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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主婚老师语重意长 洞房河渠百感交集

作品名称:成败人生路      作者:赵安庆      发布时间:2022-06-30 08:42:11      字数:9687

  “嗬!很像指挥员啊。”忽然徐晓云的背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她吃惊地转身一看,是一位年已花甲的老人,只见那老人和蔼说,“要是我猜得不错,你就是徐晓云姑娘。”
  “干爸猜得对,她正是云姐。”李晓燕热情地说。
  “好姑娘,谢谢你和你的同学们对我家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下你们的友谊实在难能可贵,让人终生难忘。”
  “伯伯,”徐晓云羞涩地红着脸低声说,“这都是应该的。”
  蔡国良说:“伯伯,就象河渠同学所说的,我们是同学、同志加战友关系,也是兄弟姐妹关系,相互支持都是应该的。”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到了,魏青山和他的堂妹魏娟一到就加入了顾碧云她们一伙,帮助布置新房,通州两位表姐家的孩子们一见鼓乐,就乐不可支地在场上乱敲起来,引来一帮看热闹的小孩,向家里外顿时热闹起来。其实即使孩子们不敲锣鼓,向家的气氛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冷清的场面一下子来了十来部自行车十几个人,再随着陆续来临的亲戚,室内不说,屋前屋后都晃动着人群;镇北郝大伯夫妇和石老师的到来又引起一阵轰动,向泽周一面拉向妈妈出屋迎客,一面吩咐向霞快去请伯父母过来陪客。
  郝大壮夫妇在镇北保护遭难师生的事迹多次听儿子和义女说过,印象很深,一听有人喊郝伯伯,立刻与老伴迎出门外,紧握住郝大壮的手说:“好兄弟,孩子们在你们那儿可劳你们操心了,真对不起你们哪。”
  “向院长,你太客气了,实际上我们还沾了不少光呢。”郝伯伯笑呵呵地说。
  “这些愣头青只会给你们添麻烦,哪来的光沾啊?”
  “向院长,他说的是真话,挑水、磨粮、打扫、洗刷,他们什么都能干;另外因为他们住在我们那儿,还认识了供销社、粮库、食品站和医院的好些人,买个东西看个病方便多了。”郝大妈认真地说。
  “哈哈哈,向院长,惹你笑话了。我说的沾光不是这些,女人家只知道帮她替了手脚,使她多了门路,我说的是,我是个大老粗,还是新四军住在我家时认了几个字,后来扫盲又认了几个字,懂的东西少,自河渠他们住我家后增加了见识。不是当你的面说伢儿的好话,这孩子真行。”郝大伯纠正了老伴的看法,他举了几个例子以后说,“从这些伢儿身上我也学到了不少道理和本事,不就是沾了不少光吗?”
  “喔——老兄弟,你过奖了,他们才多大,能懂多少?”向医生笑着说。
  “向院长,你们文人不是有句话吗,叫做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又说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他们是年轻,不等于懂的东西少哇,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位老人都笑了。
  同学们见房东和老师来了,都纷纷来见后再回各自的岗位。向河渠的二伯向泽明也已来到,老兄弟俩陪着客人们边喝茶边闲聊,向医生笑着说:“在我家处于逆境中时,你们前来参加我儿的婚礼,我感到非常的荣幸。不知你们想过没有,我可是个历史反革命啊。”
  石老师笑微微地说:“大伯,我想我就不必答复了,我家曹华戴过‘政治扒儿手’的帽子,还有人帮扣了个‘现行’,现在名义上解放了他,帽子还没摘呢,我家你家,都一样。”
