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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碧血丹心(下)

作品名称:一片丹心照大明      作者:阿圣      发布时间:2022-08-11 09:52:08      字数:3618

  徐有贞、石亨相顾道:“得将于谦诛死,我等当遵旨。”二人于是领旨出宫,各去安排,明朝一场冤狱铸成。
  天顺帝降旨之日,陈循、江渊、俞士悦、项文曜、沈敬等充军铁岭卫,押解出京,悲悲切切而去;罢萧镃、商辂、王伟、古镛、丁澄等为民,限三日离京。
  石亨、徐有贞、张軏、曹吉祥、曹钦率锦衣卫前往抄于谦府第。锦衣卫指挥朵儿本是蒙古人,是曹吉祥随驾北征时所收,厚养于府。朵儿臂力过人,骁勇绝伦,曾在九门大战中救过曹吉祥、曹钦性命,倚为亲信。朵儿率锦衣卫来到于谦府第,只见府第陈旧低矮,若不是门上有兵部尚书府匾牌,真不敢相信这是一品大臣府第。于谦曾有《漫题屋壁》诗叙府第简陋之状:
  卜得幽居好,秋来景倍佳。堂虚先得月,城近每闻笳。
  雨洗苍梧叶,风吹白藕花。门前无列戟,错认野人家。
  朵儿暗思:“朝中五品官府第也比这里好得多,而达官显爵所居之处,更是富丽堂阜,又何曾见过如此简陋的一品尚书府也。”
  锦衣卫进入府门内,令府中老少尽出,监管院中。于冕夫妻、于康夫妻及朱骥夫妻六人都走了出来。朵儿问:“府中就只有你们六人么?其他人到哪里去了?”
  于冕答:“将军有所不知,府中共计七人,家父系狱,只有我们六人。府中遵照家父之嘱,不娶妾、不用婢、不养仆、不蓄兵。府中杂役,都是由我们操劳。请将爷详察。”
  朵儿不信,四处搜查,果然不见一仆一婢,心中惊叹道:“真是奇哉怪哉。京官里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奴婢成群呢?曹公公只是一位内宦,府中就蓄奴千余人。早就听说于谦自夫人过世后,就一直不续弦不纳妾,今日一见果然不差!”于是命军卒搜府。
  于谦府第只有十几间房屋,不一会就已搜查完,没有搜到金银珍玩,只有百余箱书籍,其中于谦自作诗文约万余卷。
  徐有贞翻阅于谦诗文,暗忖:“于谦才华绝世,倘若这万卷诗文留传下去,必然会名扬后世。”于是下令焚烧。
  于冕一听,面色突变,央求道:“家父一生不爱钱财,惟喜诗文,望大人宽宥,留于我后辈。我们不敢忘大人恩德。”
  徐有贞怒目喝道:“这都是蛊惑人心之言,留下则会祸害人间!”下令全部焚烧。故此,于谦诗文留传于后世者仅只有千分之二三,而且大多是后人在浙江、江西、山西、河南等省民间收集而得。可见徐有贞的阴险狠毒!
  朵儿见府中并无余资,又暗叹道:“如此清廉之臣,岂会是奸贼?”
