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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知名(3)

作品名称:太祖长拳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7-30 08:33:46      字数:12560

  西出城门半里,君臣各买马匹。云娘恐被甩掉,数着银子也买了一匹。三骑官道驰骋,始终都在一起。二人见她难缠,当晚住进客栈,商议午夜脱身。不料云娘就下榻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密切注意动静,比觉他俩悄然启程,忙也牵马跟了出来。
  二人无奈,鞍上同声对叹。天子回谓:“我去少林寺办事,你去干什么?”云娘奋鞭赶上:“我保驾。”高怀德道:“有我在此,焉用你保。”云娘道:“你若保不得怎办?”高怀德道:“我如何保不得?”云娘道:“你若保不得,须许我保。我先走一步,看你保得不。”高怀德道:“好,请便。”云娘拍马一笑而过:“说话算数!”
  赵匡胤遥望背影:“高兄,你中计也。”高怀德问:“中什么计?”赵匡胤道:“俄顷便知。”话音甫落,只见云娘调转马头,向回疾驰,高喊:“盗贼来啦!”高怀德慌急呼问:“前面有多少盗贼?!”云娘道:“我就是‘盗贼’!止一个,够你对付了吧。”马至近前,飞身离鞍,提拳对准天子胸口捶落。
  高怀德大喝一声:“敢犯吾主!”马鞭卷出,兜腕截拳。云娘左手接住鞭梢,右拳已逼到赵匡胤咫尺之前,见对方并不抵挡,只冲自己微笑,啐道:“很开心是么!”变拳为掌,改在他肩头轻轻一按,一个筋斗越顶而过,还落于马上,顺便把高怀德的鞭子夺了下来。驰出数丈,佳人勒定坐骑回转身道:“刚才若非我拳底留情,高大人你保得住他么?高铁杆,你服不服?”高怀德咬牙切齿:“你竟敢恃武犯上,罪该万死!”
  云娘也不与他争辩,掷还马鞭,来到天子身旁:“你说过大家都是平民百姓,不分尊卑的。他赖,你可不准赖。”赵匡胤道:“我不赖,许你跟着我们。不过,回来时却不能再相纠缠。”云娘道:“这个嘛……到时再说。”
  赵匡胤问:“难道你真想当宫女?”云娘反问:“宫女怎么了?”赵匡胤为了令她打消念头,便将宫中的严规厉律以及关于宫女生活的林林总总和她细讲。他原非皇族出身,两年前靠发动陈桥兵变夺取政权,即位以来不是忙于戡乱平叛,就是赶着推行文治,后宫之事所历尚浅。但他自二十二岁入行伍、登仕途起,就一直博览群书,武智齐修,如今见识极多,非复当年那个徒勇莽汉。此刻口中所吐,皆乃往昔积阅,再加上自己的理解,添油增醋尽朝坏处里说,连自古以来最残无人道的酷刑“幽闭”也不略过。云娘闻之色变,当即改口:“我不要做宫女!另外给我一个妥善的安排。”赵匡胤道:“容我路上思量,若实在想不出什么计较,返程时就只好请你走人了。”云娘道:“你用心思量,不准偷懒。”
  三人披星戴月,打着哈欠乘夜赶路,到第二天下午,困得直不起身来,只得提早进客栈歇脚。洗漱之际,云娘蓦的想起一件心事,便往天子住处而来。
  赵匡胤正自解衣,忽见她不告而入,大喇喇的在床头坐下,慌问:“你这时候找我做甚?”云娘道:“怕你走了。”只此再无下文,不得不令赵匡胤怀疑:“难道她要与我同在一房!以便监视?”转念同房与同床尚自大有区别,稍稍觉宽,但想似此有名无实、徒若非议之举还是避免为妙,便道:“大家都累了,你莫再陡生变故,快回房休息去吧。”见她坐着不动,低声保证,“朕金口一诺,决计不会逃走。”
  云娘道:“我不信。”赵匡胤道:“你待怎样才信?”云娘道:“须留几件要紧物事在我这里,回来再还你。”赵匡胤问:“你想要何类物事做质押?”云娘道:“譬如龙袍、玉玺什么的。”赵匡胤道:“朕微服私行,带它们做甚。”云娘道:“就没别的了么?”赵匡胤道:“没有。”
  僵了一会,赵匡胤主动提议:“我把金银细软都押在你这里,总行了吧?”云娘道:“对你而言,金珠宝贝算得什么。”赵匡胤小声道:“朕虽贵为天子,此刻若是身无分文,也一样寸步难行。喔,他的也一并给你。以后凡需用度,都问你要。”云娘笑谓:“我成财神爷了。”赵匡胤道:“不是财神爷,是财神奶奶。”
  他本欲趁势取悦对方,缓和气氛,说笑时已开始倾囊倒袋。孰料云娘脸上只是弹指晴空,转眼又复阴沉:“姓赵的,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的诡计!你两个虽然暂时身无分文,却只消到州县衙门里暗露身份,一应所需还不立马齐全。”
  赵匡胤早已不打算再甩掉她,倒未曾似她算计得这般周密,说道:“你休太多心了,我实无此意。”云娘道:“连我都虑到了,你还想不到吗?”赵匡胤愠色初升,埋怨:“你样样不满意,我亦无计。”
