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布袋和尚无色相　

　　观音菩萨每天起得很早，走出观音洞府，太阳还没有从东方海平线升起来。然而，曙光已经照亮了大海，天空也染上了颜色。此时，东海龙女已把斋饭准备好了，只等着把早课做完，就跟观音菩萨和善财童子共进早餐。这些日子，东海龙女的情绪特别好。道场上不但来了一位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善财童子，而且还来了四大金刚和韦驮菩萨，她天生就喜欢热闹，怎么能不高兴呢？
　　东海龙女一边愉快地吃着早餐，一边说道：“老师，天王殿里有了四大金刚和韦驮护法，那个正位至今还空着呢！”
　　观音菩萨说：“那个空位子，是给布袋和尚留的。”
　　东海龙女说：“布袋和尚？这个名字可真够逗的！”
　　观音菩萨说：“见了他本人，你会觉得更逗。”
　　善财童子问道：“老师，布袋和尚是怎样一个人呀？”
　　观音菩萨说：“布袋和尚原本是财主家的少爷，从小长得白白胖胖，整天价乐乐呵呵的。因为他的心肠特别好，仗义疏财，总是把家里的财物施舍给穷人，结果闹得万贯家私荡然无存，最后只剩下一条裤子，一条布袋。可是他无怨无悔、无忧无虑，天天光着膀子，腆着个大肚子，嘻嘻哈哈地行走在街市上。如今做了和尚，还是那么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我觉得，叫他来普陀山守护天王殿，那是再好不过了！”
　　东海龙女不禁对布袋和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观音菩萨说：“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要亲自去考察考察这个布袋和尚。假如真像传说的那样，才可引度他到普陀山成佛。”
　　善财童子说：“什么时候去考察他呀？”
　　观音菩萨说：“好事急办，说走就走！不过，我只带小龙女去，你留下来看家吧！”
　　东海龙女第一次能陪着菩萨老师出差，心里当然特别兴奋、特别激动了，由不得高兴地说：“我能跟老师一块去，太好啦！”
　　善财童子说：“老师，下一次出门，您可一定要带上我呀！”
　　观音菩萨说：“一切要随缘，不可强求。”
　　善财童子说：“是，弟子明白！”
　　于是，东海龙女将洞府的家务活计收拾停当，便随着观音菩萨走出洞府。善财童子望着她们驾着祥云走了，心里禁不住十分羡慕东海龙女。
　　一条美丽的县江，将奉化城划分为东西两半，一座历史悠久的惠政大桥横架县江之上。这座漂亮的廊桥，原本叫善胜桥，后来才改成了惠政大桥。远眺廊桥，飞檐翘角，楼阁重重，廊桥回环，有如江头画舫临波；近看廊桥，雕梁画栋，江清水阔，凭栏临风，犹似水上商铺街市。
　　这时候，有一主一仆两个人走上了桥头。走在前面的，是一介清朗英俊的荏弱书生。他一色淡青襦衫，手中握着书卷，头上扎一条方巾。只见他步履缓慢，走走停停，宛若留连路旁的大好风景。襕衫的下摆，在江风中微微的飘拂，更显得他举止潇洒安详，气质豪爽清逸。走在那位书生身后的，是一个挑担的书童。他生得眉清目秀，灵精透顶。
　　书童冷不丁叫了起来：“公子，你瞧那个人多怪呀！”
　　其实，书生早已看见桥头上有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和尚，袒胸露腹，竖膝而卧。他那圆溜溜的光头和凸起的大肚子，格外引人注目。一条布袋，丢在了身边。那书童一时动了顽皮的念头，便撂下书担，悄悄走过去要偷那个胖和尚的布袋。
　　胖和尚忽地坐了起来，咧开大嘴笑呵呵地说道：“我是个穷得不能再穷的穷和尚，没有银钱的呀！”
　　书童说：“不就一条被布袋嘛，能值几个钱？”
　　胖和尚说：“这条破布袋虽说不值钱，它也算是私人财物。你妄起贪心，无端造罪，要遭轮回报应的呀！”说着，他双手合什，念了四句偈语，“由贪沦堕世波中，舍却贪嗔礼大雄；直截凡情无所得，圆明寂照汝心中。”
　　书生走了过去，说：“你就是布袋和尚吧？”
　　布袋和尚笑嘻嘻地说：“我有一布袋，虚空无挂碍，展开遍十方，入时观自在。”
　　书生说：“你躺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又要告诉人们，今日无雨？”
　　布袋和尚呵呵地笑着说：“我看你不像是奉化人，却又对奉化的事很了解。我嘛，是有个怪毛病，天若晴朗，就喜欢在桥头竖膝而卧。若要下雨，就穿双湿草鞋，在路上匆匆行走。百姓看习惯了，就能从我的举动中，料知天气如何。不过，我今天躺在这里，是在等一个人。”
　　书生说：“你等的是我吧，我这不是已经来了？”