  军卒禀报:“后面有一间正房,门上锁着双锁,不知道里面放的什么东西。”
  石亨喜道:“一定是金银珍宝。”
  朵儿向于冕讨取钥匙。于冕说:“正门钥匙是家父收藏,我们都不知道。每逢大节之日,家父自开门入内。曾听家父说:‘大节之时,启门入拜,不敢忘圣上恩德。’众位大人可毁锁进去看。”
  石亨来到门前拔出佩剑,砍落门锁。众人一起涌进,顿时大惊,慌忙跪伏叩礼。原来室内供着永乐、宣德、正统、景泰四朝皇上所赐的宝剑、敕书、冠带、印信等,东墙壁悬挂于谦亲书宋朝文天祥诗《过零丁洋》条幅,西墙壁悬挂于谦自题诗《石灰吟》条幅,别无他物。众人懊恼退出,只有朵儿呆立在屋内,两眼流泪,喃喃自语道:“天啊!地啊!神灵啊!先帝啊!如此忠烈廉明之臣,竟遭诬杀,天理何在?公道何在?”朵儿退出来,掩面冲出府门而去。徐有贞等不知什么原因。曹吉祥命锦衣卫十人押着于冕等六人出府,离京戍边。
  当日晚,张軏、萧维桢奉旨前往诏狱,宣道:“天顺皇帝降旨:于谦、王文、范广、杨俊及中官王诚、舒良、张永、王勤内外勾结,意欲迎藩,当依谋反者律。皇上宽宥,明日辰时三刻,于市井处斩刑,法司标榜于天下。”
  王文、杨俊大呼大叫,口喊冤枉。于谦冷笑,索来笔纸,写下辞世诗一首。诗云:
  村庄居士志多磨,成就人间好事多。天顺已颁新岁月,人臣应谢旧山河。
  心同吕望扶周室,功迈张良散楚歌。顾我今朝归去也,白云堆里笑呵呵!
  写完,坦然说道:“大丈夫生不负于世,死不负于后,愿足志遂,何怕死哉!”王文等人听了于谦的话,心中这才安定下来。
  天顺元年正月二十二日,整个大明天下的上空,阴霾四合,北到九边要塞,南至云贵边陲,东起辽东,西去川陕,没有一丝光亮透出。乌云低沉,举手可触。朔风凛冽,侵入肉骨。燕山呜咽,皇城抽泣。卯时初,午门大开,一队队锦衣卫校卒开往西市,京营数万名军卒沿街守卫两侧,气势汹汹,如狼似虎。八辆囚车在三千精兵监卫下,急驰西市。京师百姓起初不知是何原因,拥上长街围观。待看清第七辆囚车中是于谦时,人们惊骇不已,继而愤怒哭喊,潮水般往前涌来,大声呼道:“于大人!于少保!于尚书!”
  官军横刀挺戈,拼命阻挡。监斩官张軏立马横刀喝道:“快走!”
  于谦等囚车来到西市,被军卒押上了断头台,一字摆开。王文大声喊道:“我们谋反,证据何在?以‘意欲’二字效奸贼秦桧之故伎,诬陷我们于死,上天可以昭鉴!”
  于谦仰天大笑,说:“主上蒙尘,廷中大乱,呼吸之间,为变不测,若无于谦,不知社稷何如?当时百万精兵,俱在我掌握之中,此时不谋危社稷,如今一老羸秀才,尚肯谋危社稷么?王千之、范都督你们不必再说了,日后自有公论!”
  王文听了后,昂首挺胸地说:“于少保所言极是,今已到此,伸直头颅就砍而已!”范广等人也抬头远视,毫无惧色。
  于谦缓缓扫视周围,问:“这是什么地方!”
  狱卒答:“是西市口。”
  于谦哈哈大笑,大声说道:“南宋文天祥昔日就在此处就义殉国,于谦今日死于此地,其愿已足!皇天后土,昭昭我心!”说完,又口吟辞世诗:
  成之与败久相依,岂肯容人辨是非。奸党只知谗得计,忠臣却视死如归。
  先天预定皆由数,突地加来尽是机。忍过一时三刻苦,芳名包管古今稀。
  吟完,引颈就刑,时年六十一岁。于谦人头落地之时,长空一声炸雷,闪电白天而裂,如山崩地陷!西市口一片哭海,惊天动地。
  范广见于谦遭诛,挺身哭喊:“当初陷驾者谁?救驾者谁?于大人奉命于危难之秋,再造社稷,今反遭诬杀,天理何在?”说完,挣扎扑了过去,叩首哭拜,朝天大声叫道,“天啊!公理何在!”于是引颈就死。
  京都军民得知于谦枉死,老幼无不垂泪,有举家号哭者,有合门私祭者,有暗地披麻带孝者。京中店铺麻布、素带、纸香、蜡烛等抢购一空,满城香烟蔽空,如同云雾罩遮。百姓中流传着一首歌谣:
  京都老米贵,哪里得饭广(范广)?鹭鸶水上走,何处觅鱼噪(于谦)?