  默对片时,终是赵匡胤先自开口:“算我怕了你。”从内衣里袋中摸出一枚寸长指宽的玉制图章,叮嘱道,“此物一旦与朕之手笔相合,足可调动一州兵马。暂寄你处,慎勿丢失!”一边说一边缩手缩脚的递将过去。云娘一把抢下,捏于指峰间转动观看,只见一面雕龙,一面雕凤,一面雕虎,一面雕龟蛇,四象环绕,确是珍品,底部篆有“长治久安”的字样,宛然玉玺之副。便在掌上抛了两抛,不无得意的道:“既须合以手笔,方才管用。那么止它在握,显然并无效力,还得要张字句。”
  赵匡胤道:“你也计较得忒细了。”云娘道:“我这是为你好。”赵匡胤道:“给我添麻烦,还为我好。”云娘道:“我问你,假如你、我还有高铁杆三人同时受困,最可能脱身的是谁?”赵匡胤道:“三人中数你武功最高,自然最易脱身。”云娘道:“这不结了,眼下你先将两根救命稻草寄在我这里,倘遇不测,我好去搬救兵呀。”
  赵匡胤服其远见,嘴上却说:“朕吉人天相,短程往返,量也不至有厄。但望你安静太平一些,姑且准你所愿。”随即正襟危坐,伸手道,“取纸笔来!”云娘笑应:“是!”飞快来去,纸笔伺候。赵匡胤想了一想,挥毫草书:“朕微服遇难,命在旦夕,着卿速救!钦此。”交付对方盖章收下。
  云娘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忽道:“未知效果如何,待我拿到本处府衙去试它一试。”赵匡胤闻言色变:“休要胡来,这个如何试得!”云娘道:“不试焉知真假。”启窗一跃而出,吓得天子凭台高呼,早不见了人影,气得切齿捶墙:“这次真若闹出乱子来,定将你碎尸万段!”情知多半只是玩笑,究因事关重大,心里不甚踏实,便到佳人房外叫门试探,得听一声“我不在”传出,方始全宽,返回就寝。
  云娘两件“法宝”在手,一路上春风得意,要快便快,要慢便慢,要歇便歇,要饮食便饮食。好在赵高二人此趟并无大事,趁时赏阅风景,也就由得她。某日抵达一个叫巩县的地方,凭吊过杜甫墓,翌晨续行,官道分岔,按标牌所示:西至洛阳,南到嵩山,洛阳远而嵩山近。
  赵匡胤道:“本欲游少林,不意逢西京。既然如此,莫要错过机会,索性一石二鸟,先走一回古都。”云娘就盼行程越长越好,拍手极力赞成。高怀德劝道:“时局初稳,宜早图归,不便节外生枝。”云娘叱道:“高铁杆,你别扫兴好不好!”
  赵匡胤道:“古人云,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洛阳乃我降生之地,今方志得意满,焉忍止于虚望,过而弗往。”高怀德再谏:“西京一带多由柴氏旧部驻守,圣踪稍有泄露,恐致变乱。”赵匡胤道:“我等小心称呼,便无妨碍。”云娘道:“听见了没有,高铁杆!小心称呼。”
  当下仍是向西,午过偃师,暮至洛关,已是西京城郊。赵匡胤马鞭指道:“此关来年可拆。”高怀德道:“其为洛阳东面屏障,未可轻除。”赵匡胤道:“洛阳自古就以汜水、虎牢为东面屏障,护都保国,拒敌于百里之外。只因五代纷乱,据之者未必远挟二关,故才就近新筑。今中原已定,洛阳却是陪都,不复往昔之重。此关妨碍交通,实属多余。即令汜水、虎牢,或者亦宜改建为城,裁军居民,利商增税。”
  离关向远,古道西风,斜阳正红,吹来一阵金铁交鸣。循声赶马眺望,只见密林旁八个山贼正自围攻一个落单行人。八贼中一人使双钩,瞧似贼首,其余三人使枪,四人使单刀。那路人挺一口朴刀以寡敌众,虽未挂彩,已甚难支。
  云娘道:“你俩先上,我自掠阵。”高怀德怒道:“岂有此理,你竟敢使唤皇……”云娘在鞍上交足一躺:“这里数我本事最大,自然最后出马。”高怀德看那路人情势危急,无暇与她理论,哼了一声,拍马冲将上去。
  三人一路平安,未曾遇斗,身边并无寸铁。高怀德单骑突入,一贼欺他空手,抬枪便搠。高怀德叫一声:“来得正好!”夹掌夺过,倒转枪头反将对手刺死。后面赵匡胤和云娘两边兜截上来,群贼俱是徒步,散避不及,竟给以少围多,困在垓心。
  云娘“蛇柳剑”出带,翠光弧闪,双枪四刀六件兵器尽被卷落。赵匡胤趁势飞下坐骑,长拳行云流水,打得六贼纷纷软倒。高怀德和那路人枪刀并举,一一随后结果。
  那使钩的贼首眼看不妙,偷上空马,急寻茂密处奔逃。高怀德大喝一声,挺枪追赶。那贼首看看势近,暗暗挂起双钩,袖内落出一柄短刀,倏的扬臂回掷,正中肩窝。高怀德吃痛不起,一头栽下马来。三人急着救他,放过了那贼首。
  云娘拔出短刀,说道:“又是短刀帮,却是西支。”见高怀德伤口颇深,赵匡胤和那路人所持的金疮药一抹上去,就被血流无情的冲散,忙从一个白瓷小瓶内倒出两粒粉色药丸,紧紧摁于伤处,热血浸润之下溶化成膏,终于封住了口子,趁时包扎。高怀德渐复生气:“你的药不赖呀,颜色又好,却叫什么名儿?”云娘随口回答:“慈悲丸子。”高怀德道:“丸子?想必滋味亦是不错。”云娘杏眼一瞪:“吃死你!”
