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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祸不单行

作品名称:      作者:叶新和      发布时间:2022-07-03 16:52:39      字数:4559

  一
  
  一九七六年我们国家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唐山大地震,使这个拥有百万人口的城市一夜间变成了废墟。唐山大地震的惨烈触目惊心,时常勾起人们对那段不愿重提的记忆……
  至今,人们仍不知道唐山大地震废墟下面究竟掩埋着多少个生灵。那一年,村里几个读书人一聚到张老庄那棵老槐树下面,就为唐山大地震争论不休。有时争得面红赤,互不相让。那次大地震是全国人民永远的伤痛,也让张老庄人记忆犹新……科学家竺可桢曾预测山东与安徽江淮之间的我的家乡也处在一个叫“郯庐地震带”上。大家都担心我的村庄也会突然间坍塌,一夜间消失。
  盛夏已过,有些微凉。深邃的夜空,只有星星在眨巴着眼睛。倦鸟夜宿在溪边的老槐树上,万籁俱寂。张老庄的夜晚,像死一般地静寂,全村人都沉浸在熟睡的梦乡之中,偶尔可闻一些草虫的低吟。
  突然,张老庄的村西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和咚咚的敲锣声,高一阵,低一阵,强一阵,弱一阵;以及夹杂的隐隐约约的几声狺狺犬吠,几声“喔喔”鸡叫。声音由远及近,房子的外面突然传来非常嘈杂慌乱的声音,夹杂着大呼小叫的声音和娃娃们被惊醒的啼哭声,汇成一片。屋檐下几只惊悚的蝙蝠从巢穴里探出头来,“唰唰”地快速地掠向夜空,划破夜晚的宁静。
  “乡亲们快醒醒啦,快起床啦!地震啦!地震啦!”
  “乡亲们,快起来,地震啦!”
  大呼小叫,有的人都喊哑了嗓子。
  那天夜里,张老庄村明显感到一些震感,到处能听到鸡鸣狗叫声;茅棚草屋厨房角落的锅碗瓢盆,摇摇晃晃的,发出哐当哐当震荡的响声,室外一片嘈杂喧嚣声,像炸开锅似的。乡亲们不约而同地从各自家中跑了出来。黑洞洞的屋外,已经聚集很多人,叽叽喳喳的,吓得一些胆小的村民大呼小叫的,不知所措;一个个眼睛瞪圆,像受惊的豹子一样,诚惶诚恐的,慌慌张张的,直奔空旷的地方跑去,朝高高的山盖盖上老槐树林奔去……
  有的慌不择路,被东西绊倒摔了一跤,跌跌撞撞破了腿皮,嗷嗷地直叫。
  村里的大喇叭还在一个劲地呼喊着:“乡亲们,请注意啦!乡亲们,请注意啦!有明显震感!有明显震感……”公社女播音员清脆嘹亮的声音,不停地重复广播着……
  这次地震,仿佛是唐山大地震的余波传导过来的。最近一阵余震不断。
  老少爷们从来没见过这个阵势,还真的紧张。一个个心神不宁、神色恍惚地不停地犯嘀咕,还有哪家还没出来,有人大声答道都出来了。
  也有那胆子大的,绘声绘色地、眉飞色舞地诉说一些捕风捉影、不着边际的奇闻。什么看到蚂蚁搬家,公蚂蚁领着长长的队伍往高处搬去;什么看到成群结队的癞蛤蟆到处乱爬,挡住行人去路;什么看到西边天际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天像着火似的;还有的说几天前就已经看到不祥征兆啦……说得大家面面相觑、丧魂失魄、不知所措。
  真是事后诸葛亮,玄乎其玄。
  再看看大多数人神情各异的窘样:有披头散发的,有衣冠不整的,有光着脚丫子趿着拖鞋的;还有的裹着一床大花被子和条纹床单,像一只可爱的企鹅,战战兢兢地,露出两只惊悚光怪的眼睛,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也有的牵着村子牛棚里最后一头耕牛,手里的缰绳攥得紧紧的,生怕耕牛被地震吓得一阵发疯跑掉;有的手里拎着几只刚下蛋的母鸡、会飞的鸭子、白花花的老鹅,发出吱吱嘎嘎乱七八糟的声音,划破夜晚死一样的静寂。
  那天晚上,深邃的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倦怠的星星眨巴着眼睛,仿佛被人世间乱糟糟的事情吵累了……
  凡是家里值钱的东西统统往这山盖盖挪去:抱着的,扛着的,挑着箩筐的,连拽带拉的……陈书记大声呵斥道:“大家不要再返回屋内取东西啦。这地震来了,真的很危险。”村里几个胆大的死活就是不听。
  突然有人想起还有一户没逃出来,这才想到我家。
  “队长家还没人出来啊!”有人嚷嚷道。
  小红也大声喊道:“三姨娘一家还没人逃出来呀!”
  这时传来啧啧声:“是的,是的,队长这几天还在外面开会,三姨娘一家还没人逃出来……”
  陈书记立即喊道:“快去啊!快去喊三姨娘家的门啊!别愣神啦!”
  隐约地听到有人急促地敲我家大门的声音。
  “呯呯呯……呯呯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过后,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喊:“三姨娘,三姨娘,快起床……三姨娘,快带孩子出来,地震了!地震了……”听出来是隔壁邻居涂叔叔家小红的声音,还夹杂着匡大妈和陈书记呼喊的声音。
  我急忙叫醒我的母亲:“妈妈!妈妈!说是地震了,有人在喊我们……”母亲一阵惊愕,“呼”地爬了起来,匆忙地叫醒我的姐姐、妹妹和弟弟。大家一边套着衣服,就向院外空旷的地方奔去。我家那只机灵的小黑狗,摇着尾巴也跟着我们跑了出来。
  那天晩上,父亲去公社开会没能回来,令母亲一直十分担心。如果我们村真的发生大地震的灾难,后果可不堪设想。母亲不停地嘀咕着,开始埋怨起来。
  是的,父亲开会也有好几天了,母亲的顾虑可以理解的。
  半夜三更,张老庄的老少爷们都倚在一排老槐树旁,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东张西望着。陈书记伏在帐篷内,借着一盏煤油灯的光亮,召集大家开了个短会,主要是落实抗震救灾及我们村如何自救和相互救助的基本常识。
  不几天,在山盖盖上可以看到乡亲们已经搭建了一顶顶蓝色的临时防震棚。搭好的防震棚每户一间暂时住着。在防震棚的外边,还临时支起集体煮饭的一个大灶台。
  一到饭点,家家户户拿着饭盆,排着长队纷纷过来打饭,仿佛又回到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的集体生活。在这防震棚里,我和我的村庄都曾度过一段不平凡的岁月……
  
