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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绝影(1)

作品名称:太祖长拳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8-09 13:36:31      字数:12546

  越明年,宋初三相,范质、王薄、魏仁浦,自觉天子日益见轻,一齐递交辞呈,要求告老还乡。宋祖暗喜:“三位早该如此。”当即准奏,各有赠授,其中范质进位侍中,以宰相最高衔致仕。改迁赵普为门下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尔后中书侍郎久缺,是为独相。虽又增设两个参知政事为副,分别以枢密直学士薛居正和权知江陵府吕余庆担任,从而不使相权专擅,但实则军政要务愈加倚赖。散朝后圣踪常顾相府,君臣抵足畅谈。
  某晚大雪,天寒地冻。赵普以为天子不会驾访,早早宽衣就寝。忽闻有人叩门,披衣慌起,出见宋祖立于雪中,匆惶迎入。先置炭火,再备酒肉,暖身果腹,始相议事。
  宋祖开门见山道:“现荆湖大抵已稳,值此当思它取,若迁延日久,则有误战机。近来群臣议攻西蜀、南汉,谁先孰后,莫衷一是。朕意撇此二处,趁辽州方入版图,我军对北汉士气正盛,彻底平定这块弹丸之地。卿以为如何?”赵普道:“北汉虽小,士卒剽悍,太原城墙高厚,复倚契丹为援,实非易克。纵以惨胜得之,辽患由我独当,诚非好局。可先慢慢离间二国,留待后图。今南方富弱,乘势逐一剿灭,拓地而广财,令国家倍强,则辽不敢正视,北汉亦无可恃。此‘先南后北,先易后难’之总计、混一天下之大略也!”
  宋祖笑曰:“英雄所见略同,朕亦如卿所想,适才特戏言耳。”旋问,“既是‘先易后难’,南汉弱于唐、蜀,是否宜先取之?”普道:“强弱非常,因势而易。蜀自我取荆湖以来,早已惶惶不宁。我若续攻南汉,蜀必驰援,则南汉虽弱犹强。如先伐蜀,南汉自度弱小,未必肯救。即使出兵,陛下何不再以李煜当之?”
  宋祖又笑:“前番便有吾儿功劳,既得此子为助,朕无南顾之忧,立当西进。”赵普忙阻:“两川山高路远,凤、归二州虽已囤得足数钱粮,只够用于外围,一旦深入,转运难矣。不如等到秋冬之际,天下丰藏,那时再征,或可因粮于敌。且‘水虎捷’操训熟练,大江一路岂非事半功倍?”
  这厢对策,西南也不敢怠慢。蜀相李昊主和,私谓家人:“吾观北宋气象,与前代大为不同。天下厌乱久矣,华夏一统,大概就在此朝吧。”枢密使王昭远主战,扬言守不足取,更应先发制人,攻掠宋地。蜀主孟昶念及宋曾谣言彼与北汉合谋秦陇,索性派赵彦韬执蜡书约北汉夹击中原,却被奉命观探蜀中动静的凤州团练使张晖捉住,押至东京问罪。
  适逢秋高马肥,潭州防御使潘美、团练使丁德裕会同江陵兵马都监尹崇珂攻克郴州,威加南汉,迫其不敢再图北侵。宋祖决心全力西征,看罢蜡书,笑称师出有名,乃问赵普:“王全斌可为将乎?”普答:“王老善待部下,为人宽和。西川遥远,士卒易惫,如用此人,我军强弩之势不末。然则王老恤而不律,初行艰难,尚能约束,一旦得胜,恐生后患。是以荆南一路,所任切当慎择。”宋祖道:“卿之所虑,朕之至忧。光毅耿直,曹彬严谨,正可为将。”遂改沈义伦为随军转运使,与王全斌等原班人马出凤州南进,是为北路;南路以刘光毅为归州路行营副都部署,曹彬为行营都监,另有济州刺史曹翰为先锋都指挥使,所率步卒一万,水师一万,西进策应,入川后归王全斌节制。
  时“水虎捷”由蔡河到长江尚需日程,宋祖命王全斌等缓动,欲使刘曹先行。普谏:“两道齐发,致敌首尾难顾,何必有先后。”宋祖道:“朕知全斌多智,定能先抵成都,恐其乱也。”普笑:“成都城池坚固,无论哪一路先到,都不能短期克陷,待另一路亦至,定将会师入城。皇上仁圣爱民,却是多虑了。”
  宋祖由是宽心,适闻京城传言,其伐蜀是为孟昶爱嫔,封为“花蕊夫人”,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费氏,也只一笑置之。当天回到寝殿卧室,赵匡胤立于《剑侠仕女图》前暗忖:“我自有御妹,花蕊夫人关我屁事。”思念云娘很久没来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缓缓触摸人像,想到痴处,抿嘴轻吻。
  正值沉湎,背后响起一阵铿锵之声。赵匡胤惊醒,回见一个黑面小卒,盔斜甲破,却自神采飞扬的荷戟踏进,慌喝:“你是何人,无我宣召,安敢擅闯!”那小卒更不答话,抬戟就搠。赵匡胤忙自案底抽出一根金拐,作齐眉棍抵敌。
  斗不数招,那小卒抛却兵刃,空手与战。赵匡胤心中诧异:“若来行刺,怎会如此?”霎时憬然,弃拐张臂欲抱:“御……”声未出毕,那小卒已将他倒剪过来,摁至龙榻上,刮其脸道:“你羞也不羞,对一张画像动手动脚,亵渎人家!”