  问及那路人,自称姓王,蜀中人氏,是个武师,受石守信之聘,到前方十里外的石家庄去做教头。赵匡胤和高怀德听到石守信大名,都异常兴奋,原来三人是结义兄弟。高怀德险些失语,被赵匡胤抢住道:“我等皆乃庄主益友,亦欲拜访,正巧同路。”
  石守信当时正任天平军节度使,因与赵匡胤同乡,小他一岁,都生在洛阳,叶落思归根,杯酒释兵权以后便回到了老家。节度使一职宋初已渐失权,再非一方大员,地位、俸禄虽高,处事却多只相当于知州甚至知县。节镇名“军”,与州、县并列,低于道、府。道或亦设节度使,却是极少。除军镇要地的节度使外,余者往往不必到任。如高怀德亦在杯酒释兵权之列,却得留京就职。陈桥兵变时,石守信曾与王审琦一起被安排在京师做内应,翊戴之功居首,高怀德犹尚次之,如今不去天平军赴任,自管回乡享福,西京一带的官员拍马屁还来不及,怎敢相与为难。赵匡胤一行到庄时,石守信刚从洛阳城里应酬回来,甫见天子,惊出一身冷汗,及被挽到一边窃说来意,方才如释重负,连忙安排大宴。
  当下,歌伎舞姬通通浓妆艳抹,出来献艺献媚。赵匡胤坐了宾座首席,其次是高怀德。石守信就位于主座次席,首席却空着。那姓王的武师本应颇受礼遇,只怪到得不巧,相形见低,坐于宾列之末,面对庄上一名既来已久的刘姓武师,仅在管家之内。
  云娘因赵高二人进庄后一直与石守信兄弟情深,长叙阔别,没再搭理过她半句,心中闷闷不乐,在角落里的一张太师椅上支颐独坐,嘴巴撅得老高,一双明眸冷冷的扫视着众人。石守信摸不透她的身份,不知是寻常宫女,还是某某贵妃,甚或哪一宫的娘娘。长公主倒不会,赵氏一门他都认识,公主的话看年龄不像,故只前三种可能。饶是猜到这分上,其间地位悬殊,座次尚难决定。
  赵匡胤见状自退一席,招呼云娘坐了客首。那姓王的武师不知就中关系,心想石守信与武人为伍,这女子武艺不凡,讲武排位倒也坐得头把交椅。石守信则大吃一惊,暗忖世上堪居帝尊之右者能有几人,不过太上皇、皇太后、太皇太后等寥寥之数而已,便是皇后顶多也就同桌共食,绝少有这样的待遇,她竟受此莫大垂青,看来不论地位如何,见宠至深是毋容置疑的了。态度登时恭敬起来,且亦自退一位,仍与高怀德相对。
  云娘复受重视,立刻容光焕发,抬肘蹭了蹭赵匡胤的胳膊,意思是可以开吃了,要他带头。赵匡胤便先举杯,石守信紧应其后,于是众皆相随。大家礼笑往至,互致佳辞,首轮干过,吃谈开来。周围丝竹声起,曲歌缭绕,中间裙带飘香,舞姿妙曼,将欢聚的气氛点缀得绚丽缤纷,烘焙得暖暖融融。
  饮宴之际,虽说以食为主,尚须秉持谦谦风度,有所克制。置筷之余,或远敬遥贺,左应右顾,或赏歌阅舞,品头论足,或交头接耳,说今论古,总之不能光吃。云娘却毫不理会,只管贪嘴。此刻每人案上都是一盘烤兔腿、一盘酱牛肉、一盘醉毛蚶、一盘凉拌贡菜和一壶葡萄美酒。她兔腿三四口啃净,牛肉五六片一夹,贡菜平日少见,颇觉新鲜,嚼得嗒嗒有声。精品细尝之馐当作炒面一般对待,只有毛蚶零星带血,视之恶心,不曾掰开一个,逢到众人起立干碰,也不过稍稍站得一站,执杯唇前,意思意思,仅当不小心噎住了,才大口喝酒。
  她噎住的次数不少,三巡下来比谁都喝得多,已是双颊酡红,半惹醉意。见赵匡胤拨毛蚶吃得津津有味,桌边堆起一堆空壳,兔腿、牛肉却半点未动,贡菜亦只吃去一角,便拍他的肩膀,以筷指道:“这血淋淋的玩意儿当真那么好吃吗?”赵匡胤道:“半生不熟,鲜嫩无比。”正巧拨开一只,就递佳人嘴边,“不信你尝尝。”云娘皱起俏鼻:“呜,难闻死了!”回筷打落。
