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场饭局

　　一家南方风味酒楼的三层包间里，柔和温暖的灯光下，一张圆桌前坐了五个人，从左向右依次是周老板、向老板、夏老板、严明、王文利。此刻酒菜已上齐。这一桌丰盛的美味，大半是严明和王文利从未见过的；很多菜名都如同古文里的生僻字，让他们难以辨认。俩人只点了凉拌牛肉和凉拌木耳，剩下的什么步步登高、蒜蓉扇贝、虎皮凤瓜、土豆烧甲鱼、白灼大虾、富贵霸王肘、鸡汤煮干丝都是向老板夫妇和周老板点的。
　　“来，为周老板乔迁之喜，咱们先干杯！希望你的厂子这一搬，搬来财运，搬来平安。”向老板举起的酒杯又停在空中，目光落在周老板脸上说：“我们仨人都喝，就你一个人不喝，我看这应该给你请个代驾。”
　　周老板说:“这倒不用，我让他俩陪你好好喝。这次多亏你出面把事摆平了，不然以后麻烦大着呢。太可怕了，平常看着挺好的一个人，温文尔雅，眨眼就变成了魔鬼，难道说之前我们称兄道弟吃吃喝喝的，都是他在演戏？”
　　向老板说:“这有啥奇怪的，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双面人多的是，在他们看来，人生如戏，全凭演技。这次事情办得还不尽如人意——关键不是一个区的，咱托的关系不是很硬，要不然，我让他非得把房租给咱退了不可。我平生最痛恨这种人面兽心的东西，太厚颜无耻了，和骗子土匪有啥区别？还当校长哩，误人子弟，德不配位啊！”
　　周老板说:“我就没想让他退房租钱，那些东西咱也不要了，只要他再不找事就好。他说他认识食药监的刘局长——老刘你知道吧？原来岭北区质监局的。”
　　“他烧成灰我都能认出。这种大字都识不了几个的人，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真让人难以致信。你怕他干啥？以后想跟他拉关系还不容易？我俩跟他都是老关系了，把他电话弄到手，约他出来吃个饭，他能不来？只要你舍得骨头，以后想抓他的把柄很容易的事。”向老板放下筷子说。
　　“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踏实多了。不过这秦校长以后背地里会不会有小动作就难说了。”周老板说。
　　“到了那一步再说，考虑那么多干啥？”向老笑着说，“食药监底下那帮人，你应该都把他们喂熟了，无非再割几块肉。”
　　周老板笑道:“就怕他们反咬一口。”
　　“再咬你时就不能扔骨头了，要操起打狗棒。”严明说。
　　“严明，来，咱们喝酒。”在向老板的招呼声中，几个人推杯换盏，一阵吃一阵喝，不时夹杂着欢声笑语。
　　“一会儿吃完饭，先送你回去，我们跟老向还有其他活动，好不好？”周老板看着夏老板说。
　　“有啥活动把我也带上，你们要K歌我也会。”夏老板眼珠骨碌一转，目光停留在严明脸上说。
　　“我们去的地方不适合你去，你去了碍事。老向每次去都是一个人偷偷去的，哪一次能带着你？”周老板笑道。
　　夏老板说:“你看他是那种人吗？穷苦出身，就没养成那些不良习惯。”
　　周老板说:“现在有钱了也有权了，习惯可能早就改变了，只是你不知道。”
　　向老板说:“她咋不知道？你问她，今年有个副校长，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多次约我吃饭，还请我去旅游，我去了没有？”
　　“他个芝麻官有啥权？比起你周老板，他就一穷鬼，能叫有钱？话说到这儿，不是我夸我家人，他在这方面称得上楷模，这些年从来没有利用公权为自己谋过一点私利。”
　　“这个我信，小严小王他们都会信。我知道副校长是想升职，而且是女的，大概四十多岁，对吧老向？”周老板一脸严肃的样子。
　　“你猜对了。”向老板夹了块肉放进嘴里。
　　“难怪你不去？我敢说二十多岁你保证去。”周老板说完大笑。
　　“你这一肚子的坏水。”向老板吐出嘴里的骨头，咧嘴笑道。
　　“人家南方人比我们开放。”王文利说。
　　几个人都大笑。
　　“你现在把房买了么？”向老板突然看着严明问。
　　“有这想法，现在犹豫不决，不知啥时下手合适。”严明说。
　　向老板说:“房产现在的口号是去库存，建的房子已经积压太多了。一般来说，积压的商品卖不出去，必然要降价去库存，但房子是特殊商品，要大降价是不可能的。我只敢说，未来一两年它起码涨不了，即便涨，幅度也很小。至于说什么时候买，要以个人情况而论。”