  赵匡胤待觉对方用力稍轻,翻身挣脱,坐拥玉人:“我明白你的来意,莫非想去征蜀?”云娘道:“皇兄聪明得紧,快叫王老予我一个安排。”赵匡胤道:“西川山险水恶,不比荆湖,我不许你去。”云娘道:“险山恶水我见得多了,几曾怕过。”赵匡胤献笑:“晓得你本事大,从无畏惧。只是一去经年,可不把我寂寞坏了。还是别走的好,留下陪朕。”
  云娘道:“陪你也行,须将嫔妃都散了,只剩一个皇后。如此纵教我足不出殿,也心甘情愿。”赵匡胤道:“你这是醋话。”云娘道:“我这是替她们着想。”赵匡胤始知佳人并非戏言,叹道:“后宫自古就有,朕若效那晋武、隋炀,无限扩建,任意采夺,则天下汹汹,亡在斯须。但如依妹所请,世人亦将视我赵匡胤为怪物,大臣们也不会赞同。”
  云娘笑嗔:“你本来就是个怪物!”旋即软言相求:“皇兄倘许我去,令我玩得开心,回来什么都依你。”赵匡胤道:“那你去吧,我不拦你。”云娘甜声腻语:“没有你发话,人家不容的。”赵匡胤轻轻拍抚:“眼下舟师尚未入江,距大军起征还有一段日子。你乖乖的听话,不准离殿半步,先什么都依我,届时我再依你。”
  云娘高兴了,一张黑脸左右挨擦,炭灰都揩在龙袍上:“皇兄真好!”赵匡胤道:“别叫皇兄,要叫皇帝哥哥。叫来听听,不叫到时不依你。”云娘顿身喊冤:“拿鸡毛当令箭了!”在对方不住的催促下,犹豫中闭目高呼:“皇帝……哥哥!”赵匡胤应声抱起,步向侧室。云娘惊问:“做甚!”赵匡胤一脸坏笑:“你穿得这么脏,如何令我满意,须狠狠洗刷几遍。”
  某日休朝,二人都懒在被窝里。赵匡胤一时性起,逼对方行过事,又自沉沉睡去。云娘欺他不觉,耳边吐怨:“你屡屡强迫好了,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轻踹两脚,着衣下榻,履至殿门而止,见一黄门经过,招问外边事,方知大军昨日启程,怒回卧室,掀被执起天子,揍得噼啪作响,大嗔:“人马已动,何独瞒我!”
  赵匡胤睡眼惺忪:“你便是明早持我手谕飞骑追赶,也还来得及,就多留一晚吧。”云娘不依不饶,用剑逼对方书写盖章,完了急待要走。赵匡胤道:“且往御马房一趟,物具皆已备妥。”
  云娘火气略减,到彼喜见雪骥、晶蹬、绒鞍、银盔、细铠、锦袍、素靴,清一色白,芳心稍觉歉疚,当下换了装束,返回寝殿卧室,拥入被中询伤问痛。赵匡胤哆嗦道:“我没事,你又打得不重,可以走了。”云娘抱住不放:“我明早再走。”赵匡胤挣脱不得,闻言甚喜:“哦,是么!先……先下去再说!”云娘薄嗔:“干吗?衣甲皆是新的,又不似上次那般脏碜。”赵匡胤道:“你甲胄在身,抱得我好冷。”
  既缓半日,下午便随圣驾至讲武殿,观看殿前司诸军操练。赵匡胤趁势与说军旅常识,免得她到了凤州,什么也不知道,即从编制开始:“我朝军伍,以‘营’为根本,又名‘指挥’,凡驻守、调动,莫不用此计算。如逢战事,组军出征,也是以此为整,不常再分。”云娘遂问:“一营有多少人?”赵匡胤道:“五百人,设正、副指挥使各一人。下辖五‘都’,各百人。若是马军之都,长官称军使,副官称副兵马使;倘是步军之都,则为正、副都头。一都十队,每队十人,队长称‘十将’,意即将十人,虞候副之。”云娘再问:“那么指挥以上,又以何统?”赵匡胤道:“军辖五营,厢复辖军,数则不定,皆以正、副都指挥使、都虞候统领。如我殿前司之铁骑马军,厢辖四军,控鹤步军则倍之。再又侍卫马军司之‘龙捷’、‘蛟捷’、‘虬捷’三军,厢辖四军,侍卫步军司之‘虎捷’、‘豹捷’、‘彪捷’三军,厢辖十军。其中‘铁骑’、‘控鹤’、‘龙捷’、‘虎捷’,乃我禁军之主力,称‘上四军’,士卒月俸千钱;其余为‘中四军’,月俸七百钱。至于‘下四军’,一般不作征战之用,仅以修筑、运输、警火、治安、捕贼,月俸五百钱,这里不消介绍了。”
