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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火红的杜鹃花      作者:晏子      发布时间:2022-07-01 19:21:39      字数:14572

  火炽的太阳仿佛一动不动地挂在天空,营区中间的山涧里的水,也被晒得无精打采地缓缓地流淌,岸边的向日葵,萎靡地耷拉着脑袋和叶子,天空没有一丝儿云,热气像薄雾一样笼罩在山丘上。练兵场上,战士们在挥汗练兵。俗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们虽然是基建工程兵部队,基本任务是从事国防施工,但作为军队,任何兵种,基本的军事技能如投弹、射击、拼刺等,也都必须掌握,因此,除平时的训练外,每年年中和年底还要进行两次集中军训,军训的成绩作为“五好战士”评比的重要内容。
  淮海虽是新兵,但军事技能一点也不比老兵差。他个子高,身大力不亏,从小又练过杠铃、石锁,在上中学时投手榴弹出手就是50多米,一次参加县中学生运动会投出68米,获得冠军,因此,在投弹训练时,他总是懒洋洋的,但总爱挑他毛病的班长也不好批评他,因为班长远不如他投得远,别人也都没他投得远,身高马大的七班副,只能投20多米,他那动作看起来就很别扭,以前投得最远的胡大荣也只是偶尔投出50米以外。淮海步枪射击也不陌生,他家里就有一枝小口径气步枪,经常拿出来打鸟。拼刺虽说讲究技巧,但力大也总占着很大优势,他又练过捕俘拳、擒敌拳,步伐灵活,拼刺在全排也数一数二。他最不愿意练习卧倒和匍匐前进,“卧倒!起立。路淮海,你为什么站着不动!什么,不干净?不干净就不卧倒啦?就是有水塘,有大粪,有地雷,也要爬下——听口令,卧倒,匍匐前进——怎么又停下啦?有石块?有石块就停下了吗?就是泥塘也要爬过去,就是有条河没有命令也不准停。”
  一天,全连在训练场上练习拼刺。
  “突刺——刺”,
  “杀——”
  口令声、喊杀声,响彻四野。
  一排长俞大刚走到二排场地上来。俞大刚是连里的拼刺高手,据说原先在六五三二部队时,全团没有对手。二排代理排长胡大荣拍着巴掌说:
  “欢迎欢迎,欢迎指导。”
  俞大刚说:“我是来学习的。”
  他观看了二排的训练后,说:“练得不错,比我们排强。能不能表演一下对练?”
  胡大荣立即像展示珍宝似的,说:“行行。路淮海、胥晓军,出列。请一排长指教。”
  胥晓军天生是个喜爱运动的人,乒乓球、蓝球、各种田径项目都能来几下,军事技术也很过硬,是新兵中的佼佼者。他们两人用训练的木枪乒乒乓乓、你来我往,打了十几个回合,然后收枪站住。俞大刚称赞不已:“不错,不错,都是新兵,能这样很不容易。当兵前练过?”
  胥晓军说:“上中学时,到我们学校搞军训的是十二军的一个连长,我专门向他学过。”
  俞大刚说:“难怪,‘郭兴福教学法’就是十二军发明的,1963年在全军推广,我刚参军时,就受的这种训练。”
  胡大荣又说:“请一排长给我们讲讲拼刺要领,大家欢迎。”
  俞大刚对鼓掌的人群摆摆手,讲了起来:
  “近距离拼刺,首先要做好充分心理和技术准备,这样才能争取主动,去争取最后胜利。‘预备用枪’是拼刺的准备动作,这个动作做好了,就能防守严密、利于进攻,并从精神上给对手以威胁。所以,在‘预备用枪’时,一定要做到动作正确有力,气势过人。
  “预备用枪的动作要领为:‘压顶送,二同时,一般高。’压顶送,就是以虎口的压力和四指的顶力,将枪送出;二同时,就是转体、出脚和出枪要同时,两手握枪要同时;一般高,就是刺刀尖约与喉部同高。
  “和敌人拼刺时,不要相距太远,而太近又不能充分发挥突刺的力量,一般以两刺刀尖相距十公分左右为宜。拼刺时步伐很重要,必须掌握前进、后退和跃退的节奏。前进时,以右脚掌的蹬力推动身体向前,同时左脚迅速向前一步,脚根先着地,右脚以同样的距离跟进。后退的方法,是以左脚掌的蹬力推动身体向后,同时右脚后突步,左脚以同样的距离后退。连续前进或后退的方法可按前进或后退的要领连续进行。跃退时,以左脚掌的蹬力,右脚掌的弹力,使身体向后跃起。落地时按左、右脚的顺序先后落地。总的要领,是两脚离地不要过高,枪刺不要摆动过大,上体始终保持预备用枪的姿态。
  “突刺是拼刺的主要手段,是训练的重点。突刺时,两臂向目标用力推枪,左手主要掌握方向,同时以右脚掌的蹬力,腰部的推力,使身体向前,随即左小腿带动大腿向前踢出一大步,踢出时脚距离地面不要超过二拳,在左脚着地的同时刺中敌人,右脚自然向前滑动。突刺的要领是,一‘快’二‘狠’。‘快’,就是对准突刺点后迅速刺过去,不能引枪,即把枪后拉一下再刺,引枪就等于告诉对方,要突刺了。‘狠’,就是要用三力,两臂的推力、腰部的推力和右脚的蹬力,合成一股力,狠狠地刺向对方......刚才两个新兵同志做得很好,就是刺出的力量不够狠......”
