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刀阔斧（5）

　　（五）
　　柯东认为：自己这半年没有抓工作，实际上是一个缓冲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魏局长应当淡化他的方针、政策。可他非但没有，反而却强化了。这就好比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以前是魏局长驾驶，现在要换人了，而且，是朝相反的方向。那么魏局长就应该首先减速、停车，才能顺利地完成交接。然而，魏局长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加大了速度。看那意思，他是不想放弃他的方针、政策。柯东搞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地顽固不化，仍然坚持那些错误的东西呢？是面子的原因？难道他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他想：无论是哪方面原因，都说明魏局长愚不可及。难道他看不明白吗？县领导已经抛弃他了。新的学年马上就要开始了。自己在白杨镇中学运行多年的那一整套教改方案即将面向全县发布，因此他非常担心：到那个时候，会不会出现两位局长互唱对台戏的局面呢？如果真的出现了，那可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虽说自己是名正言顺的主抓教学的副局长，县领导也是支持自己的，他完全可以不理会魏局长，但这样硬抗总是不好，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一问题。
　　吕松涛在柯东心目中的角色，在不断地变化着。最初是上司，后来成为哥们儿，现如今已降为智囊。柯东打电话询问，但这次智囊也拿不出个好主意。
　　柯东想：要想解决自己和魏局长之间冲突，只有县里的领导出面，说服魏局长放弃自己的政策才行。但又不知道：那样做是否妥当？一旦老魏认为他是在给他打小报告，就更麻烦了。权衡再三，拿不定主意。“刘副主席是个不错的人！平易近人，要不先问问他。”柯东想。
　　
　　柯东选择周一的上午去找刘副主席，因为大多情况下，领导们都会在周一正常上班，很容易找到他们。
　　宽阔的县委大院整洁而又干净，甬道两旁碧草如因。在政府大楼的西侧有两栋小楼，分别是政协和人大的办公用楼。政协在前人大在后。柯东是政协委员，熟悉这里，他径直上了二楼刘副主席的办公室。
　　刘副主席的办公室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书。橱子里装满了书，角落里也堆着书，套间里的书更多。因为他经常组织人员编写、出版县志、文史资料、风土人情等方面的书籍，所以他的屋子里就全是这一类的书籍。凡是到这里拜访他的人，绝大多数都接受过他慷慨的馈赠。“送你几本书！”每当客人要走的时候，刘副主席就热情地说。然后，就从书堆里选出几本递给客人。客人们便千恩万谢一番。柯东这次来不必担心刘副主席那热情地馈赠，因为他最近已经接受过两次了。
　　刘副主席得知柯东的来意，略加思索后就建议去找王副县长帮助解决，柯东一听心里就乐了，因他就是这样想的。
　　
　　从刘副主席那儿出来，柯东就去找王县长。在政府大楼二层找到了王县长的办公室，按下把手，发现门是锁着的，里面无人。柯东想：“刘副主席说王县长在上班，他不在有可能在开会。”
　　不时有忙碌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柯东就拦下一位一打听，王县长果然在开会。柯东看一下手机，已经快十点了，估计快开完了，于是就等在那里。
　　不一会儿，王县长就从上面下来了，两个人都同时看见了对方，相互举手致意。王县长开了门，请柯东进屋，一进屋，柯东就感觉到空调发出的清凉，很舒服。王县长请柯东坐下又执意给柯东到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柯东，脸上的意思：“有何贵干？”
　　柯东便直入正题，说：“我有一些担心，我的教改方案与魏局的是截然相反。马上就要开学了，到时候我在台上讲一套，他又在台上讲完全相反的另一套，我们俩的岂不唱上了对台戏！那可就闹出笑话了。”
　　王县长那专注的神情猛然笑了起来，他以为柯东担心什么大事，原来如此，便笑着说：“那不可能！那不可能！”
　　柯东被笑得不好意思起来，难为情地说：“我看魏局这半年，十分坚决地坚持走他的路线，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就担心起来。”
　　王县长说：“你不必担心，县里是支持你的，你只管按着你方案去做，魏局长的事儿，你别管。”
　　柯东说：“其实，你提前给他提个醒儿，叫他别再插手教学的事，省得闹出笑话来，这对他也有好处。”
　　王县长说：“当然，我跟他说说也无妨。”顿了顿，又说：“其实老魏心思我知道。他大张旗鼓地搞了这么多年，没有取得丝毫的成绩。弄得县里对他不满意，老百姓对不满意，教师们对他也不满意，他有些不甘心。但是，不甘心也不行呀！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你没有搞好，这就是事实！”
　　柯东说：“我看魏局长的意思，就是不承认自己的那一套是错误的。他就是认为自己的那些东西是正确的。”
　　王县长没有接柯东的话茬儿，而是鼓励他说：“新学期马上就要开始了，柯东你该怎么干就怎么干，不要有顾虑。老魏那里有我呐，我跟他说说。”说完就看着柯东，那脸上意思是说：“还有别的的事吗？”
　　柯东知道领导们都很忙，当然他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办，就起身告辞了。
　　……
　　柯东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下达了自升任副局长以来的第一号命令：全县的中小学校长、教导主任、在新的学年即将成为班主任的教师、以及任教七年级的全体教师（为什么七年级的全体教师必须参加此次会议？因为他的“教改”，重点是从七年级开始的），到县一完小的阶梯教室，参加全县教育大会。会议于8月26日（也就是开学的前一天）早9:00点准时开始。
