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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初味人生

作品名称:成败人生路      作者:赵安庆      发布时间:2022-06-23 14:33:19      字数:5901

  要是有人说高二(三)的王梨花和高三(二)的向河渠处在热恋中,恐怕除了与王梨花同班的徐晓云,没人能相信;说王梨花爱上向河渠竟起因于一首诗,就更没人信了,然而这却是事实。
  风雷中学是临江县的一所完中,高中一个年级三个班,初中四个班,仅学生就有千余人,只要不是一个年级又不是乡邻,同学之间基本上不认识。即便是同年级不同班的学生,一般说来也不怎么交往,更不用说是不同年级的了,王梨花家住学校东面三十多里的王庄,向河渠却住在二十多里南面的长江边,非亲非故。向河渠身高一米六,还有点残疾,王梨花却是该班的班花,向河渠就是想找人谈恋爱也找不到像王梨花这样的美人。更何况他还自惭形秽,从没想过谈恋爱呢,要不是王梨花主动进攻他,做梦也谈不起来。
  王梨花认识向河渠首先来自于一首诗,是向河渠发表在学校墙报上的,诗云:
  听说果园胜花园,呼朋唤友果园游。
  两行青松迎门立,万竿翠竹环园搂。
  片片芭蕉清凉觉,串串葡萄馋虫诱。
  柿子呈青呈黄红,梨儿有生也有熟。
  白果累累枝头挂,西瓜个个随地卧。
  穿红着绿果园女,昂首漫步果园鹅。
  色彩斑斓果园花,芳香扑鼻果园酒。
  果园肥猪福气大,坏桃烂梨一网兜。
  果园游,游遍果园兴犹稠。
  恨无长竿撑太阳,可在果园长逗留。
  其实这不是一首好诗,说它不好,首先诗是讲究平仄的,诱卧酒仄声,熟鹅兜平声,不符合诗的格律,一首诗里有一句也就罢了,可这里却有三句不合律;还有诗须押韵,这首诗多数押的是OU,鹅是E韵,卧是O韵,好在何处?况且再从内容来说,它太直太实,不能引起读者联翩的浮想,没有多少诗味。王梨花却把它从墙报上抄下来,记在了胸间.
  向河渠的家是个古派人家。父亲向泽周尽管是个医生,在新四军一个独立营当过医官,走南闯北经得多见得广,态度也算随和,但治家还恪遵祖训,什么《朱子治家格言》、《名贤集》,什么〈弟子规〉、〈礼记〉自己固然滚瓜烂熟,还让子女们背诵。向河渠的妈妈书香人家出身,《女儿经》《千字文》之类的是启蒙时的读物,在这样的父母熏陶下,向河渠堪称是孔夫子的忠实信徒,男女授受不亲的信条要不是遇上王梨花,恐怕将恪守一辈子。几个月的相处,正如他在《习作录》里所写的:
  任人笑我,千年信念付东流。规矩冲即破,戒律置脑后。
  三生河畔友,一见如旧。数月时光,魂儿谁勾走?
  是冤家,将授受不亲一笔勾。
  当然起初还没有意识到爱王梨花,只是觉得这姑娘正直、能干、聪明、手巧、有才华,是所认识女生中最为出色的一个;同时感到她有主见,不像许多女同学除了会唱会跳会发出刺耳的笑声,或者一点儿事不到就叽叽喳喳地互相指责、背后议论,而规规矩矩说理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渐渐地有个什么看法喜欢跟王梨花商量,有事没事爱往河北跑,不知什么时候称呼变成了“梨花”,“您”也换成了“你”。姑娘的心完全被向河渠吸引住了。
  美丽的姑娘追求的人多,是历古以来的规律。王梨花长得漂亮,本班艳羡的男生不算,公开追求的有三个,其他班级也有人通过邮局寄来热情洋溢的求爱信。班主任——那位将近六十的老先生一看信封的笔迹和本镇内通信只要四分钱的邮票,就禁不住摇头叹气说:“哎,何苦嘞?”这些人中有父兄当权者,有家庭富裕者,有容貌帅派者,他们千方百计想讨得姑娘的欢心,遗憾的是姑娘只是温情地对待所有人,就像太阳普照大地一样,却没爱上任何人。她崇拜向河渠,将向河渠发表在墙报上的文章、诗词抄下来熟读、背诵,尤其喜欢背1965年9月墙报上的《柿颂》:
  杏李桃梨竞芬芳,方柿遥遥静观看。直待东君频频催,才披绿装现姗姗。