  赵匡胤道:“你看,浪费了吧。”云娘道:“浪费了才称心。”筷子伸到他盘内,夹走厚厚一叠牛肉。赵匡胤道:“你就这德性。”暗暗看她吃尽,把自己那份和她的空盘对调了一下。云娘抬头朝他朦胧一笑:“多谢多谢。”
  赵匡胤撇了撇嘴角,转看舞蹈。只见这些伎女衣着单薄,个个袒臂赤足,骚姿诱人。他两载勤政,少历风情,寻思:“去年解了贤弟的兵权,教他出任地方,广置田宅以享天伦,他还真的乐在其中了。今朕与相比,反弗如耶?”不觉看得神醉心迷,良久方才记起饮食,却不见了贡菜,顾盼邻桌,云娘正吃着,低声唤道:“喂,这个我也要吃的,怎么就拿走了?”
  云娘把那盘尚未动过的毛蚶端到他案上,嘻嘻一笑:“你吃这个。”赵匡胤道:“算是跟我换?”云娘道:“当然啦,哪有白给的事。”说着,将对方的兔腿搬回己案。赵匡胤愕然苦笑,原以为她是用毛蚶偿还贡菜,不料竟换兔腿,贡菜却是巧取豪夺。
  这一切石守信尽受眼底,暗中吩咐给他俩加换菜肴。云娘桌上,兔腿、牛肉和贡菜俱各双份,堆得山头也似的高。赵匡胤则新添三大盘毛蚶,心道:“贤弟,你可误会了。我便是爱吃醉蚶,也不需这么许多。别的却什么也没有,叫我净尝一味,宁不厌乎。”
  正自腹怨,一只毛茸茸的狮子狗不知何时溜进堂来,钻到赵云二人中间吃那落地的毛蚶。赵匡胤只作不见,高怀德和两位武师痴于食色,是真没看到。石守信脸色尴尬,那管家则向着门口一个年纪约在二七至二八之间的女婢狠瞪眼睛。那女婢容貌绝美,只是尚未长成,欠少风韵,此刻惶急无比,想弄回那狗,苦于不便登堂,亦不敢出声召唤。
  那狮子狗口宽舌粗,舔不出蚶肉,反被双壳一合,夹住了上唇,低吠一声,忙抬前爪扒落,兀自不肯罢休,绕着既闭的毛蚶转圈子,红红的舌头一伸一伸,吃进去吐出来,吐出来又吃进去。云娘看得有趣,轻扯天子道:“你瞧,狗儿也嫌蚶子不好吃,偏你吃得起劲。”赵匡胤道:“它不是不爱吃,是不会吃。”云娘闻言不悦,低头嗔道:“咱们不吃这个!”将毛蚶“咝溜”一声踢出桌底。那狗目光骤远,便待追扑,被她使双腿紧紧夹住,急自挣扎抓咬,蓦见面前落下两片牛肉,立马伏地引颈,食而忘彼。
  云娘不时将兔腿、牛肉丢下,那狗但吃弗拒,过了一会儿,忽然不动了。云娘脚尖戳它亦无反应,俯身观看,只见呼呼正睡,推也推不醒,想是舔蚶时虽不曾吃着肉,带酒的卤汁却咽下不少,现在酒劲发作,醉得沉沉如死。便将凤鞋蹭去,轻轻搁上双足,软软的很是舒服。
  石守信心疼爱犬受此“虐待”,又不敢向这位“宠妃”明示,只得另谋计较。他见自家广院的天空上皎月正满,当下屏退歌舞,邀众出户赏玩。奴婢们扛椅搬案,再整杯盘,户外重开宴席,酒菜俱换新品味。先前那女婢趁隙入堂,抱走了狮子狗。
  大院内,几排兵器架上高矮长短、竖横胖瘦,何止十八般。饮过几轮,石守信乘着酒意将袍一脱,下场练了一套“摔碑手”。招式尽处,踢起一块砖石,左掌接住,右掌斩落,登时裂成数份。众皆喝彩,惟独云娘斜倚着脑袋,不予理睬。
  石守信整装归座,暗向那姓刘的武师丢了个眼色。刘武师会意,三巡之后出道:“适才石庄主走了一趟好拳,与各位助兴。刘某这会亦生此意,奈何艺业有所不如,弗敢以次较优,徒煞风景,但想若能邀得哪位同道对搏一场,倒也别有看头。未知……”抱拳一揖,“谁愿不吝赐教?”
