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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童年与父亲

作品名称:      作者:叶新和      发布时间:2022-06-24 09:30:00      字数:4397

  一
  童年的荒诞,充斥着艰辛与不堪。同时,我的童年也是快乐的。
  我的快乐,来自于天性。少年随父母学农活,我是地道的农民后代。农村的小猫小狗,我最熟悉;村里有多少只狗、多少只猫,如数家珍。在农村我最讨厌帮父亲割绳子、和泥和割稻子这些单调乏味的活儿,时常借口逃离,提出十分奇异的怪想,或者直接撂挑走人。为了躲避劳动,有时我也会温和地跑回去拿开水,这一回恐怕不见我回来。父亲的“生姜拐”时常飞到我的脑门子,包块此消彼长。父亲养我实际上养了一个人生的真正对手。父亲生的气绝大多数都是被我气出来的。我也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很多战斗或斗争的经验,以致后来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少走了很多弯路。
  我曾读过高尔基的《童年》。他的童年与我十分相似,都是苦逼的童年。我的童年是由艰辛、饥饿和寒冷构成。
  童年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在农村艰难的日子。
  我倒很喜欢农村的冬季,池塘结冰了,可以玩冰吊吊,小伙伴一起玩耍。冬天农活没有了,村里人牢记毛主席的教导“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大人们都去兴修水利去了。有时遇到大的工程村里的男劳力“荷枪实弹”带着被子,到很远的地方挖河。有时一个月不见父母。那时我最快活。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都是姐姐照顾我们,给我们做饭忙吃的。有时太快乐反而没有记性。
  有时冬季漫长,偶见极寒天气,也会遇到皑皑白雪时大雪封门的时候。这种天气大人们最头疼,什么事干不了,打麻将又怕输钱。孩子们最开心,漫天的飞雪像白蝴蝶一样飞舞,孩子们可乐坏了,打雪仗,堆雪人,小脸蛋冻得通红,一个个像红苹果似的。有时在院子里支起一个大竹筛,撒一些稻谷,牵着长绳,仔细观察,玩起捉麻雀的游戏。
  江淮的农村,没有供暖,晚上睡着冰凉的木床,冷得彻骨,半天没能暖热褥子,不像城里有大厚垫子。农村的木床衬上细竹,铺上新稻草,权当暖垫子。母亲把新弹大厚被子给我们盖上,确实暖和。天冷时,把头埋在被窝里,暖暖的,做着童年无忧无虑的梦。
  孩子们冬天都喜欢赖床,大人们也没辙。母亲早早地起床到厨房烧早饭,装好手脚炉,把棉袜子、缝制的棉鞋及新制的棉衣都放在脚炉上烘热,烘暖和了,才一个个哄着我们起床。
  那时,我们嗔怪地赖床,把头埋在被窝里,埋得深深的,让母亲找不着,和母亲调皮打闹着,还耍赖说外面太冷。母亲拗不过,有时剥好热腾腾的鸡蛋,塞到我的小手,我才很不情愿地起床。当时住的朱家厅屋,偌大的屋子又空又冷,靠近厅屋大木柱旁,倒放着一排手脚炉。一起床,小孩子抱着脚炉不放,有时相互争抢着。
  这陶制手脚炉,顾名思义,即是小火盆子。盆边装有弧形烧制手柄,便于手握,也便于把脚放在上面。火盆底的燃料,放一些废弃瘪稻壳子,再添一些没燃尽的木头屑子,用鞋底踩实,然后添上柴火星子,小脚炉即完成了。
  寒冬腊月农村室内室外几乎一样冰冷,手脚炉派上大用场。小孩子可在柴火星上烤花生、烤山芋片、烤年糕之类。儿时的记忆总是美美满满的。过年时,家里来亲戚,大人们搓牌打麻将,双脚放在小脚炉两边,中间的手柄起到支撑和平衡作用。一场麻将歇下,脚腿暖暖的。
  岁月悠悠,手脚炉的记忆渐渐模糊。有时,梦中时常想起冬日里的一缕暖阳。天冷了,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大雪过后就是冬至。春节越来越近。
  很快进入寒冬腊月,也是最冷的时候。