  云娘如何记得了那么多,嗯声嗯气的耐心听完,便只顾将目光投向场内。此时控鹤步军已尽数开过,铁骑马军铿锵行至,人皆仗槊执盾,带弓负箭,身着黑光铠,马俱白甲裹覆,只露两耳、双眸、四蹄和一条尾巴。云娘道:“这些好看,莫不是铁骑马军?”赵匡胤道:“正是铁骑左厢。”云娘道:“既有铁骑左厢,必然还有铁骑右厢,却在哪里?”赵匡胤道:“我朝禁军,各大番号之下,皆设左、右二厢。所不同的是,这铁骑马军、控鹤步军系我殿前司之属,专务京城守备,若非御驾亲征,轻易并不出动。左厢在此操演,右厢自必驻防,哪能都来。那侍卫亲军之马、步军二司,左右各厢则须轮番戍边,三年一换,今年恰是左厢在外,右厢留守京师。此趟王老所率,亦俱右厢之兵,但若你在凤州见到左厢人马,也勿必奇怪。”
  说到这里,又有十几个方阵相继开来,装备各异,较之适才甚为丰富。云娘问道:“此又何属?”赵匡胤道:“此我宿卫禁军,亦属殿前司,共分骑卫六班、步卫十直以及特用班直,专务大内守备,因是昼夜四班轮换,所辖都数俱为四之倍数,官职名号也是略殊寻常。班以都虞候、指挥使、都军使统领,其下各都设正、副都知;直以都虞候、正、副指挥使统领,其下各都设正、副都头。喏,这过去的便是刀剑直、枪矛直、弓直、弩直,尽守于外廷。眼前这两个分别是内殿左直和内殿右直,备于内廷,武艺较为全面,刀剑必擅其一,枪矛必擅其一,弓弩必擅其一。那边过来的是阙直,顾名思义,阙门守备是也。此七直,人数最众,各辖十二都。”
  啰嗦之际,眼前的已远,过来的也已过去。赵匡胤依次指道:“此乃殿前直,所辖四都,武艺精良,寝殿、朝殿之勇卫……此乃散直,所辖四都,各怀异能,是故兵器五花八门,平素巡无固所,哪里紧急便到哪里……此乃御龙直,所辖四都,皆由朕亲自调教,清一色齐眉棍。”
  正得意间,步卫俱过,骑卫又至。云娘道:“这些扛大斧的莫非也是你所调教?”赵匡胤道:“不错!此系护圣班,凡辖四都。后面的是金枪班,亦辖四都,高怀德所教。如今他离京既久,教头自已换过……嗯,那是散员班,四都之众与散直相似,差在步骑耳。”
  “咦,”云娘奇问,“大内骑士,竟也有使飞挝、流星的?”赵匡胤道:“这是前班、后班以及东西班,各辖八都,分守皇城正墙、后墙、侧墙一带,兵器自须因地制宜……啊,那是三个特用班直了。牵马而行的是御马直,凡四都皆是与朕养马;其后为钧容直,亦辖四都,专务鼓乐号角;至末乃仪仗班,却有八个都。”
  云娘踮起脚跟指道:“瞧,替你看门的那两个小鬼也在其中。”赵匡胤道:“你眼睛这么好?”云娘欺他望不到尽头,只管胡说:“他俩便在方阵左上角。”
  王全斌一行抵达凤州后第二天,佳人素骑亦至,密示圣谕,得以着落。当随主帅参观诸营,她尚颇觉新鲜,住有数日,渐知军旅之苦。
  时蜀任王昭远为北面行营都统,赵崇韬为行营都监,韩保正、李进为正、副招讨使,督军北上。李昊与众饯行,王昭远执铁如意自比诸葛武侯:“我此行何止克敌,领这三万雕面恶小儿,取中原易如反掌!”王全斌得悉,顾谓众将:“蜀中久无战事,彼纵多谋,亦无显处,狂妄至斯,可见真才有限。”于是麾军逼抵边境,尽择平阳之地下定寨栅。
  四面侦察,并无敌军主力。康延泽进言:“可趁对方行动迟误,一面分兵抢占险要,一面长驱直进,试捣成都平原。”王全斌拒绝:“轻进则运粮维艰,况吾不欲蜀中涂炭,思决于外围,故今只宜坐守,待彼来攻。”康延泽道:“守亦当据险要。”王全斌道:“我军盛锐,守之有余,何必据险。”他为人宽厚,不计小节,众将见此决策,俱敢当面哂笑。
  不日蜀军至,纷纷夺险高占。王仁赡劝道:“趁敌立足未稳,可速击之。若容尽据险要,不易克也。”王全斌道:“我正要他居高临下。”众将愕然,背后窃议:“王老糊涂矣。”王全斌亦背众做事,使云娘投信于敌帅,辞极恭卑,称伐蜀是不智之举,自己圣命难违,权驻边境,不思进取。
  相持二月,天候渐寒,蜀兵抵受不住,相继移营下山,撤出险要。宋将踊跃请命,击敌于半道。王全斌不许,待蜀军移定,方令史延德、张万友、高彦晖、朱光绪、康延泽出战。史延德不服:“前番不打,今又何益!”王全斌笑谓:“五位各引一千人马,多带辎重,轮番诱敌。本帅自督大军,分十路伏击。”史延德道:“原来是‘十面埋伏’,何不早说。”