  “老大哥,我相信梨花、晓云丫头的话,她们都将你的历史讲过了。这年头反革命也太多了,真的假的,是是非非,都弄颠倒了,坐到有主席像的报纸上是‘现行’,呼错了口号的是‘现行’,连我们队有个社员挑粪溅到路边插的主席像上,也成了‘现行’。今天你是造反派、革命战士,明天弄得不好也会变成反革命呢。你那个反革命,早晚还是会变成老革命的,当真这些人能成气候?哼!我就不信毛主席共产党打了几十年的江山会轻易让这些五路神抢了去。”
  “您说得对,我家曹华也这样认为。”
  “那是的。真是真,假是假,我到底是地下工作者还是历史反革命,当事人活着的多,将来自有公论。”
  向泽明、向泽周兄弟陪郝大壮夫妇和石老师热情地交谈着,向妈妈见老头子回来了,客人应酬的事她就丢到一旁,一头扎到厨房去同厨大师等忙饭。出人意料地多出两桌多人,是原订计划的双倍,要不是这些姑娘相公的想得周到,她真该抓瞎了。从众人的话音里听得出这些学生的举动都是晓云姑娘安排的,从内心里感激她。心想亏她想得周到,生的、熟的,连米都给带来了,而人手上又安排得那么井井有条。她现在要做的只是帮厨大师切切菜肴、淘淘米,乐于听从云姑娘的指挥,心想:凤莲是能干,但要象晓云姑娘这么想得周到,并能井井有条地指挥,恐怕就难了,真不知那位大学生几辈子修来的福呢。
  向霞今天很高兴。哥哥的同学来了这许多,除了燕妹子和晓云姐,她一个也不认识,不过很快就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了。她很感兴趣地一会儿欣赏那位叫冒坤平的大楷字,一会儿跟顾碧云学结彩球,一会儿又和陆卫红她们用大头针戮在小硬纸片上将报纸往壁障上钉。
  徐晓云是名副其实的总管,除向家人外,她都就各人的工作作了安排,接客的蔡国良他们回来了,让他们将八面彩旗插出去,敲一通得胜鼓,然后来帮贴带来的画儿。李晓燕则被叫到一边作了吩咐,要她关照一下茶水,常帮添添水。周兵借来了拖车,徐晓云走出去对周兵说拖车不用了,请他借车杠、大扁担,周兵到过镇北驻地,徐晓云知道他是向河渠的好朋友,就将要用人抬的原因告诉了他,周兵高兴地还拖车借车杠、借大扁担去了。
  向河渠是个木瓜,哪儿都插不上手,只好往书橱里顺那原来放在搁板上,现在已被连板移在踏板上的书,顺着顺着,他竟然翻开谷斯范的《新桃花扇》看了起来,王阳明的散曲《南双调•步步高》将他吸引住了,甚至晓燕娇声嗔他:“哥,你让开点儿可好哇,碍手碍脚的。”
  他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当地,眼睛依然盯着那词句不放:“……风掀浪又高,覆辙翻舟,是非颠倒。算来平步上青霄,举疾首蹙相告。簪笏满朝,干戈载道,等闲间把山河动摇。《忒忒令》平白地生出祸苗,逆天理哪循公道,因此上把功名废弃如蒿草。本待要竭忠尽孝,只恐怕狡兔死,走狗烹,做了韩信的下梢。”
  “喔!”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又想起爸爸的遭遇以及由此引起的连锁反应,他退到床边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思中,而身边人们的忙碌,似乎与他毫不相干,他成了局外人。
  十二点不到,褚国柱的爸爸带着一札市场上常人买不到的洋河大曲来到向家。这位老人对儿子的做法和妻子的看法很是不满,他曾对儿子吼道:“分清界限,你懂个屁!不是向先生当伪乡长,你老子就会因通共而被杀掉,老子被杀了,就没有你这个细婊子养的,连你的人也没有,还分个屁的界限。”他买通了那个瘟看守,差三隔五地送点吃的东西给向医生。今天他公开地向经理请假下午不上班,要到向家去喝喜酒,他不怕什么鬼界限。
  褚大伯的到来等于告诉徐晓云,褚国柱中午不会来了,她看看表,低声对向妈妈问:“大妈,还有要紧的客人要等的吗?”