  俞大刚讲完后,大家又是一阵鼓掌。淮海在队伍里说:“我们现在‘鸟枪换炮了’,还练这拼刺干什么呢?”
  成志刚站在队尾,伸出脑袋大声嚷道:“路淮海,你怎么那么多怪话!”
  淮海转身对后面的胥晓军说:“叫得响没用,驴子叫得还响呢,有本领出来比试比试。”
  站在胥晓军后面的六班的王安民哈哈大笑起来。成志刚没听清淮海的话,但他从王安民的笑声中知道不是好话,脸气得发红。胡大荣站在队列前面听到了,朝淮海瞪了瞪眼。
  俞大刚对淮海说:“你说得不错。我们现在武器装备的确是好了,不仅有飞机、坦克,还有原子弹、氢弹,但你要记住,到任何时候,原子弹、氢弹都不能上刺刀,最后解决问题还得靠步兵,而一旦子弹打光,就要白刃战,刺刀见红。”
  淮海说:“这是《南征北战》中小胖子的话。”
  俞大刚说:“你讲的对,那小胖子讲的可是真理呢。”
  一天训练休息时,淮海打了一趟擒敌拳,以前在家时,他每天拳不离手,到部队后还没有打过,有些生疏了。大家都围着看,王安民走过来问:“你这打的是什么拳,打架有用吗?”
  淮海说:“我们来试试。”
  王安民连连摇手,说:“不行,我打不过你。你教教我吧。”
  旁边的人也嚷道:“对,教教我们。”
  淮海向前伸出一条腿,两手交叉搭在胸前,对王安民说:“你抱住我这条腿,把我推倒,我就教你。”
  王安民说:“把你推倒可别怨我。”两手抱住淮海的腿推了推,推不动,又把淮海的腿顶在肚子上,仍然推不动。淮海微微曲了一下腿,然后用力向前一蹬,王安民踉踉跄跄往后退去,摔倒在地上。
  淮海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王安民拍打着身上的土,走过来问:“功怎么练?”
  淮海指指操场边上的单杠、双杠,说:“每天一小时,先把背后的三角肌练出来。”
  6月底,进行训练考核。
  投弹考核的场地设在一块平坦的山冈上,往山坡下扔。新兵们第一次实弹演练,心里都很紧张。投弹之前,胡大荣反复将投弹的要领和注意事项讲了好几遍:“右手取弹,两手协力拧开弹盖,捅破防潮纸,取出拉火环,将拉火环套于右手小指根部,右手握弹,将弹扔出——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发生事故。”
  轮到淮海投弹时,他拿起一颗手榴弹,按要领取出拉火环,却并不把拉火环套在右手小指上,而是用左手直接拉开了弦。手榴弹在他手中“咝咝”响着冒烟,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却见他握着手榴弹甩开膀子抡了3圈,然后将手榴弹扔出,手榴弹不等落地就在空中爆炸。胡大荣非常恼火地朝他吼道:
  “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要命啦!你不要命别人还要命呢。”
  淮海说:“你们那样扔,还会被人家扔回来,反而在自己头上爆炸。”
  胡大荣说:“手榴弹在手中爆炸怎么办?你不能违背操作要领?”
  淮海说:“不会的,手榴弹拉弦后有5秒钟的时间,来得及。这不是我的发明,《烈火金刚》中的史更新都是这样投弹。这样手榴弹就像小钢炮一样威力大。”
  胡大荣说:“胡闹,什么‘金刚、更新’的,这是要死人的!”
  轮到仇杞帅上场了。仇杞帅铁青色的脸变得苍白,紧咬牙关,呆头呆脑地站着,胡大荣喊道:“取弹。”
  他拿起一颗手榴弹,按照胡大荣的提示,直至将手榴弹的拉火环套上右手小指,跑到后面,然后朝前往山冈边上跑来投弹。他的动作僵硬,一边跑,握弹的胳膊一边弯曲着转着圈,就像火车车轮转动。跑到山坡边,双脚立定,将手榴弹向前扔去。却不料向上举手时,手榴弹从手中向后脱落,掉在胡大荣身前,“咝咝”响着冒着烟,众人又被吓呆了,仇杞帅双手捂住耳朵,蹲了下去。胡大荣大喊一声:“全都卧倒。”同时上前一步,一脚往手榴弹踢去,却把手榴弹踢得在地上直转,他又赶紧弯身拿起手榴弹,顺手往山坡下一丢。就在这瞬间,手榴弹没等落地爆炸了,弹片呼啸着从山冈上空飞过,将一颗桐油树的树干截断。
  一场虚惊。仇杞帅休息了一会,又让他上场。胡大荣叫他不要紧张。他又按照提示,完成了准备动作,然后又从后面,转动着“火车车轮”跑到山坡边,立定,吸一口气,鼓起两个腮帮,将手榴弹扔了出去。如卸下千斤重担,脸上颇为得意,呼出一口气。可是手榴弹没有响,等了5秒、10秒、1分钟,也没有响。怎么回事呢?又待了一会儿,胡大荣见仍不响,吹了一声长哨,叫人下去看看。手榴弹拿了上来,大家一看,弦还在上面。胡大荣叹气道:“仇杞帅啊仇杞帅,看来只能让你去养猪——星期天单独操练。”
  投弹考核结束,又进行步枪实弹射击,每人6发子弹,卧姿打100米胸环靶。新兵的射击成绩不太理想,第一天,最好的成绩是六班的李建群,6发4个8环、1个7环、1个6环共45环;以后胥晓军打了4个9环、2个10环共56环。轮到淮海上场,他眼睛近视,100米胸环靶看不清楚,他就用枪准星上面的圈套住靶子,一口气将六发子弹全打了出去,结果59环。
  这时指导员和连长来到靶场,指导员拍着手说:“打得不错。”
  淮海说:“报告指导员:枪固定在地上,打固定的靶子,这没有什么。”
  指导员说:“看你能的,这点儿功夫就骄傲起来了,那你能打别的姿势吗?”