  五人中止康延泽暗疑:“十面埋伏之计要用早用了,何必拖延至今?”果然,宋军一路退来,不见半个伏兵,辎重尽弃,只看对方满载而归,愤怒得一个个拔刀剁石。
  五人回见主帅,极力申辩。王全斌道:“吾本欲输这一仗,恐尔等临阵违我节度,故而诈称‘十面埋伏’。”史延德忍不住叫道:“昔者将军精心筹备之物,如今一旦半丧!”王全斌好整以暇道:“又不曾折损健儿,刀枪俱在,何必可惜。”五人面面相觑,无奈一齐告退。
  至此,王昭远以为宋帅懦弱,于是转守为攻,引军跨过边境,屡击宋营。王全斌只令坚守,各寨稳如磐石。王昭远知难而退,亦思久计。时蜀军有成都兵三万,戌边士卒两万。王昭远分出三万,从剑门到前线,沿途共设三十小砦,各以千人把守,复使五千人守兴州,自率一万五千人深退温暖之地驻扎。那三十个小砦用川马运粮,一站接一站的供给前线。
  川马矮小健壮,短于奔驰,却善走山路,极能长途负载。宋将闻讯,皆请截夺。王全斌不允:“吾正要他积粮,安忍断他粮道。”乃令各营坚守,不得擅出。自此每天只顾会众比赛,使士卒乐而不懈。有手战、相扑、射箭、投石、运土、推车、赶跑、跳远、纵高等,俱设奖励。云娘除了射箭,处处夺魁。王全斌恐其败坏众兴,暗以十两黄金相赠,教她旁观莫争。
  旬日,蜀军粮草极丰。王全斌忽以张万友、高彦晖各引三千精锐去打燕子、万仞两个头砦。那两处全无防备,立时土崩瓦解。此前,史延德的五千人马已深入兴州,对驰援二砦的蜀军迎头痛击。
  王全斌又叫崔彦进分兵五千进据险要,阻王昭远于原地,自督大军南下。王昭远不得已绕道回救,一时哪里赶得上。宋军三个都指挥使合兵万余,已得兴州全境,前后共获军粮四十余万斛,之后兼程倍道,一路领先,连克鱼关、白水等二十余砦,沿途胜则得粮,绝无粮运之忧,最终在三泉砦以逸待劳,大破蜀军主力,活捉两个正、副招讨使,夺粮三十余万斛。
  蜀军败至嘉州,烧毁栈道,固守葭萌关。宋军追到嘉陵江畔,张万友夺桥,朱光绪集舟,高彦晖五日内修复栈道,三路并进。王昭远弃关移兵来击,两战皆北,葭萌关也守不住了,退保剑州。宋军经过利州,获粮八十余万斛,直攻到剑门关下,至此受阻,暂屯益光。
  崔彦进提议:“有道是‘剑门天下雄’,一夫荷戈,万夫莫逾。吾思三国邓艾,曾凿壁开山,攀岩缘崖,行七百里无人地带,突袭成都就功。今当寻觅前人遗迹,效此勇举。”王全斌道:“此乃险着,孟昶多半不学阿斗故事,其若拒降顽抗,我军不免腹背受敌。目下士气正旺,尽可全力攻打,无须旁骛。”
  相持半月,王全斌笑谓众将:“吾入蜀之前早已详考此间地理,确悉附近有一小道,名曰‘来苏’,通关南廿里外的清强店。前番料敌分兵驻守,未敢行险,故而假作不知,一味猛攻,引他都来守剑门。昨夜已请女侠探过,只剩得五六百人,正可挥师偷进。”康延泽谏道:“险山小路,主帅不宜轻涉,遣一偏将前往即可。”王全斌就命他与史延德同去,传令偃旗息鼓,暂停攻关。
  王昭远听说清强店被占,再视关下情况,以为宋军主力业已转移,当下只留偏将代守,自引大队人马南撤,却遭史康二人伏击,折损甚多。那边王全斌忽起攻势,半日克关。两下合兵一处,穷追猛打至汉源,彻败蜀军,俘赵崇韬。王昭远只带四十余骑突围逃命,被云娘连追三天三夜,获于东川民宅。遇擒之际,哭得两眼红肿,史称“带汁诸葛”。
  时已次年正月,蜀主得知剑门危急,高价募兵四万,令太子孟元喆率而驰援。太子携带妻妾、歌妓数十人同行,甫至绵州,听说剑门已失,宋军随时将到,吓得弃营奔还,人马尽陷于敌,以致乃父绝望。
  老将石斌建议:“成都尚有甲兵三万,粮草足支一年,只要坚壁清野,宋师粮尽则退。”李昊久怀降志,极力反对:“我军士气低落,兵多亦不足守。况坚壁清野之后,来年必荒,那时敌师再至,又将何以维持?”