  小孩子盼着过年,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才添新衣,看燃鞭炮,贴对联,讨压岁钱。
  那时我们家几十口人,三代同堂。一大早,听奶奶喊着起床,奶奶像个地主婆子很早把我们揪醒。母亲和婶婶们忙着年夜饭,一时间厨房里忙忙碌碌,杀鸡、宰鹅、洗猪肉,个个胳膊冻得通红,刀具碰到斩板发出“当当”的声响,与婶婶们的欢声笑语汇成一团。快过年了,满脸的喜悦像乐开花似的。过年免不了屠宰一头山羊,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喝上羊肉汤。讨厌的小叔嘴碎,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羊肉是发物的混话,害得我们小孩只有看的份。看着大人们吃着香喷喷的羊肉,我们直流口水。
  有一年除夕,村里大喇叭喊着禁止燃放鞭炮,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小叔叔憋不住,跑到很远的山盖盖还是偷偷地把鞭炮放了。随着一声鞭炮齐鸣,家人团团围坐,准备吃年夜饭。往年厅屋都安排坐上四桌,爷爷奶奶、父亲和几位年长的叔叔列次坐开;小姑小叔和我们同龄叔侄另坐一桌;妈妈、婶婶们和小孩们分别再开两桌坐上。过年有孩子就十分热闹。
  爷爷说上两句祝福的话,然后大家开始敬酒吃饭。
  大年初一一早,伴随一阵鞭炮声,全家人都早早来到厅屋给爷爷奶奶拜年。一袭新衣新冠跪在地上,给爷爷奶奶磕头,祝爷爷奶奶健康长寿!大人们一旁起哄着,一片欢声笑语。
  小叔叔喊道:“晓明快来,晓明快来,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
  我悻悻然过来“扑嗵”跪地,额头触碰地板发出“咯咚咯咚”的声音。
  叔叔们也跟着一起嚷着:“晓明是长孙,头磕得蛮响的……”
  爷爷奶奶赶忙喊着:“大孙子,快起来吧……”
  接着姐姐们给爷爷奶奶磕头。依次弟弟、妹妹们磕头……
  磕完头,稍大的孩子还可得到一块旧式袁大头的银元,作为压岁钱。那几年家里盖房,在朱家的地基挖到不少银元和铜钱。这些钱被爷爷奶奶偷偷保管收藏,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从不往外显摆,婶婶们在一旁啧啧声“老爷子有不少旧的铜板”……
  其他稍小的孩子,爷爷奶奶会从他们久远的乳色陶罐里抓一把糖果分发给他们。孩子们拿到糖果乐哈哈地一边玩去。
  小孩子拜完,紧接着大人跪拜。
  首先父亲跪拜,依次叔叔、母亲和婶婶跪拜,男女有别,长幼有序。农村很看重这些礼数。
  拜完年,一家人围坐一团火,嗑着瓜子花生,叙叙家常,欢天喜地,其乐融融。
  
  二
  父亲是家里长子,家里大事小事爷爷奶奶都喜欢喊他过去商量。一个家庭几十口人吃饭,也挺不容易。家里父亲的地位相对较高,也渐渐确立一些威信。有时父亲说话一言九鼎,只要爷爷不说话,父亲说话挺管用的,其他叔叔还有些怕他;尤其小叔叔,见我父亲绕道走。小叔叔依仗老幺,有奶奶疼他,经常娇惯耍赖,从小父亲代爷爷没少教训他。
  父亲很小过继给他舅舅家。中国传统习俗男称丁,女称口,男尊女卑、男女不等、养儿防老这种传统观念在农村十分盛行。舅公没有后嗣,担心人到暮年没人照顾,难捱风烛残年的凄凉晚景。
  小时候父亲聪明机灵,讨舅公喜欢,舅公悄悄地试探爷爷奶奶是否舍得把父亲过继过去。那时家里人口多,穷得叮当响,爷爷奶奶求之不得,也顾不了许多,怕子女多养不活。农村孩子像小猫小狗送有钱人家比比皆是。
  那时父亲还不谙世间的人性,没有任何世事的鉴别和判断能力,一说有吃有穿比在家饿肚子强多少倍,就糊里糊涂地到了舅公家。舅公也不是外人,家人也放心,这一去就十几年。
  父亲到舅公家得到不少关爱,视如己出。解放前舅公的兄弟在外边做官,家里也不缺吃穿。舅公家有大片良田,十几条耕牛,还雇佣多名长工,至少也是地主富农阶层。父亲十二岁给舅公家放牛,一直抱怨舅公为什么没让他读个私塾。父亲斗字不识是一生遗憾。