  梨花白,桃花红,柿花悄藏绿丛中。不献媚,不取宠,为育后代暗立功。
  嫩绿翠绿渐转黄,红叶捷报纷纷扬。遮风挡雨作柴火,也有功成归书房。
  默默地长悄悄生,兼收日华蓄月精。直到修成正果后,才在枝头挂红灯。
  她想老师说过文如其人,大概这位向河渠也是不喜竞芳争艳,只愿暗中立功,甘做无名英雄的志士吧。当然那时候也只是崇拜而已,根本说不上爱,甚至连人也不认识,后来在文娱晚会上、三好生颁奖大会上见到向河渠的人,但却无缘接触。谁知特殊运动将她崇拜的人送到身边,频繁接触中感到他正直、果敢、勤劳、俭朴,至于文才更是不用说的了。她发现不论是初中还是高中的同学都喜欢接近他,她也不知不觉地被他占据了自己的心灵。在他身边工作感到精力充沛,一旦离开就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她曾问自己:“我爱上他了吗?”回答当然是肯定的。
  褚国柱也是一个好小伙子,工作有魂力,很勇敢,爱憎分明,能写会画,会拉二胡,同学们背后议论他追求她,原非起始于目前,还在离校前就有流言了,不过一来没有传得这样盛,二来向河渠从来没听见罢了。向河渠感情的与日俱增使王梨花心中暗喜,他突然请假回家也没有引起她的疑虑,回来后变得客气了,使她大吃一惊。她不安地分析着、回忆着自己近来的言语举止,没有发现有什么能让向河渠疏远的疑点,正当她茫然不解且为此苦恼时,好朋友徐晓云的几句话提醒了她。
  徐晓云不知道王梨花爱向河渠,但发现了褚国柱的意图,同时王梨花也很接近褚国柱,她觉得这样做很危险,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她说:“有人说褚国柱爱上你了,可得小心点儿,人家是有女的,另外宗启明他们的手段……”啊,原来如此,向河渠大概是听到这方面的谣言了,这些家伙的嘴呀,真该死,信口雌黄,害人不浅哪。姑娘心头宽松了一些。她想如果向河渠真因为这个而疏远了她,不正说明他也有意吗?不过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呢?必须了解一下,也必须说清楚。
  她找到向河渠说:“我,我想问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向河渠说:“问件事?可以,可以,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悉情相告。”
  “很好。有人说我跟褚国柱在谈恋爱,你相信吗?”王梨花是个思想比向河渠开放得多的姑娘,同时事关终身大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出来。问题说出来了,她瞪着大眼睛,咬着下嘴唇,紧张地等待着向河渠的回答,就好像在法庭上等待法官的宣判一样。
  可是向河渠却愣住了,没料到要他回答的竟是这么个问题。真难哪,向河渠老实,但反应并不迟钝。一个姑娘家问一个小伙子这样的问题意味着什么?他并不傻,同时几个月来的常有这样的现象:群众性集会场合,只要他往王梨花坐的地方这么一看,总会发现她正注视着自己;而当看到他的目光转过来了,马上避向别处,一会儿又扫射过来。有时候,他写完了一段,猛抬头也会发现王梨花在看着自己……这一切说明了什么?难道她真的……
  “怎么不说话了?到底信还是不信。”期待的目光伴随着焦虑的声音使向河渠从回忆中惊醒过来,该怎么回答呢?不信吗?人们在这样说,而且他们的交往也真多。相信吧,王梨花又是这么个情况。该怎么说呢?他憨厚地笑笑,当然满可以回答“不信”,但又拿不很住。这也难怪,在恋爱问题上全无经验的他并不怎么了解女孩子的心,对他来说,那是个神秘的世界。
  “你说呀!”
  “叫我怎么说呢?”
  “怎么,你真的相信啦?”王梨花失望地问,她神情沮丧地转身离去,边走边委屈地自言自语地说,“连你也相信啦。”
  向河渠终于弄明白了,他欣喜地申辩说:“我多会儿说我相信了的?”
