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埋下祸根（下）

　　于是，景泰帝临朝文华殿时，将于谦单独叫到御前，说：“爱卿往日所举，都得其人。可上次所荐祭酒之职的徐珵，内官说他就是昔日倡议南迁之人。此人虽有才学，但心术不正，为人倾危，心怀险机。岂能用为祭酒呢？若用他，将会带坏诸生的心术。因此，朕不准卿所奏，卿当另择贤者而进。”
　　于谦跼蹴不安，叩首自责。陈循见了，对王直道：“皇上真乃圣明之君矣。”徐珵见久未有谕旨，认为于谦不肯荐举，于谦又是正直君子，没将皇上不同意的向徐珵讲明，从此对于谦怀恨在心。
　　徐珵一见求于谦的事没有成功，心想能在皇上那里说上话的，除了于谦就只有陈循了。看来只有到陈阁老府上登门一拜了，于是硬着头皮来到陈府。
　　陈循一见徐珵来到，心里早已明白他的来意，于是明知故问地说：“元玉有何见教呀？”
　　徐珵直截了当地讲述了所求祭酒之事，说：“于谦不肯举荐，一定是还记前嫌。”
　　陈循说：“于少保已经保荐了你，但是内官说到昔日倡议南迁之事，因此事情没有办成。并不干于少保之事，即便是陈某也难保举你了。”
　　徐珵从身上取出一条玉带、十颗明珠，双手捧上，说：“下官一直仰慕大人威德才华，这区区薄物，略表下官景仰之情，还请大人笑纳。”
　　陈循双手一推，说：“无功受禄，愧不敢当。”
　　徐珵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下官略通星术，近来为大人推算，大人就要更换为玉了，金奉送玉带，不久就会应验。”
　　原来明朝有制，百官按品级系腰带：一品为玉带，二品为花犀，三品为金银花，四品为素金，五品为银钗花，六品、七品为素银，八品、九品为乌角。公、侯、驸马、伯束带与一品相同。杂职官员与八品、九品相同。
　　当时陈循任户部尚书，入值内阁，为二品官，束带用花犀。陈循一听徐珵这么一说，将信将疑地将玉带及明珠收起来，说：“假如真的如元玉所言，定当重谢。”说着，留徐珵宴饮。席间，徐珵又提及荐举之事，说：“下官久居学官，还望大人提携一二。”
　　陈循略一沉思，说：“元玉尊讳，皇上及内官见则生厌，恐不易用之。以我之愚见，元玉可将尊讳改一改，使内廷诸人不知，寻机荐为外官，立些功劳，再调回朝中，此事就不难办成了。”徐珵一听大喜，这才拜辞回家。
　　第二天，徐珵递上易名疏，佯称道：“臣幼年无知，家道贫寒，从师取名为珵，误犯祖讳，于礼当避。今欲易名为有贞，乞望恩准。”
　　易名本是琐碎之事，皇上也不在意，当即准其所奏。自此，吏部文选司的案宗内，徐珵的名字都改为徐有贞。时过数月，景泰帝易储，封赏有功朝臣，陈循进少保，成为一品。陈循大喜，说：“果被元玉料中！”于是对徐有贞另眼相看，来往不断，决意荐举他。
　　徐有贞又遍贿朝中元老重臣，但大多数的元老，不耻他的人品，都不愿与他相交，只有太常卿许彬喜欢他的才华，接受了他送来的珠宝，和他的关系很好。
　　因此徐有贞对许彬说：“于谦不肯荐举我，陈阁老想荐我为外官，还请许大人赐教。”