  全国解放后,舅公果然被划为地主成分。后来舅公怕连累爷爷奶奶,担心外甥被定地主崽子;恰逢那年我家分了朱家的房子,父亲死活吵着要回,让爷爷奶奶十分难看。舅公也不再勉强,父亲回来时挨了爷爷奶奶一顿责骂。
  后来父亲认识我母亲,于是成家立业。
  一九五八年全国开展“除四害讲卫生运动”如火如荼。除四害运动消灭苍蝇、蚊子、老鼠不要让它们传播疾病;而建国初期,国家粮食非常紧缺珍贵,老鼠、麻雀更是损害粮食生产的大敌。除四害、讲卫生的根本目的是“消灭疾病、人人振奋、移风易俗、改造国家”。那时抗美援朝刚刚结束,百废待兴,为了尽快把贫穷落后的帽子扔到太平洋去,全国卫生环境较差,于是要求在十年或更短的时间内,完成消灭苍蝇、蚊子、老鼠、麻雀的任务(后来将“麻雀”改为“臭虫”),使积贫积弱的中国,迅速由落后变为先进国家。
  全国向“四害”和疾病大进军,各基层单位每星期、各大单位每月检查评比一次,年终检查评比一次。父亲作为大队团支部书记,组织青年突击队冲在最前面。每天公布除四害的战果。消灭麻雀多少只、捕捉老鼠多少尾、捕打成苍蝇多少个等等。
  蚊子是农村非常讨厌的害虫,夏季晚上嗡嗡地叫,让人不能入睡,还传播疟疾;苍蝇使食物腐败变馊变臭,老鼠和麻雀糟蹋粮食,人人喊打,最遭老百姓痛恨。
  当时消灭麻雀曾引起一段争议。人们曾一度把麻雀列为四害之一,在规定的日期和时间内,掏窝、捕打以及敲锣、打鼓、放鞭炮,轰赶得它们既无处藏身,又得不到喘息的机会,最后累得坠地而死。一年以后,各地陆续发现园林植物出现虫灾,有些还是毁灭性的。这迫使科学家以及决策机关不得不重新寻求更好的对策。在问题没有弄清之前,人们先用臭虫顶替四害之一的麻雀,把麻雀从四害的罪名下解放出来,还它以清白和自由。
  父亲有一年捕捉到一千多只麻雀,成为除四害的优秀标兵,到县大礼堂受到表彰,还留有佩戴大红花的照片,挂在家的西墙上。
  当时国内钢铁产量很低,为了赶超美英等发达国家,提高钢铁产量。一九五八年省城大办钢铁,父亲作为除四害优秀标兵优先招到省城钢铁厂,还做了几年拿工资的工人。从此进入工人阶级行列,家里人都羡慕死了。村里人都高看一眼。
  后来当上车间班长、工厂团支部书记。至今家里还保存父亲当年的帆布书包。我上学时书包被作为礼物送我,又大又沉,直到小学五年级我才能把它背起。
  一九六〇年非常困难时期,家里揭不开锅,奶奶背着姑姑到省城找我父亲。奶奶目不识丁,像个瞎子在省城里乱转悠。打听一整天,临近傍晚,才找到父亲。
  奶奶见到父亲捶胸顿足地一顿哭骂,偌大的省城哪里找啊!像刘姥姥逛大观园晕头转向,问张三李四都说不知道,也太为难她们。幸亏遇到一位解放军叔叔,乘六十六路公交汽车到省城钢铁厂,由传达室大爷找到我父亲,才出现上面一幕。父亲由衷感谢解放军叔叔。
  天色很晚,奶奶和姑姑一天没吃饭,父亲找了一家面馆,也许姑姑太饿了,满满一大碗面条,三下五除二吃个净光。父亲又要了一碗,姑姑这才算填饱肚子。
  那时村里生活已相当艰难,后来听说饿死人,父亲吓得要死,忙从省城弄了十斤粮食让奶奶捎回。
  一个月后,父亲突然连夜从省城跑了回来,死活不愿再回钢铁厂,父亲还下毒咒:“逼我回去死给你们看……”把我爷爷奶奶气得半死。那时父亲担心家里人饿死,要死死在一起。
  改革开放后,父亲曾拿着一大堆省城钢铁厂证明材料让表哥写信,申请恢复钢铁厂工人身份,还可以申请一笔补助。父亲带了一摞子盖有大队、乡里公章的介绍信和证明材料,急切切地找到省城钢铁厂领导,钢铁厂工作人员还真调到父亲当年的工作档案,说厂里将开会研究研究。这是一大堆历史遗留问题,后来不了了之。
  父亲当过一段大队团支部书记,“除四害”运动还受到县里嘉奖表彰。后来,我家搬到姨夫的村庄张老庄居住。
  父亲做了二十多年的生产队长。改革开放后当了一段村长,直到他去世。
  
  转眼间,日转星移,物是人非,上次回家竟不认识回乡的路。爷爷奶奶早已离世,父亲离开我们三十多年了,老屋确实不在了,那片竹林也不在了,也听不见儿时叫天子的声响。叔叔们都老了,我握住他们庄稼人的手,心里不住地颤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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