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五百罗汉闹普陀　

　　国清寺的鼓楼响起了沉重的鼓声，夜幕渐渐降临了。一更天过后，五百罗汉悄悄地溜出了罗汉堂，来到了造塔的地方。只见黑暗中人头攒动，来来往往地忙个不停。众罗汉齐心协力，各显神通。他们搬砖运石，和浆砌塔，简直忙得不亦乐乎。观音菩萨躲在山凹里，偷看五百罗汉如何建造宝塔。瞧着瞧着，她就禁不住暗中思忖：这五百罗汉真不愧是修得了六神通，具有了超人间的自由无碍之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眼见得宝塔越砌越高，怎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蓦然间，国清寺传来了四更的鼓声，观音菩萨由不得一惊。都四更天了，自己还猫在这里瞅人家造塔，而自己的桥到现在还没有动工。再不动手建桥，可就要输给五百罗汉了。想到这里，观音菩萨纵身一跃，飞上山巅。只见她显出大菩萨的神通妙法，双脚踏住“千丈岩”的两边，一手扯住一边的山头。说来也怪，山石在她的手下，顿时变得柔软。但见观音菩萨将两边的山头往中间一合，两崖对峙的峭壁之间，便架起了一道石梁桥，如飞龙一般横跨两山之间，其势雄奇险峻，令人叹为观止。桥下一挂飞瀑，跌入深邃的碧潭。
　　观音菩萨眨眼之间把桥造好了，月亮还高高地挂在夜空。于是，她便飘落山崖，又来偷看五百罗汉造宝塔。这一看不要紧，可把观音菩萨气坏了。原来，五百罗汉的石料不够了，正在拆老百姓屋上的烟囱。观音菩萨心想，架桥也好，造塔也罢，都是为了积善修德。五百罗汉拆人家屋顶的烟囱，这不是造孽吗？想那五百罗汉修得今日的果位，也很不容易。如今干出这等有损形象的事情，岂不是添了业障？自己身为佛菩萨，岂能坐视不救？但见观音菩萨将杨枝一摆，周围的农舍便传来雄鸡喔喔的啼鸣。众罗汉听到金鸡报晓的叫声，眼看着宝塔的顶还没有盖上去，也只得都住了手。
　　第二天，天台山附近的百姓早上起来烧早饭，熏得满屋子的烟气，弄得大家莫名其妙。仔细一检查，才发观自家屋顶的烟囱不翼而飞了。他们只得在墙上开个洞，往屋外排烟。百姓们觉得十分奇怪，怎么家家屋顶的烟囱都被人偷了呢？后来，大家听说国清寺一夜之间，建造起一座高耸入云的“通天宝塔”，就都涌了去看。只见砌宝塔的砖头很不整齐，大大小小，黑黑白白，花里胡哨的。这时候大家才闹明白，原来老百姓屋顶砌烟囱的砖头，却被弄到这里造了宝塔。当他们得知这是天台山的五百罗汉显的神通，非但没有怨恨，反而倒称赞众罗汉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屋顶不砌烟囱，竟然成为这一地方的风俗。直到今天，天台山附近居民的屋顶，还是没有烟囱。
　　不过，人们也在广为传说，罗汉的功德没有菩萨圆满，这就是通天宝塔不能完工的缘故。
　　五百罗汉因为所造的宝塔没有如期完工，输给了观音菩萨，成为了千古遗憾。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还不到五更天，满处的雄鸡就叫遍了呢？于是乎，五百罗汉拿出浑身的解数去明查暗访，终于弄明白是观音菩萨捣的乱，才使得造塔工程功亏一篑。他们一个个气得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真是岂有此理，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啦！
　　举钵罗汉气呼呼地说：“观音菩萨来了，我们轮番请客摆宴，把她当大佛爷供养着。可是她却恩将仇报，把我们五百名罗汉都愚弄了，害得我们倒了架子。造塔丢了丑，今后还有何脸面去见供养我们的香客和檀越？”
　　睡罗汉打了一个呵欠，说：“就是嘛！她干吗要来天台山欺负人？这件事如果就这么算了，佛国还有我们的立锥之地吗？”
　　蒲扇罗汉说：“我提个建议！她不是来天台山出我们的丑吗？好，我们也去普陀山搅她的道场！”
　　众罗汉嚷嚷起来：“这个主意不错！观音菩萨欺人太甚，我们也去普陀山闹他一个天翻地覆，解一解心头之恨！”
　　沉思罗汉说：“我已经算好了，二月十九是观世音诞辰日，普陀山要举办例行的大香会。这一天，拜山的香客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我们大家就趁这个机会，人不知鬼不觉地混在香客中间。到时候，弟兄们各显神通，热热闹闹地玩一把，踢了她的场子！”