　　许彬低头想了想，说：“根据目前朝中形势，陈大人所言极是。元玉应当大展己才，用己所长，立功在外，这才有希望晋升。现在山东水患，屡治未果，皇上甚忧。今年又有沙湾毁堤，淹没田地，冲毁房舍，漕运阻塞。朝廷已遣工部尚书石璞、侍郎王永和前往治理。以老夫之见，石璞平庸无能，只会阿谀奉迎而已。王永和屡治河患，但也没能成功。这次他二人前往，估计也无济于事。元玉对地理、水利，无不精通，现正值建功良机。元玉有意么？”
　　徐有贞大喜，连连点头。许彬说：“现在朝廷用人等大事，多决于少保于尚书，而且他在巡抚河南时，征发民工治河，颇有建树。他为人坦荡正直，元玉应多多交往。”
　　徐有贞听了许彬的话，虽然心中暗恨于谦，但却佯装谨恭，时常前往拜望。于谦一直深爱其才，从不对徐珵有所提防，这才给予了徐珵可乘之机。
　　却说石璞、王永和二人来到山东治河，一年未见功成。景泰帝十分忧虑，降旨切责，令廷议另择治河之人。徐有贞闻知，心中暗喜，便央求陈循推荐自已与许彬前往治理。陈循推荐许彬、徐有贞代石、王二人。景泰帝已忘却徐有贞就是徐珵，中官也不知徐有贞是谁。景泰帝问于谦：“阁臣荐许彬、徐有贞替代石璞、王永和治理沙湾水患，是否可行？”
　　于谦答：“徐有贞素来知地理、水利之术，倘若准他前往治理，可望功成。如此，则百姓之福，朝廷之壮举。”景泰帝于是降旨，擢徐有贞为左佥都御史，与许彬同去山东治河。
　　许彬、徐有贞奉旨将赴山东之际，许彬对徐有贞说：“于少保曾治黄河，颇有见识。我们应当去拜见拜见，以求其计。”
　　二人于是来到于谦处，叩问治河之策。于谦直言道：“昔日于某在河南治河，以疏为重。将黄河之水分引两支，一支入淮河，一支入大清河，后皆入海。以后大清河因没能年年疏掘，致使淤塞，而黄河入淮之流，岁岁疏通，因此沙湾屡屡毁堤，而开封东、北之堤安然无损。以于某之见，二位大人此番奉旨治河，当务之急宜先疏浚会通河漕运，后则发民工开掘大清河，导水入海，分其水势，这才是长久之计。倘若不进行分流，只是筑堤拦水，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能够永久解除水患。石璞、王文、王永和经年不治，其原因就是如此。二位大人到任，要详察水情，再行奏报。若感民力不足，可奏请征调京营军卒前往相助。”二人谢过，急往山东赶去。
　　二人星夜奔赴沙湾，乘马自沙湾向东沿大清河勘察，直至渤海铁门关，行程七百余里。只见河堤大部分已溃毁，河床大都淤塞，高出地面数丈。许彬愁道：“倘若开挖大清河，数万人三五年难成！”徐有贞暗忖：“疏大清河，引水入海，的确事万全之计，长久之策。但工程浩大，我将老死在这里了，哪里还有希望博取功名！别人可以这么干，我徐珵绝不可以。”二人又从沙湾南北勘察，此时水势已小，便征发数万民工，先行疏通上下。许彬在沙湾处督工，徐有贞独自乘小舟，从沙湾沿黄河向西勘察，行至沁水、丹水，又沿小丹河往东回行勘察，见清水、淇水、卫河、繁水都由北来汇入小丹河，小丹河至濮州城北始塞阻。濮州至沙湾仅百余里，而且地势平坦。徐有贞心中有数，便返回沙湾，来往半月光景。此时许彬染病卧床，徐有贞暗暗高兴：“正该我独建治河之功了！”于是劝许彬回京治病。
　　其实许彬并非真病，只是一见工程浩大，恐怕久治无功，而被朝廷责备，因此想借病脱身。一听徐有贞这么一说，正中下怀，当即上表乞归。朝廷准奏，降旨召回京都，独任徐有贞治河。