  王梨花一听这话,随即停下脚步,猛转身,抬头问道:“那你——”
  向河渠发现姑娘的眼中闪着泪花,他嗔笑着说:“你呀,还问人家呢,首先你就不相信人家嘛。”
  漫天的阴云消散了,王梨花喜孜孜地帮向河渠带上门,走了,她要他好好地休息。
  向河渠家住农村,在他的记忆里婚姻嫁娶似乎主要是父母和媒人的事,当事者反而倒无所谓了。他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没喜欢过女孩子。小学到高中,他都担任着学习委员,看到女同学的成绩一般都不及男同学,犹其是初二以后;他又看到女同学喜欢生气,脸短,喜欢叽叽喳喳地背后议论人,因而不怎么看得起女的。姐姐心灵手巧,心眼儿也好,有好吃的先让他和妹妹吃,哪怕去挑猪草,也让他挑新小锹。他喜欢姐姐,但那是姐姐,是另一种感情的爱。
  王梨花闯进了他的心灵,使他一贯平静的心胸顿时激起激情的波涛,虽然还没有意识到这就是爱,流言使他丧魂落魄,知道自己爱上王梨花了,但考虑到人家一贯相处很好,自己不应该介于其中,同时谁知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呢?因而自觉地保持了距离,不料王梨花的这一番表白又使他重新萌发了希望。但是希望不等于现实,王梨花究竟爱不爱自己呢?他渴望能弄清楚。
  王梨花也有这样的愿望。表明自己没有跟褚国柱或者其他人谈恋爱,仅仅是消除估计中的误会,向河渠究竟爱不爱自己,还不知道。几个月的相处,从旁观察发现向河渠除了喜欢初一(四)的李晓燕外,基本上不怎么和女同学交往,而那个李晓燕又太小了,而且是叫他哥哥的。听他的同学说,在上高二时老师曾批评他有十八世纪的思想,同学们有称他为修道院的道人,褚国柱就当面叫过他“老道”,一切迹象表明他没谈过恋爱。年龄相仿的女同学中,他只同自己比较热情,但是热情不等于爱情,她要的是爱。
  青年人的害羞心理使得他俩各自鼓足了好几次勇气想表明自己的态度,又总是临阵失却了勇气;小小的波折促使他俩急于弄清对方的心迹,他们都害怕失去对方,于是捉迷藏式的对话时断时续地进行起来。到底是街上的女孩子思想解放,脑子也灵活,没人在场的时候,王梨花通过扯闲话有意无意地扯到自己的胃病及其它病症,她说:“真羡慕你们哪,身体像铁打的一样。唉,像我这样的身子,将来谁跟我在一起,都会受拖累的,恐怕不会有什么幸福噢。”
  由于双方都有心,因而话刚落音,向河渠就明白了。他笑着说:“年纪这么轻就失望啦?身体有病,治呗!我爸在我们那一带也算有点儿小名气,要是您愿意的话,让我爸给您治。至于说拖累,我想如果有谁能幸运地同您生活在一起,只会感到幸福的,只怕想受您的拖累还受不到哪。”
  “嗬,给你这么一说,我的病还是别治的好嘞。”
  “那倒不是这么说,我的意思是说只要心心相印肝胆相照,不要说一方身上有点病痛,纵使有重大伤残,也不会看成是拖累,幸福哪里只属于无病无痛的人呢?至于病当然应该积极治疗,我不是说能负责让我爸给您治吗?就是不知道您愿意不愿意罢了。”
  王梨花笑着说:“你真会说话,哪有病人不愿治病的呢?你爸的名声我早就听说过了,只是我们家距你们哪儿四五十里路,无缘求医呀。再说一两趟也治不好,我吃的药已不少了。”
  “一趟两趟不行那就治一年两年,再不行就继续治,一直治到好。路远,路远,您……您不能……不能变近点吗?”
  正在两人谈得投机的当口,有人来打了个岔儿,话没有谈下去,不过双方已愈来愈近了。
  又一天的下午,向河渠决定将自己的家庭经济状况作个透露,让人家掂量掂量。他说:“你们街上的同学可能不怎么了解农村的生活,我们那儿比较苦,我家更不行。爸爸的工资才四十多块,妈妈身体不太好,姐姐快要出嫁了,妹妹和我又都上学,住的是草房,没有客人来,基本上不开荤,真难哪。运动这么一来大学多半上不成了,前途是种田。唉,我也在想将来和我在一起生活的伴侣会因我家的窘境而难以过得舒畅啊。”
  王梨花不假思索地说:“不是有这么一句俗话么,只要心连心,哪怕十个指头夹着讨饭棍嘛。”
  向河渠笑着说:“知音天下少哇。”
  王梨花也笑着说:“恐怕你的要求高吧?”
