉等。表哥招呼他带的一行人坐了个大圆台面,问大家:“是各吃各的,还是统一吃?各吃各的自家掏钱,统一吃我掏钱记账,发工资再扣。”大家异口同声愿意统一吃。石根友以为表哥要上一桌菜,大家美美吃一顿。哪知表哥给叫来一盆馒头,又提来一只大茶壶,让大家喝开水吃馒头。气得开店的女人们进出用白眼翻他。开水白喝,馒头赚钱少,店家没赚到钱,不由得人家生闷气给他脸色。一共花了二十块钱,十四人平摊。最终不好分账,表哥又去买了瓶一块钱的什么饮料,他首先喝一口,再传给大家一人一口。
  有认识表哥的人骂他:“狗日的朱鸿运,你把钱包拴在肋巴骨子上,还指望工人给你卖命!”
  表哥笑答:“咋的啦,打抱不平啊,你大方你来请啊。我要是个当官的,能贪污能受贿,我请全国人民吃满汉全席,完了再给你每人叫个小姐。”
  “你若当了官,全国人民都得饿死!”
  “所以呢,我这辈子只是个民工。”表哥回答,他的神情就是一付无赖的嘴脸。
  吃饭的过程,旅客们极少言语。司机和车主被饭店主人请进小单间,炒了四五个精致的热菜送进去,再上饮料啤酒。表哥低声告诉石根友:“看见没?这是车主的亲戚在路上开的黑店,他每天来回把旅客停在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你爱吃不吃!饭店一年赚的钱不说,院外那大厕所,一年积攒的大粪也卖它几千块。车主和司机白吃,还尽拣最好的。”
  石根友当然不明白,跑个客运,路途还有宰客的鬼门道。旅客们吃罢坐上车,尽三三两两小声嘀咕饭菜难吃至极,简直是把人当猪喂。也有人小声咒骂黑心的车主,哪天把车翻进沟里,栽死他个鳖孙!表哥这时才得意地对石根友说:“这下你知道我为啥只让大伙吃馒头了吧,不是我怕多花钱,这种地方的饭菜又脏又难吃。去年,也是这家店,我在炒米饭里吃到过臭虫。就是吃馒头,你也要多个心眼儿,小块儿掰着慢慢吃。这地方人,冬天蒸馒头发面,面盆塞热炕的被窝里,馒头里常会跑进虱子!”表哥的话害得石根有一阵阵恶心想吐。他这才想起表哥吃馒头时的确斯文至极,像得了噎食病,一次只能咽下一星半点。
  黄昏时分,客车终于颠簸到了目的地。这是个极繁华的小镇,名叫安平镇。安平镇是陕西出潼关进入河南境内的第一个大集镇,行政级别只是个乡,但它的规模及繁华程度超过老家的县城。高楼林立,马路宽阔,各种城市应有的服务业应有尽有。如酒店歌厅发廊购物中心等,巨大而俗艳的招牌色彩斑斓、马路上穿梭的尽是豪华越野车。同时,车站内外及大街两旁人行道上,尽是一群又一群背着扛着拎着行囊的外乡农民工。明眼人到来就会看出,这是个近年新兴起的地方,虽然满目豪华之气,却缺少古老大城市深厚文化底蕴,显得俗气而轻浮。就像一夜之间暴富的暴发户,骨子里仍透着社会底层的市侩。
  表哥领着大家出车站,过大街,来到一座桥上。这里行人不多,表哥吩咐大家在此等候,不要乱跑,他去见老板。石根友记得,车一入河南省界,表哥就与人通了电话,报告他带了十几人,马上到。这让初次出门的石根友放下心来。表哥是有备而来,早已与人家有约。今年出来打工,一定会有收获。
  表哥去了,石根友学着大家的样子,将装着被褥和换洗衣服的圆滚滚、鼓囊囊的化肥袋子行李,一头紧贴桥栏杆而平放在地,骑坐在上面。年龄大些的男人们掏出烟来互相发烟、点火。有人也给他发烟,石根友说不会抽,谢绝了。
  “不抽烟,还是个碎毛娃娃呢。第一次出门吧?小鸡巴长毛没?”给石根友发烟的中年男人善意地调侃他。这位中年人姓程,叫程道安,是秦岭山上十来年的老民工了。程道安有点下流的问话引来大家的一阵哄笑。民工们在一起,总爱拿男女身体的隐私开些玩笑,这是民工单调而乏味生活的特点。石根友目前还不适应这些。当然,要融于这个群体,迟早得学会适应。他红了脸,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只好随着大伙一起讪讪地笑着。
  “白白净净的小伙子,跟我们上山钻山洞,可惜了。不过,你也有好机会。哪个大老板要招上门女婿,我们都不跟你争。”程道安喷着烟说。有人接上话:“你能争得过人家?黑得像个非洲客,一脸犁沟不说,你那东西早磨秃了,大老板的姑娘嫌不够尺寸!”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程道安三十多岁了,仍光棍一条。在山上打工,有次,耐不住寂寞,请假下山,在安平镇住几天,跟站街叫客的女人鬼混,被治安队逮去罚过款。过后心痛不已,长吁短叹。工友们问出原因,便常用那件事笑话他,而他也因此获得一个“嫖客”的雅号。其实,他也就是憋不住,干过那么一次。而且那女人贼精,见他是初次,没待他入港,早搋弄得他泄火缴了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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