  “没有人来了。”
  “那么是不是就开饭吧?下午事情还不少呢。”
  “好的。”徐晓云又走到明间,征求了向医生的意见,就开饭了。
  下午的活动组合作了变更,十二位男同学加上两位初中时的同学,还有周兵、向河渠组成抬嫁妆的队伍。魏青山的任务是到大姑家接表姐。表哥的这些同学不来的话,他除了驮新娘外,还得先会同周兵、表哥将嫁妆搬回来。女同学的任务照旧。李晓燕不赞成,她说:“我们带乐器来的目的是为了造声势,让哪些坏家伙看看向家不是任人捏的。依我说迎亲、抬嫁妆一齐开到新娘家去,也让新娘家人光荣光荣。”
  “主意是个好主意,就是室内的布置怎么办?厨房也许来不及呢?”徐晓云说。
  “那有什么,我们再有个把小时就能贴好。”陆卫红说。
  “厨房也快,用不了两个钟头。”凌紫娟紧接着说。大家都同意这样做。
  “大伯,这样做合不合礼仪呀?”石老师轻声问。
  “这个,依我们乡下的老礼教,迎亲、送亲都不得过半路。”老医生说。
  “姑爹,听说过了界还有打架的,是吗?”在南京长大的魏娟问。
  “那是过去的事了,眼下送亲的路远一些的还宿在男方家中呢,只是接亲接到新娘家还不多见。”
  “不多见是说也有。既然送亲能送到男家,那么迎亲迎到女方也就没什么了。”魏娟说。
  “说得也对,只是需要先告诉一下他姨妈,好让她有个准备。”
  “我去!”向霞高兴地说。
  “还是你姐去一下吧。向慧,能跑得动吗?”向慧第一胎滑胎,现在又怀孕了,所以老医生有此一问。
  “我带表姐去。到大姑家的人情钱还在我袋子里呢。”魏娟自告奋勇地说。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随即又来了问题,蔡健说:“我的口琴到可以边抬嫁妆边吹,光宏、根锁的长短笛怎么办?”
  魏娟说:“我就是吹得不好,需要凑数,我算一个。要是哪位换我哥带新娘的话,我哥不管口琴、笛子、手风琴都拿得出手。”
  顾碧云说:“问题好解决,去时反正都好办,扛杠子扁担的人不拿鼓乐彩旗,回来时嫁妆是先走的,小蔡和吹笛子的来一位就行了。这位妹妹,你是吹长笛还是短笛?”
  “短笛,我带在包里。”
  “那么只要小蔡、小陈到家后立即赶来就是了,反正发轿不会太早。”
  下午三点钟,由二十四人组成的一支像模像样的迎亲队伍鼓乐齐鸣,颇有气派地出发。鼓乐声惊动了全队的男女老幼,在这个地方,像这样彩旗引导、鼓乐齐鸣的迎亲气派,别说是年轻人,就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也没见过。等到知道是向医生的儿子结婚时,更是惊讶万分,据说有人将消息告诉了李腾达,李腾达一打听,是风雷镇《红联》的一班人马,深知这一班儿不好惹,就没敢去捅这个马蜂窝。
  在兴高采烈的迎亲队伍里向河渠的心绪是不合拍的,尽管他一方面深为同学们的一片苦心而感动,另一方面却又为在梨花前头先结婚而内疚。同学们兴奋地擎着彩旗,敲着锣鼓,吹奏着一首首优美的乐曲,那喜形于色的神情好像在为他(她)们自己在办喜事儿。除徐晓云能理解向河渠此时的心绪外,谁都不知道,甚至连向王曾谈过恋爱也知之不多,这班人中只有李晓燕知道一点儿。
  曹老师的到来更受到向医生夫妇的热列欢迎,褚国柱为和曹老师一齐来的庄严作了介绍。庄严则故作认真地说:“大伯,小侄因事来迟,向您告罪。”
  “小伙子,你真会说。谢谢你不避嫌疑前来寒舍。”