  向河渠红着脸,略有些口吃地说:“要找找你、您这这样的人,当然就、就更少……少了。”
  王梨花的性情尽管开朗,但终究是个女孩子,而且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孩子,自己的意中人直接将对象的标准扯到她身上,毕竟有些难为情,于是她红着脸嗔怪说:“咦——怎么扯上我啦,不同你说了。”说罢站起身就走,竟忘了自己来的任务了。
  “王梨花到底爱不爱自己呢?看情形似乎有这方面的意思,不过究竟如何却不能肯定。怎么办呢?能成当然是无限的幸福,即使不成,也免去了昼思夜想,索性问个究竟。”一想到当面锣对面鼓地问,向河渠又犹豫起来,“该怎么开口呢?要是她当面回绝,我这脸又该往哪儿搁?”向河渠想啊想啊,想不出个好办法来。
  他也想过让褚国柱做介绍,但考虑到据说褚国柱也在追求她,不妥当;让小燕子去传话,也不行,她那张小嘴不嚷得满天下都知道?他手撑着下巴,茫无目的地将目光从门外收回到室内落到桌上没改好的稿件上。他信手拿起笔,猛然一个念头迸了出来:写一封信,一封求爱信。对!就这么办!但是怎么写呢?向河渠初小学写过“给解放军叔叔的信”“给民工伯伯的信”,上高小以后替不识字的妇女、老人给外地的亲人写过不少信,就是从来没写过求爱信。老师的命题作文没难住过他,这一回却被自己出的题目难住了。
  王梨花心潮激荡地回到自己的住地,她躺在床上回味着刚才的谈话,特别是最后的那一句:“要找找您、您这、这样的人,当然就、就更少、少了。”说这句话时向河渠那红彤彤的脸,那口吃的神态又浮现到她眼前,“这个老道。”她甜蜜地笑了。
  “王梨花,可曾印好?”一位姑娘边向院子里走,边大声地嚷着。
  “哎唷,怎么忘了稿件呢?”王梨花被从遐想中惊醒过来,连忙边下床边答应着说:“刚才有点儿不舒服,还没印呢。”说罢没等那位姑娘回话,就匆匆向向河渠住地走去。
  “上哪去?”
  “找你去。刚才忘拿稿件了。”
  “知道您忘了,所以给您送来了。”向河渠边说边递过卷着的稿子。在王梨花伸手接的时候,他涨红着脸轻声说,“里边有信。”
  王梨花随即展开卷着的稿件,现出一张64K的小白纸,上写着:
  “亲爱的梨花:
  如果您允许我这样称呼的话……”
  信很短,但王梨花没等读完,脸就刷地红了。她情不自禁地将那纸头贴到胸前,抬起头望望向河渠,正好碰到那紧张而又热辣辣的目光。她头一低,害羞地匆匆转身往回走,走到转弯拐角处,又禁不住停下脚步,回眸一望,见向河渠仍然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一股暖流顿时涌遍全身。
  第二天整整一个上午,王梨花没有再在向河渠面前出现。咦——是那封短信触犯了她?是自己一厢情愿?还是……他思绪万端,拿起笔写下这样的一首诗:
  冒昧的很啊,给您写信。读到它,您是否会吃惊?
  满腔话儿涌起波,难启口,暂借纸笔诉衷情:
  二十个年头二十个冬春,心若古井浪静风平。多少女郎眼前过,从无一人心头萦。
  突然间电闪雷鸣,机缘送我近芳卿。著文定稿同挥笔,割麦插秧并肩行……
  是心儿在碰撞,是月老在系绳?为何我心潮激荡似浪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我承认音容笑貌心头萦,一刻不见如同失去了魂。我承认三人成虎流言起,食不甘味梦难成。
  凭什么牵动我的神经占据我心灵?是正直、勇敢、勤劳、聪明?
  是貌若仙子心地晶莹?啊,是您的一切使我动心。
  不知道您是否承认,其实您也动了真情:要不为何目光常追随,为何一见脸上泛红云?
  感情的波涛,冲撞着理智的闸门,禁不住,直遣鸿雁叩芳心。
  是石沉大海无消息,是鱼书尺素传佳音?
  才片刻,似数旬,世上最心焦的啊,是等您。
  爱情的火花燃是灭,一切任由您把凭。
  诗刚写好,正在复看时,忽地走进一个人来,她的一番话竟将向河渠惊得目瞪口呆,诗稿不知不觉地掉到地上。是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会让他精神失措呢?且让我们到下一章里细说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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