　　
　　这种规模的会议在以前只发生过一次，就是在十多年前，魏鸿儒刚刚出任教育局长后发起的——“教育改革大会”。当时的柯东是以一名班主任的身份参加的。如今，会议的很多片段他还记得。
　　喜欢“假、大、空”的魏局长，不但在参会人员的规模上大大地超过了以往，而且还将会场布置得花团锦簇。主席台上摆放着各色鲜花，会场内外张贴着彩色标语。会议正式开始之前，首先与会人员全体起立，举手宣誓，真可谓气势磅礴呀。接下来，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魏局长大讲特讲他的那些什么什么“工程”，讲到激情之处，还要赋诗一首。那些善于拍马的校长、主任们，时不时地要用热烈的掌声来表达对新局长敬意和支持。然而柯东却断定：他的改革最终不过是一场闹剧。
　　
　　同样地点，同样的场面，如今却物是人非。坐在主席台上的柯东想：“教师们早已厌倦了那些无休无止的‘瞎折腾’。魏局长的‘教改’刚一发布，就招致老师们背地里的一片骂声。为此，魏局长在会上警告那些‘嚼舌者’，要管住自己的嘴。如今，自己同样要在教育系统掀起一场‘教改’运动，会不会同样地招致老师们的一片骂声呢？”但他十分自信：“我的‘教改’一定会让那些骂人的教师心服口服的。”
　　在紧张和焦虑中，柯东迎来了那个重要的时刻——8月26日早9:00点。当他看到满堂的与会人员时，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看来没有人违反我的命令胆敢不来。中国人怕官有时是件好事。”他想。
　　与十多年前魏局长的教育大会相比，虽然在规模上差不多，但是在气派上可就差远了。没有标语，没有鲜花，也没有政府及局里的其他高官参加，尤其是魏局长没有参加，这让柯东很高兴，他可不想让那些“昏官”们来对自己的报告品头论足。只有教研室的全体人员来给他“捧场”，但这就够了。
　　会议由教研室郭主任主持。他首先将柯东的“丰功伟绩”大大地宣讲了一番。说柯东局长是教育界少有的当之无愧的大专家。然后又对当前的教育形势进行了深刻而又简略地剖析，说国家、社会需要我们培养出高质量的人才，老百姓需要我们教育出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学生们需要我们给他们一个美好的未来。让我们在柯东局长的领导下，挂起教育改革的风帆，乘风破浪奋勇前进吧！最后，他激情澎拜地说：“让我们用最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柯东局长给我们作最科学的指示！”
　　
　　“文革”期间，曾经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语录为“最高指示”。现今，一个小小的副局长的讲话，竟然也有人称为“指示”，虽然不敢称为“最高指示”，却被称为了“最科学的指示”。可见官场上的虚伪之风是多么的严重！
　　柯东的这个报告是在《我是如何开展教改的》的基础上改进而成的。因《我是如何开展教改的》的题目太土了，他就把题目改成了《用‘科学的发展观’引领我们的教学改革》。虽然觉得这个题目过于大、过于虚，但是却符合当前的政治氛围，而且他也想不出来更好的题目了，所以就采用了。
　　两篇报告的绝大多数内容都是一样的。只是后者又增加了两点，现列举出来。《用‘科学的发展观’引领我们的教学改革》是通过对比中国在“改革开放”前后的巨大变化，来论证“自由”的重要性，但却避开了“自由”这两个字。这是《我是如何开展教改的》没有涉及到的内容。
　　……在座各位大多都是农民出身，所以，我就用我们农民在“改革开放”前后的亲身经历，来谈一谈“放手”的重要性。“改革开放”以前，我们农民每年只有不到十天的假期，就是五月节、八月节各一天假，过年给五天假，可以说，那是成年累月的劳作。
　　每一天，我们农民都要干早班晚班，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我们这么干，想必一定能丰衣足食吧，事实上，恰恰相反。我听我爸爸说，那是每人每年只给二尺布票，用三个人布票才能买六尺步，可以说那时是三个人穿一条裤子。那时，每个农民，每逢过年过节，才二斤面粉，一年之中，也就能吃上两顿馒头。
　　为什么，我们这么干却又那么穷呢？就是由于国家对我们管的过严、过死，这严重抑制了人民群众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改革开放”后，国家对农民“放手”了。我们农民有了自主权了，这极大地刺激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虽然农民不再成年累月地劳作，但却比“改革开放”前更富裕了。
　　……当今的学生，和“改革开放”前，农民所面临的情况一样，没有任何自主权，每天被强迫着学习十几个小时，然而，不但教学成绩上不去，还严重地损害了学生的身心健康。我们对学生管的太严、太死啦！现在，我请大家“放手”，给学生一个宽松的学习环境，我们教师省心，学上也快乐。
　　在这篇报告中，柯东就“严师出高徒”这个问题，又增加了一些新的解释。
　　……我们绝大多数人都这样认为：如果一个小孩子犯下了一个小错误，作为教师不给予他严厉惩罚、不给他长长记性、不给他一个教训，这个孩子就会犯更大的错误。你们的口号是：“要将错误消灭在萌芽之中”。鉴于此，我们绝大多数教师，都刻薄寡恩、残酷无情，并为此洋洋自得。我现在告诉你们：你们这样做错啦！你们正在使我们的学生变成“魔鬼”、“变态”。……你们要学会宽恕，宽恕才是一位优秀教师的美德……
　　……同志们，我认为：“教学”是一件轻松、快乐、充满人性化的工作；我们教师不应该是苦行僧。实践证明：我的教学改革不但能使学生轻松，也能让我们教师快乐。只要我们用“科学的发展观”来武装头脑，而不是一味蛮干，辉煌一定会属于我们的。
　　
　　绝大多数教师意识到：这位柯局长的“教改”，不但能给学生自由，也能给他们自由。无论他是否胡说八道，但自由太好了。因此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