  淮海说:“跪姿、立姿都能打。”
  指导员说:“好,用立姿再打6发。”
  淮海右手拉开枪机,解开弹袋扣,将一夹子弹插入弹夹槽,压入弹仓,取出弹夹,将子弹推上膛,然后将枪托紧压在肩上,头稍倾向右侧,左脚踏前一步,左膝微屈,重心前移,闭眼瞄准,射出子弹。这时,有几只山鸡被枪声惊昏了头,飞到了靶场上空,淮海还剩下一发子弹,抬手一枪,一只山鸡堕了下来,人群里发出一阵欢呼声。指导员也笑了起来。胡大荣吹了一声长哨,前方报靶员报告:“3个9环、1个10环、1个8环。”
  指导员说:“不错、不错。”
  胡大荣说:“欢迎指导员给我们示范。”
  指导员咪咪笑着,说:“你是想让我出丑。”拿过淮海手中的步枪,瞄了瞄,扣了一下空枪扳机,然后从胡大荣手中接过子弹夹,很熟练地装上子弹,“呯呯呯......”连续将子弹射出,2个10环、4个9环。响起了一片掌声。指导员说:“久不摸枪,生疏了。”
  落日映红了天边的晚霞,他们唱着《打靶归来》,回到了营房。
  七月一日,连党支部为新兵中的第一批新党员举行了入党宣誓仪式。8个新兵党员站在台上,握着右拳,跟着指导员一句句念着入党誓词。最后,各排的新兵代表崔建、吴宗利、沈进发言,表示要以新党员为榜样,努力工作,争取早日跨进党的大门。
  二排新兵中的新党员是六班的曹大财和七班的李建群。蔡凤楼虽然第一批就入了团,但第一批新党员却没有他,因为班长成志刚还不是党员。入团、入党没有淮海的份,接下来评比“五好战士”,他同样也认为没有他的份。“五好战士”第一条是“政治学习好”,他自信这一条他是过得硬的,另外“完成工作任务好、军事技术好、锻炼身体好”也都没问题,但是“团结同志好”这一条他是严重地不符合,首先他和班长就不团结,又得罪过代理副指导员,被视为不尊重领导,更严重的是还和人打过两次架。评比开始了,大家相互推举,各人对于别人对自己的提名总是谦虚地说“不够条件,下次争取”,只有蔡凤楼不讲话,毫不谦虚、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对他的提名,就好像他理所当然的就是一个完全符合条件的“五好战士”。结果得票最多的是任中英,但他当即表态不要,让给新同志,第二是吴宗利,淮海第三,蔡凤楼只有3票,也只有他投了自己一票。淮海的眼前看到了光亮,正好每班三个名额,成志刚总不能违反“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吧。但成志刚说:“评比不是选举,不能单纯看得票多少。”他和副班长、两个老兵、刘洪湘开了一个“骨干会”,决定报任中英、刘洪湘和蔡凤楼三人,任中英还是不要,说让给路淮海,成志刚说:“你不要也轮不到他。”这样的评比结果让淮海很不服气,刘洪湘和蔡凤楼凭什么?两人加起来连一好也不够。刘洪湘虽是农民出身,却不像农民那样能吃苦耐劳,施工时出工不出力,平时做事也很不主动。他经常失眠,半夜三更,不顾别人休息,唉声叹气、大呼小叫,第二天成志刚就照顾他不出工。但他却总拿着“马列主义手电筒”,只照别人,当过几天生产队长,就将自己当成领导,用教训的口气跟人讲话,发号施令,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成志刚对谁都不客气,唯对他很客气,不指派他做事,遇事还要跟他商量,就像他是团部机关派到基层工作的干部。
  晚饭后,淮海和胥晓军到山涧边散步。胥晓军说:“我们工作好,军事技术好,都没用,你不会当孙子,我也不会当孙子。”
  淮海指着正蹲在溪边洗衣服的“二姑娘”说:“这个‘孙子’又在给排长、班长洗臭袜子了。排长、班长的脏衣服全让他包了。”
  胥晓军说:“他能吃这个苦也不容易。”
  淮海说:“我们吃的苦可比他多多了。他不是能吃苦,是下贱。”
  胥晓军说:“你看,这次入党的曹大财、李建群,还有我们班被评上‘五好战士’的辛伟勤,都是工作很不错的,只有你们班的两个‘五好战士’是假货。”