  那姓王的武师寻思:“你我身份类似,你这番话虽是说向众人,却分明针对着我。想我初来乍到,倘就怕了你,庄主以后必然见轻。”于是推案出应:“我来给刘教头做陪衬。”就势站了个丁字步,双手合拢握成一个大拳,直臂垂于腹前,十指相互交叉,关节挤压得咔咔作响。刘武师道:“原来是王教头,请多关照。”弓步开立的同时,右肘后引过身,食指停于颊侧,平直以向。
  赵匡胤认得刘武师使的是少林一指禅功,王教头的握拳方法却甚奇怪,眼见二人倏然动手,斗了三十多招,仍看不出半分来历,便向云娘请教。只听对方道:“是‘张飞炮拳’,至今久传已讹,若非出于张飞后人之手,多属旁门。”赵匡胤急捂朱唇,轻谓:“说得这般响亮,没的开罪人!”云娘拔开其掌,喊道:“臭死了!”赵匡胤自问:“我手臭吗?”闻了一闻,都是蚶味。
  那边王教头给当众揭短,一气之下方寸稍乱,被刘武师一指点进门户,径取胸口“膻中”。他回挡已自莫及,纵是竭力闪躲,膻中穴固能免遭重创,旁穴代受则成定局,寻思:“左右是个伤,索性和你拼了!”大拳一沉,直冲敌腹。
  云娘道:“看来看去,也就这一招‘探囊取物’不失纯正,略是精彩。”一句话掠过,王刘二人早已分开。但见王教头抚胸而道:“佩服佩服,尊驾的‘长臂功夫’,在下自愧弗如。”原来,刘武师在这瞬间伤敌且得自保,却是凭了臂长之优,以致对手不服。
  这厢赵匡胤问道:“他那一招真叫‘探囊取物’吗?”云娘道:“我说的岂会有差。”赵匡胤道:“那我猜到它的出处了。”云娘问:“出自何处?”赵匡胤不无骄傲的买弄起他的学识来:“当年关公寄身曹营,斩颜良、文丑解了白马之围。曹操盛赞其勇,关公谦让,称其义弟张飞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今以愚意度之,‘探囊取物’应出于此。”云娘道:“是吗?我对史事向来不敢兴趣的。”
  赵匡胤碰了个钉子,讪讪无趣,又道:“今观‘张飞炮拳’,‘探囊取物’果承张飞之勇,大有奋不顾身的气概。奈何勇则勇耳,还是惜败于少林一指禅功之下。看来少林武学的确不愧其名,誉非虚驰。”他一因往事之故,二因此行目的,心有所偏,赞扬少林武术的同时不忘先捧高张飞炮拳,免得开罪于人。云娘却无顾忌,一意与他抬杠:“少林得以威震四方,岂仗这些末流功夫。何况他的‘一指禅’尽以外门功力催动,好像亦非正宗,否则点中了人家的膻中要穴,人家怎还能够大声讲话。”
  刘武师心里不是滋味:“我虽小胜,终未服众。”暗拟再战一场,转望石守信。见他捻须微颔,即道,“王教头,咱们换比兵器,臂长臂短便无足轻重了。”王教头正想翻盘,就说:“我也是这个意思。”两人同声言“请”,齐取兵刃。刘武师挑了一对铜锤,王教头择过一口大刀。
  方待交锋,高怀德起身道:“两位犯不着如此较真,万一有所杀伤,教我等观看之人于心何忍。依某之见,莫如都用棍棒。”俩人对视一面,拿不定主意。石守信道:“就照高兄的意思,棍棒决胜负。”沉吟半声,续说,“壮士献艺,岂可缺少彩头。”命人托上一个朱漆大盘,亲手放下两锭黄金。
  二人本就竞心激烈,复见利益,更无和缓余地,各自操棍在手,睁目相对。忽见刘武师横棍于大腿上“喀嚓”一拗,中折为二。王教头问:“做甚来着?”刘武师道:“使惯了短的,不便吃亏。”兵器对撞数声,一竖一横叉成十字门户。王教头以为他小觑自己,棍首一抖,迫攻上前。