  边关军士得知,莫不涕泣,举营祭奠。居庸关内外树上尽挂白带,以示哀悼。浙江、山西、河南、江西省百姓闻知噩耗,如丧考妣,多在家中设灵祭奠。
  杭州西湖在正月二十一日忽然干涸,滴水无有,满城惊恐。布政使孙原贞惊叹:“听说六十年前,钱塘江两岸杏桃三年不开花,洪武三十一年早春竞放,于廷益生于太平里。今西湖碧波顿失,莫非应于廷益有难么?”不久得知于谦冤死,杭州百姓聚哭于西湖岸边,说:“于廷益冤魂,随波而去,必乘浪而回。”说完,西湖之水徐徐而来,半日又满,波涛汹涌。百姓欢呼道:“我钱塘游子回来了!”于是焚香跪拜。
  孙原贞悲哭成病,上表乞归。临行盛得西湖水一桶,自回德兴,不再出仕,后于成化十年卒于乡。
  王来时任南京工部尚书,闻于谦遇害,临长江哭奠三日,挂冠而去,回到慈谿,每岁正月二十二日,亲往西湖三台山祭奠于谦,于成化六年卒于家。
  凤阳府教官储衍闻于谦被诬死,悲愤欲绝,含泪上疏辨冤,陈述于谦巡抚河南、山西之功,又自己出资建祠祭祀以报。河南、山西十数万百姓聚集黄河、汾河两岸,沥酒于河水,哭祭于谦。
  京都西市口,当日无人敢前往祭奠。次日清晨,忽有一人着塞外冠服,来到于谦尸首前,跪拜再三,枕于谦之尸大哭不止,复奠以壶浆,且泣且道:“我虽外国之人,颇怀忠义,今大人死冤,公子谪戍,呜乎哀哉!”
  众百姓一齐围看,原是太监曹吉祥麾下朵儿。百姓们纷纷说道:“我们都是于少保救的性命,反不如一朵儿呀!”于是,京都百姓一齐壶浆设奠,将锦被覆盖其尸,号哭之声,巷陌皆震。
  徐有贞心中畏惧,石亨差人禁止不住,祭奠者络绎不绝,日夜不断。曹吉祥听说后,痛杖朵儿。朵儿默不作声,第二日又往西市祭奠。第三日再往祭奠,守尸一夜。于是夜五更,出得京都,奔往塞外。
  都督同知陈逵出自李时勉门下,颇怀忠义,虽然没有得到于谦的恩惠,但一直仰慕于谦的德操,于是在第四日三更,乘行人稀少之际,暗贿守尸军卒,将干谦尸骸收殓,偷运出城,葬于西直门外,遣亲兵日夜暗守。
  数日后,天顺帝入后宫向太后问安。太后问:“皇上复位已有半月,为什么不见兵部于少保有奏章入内?”
  天顺帝回道:“已处死了。”
  太后大惊,两目流泪,说:“于谦有大功于我大明,为何要处死他?当时皇上蒙尘,有倡议南迁者,有倡议求和者,国内惶恐,朝中混乱,只有于谦主守御,督战九门,大败瓦剌。皇上南归,也是于谦力主。若没有于谦,我大明王朝不知变成何等模样!”
  天顺帝答:“朝臣说于谦与王文等人准备迎襄宪王世子,这是逆谋之大罪。”
  太后说:“大位之事,哀家曾召问于谦。于谦虽无意迎复皇上,然却有意复沂王储君之位。此必奸人误皇上。”
  天顺帝唯唯诺诺,太后又流泪说:“倘若今朝不用于谦,也应放归故里,怎能忍心置他于死地呢?杀一大功之臣,朝野离心,大明天下从此恐怕没有中兴之望了!”说完叹息不已。
  昏庸的天顺帝无言以答,心中十分后悔,但是依然不肯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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