  枞阳兵王安民,因未能评上“五好战士”而大讲怪话。王安民最近从六班调到八班,他长相酷似电影《地道战》中的汤司令,一对突起的金鱼眼珠,一张肚肺脸,吃饭时总是把两个腮帮撑得鼓鼓的,当兵前是个中学生,不懂得世故人情,有一点不满意就咋咋呼呼乱嚷,他乒乓球打得很好,上学时也不学习,整天就是打球,在八班他和淮海关系最好,常要教淮海打乒乓球,这让成志刚很不高兴,认为他班里有一个有“毛病”的兵还不够,又给他增加了一个。王安民说:“我们班这样评‘五好战士’,只能鼓励落后,打击先进。”这几句话被成志刚以“反对林副主席突出政治”的罪名汇报上去,受到了批评。
  评比“五好战士”活动,在部队起到了“比学赶帮超”的积极作用,被评上的大多是真正在工作中吃苦耐劳的同志,六班的朱志强,在施工中累得吐血;五班的风转手陈克富,劳动出汗过多,“绣球风”长期不愈,阴囊红肿,大腿周围弥漫出一片丘疹和水疱,水疱破裂糜烂,走路艰难,但他们都不休息,辛伟勤在家时是个篾匠,就利用星期天给连里修补施工用的筐子,曹大财、李建群也是利用休息时间给大家理发、修鞋,工作丝毫也不比别人少干。然而,由于过分看重荣誉,也产生了弄虚作假现象,甚至导致严重不良事件的发生。
  一天夜里,寂静笼罩着沉睡的营区,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梦呓般的犬吠。突然,响起两声清脆的枪声,紧接着传来哨兵的叫嚷声。营区内一下全亮起了灯光,一片忙乱,响起集合的哨声。大家穿好衣服,拿起枪,跑到门外。但并不像是紧急集合训练,因为连长和文书、通讯员也是衣帽不整。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见营区最南边十二连营房那里一片乱哄哄人声。过了一会儿,连长从那里回来了,喊道:“警报解除,解散。”代理排长到连部去探听情况,回来告诉大家,有两个特务放火烧营部的炸药仓库,被十二连哨兵发现,哨兵开了两枪没打中。第二天,有人到营部炸药仓库去看,只见屋后的墙边被烧黑了一大块,地上还留有未烧烬的茅草。十二连的那个哨兵因“粉碎特务破坏阴谋,保护了军用物资”而受到了嘉奖,部队也普遍进行了一场“敌情观念”教育。
  五天以后,又发生了一起特务破坏事件:一天夜里,十连八班的吴宗利,在山上空压机房站岗,突然看见一个黑影蹑手蹑脚从后面山上下来,钻进了空压机房。吴宗利大喝一声,冲进空压机房。两人打了起来,特务夺门而逃。吴宗利追了一阵没有追上。当他回到空压机房时,只见空压机上有一根导火索在“丝丝”冒着火星。他急忙拽下导火索,往门外跑去,导火索上的雷管在他手上爆炸了,他的右手有4根手指被齐齐炸断。他忍着疼痛,给连里打了电话,带着伤继续守护在空压机旁。
  吴宗利被送到医院。但这一次他的“英雄事迹”却没有被宣扬,他也没有受到任何表彰。上次“特务”破坏事件就很让人感到可疑,这次事件的疑点就更多,据吴宗利陈述,他和“特务”搏斗了一阵,又去追赶“特务”,这么长时间导火索还燃不完?吴宗利出院以后,指导员找他谈话,他终于说出了实情,是他立功心切,自己制造出来的事件。他是个孤儿,皖南枞阳县人,他将部队当成家,一心想早点入党、提干,在部队干一辈子。可是,第一批入党没有他,第一次评“五好战士”也没有他,于是学十二连那个哨兵,也制造了一起“特务破坏”事件。他受到了严肃处理:被开除军籍,押送回乡。望着他悔恨交加、痛哭流涕的样子,淮海对他很同情,他想,如果我们在部队不能入党、提干,回去后还能安排工作,但农村兵回家只能还当农民。他被押送回乡,政治上是抬不起头来了,又成了残废,将来怎么生活,怎么找老婆?淮海将自己入伍以来的全部积蓄30块钱从银行储蓄所取了出来,都给了他,又将平时节省下来的全部生活用品:两条肥皂、三条毛巾、一双布鞋和一双袜子,也送给了他。
  这以后,淮海也碰到了一件事。一天夜里,他起来换岗,他绕着营房转了一圈也没有找着上一班的岗哨王安民,后来他找到球场旁边,看见王安民蹲在一堆修下水道的水管后面,他走过去问:“你在这干什么?”
  王安民站起身,用手指着伙房后面的山坡,紧张地说:“那边,有情况。”
  淮海和他往那边走去,只见黑暗中,有一个人影弯着腰,正在从地里往外拖着什么东西。淮海轻轻走到近前,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那个人影丢下东西就跑,淮海“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喊道:“站住,开枪啦!”