  蜀主降意既决,不顾石斌触柱身亡,整理版籍,凡四十六州、二百四十县、五十三万四千余户,坐待数日,北望尘烟,出城迎献。时刘光毅陆路进程略慢,曹彬水路虽快,兵少不敢轻速,复有粮运之难,因此尚未到达,事出赵匡胤、赵普之料,致生大祸。
  宋军入城,初时尚可,只过了两天,便有扰民迹象。崔彦进和王仁赡颇得部下孝敬,所以不加制止,终日与主帅庆功宴饮,使他醉不知事,趁机擅开府库,名为犒军,实则中饱私囊,及遭沈义伦制止,损失已难估计。王全斌后有所觉,也只能装昧到底。不日曹彬亦抵,眼见骚动蔓延,非一时能禁,数请班师。王全斌岂敢就回,推说安抚蜀地之后再北还。
  宋祖尚未知情,运钱入川,一赏士卒,二赐降兵。众将多行克扣,宋兵亦夺降兵份额,终于激起哗变。三月,绵州四万蜀兵率先举旗,蜀民起事者十余万,共推文州刺史全师雄为首,号“兴国军”。王全斌知全师雄实属被迫,派朱光绪前去招安。适逢全师雄不在家中,朱光绪见全女色丽,逼纳为妾,然后尽诛全族。全师雄反心既决,迅速攻占彭州,旋又切断剑门通道,接着连克成都外围十县,自称“兴蜀大王”,声势浩大。各地蜂拥响应,蜀中十七州相继告叛。崔彦进、高彦晖两路攻讨,皆获惨败,高彦晖阵亡。
  时成都降兵三万,尚在掌握之中,尽屯于城南校场。众将恐之甚深,会议屠戮。康延泽进言:“可释其中老弱七千,青壮者分兵护送,自大江水路押解还朝。倘若敌来夺取,再诛不迟。”众将皆已胆寒,俱求斩草除根。王全斌遂只留下三千老弱,所余两万七千都引入城墙甬道内射杀。
  康延泽因此受到同僚排挤,暮行于大街之上,随处可见拦路抢劫、破门入宅的宋军将校、士卒,看到他也不忌惮,仅只稍稍远避,继续暴行。他心中郁闷,慨叹间经过丰德库,目睹曹彬带兵严守大门,里头沈义伦正在主持清点,遥谓二人:“两位好作风,只顾官家财货,不理百姓祸殃。饶是如此,亦足称道,可惜再没有第三个了。”旋听背后声如巨雷:“谁说我们只顾官家,不理百姓!谁说没有第三个!便是第四、第五个,也早已有之!”
  康延泽回见是刘光毅大步而来,脸上净写不悦,忙道:“将军想必就是第三个,却不知做什么去了?”刘光毅辞愤气粗:“我方禁乱回来,怎奈犯事的都有王老撑腰,禁不胜禁。何况我和曹都监手里只有一万多人,王老那边两万有余,又哪里禁得过来。便多你这第四个,也甚不济事。”康延泽苦笑:“那么谁是第五个?”刘光毅转首遥指:“彼是第五个,略能济事。”
  康延泽未及相望,曹彬已自飞身奔上。原来是云娘追打三个小校,逼至一座废墟旁,持剑数罪欲斩。曹彬抢到急止:“手下留情!”云娘厉声痛斥:“这等败类,不除待甚!”曹彬道:“擅斩部下,我所不许。但凭女侠一剑之利,枉犯军法,能绝此间祸乎?”