  两人艺在伯仲之间,此番俱倾全力,胜负非一时可判。眼看四周灯火业已换过,赵匡胤暗忖:“这般拼命,疲累之下恐致闪失。”便想出言叫和,却见王教头举棍劈面砸落,被刘武师错棒向上一隔,折了前段。原来,二人相见不善,胆边生恶,出招都是极重极狠,斗到这分上,足有三百多合,兵器是木非铁,皆已吃受不住。王教头单棍对双棒,三条中撞击次数居冠,因此先断。这么一来,显得刘武师占了上风,赵匡胤若依然提议和局,分明偏袒一方,饶他臀已离座,也只得姑且坐回,静待结果。
  王教头兵器不称手,破绽渐多。刘武师瞅准一个机会,左棒逼开其棍,右棒乘隙点进,戳在腋下,旋即后跃站定,以胜利者的姿态向对手谦言数语,转而又朝在座施礼,方始大步去取黄金。王教头自知输得冤枉,并非艺不如人,奈已两度比试,倘再出理计较,不免惹众人腹诽,只有暗吞苦水,悻然归座。
  赵匡胤寻思:“今与贤弟重逢,始终未得畅所欲言,盖系君臣之别。待我也下场争夺黄金,身份经此一坠,庶几能够消除隔阂。”于是起身道:“刘教头,先莫急着据为己有。既是庄主出的彩头,人人有份。赵某远来是客,却也要凑这个热闹。”他惟恐对方碍于自己和石守信的交情,万一弃而不战,自坠身份之计便告落空,是以言辞间颇具咄咄逼人之势,意在激将。但刘教头初胜同僚,正自春风得意,又确实看在石守信面上,故而并不动怒,却也不甘把刚到手的黄金就此相让,当下慷慨应战。
  赵匡胤道:“阁下已斗过一场,消耗极多,宜先歇息片刻。这厢咱俩先约下了,稍后再比,还请物归原位。”刘武师看他越逼越紧,暗萌退志:“此人毕竟是庄主的朋友,既然执意要这两锭金子,我也不便强争。只是不战而退,必惹讥笑,莫如且乘疲惫,顺水推舟输了,好歹不丢面子。”便道:“时候不早了,还是立见分晓的好,休教各位等得心焦。”
  赵匡胤闻词解意,心想若是这般斗法,哪还有精彩可言,况也胜之不武,出座道:“赵某不爱占人便宜,刘教头实在急于一战的话,赵某就空手与阁下走几招,大家算是扯一个直。”一旁云娘自打主意:“我盼他赢了,再去赢他。”当即带头赞成,却不知舌头已经大了,兀自粗声粗气的伏案叫好。
  刘武师见说,争念复燃:“你既托大,我又何须客气。”他未曾目睹对方身手,估计应与石守信不相上下,想纵是石守信也不能空手胜己,份内黄金不拿白不拿,便先还于托盘,并拢的双棒重又分握,这次却不取守势,一左一右平指对方:“区区不才,先领教了。”语毕,步步逼进,竟欲抢攻。
  赵匡胤左掌掌心向下,平直如刃,横于胸前,右拳位于其后,好似提缰,乃是他长拳中的起式“横刀立马”,以往每逢对敌,也多是这一架势。此刻神定气闲,静待敌至,倏的往斜刺里一跃,溜到侧后,一招“炮打龙头”,单拳雷霆疾袭。他虽徒手搏械,依旧信心十足,不思近身短打,一意发挥长拳优势,以我为主,霎那间连出七招,“单锋贯耳”、“利刃分身”、“宝刀削竹”、“快马挥鞭”、“劈荆开路”、“水蛇伸头”,俱在两尺开外发动。刘武师双棒纵亦可及对方,只因失了先机,转身之际净顾四下遮拦,一时无暇还击,急退数丈,方免于败,但觉虎口震痛,窃惊彼拳竟有如此威力。
  场外王教头看得幸灾乐祸,心道:“黄金终不能落入你手。”他与刘武师同僚成仇,却荷赵匡胤一行救命之恩,自然偏心,更曾见过恩人身手,此刻观其力占上风,已知必胜。思念甫落,果见赵匡胤左拳重出,“火箭穿心”攻敌于避无可避。刘武师叉棒阻拒恐为其断,索性单棒迎指,寻思:“似此吾棒虽折,汝拳伤矣,岂敢不退!”