  黑影立即停下,蹲了下去,淮海走近前一看,好像是个小孩,用枪托碰了碰他,叫他站起来。那人站起身,转过脸,原来是东边村子里的一个农民,叫小费。这个小费有30左右年纪,不知是先天不足还是幼年发育不良,生得又瘦又小,几乎没有肩膀,脑袋像一个玉米棒子,头上有一撮玉米穗一样的头发。家庭出生富农,父母都已去世,家中只有他一人。长这么大,响洪甸镇这么远的地方他都没有去过。也没有哪家愿意将姑娘嫁给他,他暗恋着村里的一个又胖又矮、梳着两条跟自己身体差不多长的辫子的姑娘。他成天无所事事,有时就到军营里闲逛,战士们常常和他开玩笑:“小费,你什么时候娶陈红梅啊?”
  小费说:“我才不要她呢?”
  “你为什么不要她了?她那两条大辫子多漂亮啊。”
  “她作风不好。”
  “你怎么晓得她作风不好的呢?”
  “我看见的,她跟她爸爸睡觉。”
  “你怎么看见的,讲给我们听听。”
  于是,他就把已讲过许多遍的故事又讲了一遍:“有一天夜里3点多钟,我看见她和她爸爸,把一个东西埋在屋旁的地里,我就去把土刨开,埋的是一个刚生下来的小人。”
  淮海问小费:“你深更半夜在这里干什么?”小费不说话,嗨嗨地傻笑。淮海把他揪到他刚才往外拖东西的地方,只见在一个坑里有一只半大的死猪,那是今天白天连里病死埋在那里的,小费当时曾在这里帮着挖坑埋猪。淮海踢了小费一脚,说:“你这浑蛋,吃了死猪也会像猪一样死掉的,你不想活啦!给我把死猪埋好。”这次如果是别人遇到这件事,小费“地富子弟”的脑袋上,就又要戴上一顶“现行反革命”的帽子了。
  这几天来,成志刚的脸上一直乌云密布,阴着眼,恶声恶气地寻人不是。在全连十二个班长中,只有他还不是党员,他以为这次“七.一”该轮到他入党了,可是新兵都入党了,仍没有他。吴宗利本是班里的标兵人物,工作主动,吃苦耐劳,成志刚原想将他评为“五好战士”的,但一个微小的细节让他改变了决定,他发现吴宗利在评比时提了淮海的名,也正是他的这个改变,毁掉了吴宗利,也影响了他入党。现在吴宗利离开部队了,他就把怨气撒在淮海身上,认为这个平时“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人,经常给他惹麻烦,是真正影响他入党的关键。每天晚上开班务会讲评,他没有一句好话,虽然没有点淮海的名,但那指桑骂槐的意味十分浓厚。这也惹得淮海十分生气,怒气在胸中积聚、膨胀。
  一天,轮到淮海值日,代理排长临上工地时对他说,今天是连里内务、卫生竞赛检查评比的日子,叫他把内务卫生搞好。他一人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整理了全排人的床铺,擦窗户玻璃,将宿舍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将几个人泡在脸盆里的衣服洗干净。就在他即将打扫结束,正将垃圾往畚箕里扫时,蔡凤楼从外面走进来,急急匆匆,像是被人追赶,进屋后一把就夺过淮海手中的扫帚、畚箕,在地上又扫了起来。蔡凤楼今天和大家一起在山上施工,怎么先回来了呢?淮海想可能是代理排长让他回来帮助搞内务、卫生的吧,他说:“你不要扫了,刚扫过。”然后给在他们连里体验生活的团政治处文化干事的茶缸里倒满水,文化干事正在写东西,抬起头说:“你也坐下休息休息,忙了一上午,衣服都湿了。”淮海就坐到一旁喝起水来。蔡凤楼还在磨磨蹭蹭地装垃圾,就像绣花似的,这时从门外进来几个人,有代理副指导员的事务长潘长寿、上士刘玉林、连部文书黄俊生、卫生员小李。他们里里外外检查了二排的内务、卫生,潘长寿把头伸到床底下看了看,说了声“窗明几净”,又拍了拍仍然拿着扫帚、畚箕站在一旁的蔡凤楼的肩膀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搞得不错,你辛苦了——‘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二姑娘”没有说话,真的表现出了一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样子。
  晚上,排里点名,代理排长手里拿着一面倒三角形的小红旗,高兴地宣布,本月的“内务卫生流动红旗”,又回到了我们排——他很在乎排里的这些荣誉,他要努力争取将“代理”二字去掉。他表扬了蔡凤楼,说:“今天并不是蔡凤楼同志值日,他身体不好还坚持上山施工,班长让他提前回来休息,但是他回来后没有休息,把宿舍内整理得整整齐齐,打扫得干干净净,正是因为他的无私精神,这才为我排夺得了荣誉。这种不分份内份外、高尚无私的精神,大家都要向他学习。而我们在家值日的同志,却逍遥自在得很,捧着个大茶缸坐在那里喝茶......”
  淮海没有料到代理排长竟会这样说,他在队列中嚷了起来:“代理排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代理排长不高兴地朝他看了看,说:“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你当然说得不对,今天我忙了一上午,怎么就成蔡凤楼搞的了呢——蔡凤楼,你自己说,今天内务、卫生是谁搞的?”
  蔡凤楼却不说话,淮海火了,说:“你为什么不说话,装什么老实,不是东西!”
  代理排长问蔡凤楼:“蔡凤楼,你讲实话,今天内务、卫生是怎么回事?”