  这时刘光毅亦至,大声道:“斩斩斩,都斩了!我等碍于律例,未得方便。她既不怕,假手惩恶,何必阻止!”曹彬连忙将他驱走,转谓佳人:“今者四方汹汹,邮传尽断,以致圣上不察。女侠武智齐备,俱胜我等,又是闲身,真若有心救百姓于水火,挽局势于危厄,莫如召集流民,护出两川,上京告状。此最善之策,或可解难。”
  云娘暗觉有理,当面并未答应,次日聚得百余怨民,出城东向,一路御避寇叛,辗转坎坷。她独力引导,忙得焦头烂额,仍然时有丧失,但加入进来的却更多。及抵刘曹所克州县,将逾千人,险境虽去,困境依旧,竟无一官半吏肯与过问,莫谈资助。直至京师,这支千人队始终都是自给自足。
  宋祖得知西南详情,一面安置蜀民,一面令参知政事吕余庆携尚方宝剑入川整顿。事毕回到寝殿,云娘早已卸下戎装,洗过了澡,趴在龙榻上呼呼大睡。时当六月盛夏,赵匡胤默坐床头,摇扇送凉。
  火日平西,佳人梦醒,撑展四肢环顾周遭,蓦道:“好一招‘太祖搧扇’,果有出处。这一觉沉沉如死,居然没察觉你回来。”赵匡胤神色温和,略带愁肃,痴望无语。云娘看他满脸珠豆,跳起来抢过团扇,对着龙颜一阵猛搧。赵匡胤微微苦笑,挥汗欲去。
  云娘一怔出手,拽问:“干吗不理我?”旋即娇声转柔,“是不是怪我给你添乱?”赵匡胤道:“不,你做得对。”云娘哈哈一笑:“终于开口了!”复问,“做甚愁眉苦脸?”赵匡胤道:“我心里烦。”云娘道:“定是因为蜀中之事。”赵匡胤道:“这只是一小半。”
  云娘若有所思道:“向在蜀地,身临其境,确实触目惊心,义愤填膺。可如今回来了,山高路远,不见为净,最多偶然切齿,犯不着日想夜忆。你已及时派人前去整治,也就不必再多牵挂,该当着意于身边诸事。”赵匡胤问:“什么事?”云娘笑嗔:“你傻了你,半年没见人家,此刻不心动吗!”
  赵匡胤心中一动,更是心痛。云娘瞅他无动于衷,脸上红潮初泛,一把扯倒。赵匡胤转眼扑上香躯,静伏未久,赶紧站起,正色道:“回你的竹舍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云娘实在听不懂,愣有片刻,说道:“你一定有事瞒着我。”侧头一想,忽问,“莫非群臣对我有意见?”赵匡胤呵呵苦笑:“无此必要。”云娘又虑多时,恍然大笑:“我明白了,你看上了人家的夫人,是以愧对于我。”赵匡胤惊愕莫名:“你胡说什么!”
  云娘道:“孟昶上月到京,他夫妇俩应该都朝见过你了吧。那位花蕊夫人”引身凑近,“长得怎样?比我如何?”赵匡胤淡然道:“端的国色天香,名副其实。乍见之际,连朕也险些离座惊起。不过彼乃亡国之妇,何足与我御妹相提并论。”
  云娘听得紧张,闻后释然,二度拉倒对方:“既知我好,何尚无意?”赵匡胤挣扎欲起,云娘死死摁住:“你有地方排遣,我这半年不知怎么过的。休顽抗,否则吃苦头!”赵匡胤急喊:“蚊子!有蚊子!”趁她转首寻望,挣脱纠缠冲下床来,拧眉颤立之际,牙缝里挤出字句:“前些日子,陡然发现……”
  “咦,果然有蚊子。你飞……飞……看打!哟,怎么自己掉死了?”云娘正自奇怪,赵匡胤感到手背上骚痒渐盛,挠见一处疙瘩,涩然续说:“一个多月前,我忽然发现,咬死我的蚊子马上都会自行落死。这一个,想必也是。”
  赵匡胤若已命丧蚊口,如何还能在此陈述,两人都没觉出话中失误。但蚊子咬人便死,实属异闻。云娘自然要问:“那是为什么?”正欲说笑,“莫非你血里……”蓦然色变,“你血里……”登时语不能继,拉过对方手掌,拔剑浅刺,渗出一点猩红,细细举看:“不紫呀!”赵匡胤道:“或因残毒不多,血色方无变化,妨害未深。但以后是否会慢慢滋增,目前就不得确知了。去年尚无异况,至今已能毒杀蚊虫,想来多半是会的。等到血色呈紫,只怕便是致命之时。”
  云娘花容凝重:“不会的!福居大师……”赵匡胤道:“是我当时见水色已清,以为毒质排净,熬不过冷,少浸了一缸。”云娘稍怔忙问:“剩下的解药还在不在?!”赵匡胤喟叹:“在就好了,可惜早扔了。”
  云娘听得发晕,呆有半晌,忽然拳打脚踢:“你这混球,扔它干吗!”赵匡胤任她捶揍:“那物事臭烘烘的,留着……”云娘手足不停:“你干吗少浸一缸!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冷……”
  她发泄完了,果敢登生,服衣下榻,抹泪道:“待我走一趟西藏。”赵匡胤惊止:“不行!那是什么地方,你怎去得。饶朕屡次遣使,一行大师虽未见害,却也遭到软禁,不能返回中原。你若一去不归,教我怎办!”
  云娘道:“你死了,叫我怎办!”赵匡胤道:“一时死不了,兴许还能活十年八年。”云娘大叫:“我要你再活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赵匡胤道:“别傻了,我早已派过使臣厚礼往求,并无结果。你去,人家一样不会给的。”云娘道:“不给便偷!便抢!”
  赵匡胤道:“那我更不能让你去了,与其就此诀别,还不如多伴几年。一年是一年,十年就十年。”云娘破涕为笑:“我先陪你半年,然后才走。去年被你‘欺负’了一个多月,这半年里得‘欺负’回来。”赵匡胤笑道:“我一直让你‘欺负’到死,你永远别去。”云娘道:“呸,想得美!”