　　"我保守估计，严明这些年攒的钱，在西京买套普通商品房应该够了。”周老板说。
　　“只能说差不多了。我是想，如果暂时房价涨不了，那咱急着买它干啥？又不等着住。”严明说。
　　向老板说:“这就看你咋想:如果打算在西京安家，就趁早下手，毕竟越往后，你选择的空间越小；如果没这个计划，那就不要着急，因为孩子还小，谁知道他以后在哪个城市工作？当然，如果你打算作为一种投资理财的话，现在就买。”
　　严明说:“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家人和亲戚都在农村，咱凭啥在西京安家？再说，这些年我总体的感受是，咱们农村人想要真正融入这座城市是件不容易的事。”
　　“西京房价以后不可能大幅上涨，它的经济水平在这儿放着。我现在感觉在西京买房都买后悔了，真不如当初在南方沿海城市买，到底升值空间大么。”周老板说。
　　“你可别小看西京的发展潜力，毕竟是西北首屈一指的城市。”向老板说，“老周在西京一共买了几套房？”
　　“就一套，还能有几套？”周老板一脸无辜地说。
　　“周老板在江都市还买了两套，老家县城也有一套。”严明说。
　　"好家伙，富得都流油了！看来还是做生意挣钱，我这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向老板说。
　　“别人做梦都想当官，你却说这话，这不是给我们老百姓装气吗？等你进去了再说这话我才信。”周老板说。
　　“哈哈……我说的可是真心话，你们是不知道，我这芝麻官当得一点劲都没有，毫无成就感。”向老板说着呷了口酒。
　　周老板说:“怎么没有？你是嫌升职和来钱都太慢？但你没想你们以后退休待遇多好？我们有吗？”
　　向老板点了一根烟，身子斜靠在椅背上，烟雾缭绕间，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沧桑感:“这你就不懂了，升官发财不是唯一的目的，人总要有点精神层面的追求，比如说美好的情感体验和内心的满足感……举个例子，你遵纪守法、造福社会、成就他人挣的钱，和你违法乱纪、出卖良知、侵害他人利益挣的，这二者带给你的情感体验就不一样。你以为搞教育很好混？——当然对有些人是很好混的，这本身就是个良心职业。"
　　"搞教育这么神圣的职业，可是立国之本，你为国家培养了那么多优秀人才，咋能没成就感——你是说收我们家长钱有点凶，对吧？可你也没装进自己口袋呀！”周老板说。
　　“你就别糟踏我了。目前教育这一块存在的问题太多了，比如说学生负担重，家长经济压力大，还有屡屡出现的校园暴力，等等。然而，我们机关里却人浮于事，事同虚设，官老爷们按部就班，只管混工资、混体制……你不知道，这种无力感，就像你管理不了你的厂子一样……”向老板说到这里把目光定格在周老板脸上。
　　“你好好往上干，等手里有了大权之后，就可以在权限范围内做出某些变革，为老百姓办些实事。”周老板说。
　　“我没那能耐，你太高看我啦！哈哈……哦，小王，你那个房产证下来了没有？”向老板突然又转移了话题。
　　“没有。现在因为消防设施验收不合格，好像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房产证暂时办不下来。”王文利说。
　　“你老婆是不是再没送货了？”周老板接着问。
　　王文说:“因为去年出了那事丢了一部分客户，今年生意更差了，所以就让她去饭店干了。”
　　"这不是说明收入就下降了么？我预判，整个社会经济下行以后是不可避兔的一种趋势。”
　　周老板见大家都不动筷子了，就喊服务员过来结了账，众人起身离席。
　　到了楼下，只见街上到处都是一片流光溢彩的世界，目光所及，一切可见的景物都被笼在梦幻般的境界中。
　　周老板开车将向老板送到小区楼下，挥手道别。
　　“哎呀，老向还有点生气了。”车停在南后坡村口时，周老板低头看着手机说。
　　“咋了？”严明问。
　　周老板说:“那会儿在席上给他转了一千块钱，说表达一下心意，他可能刚才看到，给我回了信息。你们说这不收可咋办？也没给送什么礼，一顿饭就算打发了？”
　　“不收是他的事，反正你心意已经有了。”严明说。
　　“那就以后再说吧，我先走了。”周老板一脚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很快消失在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