  “避嫌疑?向伯伯,您太自卑了。我和我的同学早就知道您了,有您这样的反革命,再多些才好呢。”
  “曹老师,您的这些学生都不简单哪。”
  “大伯,您过奖了。”曹老师笑着说。
  “大伯,坤平他们呢?”庄严奇怪地问。
  “迎亲、抬嫁妆去了。”石老师作了回答。
  “咳!我来迟了。”庄严懊恼地说。
  “曹华,你拟的喜联呢?”石老师问
  “拟是拟了一副,也请叶老师大笔写好,就是不知你们满意不满意。”曹老师谦虚地说,同时拉开提包,从里面拿出了喜联,褚国柱连忙和庄严各拿了一联展开,让在场的人们欣赏。只见大红纸上遒劲草书着二十二个大字,褚国柱手上是“指腹良缘相敬如宾比翼鸟”,庄严那边是“携手佳侣钟情似海并蒂莲”,众人齐声叫好,老医生更是赞不绝口。
  石老师说:“国柱,你就和小庄把它贴起来。”
  “贴哪儿呢?”石老师站起身,走进新房,看了看,说,“来,贴这儿。”
  曹老师说:“我也来参观参观新房。”大家都站起来随着曹老师走进了东房。
  曹老师进来一看,暗自佩服因陋就简,布置得不错。虽然是芦芭壁的草屋,但经装扮,并不比砖墙瓦房逊色。报纸裱糊过的壁障上贴着《岁寒三友图》《喜鹊登梅》等山水画,不大的窗户贴着刚带来的喜联。一张做工精细的竹制书橱放在窗子的东边。听着老医生对学生们的称赞,曹老师再细一打量,发觉不但是新房,连同客厅也改变了模样:“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贴在大门上,自有它的寓意;米柜上方毛主席画像两边的对联大概是冒坤平写的吧?“智劈妖风分经纬、力挽狂涛主沉浮”是在歌颂毛主席,恐怕也在勉励向河渠吧?哦,明白了,大门上的对联是沙忠德写的。看主席像西边刚贴的草书毛主席《七律•冬云》,就知道学生们书写的包括厨房大门上的那副“翠竹节节有节、青松季季长青”在内的对联、诗词,还有不等向河渠邀请就自发地来了十八位同学庆贺新婚之喜,都意在表示支持、鼓励向河渠战妖风斗恶浪。事实上就笔者所知,像这样不请自来的,有如此众多的学友参加婚礼的,至少这一届学生中仅此一次,后来不曾再有过;甚至连同学聚会也不曾有这么多人参加过,当时曹老师欣慰地笑了。
  “曹老师,您的这一班学生真能干啊。”
  “现在的青年,经过运动的锤炼,是涌现出不少能干的人才。不过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多数可能会被埋没。”
  “是啊,形势不变是会这样。不过您的这些学生同社会上的许多青年不同。现在许多人瞎轰瞎嗡,善恶是非不分,常常把坏的当好的,当革命的,连打人、往死里打人也成为革命行动了。”
  “您说的是思想上的混乱,宣传口子上把是非界限搞混淆了,青年人理论水平低,难免上当。”
  “可您的这些伢儿不同。他们,您看并不被表面现象所迷惑,敢冒险到我家来,还想出这套办法来支持我家,真不容易呀。”
  “国柱就不如那许多同学,他怕别人揪辫子,说他划不清界限,这死人伢儿没出息。”褚国柱的爸爸插话说。
  “那也难怪他,谁知道我是好人坏人呢?”老医生说。
  “错了,他懂!你在新四军里当医生,你为救沙纪申被抓,你冒险保我,这些我都告诉过他,他不是不懂,是胆小,他这个……”
  “咳!他大伯,你怎么啦?他做好事你就忘了,晓云姑娘不是他,换换别人当一把手也能这样轻易没事?不是他也能插到红旗去?”