　　沉思罗汉的话音一落，一呼百应。五百罗汉的主意已定，一个个按捺不住地摩拳擦掌。大家一声吆喝，纷纷腾云驾雾直奔普陀山而去了。
　　五百罗汉离开了天台山，一路上腾云驾雾，很快就来到了南海普陀山。他们又使出看家的惯技，化装成挂单的穷和尚。一个个故意弄得破衣烂衫，趿拉着露脚趾头的罗汉鞋，一副穷酸相。有的罗汉甚至还装成瞎子、瘸子、聋子、哑巴，要不就少根胳膊缺条腿，疯疯癫癫的不是装傻充愣，就是装疯卖傻。他们憋着一肚子坏水儿，就是要恶心观音菩萨，破坏庄严肃穆、整齐清净的道场，倒观音菩萨的架子。更可气的是，他们一看见香客，就把又脏又破的海青兜起来，跟香客要钱，俗称化小缘。几乎到处都能他们的化缘声，“阿弥陀佛，结结缘！阿弥陀佛，结结缘！”香客哪里识得这五百罗汉的真相，瞧他们一副可怜的样子，也就随缘乐助，拿出铜板、碎银来分给他们。
　　经他们这一闹，便开了普陀山化小缘的风气。每到三大香会期间，外地很多的出家人，便赶到普陀山拜香会、化小缘。这种风气，一直沿习到现在。有些小沙弥也逢场作戏，跟在比丘后边凑热闹，一字儿排起来，随着大家把衣服兜起。施主从他们的面前经过，就随手拿出东西结缘。施针线、毛巾、线袜，铜钱、钞票，种种不一。如此化小缘，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叫做“罗汉境界”。因为当初是众罗汉在普陀山闹腾开的化小缘，懂得佛法的施主们唯恐这些人当中有罗汉隐藏在里边，所以对他们不敢随便轻慢，这就是普陀山和尚化小缘的来由。
　　五百罗汉把普陀山香会闹腾得乌烟瘴气，这还不算完。他们听说来了一位有钱的大斋主拜山进香，要打千僧斋，供养十方云集来山的僧人。众罗汉个个喜不自禁，便凑到一块开了个碰头会。
　　探手罗汉说：“观音大士在天台山吃了咱们的罗汉斋，今天就要在千僧斋上捞回来！”
　　举钵罗汉说：“没错儿！既然她不把我们当朋友，我们为什么要叫她白吃罗汉斋？我们去过堂应供，都放开肚子使劲吃，总要吃得她斋堂饭菜供不应求，叫她观音菩萨在四方僧众面前丢脸跌份倒架子！”
　　众罗汉齐口赞同：“对！就用这个办法好好报复她一下！”
　　所谓千僧斋，顾名思义，就是同时布施一千名僧侣之意。古代帝王祈福消灾、册封太子、国庆国殇、旱涝、保收、受戒、荐冥福乃至还愿等事，均设千僧斋会。若要溯古追源，应该从《佛说盂兰盆经》说起。佛弟子目连尊者见母亲堕于饿鬼道，日夜没有饮食，瘦得皮包骨头。于是，他便用钵盛饭，送去给母亲吃。可是母亲的恶业太深，饭食全都变成火焰。目连为拯救母亲脱离此苦，便向佛陀请示解救之法。佛陀指示目连在七月十五日那一天，是僧自恣日，用百味饮食置于盆中供养十方诸佛僧众，以此殊胜广大功德，救拔其母脱离饿鬼道，七世父母皆得解脱。这便是最初的千僧斋，也就是僧人不用托钵，接受檀越定期供养的开始。
　　五百罗汉进了斋堂，念过《不空摩尼供养咒》之后，一个个如同饿虎星下凡一般，敞开肚皮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他们一碗一碗又一碗，吃起来没完没了。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就把斋堂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他们五百人吃了五千人的饭菜，还是不肯罢休，硬是赖在斋堂里不肯走。
　　举钵罗汉大喊大叫：“你们普陀山号称佛教四大名山，连我们这几个和尚来吃饭，都不肯叫我们吃饱，什么意思嘛！”
　　蒲扇罗汉也跟着起哄说：“都说普陀山是观音大菩萨的道场，不把饭给我们吃饱，我们就不走！”
　　众罗汉随声附和，又吵又嚷，闹成了一锅粥。
　　纠察师傅紧忙走过来，陪着笑脸说好话：“众位师傅，已经又煮了好几大锅的饭拿来，还是不够你们吃的，真没想到你们这么能吃。今天诸位将就将就吧，明天再来打斋，一定叫你们吃饱。”
　　探手罗汉说：“你说话算数不算数？”
　　纠察师傅连连点头说：“算数！算数！当然算数！”
　　沉思罗汉说：“好吧，佛门弟子不打妄语！明天前来打斋，饭再不够我们吃的，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睡罗汉嚷嚷说：“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叫我们吃不饱，我们就砸了你们的千僧大锅！”