  淮海说:“代理排长,这还要问吗?他在工地上,难道能分身回来?”
  蔡凤楼跼促不安、带着哭腔说:“我回来后,他还没有搞好,就帮了他一把。”
  淮海走到队伍前面,说:“大家听听,他帮了我一把,我什么都干完了,他看见代理副指导员在前面的宿舍检查,就装模作样地拿畚箕装垃圾,一点点垃圾装了十分钟——蔡凤楼你就装吧,继续装,你是‘五好战士’,再装就是‘十好战士’了!”
  代理排长已经明白,他也是下午在开内务、卫生评比会时听代理副指导员讲的,当时他听后很不高兴,“临上山时还特地交待过路淮海,怎么这么没有责任心呢?要不是蔡凤楼绝不会得到‘流动红旗’”,但他就没有用脑子想一想,蔡凤楼下山时已经十点多钟。此时他感到了被动,想尽快结束点名,说:“蔡凤楼同志这样做也没有什么错——不管内务、卫生是谁搞的,荣誉都是集体的,是我们大家的,谁也不要争个人功劳。”
  淮海说:“你这是什么话,荣誉是大家的,错误是我的?我不争什么个人功劳,但我也不要错误,不要把什么坏事都加到我头上。”
  成志刚眼睛开始发红了,歪斜着脑袋,恶狠狠地喊道:“你嚷什么嚷,你不能批评了!”
  淮海说:“你住嘴,你了解情况吗?”
  成志刚气坏了,说:“什么!我住嘴……”
  代理排长朝成志刚挥了挥手,喊道:“今天点名就到这里,解散!”
  排里点名后,各班又召开班务会,成志刚的怒气憋到今天,终于引爆了,他脸红到脖子,阴着眼睛,气冲冲地继续说着刚才的事:“……一个新兵就不让批评了,一听到批评就跳,‘老虎屁股摸不得’,谁给你的权力,等成了老兵,还上天了!城市兵有什么了不起,蔡凤楼同志不也是城市兵吗?干部子弟就高人一等,储义民同志也是干部子弟,人家还是高干呢,也没有翘尾巴。你说是你打扫的,但副指导员他们明明看见你坐在那里喝茶,是蔡凤楼同志在替你打扫,难道是他们看错了。就算是你打扫的,又有什么了不起,本来就是你的事。这不是单纯的打扫卫生的问题,工作并不在于干多干少,这是一个对待工作的态度问题,是对待领导批评的态度问题。路淮海要作出深刻检查,同志们大家帮助,一次解决不了两次,两次解决不了三次,我就不相信了。骄傲自满、不尊重领导、不团结同志不是一天两天了,非把你的傲气拿掉,把你的尾巴割掉。我在部队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兵......”
  全排都在开班务会,这时一下变得非常安静,大家都不说话,在听成志刚一人嚷叫。淮海在竭力忍耐,但实在忍无可忍,积聚多日的怒气也爆发了出来,恨恨地说:“请你说话干净些,你说谁有尾巴?我看你就是个浑蛋!”
  “什——么?”成志刚没有料到竟会说他是个浑蛋。“你说什么?”
  淮海又说:“我说什么?你耳朵聋啦?我说你是个浑蛋!”
  成志刚“噌”地一下站起来,走到淮海面前,恶狠狠地咧开嘴,露出紫黑色的牙床,下垂的颚骨不停地颤动,瞪着眼珠,努力想摆正冒着热气、朝一边歪着的脑袋,伸出一根手指,在淮海脸前指指点点,用刺耳的声调说:“你再说一遍!”
  淮海也“噌”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别在我面前张牙舞爪,我就是说100遍,你也是个浑蛋,你难道不是浑蛋吗?比浑蛋还浑蛋一百倍!”