  赵匡胤蓦然想起,说道:“我体内毒质渐增,恐怕不能给你‘欺负’了。”云娘也是一怔,却道:“你血中有毒,别处又无。”赵匡胤道:“谨慎起见,我决不能害你。”云娘沉颜厉色:“你不肯给我‘欺负’,我立马就走!”
  赵匡胤一时难答,见她疾步出门,拔腿上追:“回来!御妹……云娘……”虽已竭尽全力,却哪里赶得上,一路且奔且唤,“你听我说……就止两句话……两句……拦住她!”门口两名侍卫一齐横过玉斧,云娘清叱:“小鬼,还不知本娘子的厉害吗!”声过人远,已在殿前石阶之外。
  云娘转眼行出十余丈,忽而定身高问:“你究竟给不给我‘欺负’!”赵匡胤生怕她又自起步,不敢过分迫近,遥望背影:“你永远别去,那样也还值得冒险。给你‘欺负’,我何尝不喜欢。”云娘双肩微颤:“废话,我终是要去的。”赵匡胤稍忖即道:“我不能害你,也阻止不了你,但愿你能回来。”
  几个纵落,伊人化作一点。那两个倒地的侍卫听二人满口欺负来欺负去,还以为是在打情骂俏,兀自掩口偷笑。赵匡胤回头喝起他俩,入殿更换便服,立即也出宫去了,却向佳人故居而来。
  云娘料到他的行踪,何曾回过竹舍。赵匡胤深夜徘徊,正自焦慨,蓦听一对熟悉的声音室外移近,男女极是亲昵,心道:“岂有此理!”做贼似的跃窗而出,乃听吱的一响,显是二人推门跨进,悄悄一望,果然是孟昶与花蕊。
  只听美人启唇:“好一处幽雅所在,胜过御赐宅第。粗观布局,就知处置之人别具匠心。”孟昶感叹:“往昔所居,却又胜此百倍。”花蕊道:“人贵知足,亡国之辈还苛求什么。”孟昶道:“其实这样也好,没有了国家负担,反倒轻松自在。只要有你相伴,我就知足。凡事皆由他姓赵的担待,咱们人前低头恭顺,关起门来逍遥快活。姓赵的纵然精练强干,一日之中大半天都在为朝政忙碌,虽是至尊,却也未必及得上你我。”赵匡胤心头冒火:“哼,是吗!”旋听二人开始吟词作对,不一会儿像是亲热起来。
  拥吻须臾,孟昶四顾道:“这里似乎大半年没人住了,铺褥倒也干净,莫如将就一晚,别具风光。”花蕊嘤嘤媚笑:“妾身正有此意,这就找一张凉席来垫上。”
  赵匡胤暗忿:“岂有此理!”悄退数丈,除下外袍蒙定面孔,拟将二人唬离竹舍。但他甫返窗前,未及出声便已愕住。斜见榻上尚自无席,俩人早就合抱一处,翻滚喘息中手足并动,全身衣物不断散脱开来,只因天炎少着,弹指已是赤裸。
  轻薄的月光下,花蕊发似锦瀑,肤如凝脂,容貌虽然暧昧不清,形泽却较昼时愈加逼显撩人。她四肢飞舞,腰臀款摆,呻吟起伏,穷极姿态,玉润般的躯体在蜷舒折转之际被窥得淋漓尽致。
  赵匡胤鹰瞵鳄视,胸口涌漾,魂牵魄引,志乱神迷,若非凭台扶壁,几乎跌撞进去。此刻他得享飞来妙境,固然耳目愉悦,兴奋不已,但嫉恨亦随之飙升,见似行将高潮,一拳击响,不仅将二人骇下床来,自己也是惶然惊走。
  回宫途中,赵匡胤恶念丛生,连思十几计,每一条都是天衣无缝,苦于皆须遣、杀行事之人而被迫放弃。他一向优待亡国主,从不蓄意诛害,这次决定破例,却不欲为人所知,因此纵操大权,也是万般为难。
  当晚就寝时掸落床头蚊尸,蓦然怀策。次夜,于长春殿宴请孟昶及一班蜀中旧臣。酒酣耳热之际,宋祖慷慨与亡国主结为兄弟,两人割指滴血于彼此杯中,一混下肚。
  席毕,赵匡胤昂步而出,心笑:“能否毒死义兄,我亦未知。倘若天意使兄躲过此劫,以后永不加害,情同手足。”他中毒既深已久,体内抗素积累渐多,故能活到现在。孟昶如何受得,纵是吃下去的,初时毒效未显,睡到半夜,猛觉胸口火阻,有如烧着一块炭,强撑须臾,窒息毙命。
  宋祖闻讯窃喜,诏令厚葬,次年恩威并施,迫娶花蕊,引来多方议论,却无一个怀疑孟昶之死系他所谋。即令花蕊也不曾想到是仇人代夫,但她旧情未泯,改嫁月余,不奉新欢,终日闭门哭泣。
  这天,赵匡胤三度驾临,迎来的却是一首讽诗,怒踹房门而入,斥道:“孟昶祸国殃民,有什么好的,你还念念不忘!”花蕊冷然道:“皇上也不见得爱民,否则何致蜀中涂炭,百姓流离。”