  “向大伯说得对,在怎样正确对待我的问题上他做得就很好,尽最大努力将参加学习班的人数减到最低限度,也是一件大好事。”
  “听说老先生的历史被梨花、晓云他们用传单、大字报传开后,那些混蛋就没再打你了,是吗?”郝大壮见国柱他爸多了口酒,话越说越多,怕国柱脸上挂不住,忙扯开话题。
  一提那一段,老医生就十分激动,他将那时的情况向大家叙述了一遍,并就群众自发起来对那些打手的惩罚也告诉了大家。人们相互叙谈着各自的遭遇,议论着社会上的现象,有时发出一阵阵笑声,有时又将几声长叹送出窗外。
  正在开晚饭的过程中,远处传来嘹亮的号子声,不一会儿,欢乐的嬉笑声由远及近,嫁妆到家了。
  曹老师放下碗筷来到门外,同学们一见到老师马上围了上来,热情地寒喧着,向河渠的手更是紧紧地握住老师的手不肯放。
  晚饭后,蔡健、陈根锁另有任务,由跟嫁妆回来的向霞带路,参加迎亲的乐队,向河渠、褚国柱、庄严和抬嫁妆的一班儿热烈地交谈着。
  晚上十点多钟,鼓乐声由远渐近,陆陆续续传来了爆竹声,特别是激越的笛声激起人们感情的大海,慢慢地,口琴声也清晰地传到人们耳中。屋内的人们全迎了出去,看见西边的灌溉大渠上迎亲的队伍冉冉而来,月光下隐隐看得见彩旗在微风中轻轻地飘拂。队里的大人站到了场口,小孩都奔了出来,不少妇女或抱着,或搀着孩子跟在队伍的后面,新娘子身穿半大衣,坐在魏青山的自行车衣架上。“5355–3236-55……”唐光宏、陈根锁吹起《红梅赞》的乐曲,立即蔡健、魏娟的口琴也配合起来,跟在后面的有的姑娘也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
  歌声乐器声和谐地配合在一起,在夜空中回响着。在队伍前面擎着彩旗的徐晓云听着这优美而又寓意很深的歌曲,心里在想着:是啊,在这千里冰霜的三九严寒之中,可爱的凤莲姑娘啊,河渠他是多么需要您像红梅一样同他一起迎冰霜,斗严寒哪,但愿您能同他心心相印,支持他向前,以宽慰那两颗破碎的心,以使我放下久悬着的心,但愿……
  进场了,按事前计议过的动作,像在舞台上一样,徐晓云、陆卫红两杆彩旗向两边分开,徐步向后退去,锣鼓笛子、口琴也分成两队跟着彩旗徐徐退去,新娘乘的车被拥到了前面。锣鼓在有节奏地敲着,笛子口琴在迷人地吹着,从来没见过这场面的送亲的姑娘们仍然簇拥着新娘,她们在等待着新郎按旧的礼节去接宝,去搀扶新娘下车、过门槛。
  这一套,妈妈事前教过,江南的表嫂在向河渠身后推着,可他却迟钝地被推一推,动一步,难以向前,害得送亲的姑娘们陪着新娘在外面等着,等着。
  持彩旗在手的徐晓云虽然不懂这一套礼节,即使文化大革命前在城里看戏,也没看到过。她记忆中只有头顶花头巾的新娘和新郎一人执红绸的一端,在傧相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的赞礼中的婚礼,不过从新娘在车上不下来,新郎被推着难向前,她意识到新娘是在等新郎接她过门儿,可是那新郎却像木头人似地推一推走一步。她暗暗地点点头,不出声地叹了一口气。
  鞭炮“噼哩啪啦”地响着,锣鼓有节奏地敲着,笛子、口琴迷人地吹着,欢乐的气氛笼罩着向家的天上地下、屋里屋外,可是向河渠的心却装不进欢乐,他有的只是惆怅、惘然。猛然他发现大门右侧彩旗后面那张熟悉的面庞上挂着紧张、担心、焦急的神态,他一震,无可奈何地跨出门去,伸出双手,搀扶着新娘下了车;并搀她过了门槛,接下了她手中的宝——两枚银元。
  徐晓云将彩旗插好,把曹老师拉到一边,将自己观察到的作了汇报,然后轻声提议说:“婚礼上您致词时是不是……”
  曹老师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样轻声说:“我懂了。”
  这是别具一格的婚礼。说是新式的吧,新娘却在菜上一半时离席,由新郎坐那个位置;说是老式吧,可又没有拜堂这一套,却出现了奏乐、赠送贺礼、戴光荣花、主婚人讲话、贵宾致贺词等程序,一切按向妈妈跟徐晓云、石老师、郝大妈商量好了的主张办,主婚人请了曹老师,并将这一程序告诉了送亲队伍中的童巧莲。
  鼓乐声中,请出了新娘,向河渠也强装笑容地和新娘坐到一起。接着鼓乐、鞭炮齐鸣,薛丽充当司仪喊道:“全体起立,首先让我们共同祝愿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全体人员全部起立,连同新郎新娘在内也转过身来面朝主席像,手擎语录本齐声呼喊:“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乐曲声中大家又由司仪发音齐声歌唱了《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然后由李晓燕、魏娟两个年纪最轻的姑娘给新郎新娘戴了光荣花,司仪唱名报告了战友代表赠送的礼品后说:“乐止!下面请主婚人、革命干部曹华同志致词!”