  成志刚想抽回手,但哪里抽得动,他最近在军训中受伤的手腕疼了起来,颤动着眉毛,嘴唇哆嗦,黝黑的脸颊上覆盖着一层紫色红晕,眼睛因为充血而肿胀起来。宿舍里更加寂静,大家都朝八班这里看,只听七班副说道:“这个新兵蛋子是该好好整整。”
  代理排长走过来对淮海说:“你想干什么?快把手放开!今天就到这里,有事明天再说——八班长,不要影响大家休息,散会。”他不想把这事闹大,事情是他引起的,事情闹大对他影响不好,但八班的人都坐着不动,成志刚还没有宣布散会。团政治处的文化干事睡在淮海的下铺,他正躺在床上看书,这时也走过来,拍拍淮海的肩膀,说:“小路,冷静点……熄灯号已吹了,大家睡觉去,这事明天再说。”
  任中英和王安民站了起来,成志刚吼道:“都给我坐下!睡什么觉?今天不解决问题,谁也别想睡觉。”
  文化干事火了起来,指着成志刚说:“你嚷什么?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今天的事我全看见了——从上午到现在,小路本来就有功无错,你不表扬还整他,你究竟想干什么?就你这样还当班长,我要是指导员,非撤你的职。”
  文化干事这已是第二次批评成志刚了。第一次是在三月份,他刚来的时候。一次,淮海在山上施工吃晚饭时,五班的痞子兵陆军,用一根竹筒,将嘴里含着的水吐到淮海碗里,淮海叫他把碗里的面条吃下去,他不吃,淮海揪住他的衣领逼他吃,他推了淮海一下,淮海把碗摔到地上,一个巴掌,打得他半边脸肿了起来。晚上,五班开会帮助陆军,成志刚当天带着几个人到霍丘出公差,副班长主持班务会批评了淮海。第二天成志刚回来后,副班长向他汇报了此事,他立刻涨红了脸,瞪起眼,开会整淮海,开了很长时间会,到熄灯号响过以后,淮海独自一人上床睡觉了,班里还坐在那里听成志刚发狠话。几天以后,在连里召开的班长以上人员会议上,讨论这件事时,除一排长俞大刚、上士刘玉林和五班长、六班长外,其他人都主张处理淮海,指导员请文化干事讲话,他说:“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同时也是各种疾病流行的时候,特别是痢疾,已经影响到正常施工,昨天十一连有人因痢疾死了,你们知不知道,卫生队要求做好防疫工作。可是,还有人把口水吹到别人的碗里,是想传染疾病吗?人家叫他吃下去那是对的,他的口水只有他自己吃下去不要紧,不然一碗粮食就浪费了。别以为脸肿了就有理,是他先动的手。还有,你们班长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哦,我说的不是五班长,五班长这事处理得很好——八班长,班里同志有错误,你批评是对的,不批评就害了他;但你那是批评吗?是批斗,批判。我来时间不长,就听你说过好几次,‘从没见过这样的兵’,你才当几年兵,才见过多少兵,说这种话不是伤害人的自尊心吗?当班长的,既要会处理班里工作,又要会做思想工作,会做工作,能把落后变成先进,不会做工作,会把先进推向落后,这是对同志不负责,对革命不负责。路淮海是有错误,我跟他谈过话,他也不是没认识到错误,他是有认识能力的,但怎么对你就不肯认错,你想过吗?我建议你学学五班长,做人厚道些……”
  第二天上午,指导员把淮海叫到连部,他批评淮海说:“听说你还想跟班长动手?”
  淮海说:“这又是他们的诬告,我只听说过有打人的罪名,还没听说过‘想打人’的罪名,倒是他的手指在我面前指指点点挑衅我,如果他敢碰到我,我就敢揍他。”
  连长在一旁插进话来:“打人是军阀作风。”连长是个老实人,没有文化,军事技术也不行,手榴弹扔不到20米,全凭吃苦耐劳当上了干部。他是黄海地区所辖的阜城县人,他的老婆是黄海城里人,和淮海也能算是老乡。
  淮海说:“军阀作风是上级打下级,你‘帽子’扣不到我头上。”
  连长被淮海的话噎住,张着嘴、愣着两眼,突出的喉结转动了几下,噎下一口唾沫。
  指导员说:“看你能啊,好好,我来跟你较量较量。”
  淮海说:“指导员,你又没有惹我,我跟你动什么手?”
  指导员说:“那我惹了你,你还敢跟我动手?”
  淮海说:“指导员,你批评人是‘治病救人’,他们批评我是无事生非,你说,这件事我有什么错?”
  指导员说:“你以为你没有错吗?《矛盾论》你学过没有,矛盾是对立的统一体,没有矛就没有盾,反之没有盾也没有矛;还有,任何事物的发生都有原因和结果,没有无结果的原因,也没有无原因的结果。所以,你不是有没有错误的问题,而是有什么错误、产生错误的原因是什么的问题。你已经被通报批评一次,写检查一次,看来前两次对你的处理都没有收效,我也在想,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我们的目的是要让你真正认识到错误,从而产生自觉改正错误、严格要求自己的行动。这一次我先不要你写检查,叫你写检查,你口服心不服,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一想,征求征求别人的意见,究竟错在哪里,要‘严以责已’,不要把马列主义当手电筒照人。还有,你不尊重班长这本身就是错误,如果都像你这样,班长还怎么开展工作?你对他有意见,可以找他谈心,也可以在生活会上开展批评,不应该公开损害他的威信。想好后再来找我。”
  指导员也严厉地批评了成志刚,指导员说:“你现在是老兵、班长,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兵了,但你是怎么带兵的?路淮海的确有缺点,要严肃批评,绝不能姑息,但我们谁没有缺点,你就没有缺点?我看你缺点多了。我们批评人的目的,是帮助他改正,而不是整人。批评要实事求是,要注意方式,而不是吵架,呕气,更不能有其它目的。还有,除了批评,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当班长要学会做思想政治工作,以理服人,而不是以势压人。在这件事上,路淮海开始并没有错,这个矛盾完全是被你们工作方法上的问题而激化的,说你工作方法有问题是轻的,我看你就带有情绪化,回去把检查写好,认识要挖得深,不要轻描淡写。”
  成志刚坐着不动,指导员问:“你还有什么要说吗?”他说:“指导员,我有意见。”
  指导员说:“好呀,什么意见,说出来吧。”
  “这次‘七.一’发展党员,新兵都能入党,为什么我不能?”