  时蜀乱虽已受到遏制,尚未彻平。赵匡胤被刺中痛处,愧愤并起,强推入帐。花蕊也不抗拒,咬牙勉承,不论感觉怎般汹涌,始终隐忍声色,宛然一具死尸。事后连赵匡胤也不禁佩服,和声问道:“倘若蜀中大治,你将待朕如何?”花蕊依旧木无表情,答曰:“未知。”
  转眼又是一年,两川之地渐趋宁靖。原来,蜀之精锐大都已丧在王昭远等人手中,全师雄本非良将,统辖虽众,多是新近招募,缺乏训练和实战,空具声势。成都却在吕余庆、沈义伦的治理下吏风大正,曹彬、刘光毅趁势整顿军纪,挥戈反击。全师雄接连兵败,去岁腊月病死于金堂。兴国军复立新帅,再无作为,不久便被剿灭。所叛十七州,非陷即降,又俱回到宋军治下。
  今夏五月,安抚事毕,王全斌等班师还朝。宋祖议功论罪:曹彬迁为义成军节度使,加宣徽南院使;刘光毅仍任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加迁镇安军节度使;吕余庆仍任参知政事,加兵部侍郎;沈义伦转迁枢密副使,兼升户部侍郎;康延泽留任普州刺史,加升成都兵马都监;曹翰迁为蔡州团练使。夺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三人原有一切职务,分别出任各地留后,俱是有名无权的候补闲职;史延德、张万友贬为黎民;朱光绪斩首弃市,抄没家产。其余偏将、指挥等,各按功过,升降赏罚,或罢活杀。
  此非朝夕之事,须经百官会审,一季方完。中秋月满,赵匡胤夜至花蕊处,笑谓:“蜀乱既平,枉法之人悉已问罪,芳心何意?”对方仍答:“未知。”却只对着一幅画像拜泣。赵匡胤转视该像,认出是孟昶,十分不悦,上前取下欲撕:“彼已入地,画当随之。”花蕊急喊:“不要!”旋又慌称:“此乃张仙子,并非前夫!”
  赵匡胤心中猛醒:“我自有一图,为何不容她有。”于是挂回墙上,笑曰:“孟昶与我,兄弟也。朕不过吓你一吓,岂欲真毁其像。”念及旧人,复道:“不想爱妃擅此雅艺,未知与我御妹相较,高低孰属。”
  花蕊道:“听说皇上有一胞妹,早已下嫁。今欲相比画技,猝未可逢。”赵匡胤道:“人不在画在,且随我来。”趁势引至寝殿卧室,共赏《剑侠仕女图》。
  花蕊原是内行,触摸道:“好美的姐姐,真人又在何处?”赵匡胤不能泄露自己血中带毒,乃叹:“她本惯于浪迹天涯,又不喜我做皇帝,相处了一段日子,终于走了,未知何时再见。”想到云娘去逾两年,生还之望渺茫,不禁虎目含泪。
  花蕊听到此处,疑窦丛生,心思辗转,猜及大半,嫣然笑道:“这位‘御妹’姐姐,只怕是皇上在外面私认的吧。”赵匡胤趁势向她吐露往事,但凡与“太祖长拳”、少林寺有关的,一概略过不提,以免带出中毒一节,其余倒不隐瞒。花蕊久居后宫,虽曾常与蜀主出游,可那并非真正的自由,民间野俗乃至江湖之林林总总,所知又具几何,不觉大是好奇,越听越有味道,更从其中领略到与自己生平所历截然不同的情趣。
  赵匡胤讲毕,她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观夜已深,轻启朱唇:“请皇上更衣就寝,早早歇息吧。”赵匡胤一怔而笑:“此榻天下止两人睡得。”花蕊也是一怔,旋道:“臣妾明白,皇上还回臣妾处。”
  翌晨阳光明媚,赵匡胤醒来时见花蕊正蜷偎在自己怀中,不由龙心大悦,翻身抚吻。花蕊娇滴滴地道:“我很想见一见云娘姐姐,看看她到底生得什么模样。”赵匡胤笑慰:“御妹若非披银仗剑,实不如你。”
  花蕊嘤嘤一笑:“从今日起,臣妾白天都去竹舍候她。只要姐姐一回来,我就引她来见皇上。”赵匡胤闻言先忖:“你若与她独处,必将知我秘密。”转念又想:“御妹岂会不分轻重,与你乱说。”忧去喜至,遂道:“好啊,爱妃就替朕仔细打理那边。”
  自此昼期夜盼,却暮暮只见花蕊独归。国事纷繁,欣奋愉悦、沮丧愁恼,日所异同,但这每天必经的失望总是如约而至,渐渐也已淡薄,终于埋头政务,不再寄抱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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