  时秋未深,四墙之下长草茂密处,依稀可闻秋虫低鸣。赵匡胤直待拳棒逼近,拳上食中二指关节突张,宛如蟋蟀开牙,立将棒端牢牢钳住,然指力毕竟不逮臂力,未能就此夺下。但以刘武师的手段,亦无法即刻挣脱。
  二人僵缠一处,又是单边对敌,已无多少回旋余地。赵匡胤右拳径出,正是一招“铁锤开肋”。刘武师哪敢硬架,短棒兜一个圈子,拟击对方颈侧。因是比武,点到为止,赵匡胤毫不理会,拳头提速,直近于曲,先一步抵在他的胁下。俩人刹那静止,旋即分开,礼谦而回。赵匡胤也不客气,便去取那两锭黄金。
  突然,一只纤纤素手从旁斜入。赵匡胤见是云娘醉步来抢,急将托盘提离桌面:“你来搅和什么?!”云娘酣然道:“庄主出的彩头,人人有份。”赵匡胤道:“你待怎样?要与我比斗么?”自忖武功虽逊,但她醉成这样,真动起手来,胜负尚未可知。
  云娘道:“我才不和你打架呢!就看谁先抢到,便归谁所有。”说着,掌心上翻,拍于盘底。她这一击看似极轻,却巧快莫比,赵匡胤一点反应也无,掌盘接触之际,更有一股阴柔的内劲传出,盘不见动,两锭黄金倏的蹿起,夜中宛似两颗璀璨夺目的烟花弹,直冲九霄,瞬息而没。
  两人一齐抬头,仰望星空。赵匡胤更是全神贯注,竟忘了放下托盘。俄顷,云娘先自踏案起跳。赵匡胤旋即省悟:“她功力较我为深,目光自比我远,已先看到了黄金。”忙也跟着起跳,升未及丈,复见两点金光。
  其时黄金虽入视线,犹非二人一跃可至。云娘骗得对方紧随其后,此刻正是块垫脚石,当下在他肩头一踩,升势骤疾。赵匡胤暗骂一声,不等身体转降,右手“金丝缠腕”抓住她的左踝,即见右脚扑面踹落,左手托盘迎接上去,一阵碎响破空,顿时四分五裂,扑通坐回地面。云娘却仗这一踏之力,不仅左足挣脱,娇躯亦得拔高数丈,直奔目标而去。
  赵匡胤料无胜望,侥幸尚存,爬起来定神凝目,手中碎片当作飞镖连珠掷出。他暗器功夫并不高明,却还有些水准,头两片落空,后面的全部中的,抢在云娘伸手够着之前令黄金改向偏出,自己在下飞步追接。
  云娘身处半空,无法平赶,思待落地,必已见慢,软剑蛇吐,欲将勾回,奈何兵刃虽柔,究非鞭索之类,黄金既出半长以外,卷是卷不住了,当下臂力打横,“铮铮”两声,远远击开,坠进了草丛,心道:“哼,谁也别想得到!”似此固然还是落后,但赵匡胤先抵墙边也没能立刻搜出目标,因此并不见得就是吃亏,比及两人都在猫腰踏草的寻找,俨然已经扯平。至此,武功高低尚属次要,金入谁手则多凭运气了。
  一阵未果,众人耐性渐失,兴趣亦淡,俱想比试比到这种场面还有什么看头,相继收回视线,一个个只管喝酒吃菜。石守信明白赵匡胤争金的用意,虽生感动,然见他俩竟至这般认真的在杂草堆里寻寻觅觅,倒也大出意料,颇觉好笑。
  突听云娘喜极而唤:“找到了!在这里!”赵匡胤直身回望,看对方正向一处踉跄小跑,忙也赶将上去,蓦见佳人反身还奔,错愕不已。原来云娘眼力远胜,探见黄金藏在他附近,若就此寻过去,恐其见疑,倘耐心等待,又怕被他发现了近水得月,故设此调虎离山之计。
  赵匡胤与她擦肩而过时猛然憬醒,止步非一时可能,胳臂下意识的向后摆出,拽住了皓腕。两人瞬间靠近,云娘未暇挣脱,已撞进怀中。一阵惊羞掠过心头,醉意稍退,急抬双掌按上对方胸膛,内力轻吐,赵匡胤偌大一条身躯登时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将出去,摔得倒不怎么重。石守信和高怀德同时抢出,半途见他翻身跃起,似无大碍,便又回座。
  两锭黄金先前平行飞出,隐没时自也相距不远。云娘奔至目标所在,拾起的虽只是其中之一,另一个也已进入视野,赶紧扑过去一并捡了,高擎双手正待欢呼,却因血行加速,酒意汹涌上冲,一头栽倒。赵匡胤赶到时,她已烂醉如泥,一只老蟀正停在鼻尖上唧唧促鸣。
  次日午后,云娘方始醒觉,兀自口干舌燥、头痛欲裂,下床抱起案头一个茶壶,就口一阵狂喝,随即打水洗面。她双手按于盆底,运功须臾,盆中充满了酒意,自身却已感到清爽良多。忽听窗外传来狗吠之声,佳人心头一动,推而跃出,原来是石家后院。斜对面一株大树下,一女怀犬倚立,正是昨晚那女婢。
  云娘笑奔到前,互通姓名,知是窅娘,一面抚摸狗头,一面净说好话,只望对方能将狗让她抱几下。窅娘眼圈红肿,显然哭毕未久,直是摇头不肯。云娘有失耐性,便说她小气。窅娘道:“不是我小气,这狗是石庄主的,我不过替他养着而已,昨天失手坏了规矩,刚被爹爹打过,怎还敢借与你玩。”
  云娘嘴角一撇:“我小时候挨的揍可不少,却从未哭过一次。”窅娘道:“想是打得不重。”云娘道:“怎么不重,连鞋底板都用上了。”顿了一顿,“敢情打你打得更重,不知使的什么物事。扫帚还是拖把?”窅娘道:“是棍子。”说着,放狗下地,卷起衣袖,露出藕臂上一条条青紫色的印痕。