　　徐有贞暗自谋划：“于谦所言，开挖支流，以水分势，实是先见之明，但疏浚大清河，我却等不及了。沙湾到濮州只有百余里，地势低洼，而且有沟渠相借。我从沙湾至濮州开掘一条渠道，设置水闸，将水回引至小丹河。沁水流经怀庆府，后汇入黄河。怀庆至小丹河仅十余里，我在此处再开掘一渠，将小丹河与沁水相通。水势暴涨之时，置闸逼水西去，回流黄河。水势低落之时，置闸引入会通河，以济漕运。发数万民夫，二三年可成。用人甚少，耗资甚微，朝廷必喜，定可准奏。其中玄机，无人可识破。且皇上既准，倘若有识破机关，也无人敢说。”心中得意，于是提笔草具《言河湾治河三策疏》：
　　一置造水门。臣闻水之性可使之通流，不可使之堙塞。昔禹凿龙门辟伊阙，无非为疏导计。故汉武之堙瓠子，终弗成功，汉明之疏汴渠，逾年著绩。此其明验也。世之言治水者虽多，然于沙湾，独乐浪王景所述制水门之法可取。盖沙湾地土皆沙，易至坍决，故作坝作闸，皆非善计。臣请依景法为之，而加损益于其间。置门于水而实其底，令高常水五尺。水小则可拘之以济运河，水大则疏之使趋于海，如是则有通流之利，无堙塞之患矣！
　　一开分水河。凡水势大者宜分，小者宜合。分以去其害，合以取其利。今黄河之势大，放恒冲决。运河之势小，故恒干浅。必分黄河水，合运河，则可去其害而取其利。请相黄河地形水势，于可分之处，开成广济河一道，下穿濮阳博陵二泊，及旧沙河二十余里，上连东西影塘，及小岭等地。又数十里余，其内则有古大金堤，可倚以为固，其外则有八百里梁山泊，可恃以为泄。至于新置二闸，亦坚牢可以宣节之，使黄河水大，不至泛滥为害，小亦不至干浅，以阻漕运。
　　一挑深运河，臣惟水行地中，避高趋卑，势莫能遏。故河道深，则能蓄水，浅则弗能。今运河自永乐间，尚书宋礼即会通河浚之，其深三丈，其水丈余。但以流沙，恒多淤塞。后平江伯陈瑄为设浅铺，又督军丁兼挑，故常疏通，久乃废弛。而河沙益汗不已，渐至浅狭。今之河底，乃与昔之岸平。其视盐河上下固悬绝，上比黄河来处，亦差丈余。下比卫河接处，亦差数尺。所以取水则难，走水则易。诚宜浚之如旧。
　　写完后，立即命亲信快马急赴京呈送陈循。陈循看完后，当即票拟：“此疏合宜可行，乞请准奏。”于是呈达御前。景泰帝阅后，见有内阁票拟，也未付廷议，便降旨准奏，工部都不知道。后侍郎王永和得知后，叹道：“徐有贞所上三策皆可，但分水西流，复入黄河，乃饮鸩止渴之举。河南黄河之患，数年后一定又会死灰复燃了。”但是自己多年治河未能成功，因此也不敢再说什么。
　　却说圣旨到达后，徐有贞大喜过望暗忖：真是天助我大功告成。于是立即督率大批民工，疏通上流河道，治渠建闸，消除了黄河水患，使南北漕运为之一通，并使数百万顷良田免受黄水泛滥之害。虽说这只是急功近利地短期行为，但别人又如何知晓，只能看到眼前的现象。因此徐有贞便成了治理水患的最大功臣，回朝之后，陈循等人又为他请求加官，景泰帝论功行赏，晋升徐有贞为礼部右侍郎兼左副都御史。徐有贞从正六品的侍讲，骤升至正三品的副都御史，可谓青云直上，官运亨通。但是他对自己这样的处境仍不满足，他还要谋取更高的权力和地位，实现自己更大的野心，那就是要取代于谦，获得掌握朝政的权力。
　　他有些急不可耐，迫切地期盼着这种机会早点到来，哪知道老天瞎眼，助桀行虐，真的就给徐珵造就了这种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