  徐晓云的观察和感觉让曹老师心头一紧,心中暗想:我们人为地中断他俩的联系,他本人决定的梨花另适、自己娶姨姐,会不会都错了?会不会导致他终生的遗憾和婚姻的不幸?而现在……
  他不得不承认徐晓云的话是对的,“内因是决定的因素,但外因也是非常重要的。向河渠他痴情,不是前生和王梨花有缘,而是在放下书本走向社会时王梨花第一个闯进了他的生活,并吸引了他。要是第一个闯进去的不是王梨花而是这位新娘子的话,他就不会对王梨花有情了。目前的问题是怎样去提醒他、推促他迷途返回,从幻想回到现实中来”。多年的思想工作告诉他,人的思想是复杂多变的,谁也无法把握他人的思想,谁也不能只凭一席话将一个人完全从迷梦中惊醒,只能不懈地坚持做工作。然而相距这么远,婚礼以后各自西东,就是想做工作,又怎能把握住他的思想脉搏?就是这一回,要不是徐晓云的观察,又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心绪?呃——哎——徐晓云——直到这时曹老师才进一步明白姑娘的良苦用心和对向河渠的用情之深,她来沿江为的就是向河渠。想到这,不禁钦佩地将目光射向了徐晓云,同时就自己讲什么考虑着腹稿。
  当司仪请他讲话时,他面带笑容地站起来,环视了大家一周,说:“最高指示:‘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现在先让我们热烈地祝贺为了一个革命目标而结合起来的新娘新郎幸福如春春长在、互敬互爱偕白头!”随着老师的掌声,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曹老师接着说,“尊敬的向伯伯、伯母,尊敬的各位长老,敬爱的同学们、朋友们,我能荣幸地参加河渠、凤莲同志的婚礼,并担任主婚人,感到非常的高兴。
  “向河渠同学是我的学生,三年的学教生活、两年的运动,我们是师生,又是兄弟,也正如在座的学生代表一样,他们是同学也是兄弟姐妹。伟大领袖毛主席说:‘一切革命队伍里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我们非常关心着河渠同志的一切,今天这么多同志、朋友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就是明证。今后我们不管出现了什么情况,还将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团结战斗。”
  “哗—”同学们热烈的掌声打断了老师的讲话,他也鼓起掌来。
  “同志们,在向河渠一家处于严峻状况下的时候,童凤莲同志毅然履行誓约,与向河渠同志结成终生伴侣,我和我的学生们、朋友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哗—”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用不着我来介绍,在座的同志们大概都知道,向河渠、童凤莲同志是自小订婚的好姻缘,又是亲上加亲,这优越的条件无疑将为他们夫妻情投意合的生活奠定坚实的基础。我们相信童凤莲同志既然敢于到向家来,就能够帮助向河渠克服前进道路上的困难,勇敢地走向未来。我们也相信向河渠同志能充分理解童凤莲同志的深情厚意,投桃报李,从而对凤莲同志倾注全部的爱。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这一对幸福的夫妻在今后漫长的人生路上一定会互相体贴、互相谅解、互相关心、互相尊重、互相敬爱。尽管人生路上荆棘丛生、坎坷不平,但是跨过艰难曲折的道路以后,平坦的大路就在前面,幸福美满的生活正在向他们招手呢。
  “向河渠同志、童凤莲同志,再次祝愿你们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凌紫娟、冒坤平的贺词也都表示了良好的祝愿。
  轮到新郎新娘发言了,新娘从来没在许多人前说过话,更不用说在不认识的人前了;再加上农村姑娘固有的羞涩感,她头也不敢抬,低低地对坐在她旁边的表妹魏娟说:“娟妹,我不会说,我不说。”