　　布袋和尚从身边的布袋里摸出一个橘子，信手递向书生，那书生刚伸手要去接，他却把手又收了回去，说：“噢，施主，你不是那个人！”
　　书生问：“那么谁是那个人呢？”
　　布袋和尚说：“——给我一文钱！”
　　书生又问：“如何才能见佛性？”
　　布袋和尚毫不犹豫地说：“只个心心心是佛，十方世界最灵物。纵横妙用可怜声，一切不如心真实。”
　　书生笑着说：“你既然是个和尚，只要把佛法大意简明扼要地讲出来，我就给你一文钱。”
　　布袋和尚手握布袋站了起来，然后把布袋往地上一扔，叉手而立。
　　书生问：“这样扔掉布袋就可以了吗？”
　　布袋和尚从地上抓起布袋往肩上一搭，趿拉着木屐扬长而去了。走出去很远，还能听见他在吟唱着梵呗：
　　
　　吾有三宝堂，里空无色相
　　不高亦不低，无遮亦无障
　　吾有一躯佛，世人皆不识
　　体相本自然，清净非拂拭
　　
　　书童眼瞅着布袋和尚渐渐不见了身影，他还是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苦苦地思索着刚才布袋和尚的奇怪举动。
　　书生拍拍书童的肩头，说：“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我们也该赶路啦！”
　　书童问道：“公子，你要布袋和尚讲佛法大意，他为什么把布袋一扔，双臂叉在胸前，却不回答呢？”
　　书生说：“他虽然没有说话，却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书童说：“我也没见他跟你打哑语呀？”
　　书生笑了笑，说：“布袋是什么，你知道吗？”
　　书童困惑地摇了摇头。
　　书生解释说：“在娑婆世界里，众生背负的布袋实在是太多了。贪婪是布袋，欲望是布袋，溺爱是布袋，憎恨是布袋，生老病死是布袋，迷失自我也是布袋。布袋是什么？布袋就是挂碍。只有心无挂碍，才会没有恐怖，才会远离颠倒梦想。布袋和尚把布袋扔在地上，就是要众生把万缘放下。一念不生，顿歇狂想心。他叉手当胸，是表示‘即心即佛’。”
　　书童又问：“当你问他，扔掉布袋就可以了吗？他为什么又把布袋搭在肩上，不声不响地走了呢？公子，这一搭不要紧，那不是又把人生的贪嗔痴恨爱恶欲，又背上肩了吗？”
　　书生说：“其实，他的这一举动，深含着另一层意思。万缘放下，你住在解脱无为之中，能对众生有什么利益呢？佛法精神是，自己觉悟了，还要帮助众生觉悟。放下布袋，不受一尘；提起布袋，不舍一法。这才是布袋和尚所示现的真正的佛法大意。”
　　书童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高兴地说：“你这一解释，我总算是明白过来啦！看起来，那个布袋和尚修持的真不错了。那么深奥的道理，他只把布袋一扔一搭，就都淋漓尽致地示现出来了，本事不小哇！”
　　书生说：“他确实已经深谙佛法，非同凡人啊！”
　　书童好奇地问道：“布袋和尚过去就是这样吗？”
　　书生说：“听说在很早以前，天冷得出奇，滴水成冰。有一个叫张重天的生意人，乘船顺着县江从外地归来。他一抬头，看见惠政大桥的那一边，也就是岳林寺的那个方向，漂下来一块薄冰。冰块上坐着一个戴着红肚兜的胖娃姓，直个劲地冲他笑。那个胖娃娃的脑袋圆滚滚的，肚子也是圆滚滚。小胳膊小腿儿，更是胖得圆嘟嘟的。圆圆的屁股蛋底下，就垫着那条大蓝布口袋。张重天没有儿子，见到这个笑眯眯的娃娃后，欢喜的不得了。于是，他就把这个胖娃娃抱回家收做了义子，取名叫契此，号长汀子。”
　　书童奇怪地说：“这也太离奇了吧？冰天雪地的，他只戴个红肚兜兜坐在冰块上，竟然没有被冻死！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书生说：“张重天费了很大的劲儿，也没有弄明白他是从哪儿而来，又姓甚名谁？终日里只见那娃娃笑口常开，从无烦恼。疯玩起来，若狂若颠。那条大布口袋，他从来不离手。转眼十年过去了，小契此长成了小后生。相貌也越发变得有趣了。光脑壳，凸肚皮，茶盘脸，大嘴巴，见了人总是笑哈哈的。由于他心地善良，为人勤快，热衷于帮助人，所以乡民都非常喜欢他，还给他起了个绰号‘欢喜和尚’。那个时候叫他欢喜和尚，不过是个爱称。如今这个布袋和尚，却是货真价实的出家人。”
　　书童说：“这个欢喜和尚，怎么就变成了布袋和尚呢？”
　　书生说道：“他出家以后，整天拖着那个大布口袋沿街行乞，所以人们就把他叫做‘布袋和尚了’。好了，有什么问题留着以后再问吧，咱们先去找一家下榻的客栈。”
　　书童连忙答应一声，便挑起了书担，随着书生走下惠政大桥，往奉化街市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