  指导员说:“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好吧,我来告诉你为什么。第一,发展党员不是论资排辈,关键是看符不符合条件,这一批发展的几个新同志党员,有谁不符合条件,你可以指出来,支部在批准之前也曾反复征求过方方面面的意见。当然,也不是没有不足,主要是文化程度普遍较低,但我们部队现在就是这样一种状况。文化不高不要紧,可以通过学习来提高,谁也不是生而知之,这几个同志学习的积极性还是很高的。第二,我们是新建的部队,在全连160多人中,新兵就有将近120人,占着很大的比重,怎么带好这一批人,是个问题,因此发展符合条件的新同志入党,可以起到积极的带头促进作用。第三,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你的入党问题,全连所有的非党同志,都是我考察的对象,任何时候,党的大门对每一个同志都是敞开的,你以为当指导员的平时不上山施工,也不参加军训,就是卖卖狗皮膏药,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比你们轻闲,指导员的皮包里可不是空的。至于为什么这次不发展你,我认为你首先要进行自我反省,对自己的成绩与不足要有个正确的评估,我这里提醒你一点,同志之间不要搞庸俗关系,不能有亲疏……”
  成志刚插进话来:“指导员,我知道,是路淮海向你告的状,你不能听一面之词。”
  指导员严肃地说:“胡说,你怎么能这样乱猜疑同志呢?说你搞个人小圈子一点不冤枉。我告诉你,我找路淮海谈过两次话,我找谁谈话就谈谁的问题,不牵涉到别人,路淮海一个字也没有说过你。作为一个连队的政治工作领导,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及时掌握全连每一个人的情况,但只能通过正常的渠道来了解情况,如果喜欢听人打小报告,能把队伍带好吗?我当指导员已经五年,难道连这点政治常识也不知道,这也是一个人的政治品德问题。这次不发展你入党,是支部的意见,绝不是哪个个人听信了别人的小报告而作出的决定,你想入党,就得经得起组织的考验,这样牢骚满腹、尽找别人的问题,首先就是个问题。我今天对你的批评可能严厉了一点,但你要清楚,你不是一个普通战士,更不是新兵,关系到一个班的建设……”
  路指导员就是这种工作风格,他对普通战士很和善,但对领导严厉,对排长、副连长副指导员,批评起来更加不留情面。
  
  这次事件使淮海受到了触动,他将当兵大半年以来的情况进行了反思:做了不少工作,吃了不少苦,但也的确犯了不少错,跟人打架就有过两次,难怪成志刚说从没见过这种兵,简直可以“载入”连史了;成志刚是脾气暴戾,但别人怎么就能容忍,他怎么就不和别人过不去?指导员说得对,矛盾是缺一不可、互相依存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决定从今以后努力改正错误,于是写了一份《自我检查》,交给了指导员。指导员看后说:“认识还不错,检查我收着,先不放进你的档案,关键是看你以后的行动。”淮海对路指导员很敬服,觉得他很像电影《柳堡的故事》中的那位新四军指导员,他想,全连一百多人,我个人进步不进步对他能有什么影响,他这是从部队建设着想,真心希望我进步,我不能辜负他对我的希望。他又按指导员的要求,在班里的民主生活会上作了检讨,成志刚也作了自我批评。潘长寿和胡大荣参加了会议,潘长寿说:“‘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路淮海同志今后要‘戒骄戒躁’,不要‘老子天下第一’,目中无人,‘尾巴翘上了大气层’。”胡大荣是这次事件受影响最大的人,指导员看出了他还不够成熟,当时正准备提拔他当排长,被搁了下来。
  蔡凤楼在老乡中被彻底孤立了。他以前在老乡中的名声就不好,谈论起来都说他“闷坏”、“心眼足”——部队里是很重老乡关系的,老乡有事,大家都互相帮忙,但连里几个黄海城里的老乡入团时,他都投了反对票。沈进来找淮海,气愤地说:“什么东西,我理都不理他,到底是小市民。”只有胥晓军还和他来往,胥晓军对淮海说:“我没办法,拉不下脸,他和我是同学。”淮海说:“越是和他关系近的他越嫉妒,苏明诚不是和你们也是同学吗?听说苏明诚入团时,只有他一票反对,说苏明诚工作不大胆。就他工作大胆。你要提防他。”
  不久,路指导员调到一营当副教导员。文化干事宗振国也结束了体验生活,临走时他对淮海说:“小路,记住我的话,遇事要冷静,你有时不够冷静,掌握一条,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得让人就让人,争一时长短不是好汉;有时间多读点书,部队需要有文化的人。有事到团部找我。”
  十二连的副指导员宇文秀调到十连任指导员。宇文秀是浙江黄岩县人,1962年高中毕业生,1964年兵,精明强干,说话幽默。第一次和全连见面自我介绍时说,他在上中学时,学校分配宿舍,总是把他的名字贴在女生宿舍门口。又说浙江人说话不好懂,例如皮带、皮蛋、扁担、被单分不清,都叫“比带”。他喜欢喝酒,但基层连队不许喝酒,他就把酒装在一个大药瓶里,泡上灵芝,贴上“药酒”的标签,每天晚饭喝一杯。也喜爱看书,用牛皮纸将一些“毒草”书籍包上书面,在上面写上革命书籍的书名。一次,一个山东日照老兵回乡探亲,淮海请他找《水浒传》,还真找到了,有好几本,都是线装书,带来后他不敢给淮海,去请示宇文秀,宇文秀批评他道:“你怎么能用这种东西来毒害革命战士?”结果将书没收,归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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