　　五百罗汉疯狂嬉闹了一阵子，便趿拉着露脚趾头的破罗汉鞋，摇摇摆摆地走出了寺院。纠察师望着众罗汉的背影，闹不清楚他们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挂单和尚，饭量怎么大的像头牛？他情知明天还是填不饱他们的肚子，便赶忙去找方丈商量办法。
　　纠察师一脚迈进方丈室，看见饭头师正哭丧着脸，跟老方丈闹着坚决要求辞职。无论老方丈怎么哄他，就是不听。
　　老方丈便问纠察师：“那些苦行头陀，都是打哪儿来的？”
　　纠察师说：“当家的，我也纳着闷儿呐！按说凡是修习头陀苦行的人，在日常生活上必须严守十二种修行规定，其中就有饮食节量，一日一食。他们可倒好，敞开肚皮胡吃海塞，甚至还大闹斋堂，有辱佛门，弄得全寺惶惶不安。师父，咱们这里是观音菩萨的道场，传扬出去，太丢脸面啦！”
　　饭头师说：“我是真叫他们给吓怕啦！我今天比平时又添加了几大锅饭，几十石米下去了，还是不够他们吃的。他们还嚷嚷着明天再吃不饱，就要砸了咱们的千僧大锅。就照他们这样的吃法，普陀山不叫他们吃穷了才怪。师父，你就把徒儿调出灶堂吧！”
　　老方丈被闹得一筹莫展，琢磨半天也没想什么好主意。
　　就在这时候，走进来一个斯斯文文的和尚，冲老方丈双掌合什，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师父，我愿去当饭头师。不怕那些头陀有多大的罗汉肚儿，我都能叫他们撑得走不动道。”
　　老方丈瞪大眼睛瞅着那个斯文和尚，禁不住问道：“你叫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呀？”
　　那个和尚笑着说：“寺院这么大，有上千名和尚，我又是刚来的，你当然没见过我。就是见过，你也一时记不得了。”
　　纠察师说：“这位师傅，你当真能对付那头陀？”
　　那个和尚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吧！没有金刚钻，我也不敢揽这个磁器活儿。我既然敢毛遂自荐，就一定能够对付他们。”
　　老方丈听那个和尚说得斩钉截铁，不相信也只得相信了。饭头师见有人出头替他顶雷子，也就不再闹着辞职了。
　　第二天一早，纠察师就开始监督操持斋饭，可是那个和尚却不紧不慢，好像并没有把煮饭的事放在心上，心里不免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他催了好几次，那个和尚还是慢条斯理的不着急。
　　到了开斋的钟点，那群如狼似虎的五百罗汉，排着长队浩浩荡荡地进了斋堂。嘴里还朗朗有声地念着：“唵阿姆嘎波匝玛那……”那《不空摩尼供养咒》诵过之后，就像当兵的打冲锋似的，闷头吃起来。只见他们一碗一碗又一碗，一个个罗汉肚撑得鼓鼓的，那桶里的饭菜却一点也不见少。
　　纠察师看到这种情景，那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便故意提高嗓门说：“请大家发愿心起劲吃吧！普陀山是观音菩萨的道场，前寺开斋堂决不怕大肚子。凡是昨天没有吃饱的人，你们今天就放开肚子卯足了劲儿，吃它一个翻江倒海！”
　　五百罗汉吃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眼见得桶里的饭菜仍然满满当当的，心里便有些扑腾了。他们一个个吃得顶了嗓子眼儿，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冷不丁，他们发现那位饭头师，竟然是观音菩萨，就都傻了眼。到了这般时候，他们才真正领略了观音菩萨的神通广大，不敢再斗下去了。于是乎，拖着累赘的大肚子，一个个悄无声息偷偷溜走了。
　　观音菩萨现了真身，吩咐把普济寺的山门关起来，不许五百罗汉再来无理取闹。从此，前寺山门再也没开启过。饭头僧把观音菩萨烧的那一锅饭，留下来掺进第二次的新饭中，不论临时添多少人，总是够吃的。就这样代代相传，一直到千百年后的今天，普济寺还是把剩饭掺进下一顿的新饭中，已经成了定例。
　　很多游人香客来到普陀圣境，遍游全山，独有普济寺的山门永久关闭着。有人就说，前寺只有天子亲临，方可以开山门迎接圣驾。结果人云亦云，也就信以为真了。细细考究起来，普济寺的山门真的要等皇帝老儿来了才开吗？翻遍《普陀山志》，也找不出一个有根据的答案。中国的各大名山，都有不少美丽动听的神话故事。看了《五百罗汉闹普陀》，所谓只有皇帝老儿才享有进山门的权力，总要好听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