  “不会吧,”云娘失声道,“犯这么小的错,也舍得这般毒打。”窅娘道:“这还算小错,说不定石庄主因此不要我了。”云娘道:“石庄主不要你,自有李庄主、王庄主要你,怕什么。随我来,我给你治伤。”不由分说,拽起对方便走。那狮子狗仰起脑袋,“汪汪”叫了两声,短尾高撅,紧紧跟在后面。
  到了窗前,云娘一跃而入。窅娘道:“我还是走前门吧。”云娘道:“绕什么圈子。”见她转身待去,探臂揪住背心,一把提进屋来。那狮子狗汪的一声蹿上窗台,来回走了两遍,抖抖缩缩伸长了肥躯,滑下地面。
  云娘从包袱里拣出一个蒲团大小的檀木药盒,盖子甫启,顿时清香满屋。只见一座瓷制莲台正睡其中,若非莲孔以五颜六色的木塞塞住,明显异于实物,几乎可以假乱真。
  窅娘问:“是用来打坐的么?”云娘道:“才不是。”仔细看过伤势,以一枚银制细勺依次从青、红、紫、黑、蓝五孔内各挑出些药膏,膏色自也是这五种,置于掌心混搓为一团,最后压成一张薄可透光的帖子,色泽与伤痕近似,隔之望物,大千世界的底色为之一变。她连做六张这样的帖子,敷满伤处,告曰:“此乃本门圣药‘莲花佛贴’,只须配对色彩,自循医理,药力便可渗透皮肉,直达筋骨血脉,内外兼效,最治跌打损伤,眼下却是大材小用了。”
  窅娘忽而只觉臂表清凉无比,火辣辣的痛感霎时尽消,骨肉间则似有股股热流交织涌动,里里外外都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知她所言不虚,便道:“如此好药,定然十分昂贵。”云娘道:“独门秘方,向不外售,只作救死扶伤之用。”窅娘若有所思道:“这世上也有金银买不到的东西。”云娘收起药具:“与你相处良久,这一句方像是人讲的话。”
  窅娘似未解意,异语幽吐:“我素来和狗说话的时候多,和人说话的时候少。”云娘听得目瞪口呆,却见那狗“汪”一声蹿入其怀,吐着长长的红舌,发出哈哈的喘声,眼神里分明就像是遇到了知音,不禁暗叹于心,并道:“不知令尊是谁,我想见他一见。”窅娘道:“我爹就是这里的管家,所以我不用去做粗杂活儿,只要把庄主的狗养好就行了。以后我做了庄主夫人,便也一样替他养狗。”
  “你说什么?”云娘惊声而起,“你要做庄主夫人!”窅娘道:“是啊,连聘礼都下好了。只是昨晚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不清楚庄主他会不会反悔了。”
  云娘至此方知她先前所说的“庄主不要我了”是什么意思,问道:“莫非这一切都是你爹的安排?”窅娘道:“自然是他做主。”云娘道:“那你自己愿不愿意?”窅娘道:“没什么愿不愿意的,嫁谁还不都一样。”云娘道:“可石守信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你还没满十八呢。”窅娘问:“那有什么关系?”云娘道:“他或许十几年内就入了土,你不成了寡妇,却才多少年纪。”窅娘道:“寡妇就是一个人吧,反正我现在也是一个人的。”云娘道:“期间如果他待你不好怎办?”窅娘睁大眼睛问:“他会待我不好?”云娘道:“他以前待你好么?”窅娘想了一想,说道:“至少没打过我。”
  云娘心头一片皱纹,仿佛在看一个怪物,怔视半晌,忽道:“你一定没娘。”话一出口,顿时觉悔,自责和不安随之而升。不料对方却道:“你说对了,我娘生下我就死了。”
  云娘语塞片刻,复问:“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窅娘侧头略一思索,反问:“我爹算不算?”云娘道:“自然不算。”窅娘又虑些时,方道:“庄上好像有个叫麻二伟的庄客老爱和我说话,我看他人也蛮好的。那算不算喜欢?”云娘道:“不管算不算,至少你还不是无药可救。”
  窅娘道:“我为什么无药可救?你不是已经用你的什么圣药给我治伤了么?即便没有你的药,我也不会死呀。”云娘摆摆手道:“我不和你啰嗦,现就找你爹去,叫他辞了你的婚事再说。”窅娘急忙拉住她:“我爹一心盼我嫁给庄主,你别去惹他生气。”云娘道:“我这是为你好。”窅娘又不懂了:“我也不知嫁给庄主是好是坏,但若为此惹恼了爹爹,就大大的不好了。姐姐,我求你别去找我爹,好不好?我把小狗借给你玩。”
  云娘回视她那恳求的眼神,不忍相违:“好,我不去找你爹。”窅娘放开她,真的将狮子狗递了过来。云娘道:“我去如厕,片刻就回。”出门未远,自谓,“我是不去找你爹,我去找石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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