  二
  
  地震着实让张老庄人虚惊一场。
  那是一九七六年夏,唐山大地震之后。
  随后的几年并不安定。张老庄村先是水灾,后是旱情,灾情接踵而至,如影随形;之后发生了蝗灾。村里人叫苦不迭。
  上学路上,大老远就能瞅见天灰蒙蒙的,大片乌鸦鸦的蝗虫袭来,遮天蔽日、漫天飞舞着。这白天黄日的气氛让人感到惶恐不安。
  这少见的蝗灾确实让庄稼人捏了一把汗。这蝗虫对快抽穗灌浆的稻子危害极大。一旦庄稼被蝗虫侵蚀,那秋后就是一坨瘪稻的苦果,一年收成也将泡汤,犹如在人的命门要穴横刀一把,致命一击,打击很大。
  
  时值盛夏。日头冒着炽热的火星,天热得像地上扣着一个火盆子,连蚂蚁都不见一只,赤脚也感到炙烤难耐。整个天地间烦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一大早,老人们躲到老槐树的树荫底下,坐着竹椅板凳,不停地挥舞着蒲扇乘凉。喝着凉开水,抬眼望着老槐树密密匝匝的树叶纹丝不动,没一点微风。人们身上的汗水不停地沁出,像蒸汽的气阀没关紧似的,往外直冒。丛林中传来“知了,知了”鸣蝉的叫声,喋喋不休,让人更加烦心。大黄狗躺在老槐树的绿荫底下,有气无力地吐出长长的舌头,不停地喘着粗气。
  那段日子,陈书记和我父亲天天为灾情忧愁着,日夜在田埂地头里忙碌着,没有一点歇时,心急火燎地指导村民们灭蝗救灾。
  早晨八点多钟,父亲从脸盆里蘸着一块湿毛巾,也不拧干,直接擦着脸颊的汗水。汗水揩了又沁出,顺着父亲古铜色的脸庞直流,父亲也顾不了许多。
  实在是热极了,父亲喊住我,让我快给他递一碗凉开水。只见他咕噜咕噜,一碗凉开水下肚,他不自主地发出“唉唉”的叹气声。舒爽啊!一阵入喉的清爽,让父亲与之前判若两样。
  父亲喝水的间隙,我望了望他的脸庞。这几天,父亲着实黑瘦了许多,脸颊忙得好几天没刮胡子,又长又密的胡茬子,像一片黑黑的森林。一件短衬衫早已湿透,也没来不及更换。
  马上又要上工。他忙从墙壁上取下一顶斗笠,挎上一只塑料桶,匆匆地又往田间喷洒农药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已使父亲炽烤成一位干瘦枯瘪的老夫。望着父亲隐隐约约佝偻的身影,我非常心疼。
  走了几步,父亲转过身吩咐我一句:“一会记得往田埂上送早饭。”江淮农村大多数人家都是孩子早上送早饭,这样大人不要往返耽搁时间。父亲说,“我就不回来了,顺便捎一水瓶凉开水过去。”
  我连声答应着:“好的……”
  那段与蝗虫作斗争的日子,父亲确实非常辛劳,几乎每天忙得顾不上吃饭,很晚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简单地洗完澡,一倒床就呼呼地大睡起来,一觉睡到鸡叫。
  村里陈书记有很强的组织协调能力,也很有经验。旧社会他也遇到过蝗灾,他当长工时曾参与给地主灭蝗工作,知道如何去对付它们。
  历史上黄淮地区曾有过数次蝗灾,水灾后干旱少雨夹杂蝗灾,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明朝崇祯十年(一六三七年)爆发严重旱灾,蝗灾开始在黄淮平原兴起。崇祯十三年全国干旱出现大面积蝗灾,当地政府瞒报灾情造成许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晚清十九世纪爆发太平天国和捻军骚乱,又遇黄、淮河流改道,自然灾害频发,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纷纷向南方迁徙,流离失所。人们仿佛永远绕不开天灾人祸的魔咒和“宿命”。