  南京姑娘魏娟虽然生活在南京,胆子不小,但由于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所以也很文静。童家算是她的堂姑母家,往年跟父母回老家探亲,也去堂姑母家做客,对这位表姐的不爱说话是比较了解的,于是她说:“薛大姐,我表姐她从没在众人面前说过话,不像我表哥是个理论家,该我表姐说的话由我表哥一齐说。请各位大哥哥大姐姐原谅。”
  来的同学都是向河渠的好友,都体谅他的处境,大家一个也没有为难新娘的,自然说起来还是徐晓云的功劳,她在褚家就提出不闹洞房,不刁难新人
  向河渠说话了。他懂得老师讲话的言外之意,更明白晓云那惴惴不安神色和忧虑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为了使父母放心,为了使老师放心,为了使晓云放心,他在答词中表示不负大家的期望,他说:“婚姻是一种神圣的契约,夫妻是一种纯洁的关系,既然结缔了婚姻,成为夫妻,我们就将亲密如同一个人,就将同心同德,白头到老。”他说,“打这把锄头就薅这个草,我决不会做负心人。”
  时间将近一点了,薛丽望了徐晓云一眼,朗声喊道:“鸣炮奏乐,送新人进洞房!”话音刚落,锣声鼓声笛声琴声鞭炮声又响成了一片。
  交杯酒后,客人们全都退出房外,向河渠久久注视着新房内别具匠心的布置,回忆着一天来老师、同学们的言行,为师友们的深情厚谊而深受感动。他们为了什么呢?不就是盼望我能正视现实,迎着困难前进吗?老师的话不错,在我家处于逆境中,凤莲她没有嫌弃我,而是恪守着那并无一字可以追究的口头婚约,一年一年地等着我。要是我家不是受迫害,要是王家不遭大变故,向家的新娘会是她吗?她是值得我衷心感谢的。
  他望望房门,门已带上了,他走过去将门闩上。他害怕,害怕徐晓云那忧虑的目光,不能让她再担心了;他又想到了妈妈,妈妈多盼望儿子同她的姨侄女儿如胶似漆啊。他百感交集地向童凤莲走去,轻轻地坐在她身边,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机敏能干的童凤莲虽然不识字,由于走向社会生活早,很识事,她不懂凤凰于飞是什么意思,也不懂举案齐眉怎么讲,但是知道那老师和两个学生说的都是好话。不过她从老师的讲话中也品味出另外一层意思:老师要学生充分理解姑娘的情谊,要学生倾注全部的爱,这指的是什么?是不是在批评他以前的动摇?特别使她不安的是,偶然一抬头发现那个被叫作晓云的胖姑娘在对他使眼色,不禁联想到人们传说的事情。
  说是两个姑娘一胖一瘦来向家看人家,说这两个姑娘中肯定有一个是他的对象,会是哪一个呢?他的表态对她来说是个安慰,但当她看到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心中又掠过一丝阴影:新婚之夜他呆立在那儿不动干什么?难道像女状元与公主结婚那样空站一夜?他在想什么?是不是丢不下房门那一边的胖姑娘?然而当向河渠向她走来时,又害怕起来,特别是当他坐到身边,注视着她,并握住她的手的时候,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要知道,也许向河渠曾无数次握过别的姑娘的手,而她却从没碰过别的男人的手呢。她的心啊,“怦怦”地直跳。眼前这个人,在自己会说话时就常听父母提到他,父亲去世时他去过,大婆婆去世时又见过,为摘青柿曾用竹竿捅过他,为抢渡桥灯告过他的状;情窦初开后又常常想着他,听说他重找了对象,则又恨死了他,别人的胡言丑化,使自己耽了无穷的心思。等到见面时,他却是那样地让妹妹羡慕,而如今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坐下了,现实胜于雄辩,流言蜚语、担心不安统统化为乌有。她慢慢地、慢慢地倒向了他,依偎在他怀里,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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