  张老庄村地处皖西的淮河流域,历史上也曾遇过各种大灾小灾的蝗虫肆虐,陈书记都经历过,也见怪不怪。
  老人们不停地唠叨:解放前,有一年蝗灾,飞蝗过后,田里的粮食颗粒无存,连河边的老榆树叶子也被啄食一光。村里有人捡了好几麻袋的蝗虫腌制晒干,度过了那个难熬的饥荒;好多人饿得眼睛发花,皮包骨头。村子甚至饿死过人。
  这次蝗灾,陈书记敏感的神经一直保持高度警惕。很快,陈书记把村里人召集组织起来。一大早从集市上买来几十个喷洒农药的塑料桶,分散到各家各户。远远近近可瞅见村民们喷洒敌敌畏的场景:有村民们扑哧扑哧地在田间角落喷洒农药;有人挥舞着苕帚“嗷嗷、嗷嗷”地发出拍打驱赶蝗虫的声音;有的全家总动员,利用蝗虫趋光的特性,夜间捕杀蝗虫及幼虫。
  一时间,一场消灭蝗灾的殊死战斗如火如荼地进行。
  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大面积严重蝗灾场面。村民们背着简易的绿色塑料喷雾器,戴着宽边草帽,手持喷头在稻田里挥舞的画面,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
  那年灭蝗救灾,村里还是发生了非常悲伤的事情——匡大妈家十六岁的姑娘燕子永远没能再醒来。
  正是夏季酷暑,晌午时分。匡大妈匆匆忙忙来到我家问我父亲:“他叔有没有看见我家燕子回来?”
  父亲正在厨房里盛饭,说:“我们回来时路过你家田埂,我家女儿还喊你家燕子该回家吃饭啦!”
  姐姐接过父亲的话茬说:“燕子说一会打完那一亩田的农药,就回来吃饭。”
  匡大妈“嗯”了两声,又说:“我老远望见我家那块稻田,好像没看见人呀。”
  这引起父亲的警觉。父亲赶紧放下饭碗,和姐姐以及匡大妈一起跑到山盖盖两排老槐树最高处眺望,好像匡大妈家那块稻田真的没有人。匡大妈着了慌,大家一块抓紧下去找……
  然而,燕子口吐白沫,早已经昏迷。
  先前,父亲和姐姐路过时,匡大妈女儿燕子一人仍在田间喷洒农药——她要赶在吃饭前把那块田的农药打完才收工。
  村民们把小姑娘背到老槐树下阴凉处。燕子皮肤淤血肿胀,发现时已经断气。陈书记家赤脚医生赶到时,虽积极救治也没能挽回。
  原来,那天气温很高,足足有摄氏四十度,燕子出汗太多,又没有注意防护,不幸农药中毒,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匡大妈哭得死去活来,呼喊着自己可怜的女儿,女儿却永远不能再醒来。
  村里的妇女见了小姑娘纷纷落泪,小姑娘真的可怜。陈书记和我父亲抽着烟不住地叹息,商量着如何安抚孩子家属。村里老老少少主动过来帮忙安抚匡大妈一家,在匡大妈家的草垛旁为小姑娘临时搭个灵棚。燕子未成年,按农村习俗孩子还不能停放家里。暑天农村也买不到现成的棺材,全村东凑西凑,临时用了几块木板连夜给小姑娘做了一个木盒。匡大妈哭着喊着从衣柜里拿出闺女最爱穿的白裙子,给姑娘穿上。匡大妈抹平姑娘的裙子,喊着:“我的心肝宝贝,我的女儿呀……”最后又给闺女穿上一直没舍得穿的一双白球鞋。看着静静躺着的女儿,匡大妈哭得声音嘶哑,几度晕厥。一个花季少女就这么凋谢了。
  
  我的村庄总是经历这样那样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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